[大唐]武皇第一女官-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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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允准。
*
“是不是太危险了?”兵部不只拨了十个专门负责锻造兵器的匠人过来,兵部尚书英国公李勣还特意亲自过来了一趟。
他站在几座小小的房舍前,递给姜沃一本新的手记:“先生听闻了此事,也很是担心。但知太史丞是为了国事,也无法多说。只好将从前的炼丹手记都寻了出来,让我转交。”
姜沃接过:“劳烦英国公了。”
李勣见进进出出的匠人们,不停地搬着一箱箱‘桐油’、‘焰硝’,‘浓油’‘硫磺’等易燃物,就莫名担忧,嘱咐道:“一定要当心。到时候离得远些,哪怕炸不到人,之后若是起了火,离得近了来不及走脱也险的很。”
姜沃就指给他看,这几处屋舍周围,已经砍出了一片隔离带,没有任何草木,土里也都埋了隔断火焰的药材。
就是生怕一不当心火烧山林。
李勣见他们准备周全,又想起并州用上新矿灯后,果然再没有炸矿之事,不由多了几分信心和振奋:“陛下已命我为征高句丽的东道行军大总管,下月就先往幽州去整顿军伍——只怕没法最早听到太史丞的好消息了。只盼于战场上便能见到。我静候佳音。”
*
李勣去看过一回现场,皇帝还特意把他叫去问了一遍如何。李勣向来是觉得伏火法危险,又与太史局欠过一点人情,于是便回道:“哪怕是臣多年征战沙场,见了那一箱箱硫磺、焰硝都心惊肉跳。难为李太史令和姜太史丞两个,为了陛下冒此性命之险,实在是忠贞之士。”
皇帝颔首感叹:“正是如此,若是一时之险或许可以说是气血之勇。但他们这是日夜与极险相处。”
又问李勣,是否已经将那十位匠人的厚赏送与家人——为大唐为他做这样危险的事,甭管是心爱的臣子,还是普通的匠人,皇帝都记得。
李勣回明,又道还安排了十个士兵,十二时辰轮班,一直在‘伏火作坊’数十米外驻扎,随时关注着作坊里的情况。
皇帝颔首:“好,一有事立刻来回朕。”
*
且说李勣大将军安排的这十个士兵,还惹出来一段小插曲。
这日,李治正如常跟在皇帝身边学着调兵,忽然就有人来报,说是‘伏火作坊’出事了,外头有人等着回禀。
李治一听这个消息,就觉得手霎时冰凉。皇帝也一惊,立刻叫人进来,连声问道:“伏火作坊炸的如何?可有人死伤?”
来人第一次面圣显然十分紧张,面对皇帝的问话吭吭哧哧似乎不知道怎么措辞才恭敬,李治都难得急了:“直说!”
那士兵才道:“回,回陛下,回太子殿下。不是作坊炸了,是,是昨夜李仙师烤肉吃,引来了山上的野猪。野猪冲过来撞坏了作坊的围栏,还险些撞到屋里去。”
两位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炸了,只是差点被猪拱了。
皇帝立即下令:清缴天台山的野猪!
*
贞观十八年。
初雪。
李淳风与姜沃也不撑伞,只是带着兜帽,与匠人们一起站在安全地带,远远望着作坊。
长长的浸润了桐油的棉布引/线,延伸到屋里去。
李淳风将火折子递给姜沃:“点吧。”
姜沃点燃了引/线。
片刻后,夯土垒砌的屋子,轰然倒塌,火光映亮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身后是匠人们,与戍守在旁士兵们的响成一片的欢呼声。
爆炸后的火光仿佛还留在姜沃眼前。
她忽然想起,她前世过的最后一个新年。
那一年没有禁放烟火,零点时分,外面鞭炮声震耳欲聋根本听不清电视里的春晚,而天空上,则是绽放的各色炫丽焰火。
当时她带着双鼻氧管,坐在窗口看烟花,想着要是能出去放一放烟火就好了,可以像别人一样,点燃线子,然后连忙捂着耳朵跑开,等着焰火升空。
又想起了到大唐的第一个新年:这回她身体倒是好了,结果发现大唐还没有火药,自然是没有烟火可以发放的,有的只是爆竹,把干了的竹子烧出火花来。
姜沃仰头望着天空。
有生之年,她能亲手放一放烟火了。
*
从袁天罡屋里出来,姜沃循着贞观十九年盛夏的阳光,一路回到太史局前头的大堂去。
去岁冬日制出安全的火药后,皇帝很大方的给了她两份奖励,其中一个就是——
太史局正午留值的官员,见了她进门都起身问好:“这个时辰,这样热的天儿,太史令怎么过前头来了?”
制授五品太史令。
在大唐,六品与五品官员,是一道最明显也最难跨越的分水岭。不但因为六品升五品难升,更因为两者授官的方式不同。
五品以下,只是敕授。
而五品以上截然不同,典制有云:“五品以上官员(含五品),需备名中书省,得圣人制授。”
五品,才算是进入了真正的大唐中枢官员体制,是为三省六部宰辅们真正能看到的官位。
姜沃做了太史令后,就完全接过了太史局。
李淳风则升任正四品太常寺少卿——九寺的级别要高出太史局,比如太史局的官员做到顶,就是五品太史令,但太常寺的顶却是三品太常卿。以李淳风的年纪,调任太常寺少卿,便是将来下一任正卿。
太常寺掌陵庙祭祀,礼乐仪制等大事,以往就是与太史局来往最多的衙署。
姜沃也不怕以后见不到师父,为师父送行时还道:“师父,您的藏书房、匠作室、观星台还有丹室,我都给您留着,一动不动,您可要常回来。”
李淳风点头:“是啊,不然谁给你们炒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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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沃笑道:“师父明鉴。”
李淳风走出太史局时,连头都没回,潇洒而去:“有你掌太史局,师父放心地升官去了。”
*
作为太史令,会有一间单独的屋舍。
姜沃回屋后,将自己的新笏板拿出来擦了擦:说来,她的制授正式下来时,皇帝就已经带着太子亲征去了。长安城中只有房玄龄房相当家,他当然不能组织朝会,于是姜沃这枚新笏板就一直没用过。
五品下,用竹笏板,五品上,可用象牙笏板。
随着她制授而来的太子的贺礼,便是一枚新的象牙笏板。、
姜沃刚将笏板收好,外头就有人叩门。
“太史令,鸿胪寺崔典客丞请见。”
崔朝?姜沃心中一算,这似乎不到给她送账簿的日子。
外头回话的宦官继续轻声道:“典客丞道有鸿胪寺的公事,请太史局协理,所以特来请见太史令。”
姜沃便道:“请吧。”
小宦官引了崔朝过来。
崔朝入门,行见上峰礼:“太史令。”
姜沃还了一礼。
这两年,为公事为私事见得也颇多,姜沃也就省掉寒暄,直接问道:“有什么事吗?”
崔朝点头:“太史令原来提过,玄奘法师入京的时候,你也想去亲迎。”
姜沃眼睛一亮:“玄奘法师终于回来了?”
“鸿胪寺已经接到消息,玄奘法师后日会从金光门入长安。”玄奘法师原本在佛门中名头就大,此番西去取经,历经十七年,带回大小乘佛经数百部。此等壮举,从玄奘法师踏上大唐疆土后,安西都护府的官员就派人一路护送,将玄奘法师送回长安。
坐镇长安的房相得到此信后,亦觉不能等闲视之,于是交代给鸿胪寺,去迎接下玄奘法师。
崔朝正领了此事。
姜沃从崔朝手里接过具体的时间地点:“到时候我一定去。”
这便是皇帝给她的第二份奖励——从前她作为女官住在宫中,从此后,她与旁的官员一样,可自由出入皇城,可置家宅田产。
如今,姜沃与这大唐贞观盛世之间,已经不再隔着太极宫的宫门了。
第62章 赢了
贞观十九年夏。
长安城西面主城门金光门外;早早搭起了两座凉棚。
正是为了玄奘法师而设。
“太史令;这金光门在西,西属金;故以金光命名;这我倒是打小就知道缘故,但这雨坛建在金光门处,在风水上又有什么说法吗?”此时正与姜沃闲聊五行风水事的;并非请她来迎玄奘法师的崔朝;而是司农寺那位不事农事极为风雅的王正卿。
他也来迎接玄奘法师了——不光王正卿;此时金光门外,已经来了七八个朝臣。
原本房相是将‘迎玄奘法师入长安城’事安排给了鸿胪寺。
鸿胪寺卿就按照迎接外邦首领的规格;特意指了典客丞崔朝亲迎;已经算是高规格了。
然而就在昨日,高句丽前线传回皇帝的意思:好生将玄奘法师安置在长安的弘福寺,等他东征归来;要与玄奘法师谈讲佛法。
这下能分开身的朝臣们,不少都来迎接这位西去十七载的法师。
鸿胪寺卿自己也来了。
王正卿向来是理直气壮摸鱼,因而来的最早。
姜沃到了后,他就踱步而来;开始与她闲谈:“太史令看到那些僧人了没有?有些是从昨夜就等在这里了,就为听玄奘法师讲佛法。”
因朝廷要迎玄奘法师;便早早有左右街使来维持秩序。僧人们此时都有序站到两侧;将门前的位置;留给了官员们。
姜沃正在跟王正卿闲谈着风水之事,就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唤她:“诶?太史令也来了?”
转头一看,是将作监两位少监,阎立本和于鹿到了。
众人彼此见礼。
阎立本指了指身后跟着拎着画箱的小宦官;笑眯眯道:“今日之事,我是一定要来的,玄奘法师东归,可得好好画下来!”待阎立本说完话,旁边于少监也来与姜沃道:“太史令点过我们用棉籽油做的蜡烛了吗?觉着如何?”
姜沃还不曾回答,旁边司农寺王正卿就转头过来问道:“等下。棉籽油的蜡烛?老于啊,你是怎么回事?你那些棉株是不是从司农寺弄走的?做出了新蜡烛,送太史局自是该的,但是不是也该给我们送些?”
于鹿连忙表示,
才做出来没几根,只是想请太史令看看有无不妥,等以后再做,当然头一个要送司农寺。
王正卿点头做了然状:“哦,原来是让姜太史令试毒啊,那没事了。”
于少监险些当场给噎死:……
姜沃内心赞叹:王正卿真会聊天。
于鹿现在已经深深后悔:明明看到这位也在,我过来干啥呢!谁不知道王正卿最会得罪人,要不是有吏部尚书王珪大人这个堂叔,他估计早被人套麻袋打了。
于少监只好赔笑,对着姜沃露出个复杂表情:太史令,你懂我,我没要让你试毒的意思啊!
姜沃莞尔点头,于少监如蒙大赦,速速撤离王正卿身边。
*
崔朝跟在上峰鸿胪寺正卿身后,神色端然垂手肃立。
而目光却如飞鸿点水一般,轻轻掠过正在与朝臣们相谈的姜太史令。
太史令官居五品,官服已不再是青绿色,而是绯色。
崔朝原本觉得她穿绿色官服,正如清心玉映,分外相衬。如今见她为太史令,着五品官员的绯色官袍,又觉浓淡皆宜。
哪怕是炎炎夏日,绯色在日光下亮烈到有些刺目,但她的面容依旧是素犹积雪,神态清举如风,如初见并无分别。
崔朝不由想起,当时自己还在惋惜她不能上朝;后来到了元宵灯会,亲眼见她在朝臣面前得了皇帝的宫灯;再到如今,她已经走出了宫门,身着绯袍与相熟的官员站在金光门前相谈甚欢。
见到她一路前行,不免觉得欣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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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师来了!”
还是早早候在门口,伸长了脖子的僧人们最先看到了玄奘法师的身影——他穿着很平常的僧袍,甚至有些晒脱色的陈旧感。
步履稳健,一步步行来。
金光门外的官员们,都不约而同停止了彼此的寒暄闲谈,皆是安静等候着这位法师归来。
一去十七载,取得经文还。
非有大毅力者,不能成此事。
太阳从东边升起,此时正好照在玄奘法师的面上,让他的脸容有些模糊,饶是以姜沃的视力,也一时未能看清玄奘法师的容貌。
只看到他身后还跟着几辆大车,
显见拉着许多经文。
听闻玄奘法师带回来数百部经文,还有西域各国诸般佛像图,怪道需要安西都护府派出人手,一路送到长安。
玄奘法师向东而归,从一片夏日金光中,走进了阔别多年的大唐长安金光门。
走到近前,姜沃才看清了玄奘法师的面貌。
她看过些佛经,经文有云:人心慈悲则面慈悲。有大恒心则有清净容。
玄奘法师便是如此,见到他的一瞬间,不会去注意到他五官如何,只觉得眼前人慈悲清净,如有佛光罩身。
其实玄奘法师成名早,年纪并不老,哪怕西行十多年归来,现在也才四十多岁。
只是旅途辛苦风尘仆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沧桑不少,倒是像个修行多年的老僧。
但一抬眼,那一双明目,哪怕走过了万里,还是纯净如同一捧清澈见底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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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官位最高的两位正卿上前,正式迎接了玄奘法师,并传达皇帝的心意,请法师暂住弘福寺。
法师双手合十,谢过朝廷礼遇。
之后鸿胪寺自然有安排的车马,送玄奘法师去皇帝指定的寺庙。其余官员们便可以上各自的车散去了。
阎立本见姜沃留下来,不由奇道:“你不回宫去?”
姜沃道:“我去送一送玄奘法师——师父与法师也是旧相识,有话让我带到。”
阎立本点头:“是了,当年袁仙师与玄奘法师论过‘相面事’。那你快去吧,等回头有空记得去将作监,看我为今日之事所作之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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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胪寺那边,是崔朝负责送玄奘法师到弘福寺。
见姜沃留下,崔朝便道:“太史令也请上车吧。”天气太热了,官员们也都不愿意骑马,今日都是坐车来的。
姜沃先上前给玄奘法师递上师父的名刺,法师看过后,便颔首笑道:“知袁仙师安好,改日便请袁仙师来论‘面相’之事。”
马车很宽敞,也备好了茶点。
因知姜沃是袁天罡的亲传弟子,玄奘法师便与她说起十七年前跟袁天罡论的‘面相’之说。
袁天罡是天下第一相师,当年还年轻的玄奘法师,曾拿着佛经去请教他‘佛有三十一相,八十随行好’之解。
两人论了整整一夜。
如今玄奘法师归来,关于‘相’,自然有了更多新的认知。很想与袁仙师再论一夜。
此时见了袁仙师的徒弟,就先论起了当年事。
崔朝在一旁,举止优雅地为玄奘法师和姜沃倒上凉茶饮子,摆好素点心。
然后垂目安静坐在一旁听着。
姜沃与玄奘法师论完,偶一眼瞥到崔朝,还是忍不住有些恍神,好似一张绝美的美人图。
玄奘法师也侧首看了崔朝片刻,直到崔朝抬眼与他对视,玄奘法师才微微一笑:“这位可是鸿胪寺崔使节?”
崔使节?这个遥远的称呼,勾起了崔朝的某些回忆。
离开长安十七载的玄奘法师能叫出他这个曾经的官职,想来是……
“法师去过阿赛班国?”
玄奘法师点头。
他是取得大乘经文返程的路上,听闻远僻的阿赛班国,有一位隐世高僧,这才又去了一趟。
阿塞班国国王听说他来自大唐,格外客气周到不说,最后送行还亲自送出城门,并道:“上回送的还是大唐的崔使节。”然后用颇为熟练的汉语,跟玄奘法师唠了好一会儿那位崔使节的姿仪。
玄奘法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