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武皇第一女官-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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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到小山不安地来问了两次:“明日还要早起赶路,殿下还是早些歇着吧。”
李治依旧坚持写完再睡——自从离开长安,随父皇东征,他每一日都会在灯下,把父皇这一日教导自己的所有话,全都记录下来。
他每日要接触的人与事太多了,脑子总是塞的满满的。
为防止将来忘记父皇的言辞,无论多晚,他都会先把父皇的教导整理完再睡。
父皇每句话,都值得他反复去看,去琢磨。或许囿于年纪和阅历,此时父皇的话,他没法完全理解,但先记下来,或许将来遇到事情,就能领悟。
就像这战场,也只有他亲眼见了,才有最深的体会。
今日父子俩说的久,李治当然写的也久。
且他每日记录与皇帝的对话,每页纸上还都会再留出半页,写一写今时今日自己的心得体会。
他打小念书的时候,就有这个习惯,后来跟崔朝一起念书,两个人很快同步起来。所有的文书初稿,总是空出一块,用来修改和记录一闪而过的灵光。
后来有一次,李治偶然在太史局看到了姜沃的‘星图手记’,发现她居然也是这样,不喜欢在原本的文字中缝隙里批注。他后来再见媚娘时,还问过一句,媚娘也是这样的习惯。
李治还是个挺相信缘分的人,觉得他们几人能遇上,可能冥冥中确有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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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李治知道,现在媚娘在做什么,一定觉得两人更有缘分。
长安城。
媚娘也在灯下凝神写下近来一直思考的高句丽战事,而且是站在太子的角度去考虑的。
原来她与太子之间还有些‘拉扯晦暗’,现在李治那边已经明确表态——
要姜沃来说,媚娘如今的状态,就像是旧公司的合同还没结束,但是新老板已经发下了聘书。
而媚娘,绝不是那种拿到新公司聘书,就躺平准备在新公司混日子领养老金的人。
媚娘妥妥是个卷王员工,还没入职就开始卷起来了。
太子需要什么?
媚娘从来看的很清楚。
太子想要的是能够理解他并能与他同舟共济的同伴。
而能够成为太子觉得最‘贴心’的人,最要紧的就是要跟太子保持步调的一致,随时能明白太子在想什么,最关注的事情是什么。
最近太子远在辽东,一定在全心跟皇帝学征战事。
既如此,媚娘虽身处深宫之中,也一直很关注辽东的消息。还从书上将高句丽自古以来事,能找到的全摘录下来,比外头许多朝臣对辽东的分析了解还要多。
姜沃见媚娘在灯下写字,就把一只熏笼挪到窗下炕上,怕她冻着——因媚娘有个习惯,她嫌冬日里的厚衣裳穿着难以动作,手臂打弯不灵活,因此每回写字的时候,都不穿厚衣,顶多披个大氅。
待媚娘终于写完后,姜沃就把厚厚的填了棉絮的外裳递给她。
媚娘穿好后问道:“小沃,你不冷吧,若是不冷,咱们就开了窗透透炭气再睡。”
姜沃就去把窗推开,一片月光倾泄进来,映着外头地上晶莹一片霜色,越发显得皎洁明亮。
两人一时都没有睡意,就一起倚在熏笼上烤火看霜雪月色。
因熏笼大小有限,两人索性完全靠在一起,像是冬日里两只依偎取暖的小松鼠。熏笼里除了炭火,姜沃还放了些橘皮,烤焦的橘皮散发出特有的香气,渐次熏染了两人的衣裳。
媚娘一直在灯下写字,此时还未及解发,倒是姜沃已经散了头发。为怕熏笼的炭火气烤焦了头发,她就把头发全部顺到前面来。
媚娘感觉到带着点凉意的青丝滑过她的手臂和膝头。
媚娘就伸手挽住一把青丝,又从腰上荷包里取出一枚小小的犀角梳,就着月光慢慢梳着手中发丝。
姜沃也把媚娘送她的那一枚拿出来,放在掌心把玩。
犀角梳依旧光泽莹润。
这些年,姜沃每晚给自己涂面脂的时候,也不忘给小梳子涂一下,以免京中干燥,犀角梳表面开裂。
因保护的很好,梳子依旧晶润如初。
媚娘将手中一把青丝慢慢梳理一遍,忽然开口道:“小沃,你再为我起一卦吧。”
“上一回让你为我起卦,已经是九年前了。”
姜沃当然记得此事。
当时她为媚娘卦出的,是《易经》开篇第一卦乾卦,细卦则是乾卦第一爻初九爻——潜龙勿用。
潜龙在渊,风雨如晦。
这些年,她们常见面,媚娘再没提起让姜沃给她卜卦之事——既然在渊,又有什么可卦。
但今夜,面对这皎皎月色,媚娘忽然心中一动。
姜沃转头望向她:“好。”
其实这些年,她替许多人起过卦,怎么会没给媚娘起过卦,预测过凶吉。
只是媚娘未有心‘问卦’,姜沃也就一直不曾提起。
她取过卦盘,却放在媚娘手上:“我说着,姐姐来拨。”她将所需调拨的卦片一一道来,媚娘则按照她口中的顺序去拨动手上的卦盘。
然后递给姜沃。
姜沃接过来:“依旧是一卦乾卦。”
只是……不再是潜龙勿用的卦象,而是:乾卦九二爻‘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龙已初升于田野之上。
卦象不同,而媚娘的回答,却与当年一般无二。
“从你第一次给我起卦,我就记得你曾说过乾卦的‘象传’——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媚娘轻声道:“这些年我觉得难熬时,便想想这句话。”
如今九年过去,她自问刚毅坚卓,未弃己身,未负此卦。
第65章 越俎代庖
贞观十九年末;圣驾回到了长安。
在皇帝距离长安城还有两日路程时,姜沃就能感觉到,所有留在京中的朝臣;都不约而同安心起来。
到底之前只能听各种前线邸报,尤其是高句丽未打完,北境薛延陀又进攻夏州之信传来后;朝中难免有些惴惴不安的氛围。
现在皇帝圣驾马上到京;哪怕薛延陀的战事还在进行中,但所有的人心都定了。
主心骨回来了呀!
姜沃就见房玄龄房相的脸色肉眼可见好了起来;甚至还有了闲心;把自己近来花白了不少的须发,用坊间很流行的以‘针砂、蒲苇灰’研磨而成的乌发膏染了一遍,又是神采奕奕一枚宰辅。
且说这回皇帝亲征,把宰辅几乎抽空了:三省里头,中书省一把手中书令岑文本、门下省一把手侍中刘洎;尚书省二把手右仆射高士廉(一把手就是房相自己)都被皇帝带走,陪同太子留守定州。
再有长孙无忌、马周等重要宰辅也奉命随军东征。
可以说房玄龄独个留在长安;真是铁肩挑重担:一人领着三省,带着六部;这一年来的辛酸苦累;真是说都说不完。
听闻圣驾即将归来,稳重如房相都忍不住激动起来:终于同僚们都回来了,快点把各自的工作领回去,他好松快一下,只去管他的尚书省。
然而房玄龄却没想到的是,自己很快接到了两位同级别同僚,一死一犯罪的消息——中书令岑文本;病逝于归京途中,门下省侍中刘洎则因逆罪被关押,已夺侍中官职,正在等待圣人发落。
可谓是,同僚们回来了,但有没有完全回来。
兜兜转转,又回到最初的起点,还是房玄龄先把三省之事一把抓。
想到岑、刘二人都是从前魏王一党,房玄龄实在忍不住怀疑从辽东回来后,被皇帝指派了跟他同管三省事务的另一位同僚——长孙无忌。
尤其是得知,刘洎的罪名是褚遂良首告时,这份怀疑就更重了。
褚遂良,一向是跟着长孙无忌走的。
*
太史局。
姜沃见到了整整一年没见的太子李治。
只是两人见面,也没多来得及寒暄,
就说起两位宰辅一死一罪之事。
想到岑文本,姜沃也觉得颇为黯然:她第一次出现在朝臣前的那次诗会,就是岑文本主持的。
这才几年过去,岑相已经病逝辽东。
“岑相是到了定州后,身体就不太好,又因军务繁忙病情积重难返。”李治也是先感怀了下岑文本。
之后才说起重头戏,刘洎。
太子先问她是否知道刘洎之事。
姜沃道:“只听闻刘侍中‘因逆言获罪’。”
李治下意识抬手掐了掐眉心,这个动作还是跟长孙无忌学的,有时候他头晕脑胀的时候,觉得这样能轻松点。
不过这次掐完,想起长孙无忌,李治就更头疼了。
*
刘洎的事儿,还要从皇帝返程路上的一病说起。
或许是因为天气骤冷,或许是因为东征已尽,皇帝从一直高度集中的精神状态中放松下来,总之,皇帝在中途病了一回。
就是老毛病又犯了,只是这回比较重,不光头疼难以入睡,更觉眼涩畏光、起身更觉目眩难耐。
于是只好暂停御驾,休养圣躬。
李治自然是日夜陪同侍奉在侧的。
好在还有孙神医提前开好的方子,嘱咐圣人一旦发病就连喝三日——孙思邈对皇帝的病情,是清楚但又无可奈何的。
一来,皇帝久有风疾和气疾,从初次发病的年纪来看,应当是自血脉而来,很难根治。二来,皇帝年轻时候打仗那真是不太要命的打法,曾有三日不解甲,两日不进食的赶命似急行军。
还有诸如冬日卧身冰雪,夏日身着玄甲厮杀汗血俱下,都是常有的事儿。
年轻的时候靠硬抗不在乎,如今,就都成了弊病。
孙思邈开的方子,也都是缓解急症让皇帝免于痛苦的。要说能根治皇上的痼疾,孙思邈做不到,这世上也没有大夫做得到。
皇帝自己也明白,也曾感叹过:“沈疴属此,理所不堪。”因此从没怪过大夫治不好他,对孙思邈开方的要求也是,能够免于风虚顿剧之苦即可。
此次亲征高句丽前,皇帝再次请了孙思邈扶脉备药,就是怕在远征途中病倒。
孙思邈便开了数种方子,一一交代给随军医官,皇帝什么证候要用哪一位方子。
因此,皇帝虽然病了一回,但并不多严重。
吃了药很快就缓解了病痛,还是李治苦求父皇多驻扎歇息两日,皇帝才又多躺了两天。
偏生就出了事。
皇帝病倒,随行的宰辅们皆陆续来问安探病,这是常例。
然而就在皇帝病好能起身的那一日,褚遂良于御前状告刘洎,说刘洎在外与军士散布流言——口称皇帝病重不起,还私下口出狂言道太子年幼,他可以行霍光伊尹事。
霍光伊尹什么事?那便是废立皇帝事!
听到这儿,姜沃都惊了:这样的话要是坐实了,那刘洎真就是死罪。尤其是皇帝病中说这样的话,更是罪加一等。
“刘侍中当时认了吗?”
李治摇头:“没有,他坚决不认。”
“那有确切证据吗?”
“只有褚遂良带来的几个兵士,刘洎只喊冤说这些人是褚遂良的人。两人各执一词。”
“那圣人还是将其下狱了?”二凤皇帝在治罪上,其实很看证据。之前房玄龄坐镇长安,还有人状告房相独揽大权要谋反呢,房玄龄大无语,直接将人送去高句丽前线,皇帝也根本没理会。
李治听出姜沃的意思,无奈道:“刘洎跟房相不能比。房相多年来谨言慎行,但刘洎这人……”
他给姜沃举了个例子:之前皇帝让刘洎等人跟自己一起留守定州,还特意嘱咐过刘洎,太子年轻多加辅佐,然后刘洎就拍胸脯来了句,陛下放心,要是大臣有犯错的,不用太子,臣就处置了他。
二凤皇帝当时就恼了:朕叫你辅佐太子,没叫你随便诛杀大臣,你还准备代太子行生杀大权?
姜沃:……合着是有前科啊。
怪不得褚遂良状告他,一告一个准。
或者,也可以说,褚遂良正是抓住了这个机会来告刘洎:毕竟刘洎前一句僭越不当之言,是当着皇帝的面说的,言犹在耳。
他能说一句,谁说不能说更大逆不道的第二句?
李治叹口气:“我并不是怪舅舅想除掉刘洎。”
毕竟刘洎从前是拥立李泰的,甚至还跟吴王李恪也有过一段时间的来往。跟长孙无忌的关系更是水火不容。
他在意的是——
“褚遂良与舅舅向来亲厚。”此事哪怕不是长孙无忌令褚遂良告发的,他也一定早早知情,并且也跟皇帝建议过,刘洎此等诛心之言何当该杀。
“可舅舅从头到尾,没有知会我一声。”李治转着手里的茶盏:“或许是上次吴王的事儿,舅舅觉得我优柔寡断,心软无断,这次索性就不与我说了。”
直接出手要干掉刘洎。
那舅舅究竟是在辅佐他,帮他做决断,还是在替他做决定?
如今所有事儿都一言决于父皇。
那将来,是一言决于自己,还是……
若说上次吴王李恪事,只让李治觉得舅舅有点过激,那么这次长孙无忌连说都不与他说一声,直接要把一个宰辅往死里按,就让李治如冷水扑脸一般,直面了长孙无忌这种来自‘长辈兼宰辅’的压力。
姜沃想了想道:“殿下若有疑虑,可以私下向陛下进言,先保一保刘洎性命——贬官也好,甚至流放也好,只要命还在,就总有回旋的余地,留待来日。”
李治搁下茶盏:“也是。”
将来若跟舅舅再有分歧,可以刘洎事为引。
李治想的是长孙无忌,姜沃提出保刘洎,在意的却是此时李治还不太关心的褚遂良。
将来,阻拦媚娘立后态度最激烈的,便是褚遂良。
*
数日后,皇帝下旨,贬侍中刘洎为桂州清水县丞。
大唐县分为上中下三级。
清水县穷乡僻壤,只是个下县,县丞官位不过九品。
从一朝宰辅,直降为九品县丞,刘洎何等破防可想而知。
他原就是因言获罪,这下子属于破罐子破摔,直接与相熟的朝臣挨个念叨过去:“褚遂良诬我!若是我去清水做县丞死了,必是长孙无忌与褚遂良居心叵测杀人灭口。”
长孙无忌:……
别说,他还真起过这个心思,让刘洎到处这么一吆喝,反而不好动了。
兼之小外甥还来劝他:“舅舅,桂州偏远气候湿热,叫他自生自灭去吧。”
长孙无忌叹口气道:“我都是为了稚奴你的太子位更稳当,你倒总心软来劝我手下留情。”
李治点头道:“我知道舅舅一力扶助于我。只是父皇已有圣断,舅舅再不肯放过刘洎……”
想想圣人,长孙无忌便也只好遗憾放手。
“倒是有一事更要紧些。”李治如以往请教律法一般认真请教:“父皇昨日还问我,岑相过世,刘洎被贬,这一下子空出来两位宰辅,总要选人补上。”
“舅舅觉得谁合适呢?”
长孙无忌略一沉吟:“稚奴觉得褚遂良与于志宁如何?”
李治笑眯眯道:“这两个吗?好,我知道了。”!
第66章 世家的试探
贞观二十年春。
圣驾如往年一样;移居九成宫。
李淳风升至太常寺少卿后,太史局就全然是姜沃来负责,她安排好留守长安的官员后;就跟出行那日负责为太史局准备车马的周元宝道:“那日不用备我的马车,我另外走。”
她去跟媚娘一辆马车去了。
按说普通才人的规格是两人一辆马车。然而自三年前,媚娘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干掉’王才人后;北漪园其它才人都有些畏惧她,此后宁愿两三人挤一辆车,也给大佬让出来一个单独的马车。
姜沃就直接换了女官服;悄悄上了媚娘的马车。
去九成宫不是第一回 ,但这次走的路不同;姜沃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