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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大唐]武皇第一女官-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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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握住他的手:“你是朕的肱骨之臣!数十年来,为朕掌政务达,共担天下万事——当年太子年少亦未经战事,朕执意带着太子东征,正是因为还有你能镇守长安。”
  “只要你在,朕便放心。”
  房玄龄闻言笑道:“陛下乃全人,臣能追随乃臣之大幸。”
  听他这么说,二凤皇帝忽然想起数年前元宵灯会,花灯烛火,灼然灿烁。乐人陈列奏乐,曲音不绝。他兴之所至,取过琵琶亲奏《秦王破阵乐》,曲罢顾问群臣,乐音如何?
  一向稳重内敛,少动声色的房相站出来道:“陛下无所不成,实乃兼众美而有之,无瑕尔。”
  皇帝闻言大悦。
  这一世的君臣相得……
  或许相伴多年,心意已然相通,冥冥中房玄龄也想到了那一日,他带着无限眷恋,再次发自内心道:“陛下兼众美而有之,靡不备具。”他看向皇帝,深深感念道:“故而这一世,微臣深为陛下惜之重之,爱之宝之。”'2'
  “可惜臣残躯如此,只好陪陛下到这里了。”
  “陛下,臣最后唯有一言。”
  皇帝更用力握住房玄龄的手。
  房玄龄也积攒了些力气,努力回握了一下他君王的手,最后请求道:“臣唯望陛下珍重龙体,切勿以臣微躯弃世而伤神,否则臣虽死而魂魄不安。”
  皇帝于病榻前泣泪不能言。
  *
  太子陪着皇帝走出梁国公府时,一路上跟的很紧,随时准备伸手扶住父皇。果然,在踏出梁国公府的门时,皇帝终是身形一晃。
  太子忙上前扶住,皇帝撑住儿子的胳膊才往前走去。
  次日。
  宫外来报,梁国公房玄龄病逝。
  皇帝下旨,梁国公陪葬昭陵,谥文昭。
  **
  九月,圣驾启程回宫。
  回宫的路上,姜沃和李淳风一直陪在袁天罡的马车上——自从那一日从翠微殿回来,袁天罡便有些不适。
  其实姜沃能明显感觉到,师父不是病了,就是老去了。
  马车上,袁天罡见两人神色,不由笑道:“你们何必做此悲色,人寿终有尽时。”
  他很平静道:“何况我也不是立刻就要死了,我自觉大约还有个一两年的时日。我已向圣人上书,祈求归乡以度些微残年。”
  李淳风声音涩重:“圣人一定会准许的。”
  袁天罡笑对李淳风道:“当日咱们选中了同一处墓地,后来得陛下‘裁断’,那一处建了天宫院,又东西各退五里地替咱们二人修了墓穴——我便先行一步了。”
  李淳风颔首认真道:“百年后,永与袁师为邻,实我所愿。”
  袁天罡又转向徒弟,对姜沃道:“我请旨回蜀地,皇帝或许会令你与我同行一回。”
  姜沃也有此预感:蜀地黔州,从前太子李承乾所在之地。
  皇帝为了太子之位的稳固,都已经明诏群臣,终此一朝,再不令从前的魏王李泰回京,那自然更不能再见从前的嫡长子兼曾经的太子,甚至不能给他一点爵位恩旨。
  以免朝上再起风波动荡。
  那么,比起已经重新封了王爵的李泰,皇帝心中想必更惦记这个隐居黔州的嫡长子。
  *
  圣驾回到宫中的第二日,姜沃奉诏面圣。
  只是并非在太极殿面圣,来引她的小宦官道:“圣人正在凌烟阁”。
  姜沃到凌烟阁门口,就见阁外只站了云湖公公。
  他也没有跟进去,只伸手为她推门:“太史令请。”
  姜沃入内,就见皇帝独自负手立于二十四张画像前。
  她不由想起,那一年凌烟阁初起,阁中二十四位功臣正是一半在世,一半过世,可如今却是……
  果然,皇帝诏她来正是为了袁天罡回蜀地之事:“朕已与袁仙师说过,请他回蜀地后去探望承乾,你也一并跟着去,到时候——”
  姜沃一直垂手肃立,静听皇命。
  原以为皇帝接下来一句话是“到时候回来细细告诉朕。”
  谁料竟然听到二凤皇帝严肃道:“之后你也就不要再回来了。”
  姜沃愕然抬头,就与皇帝对上了目光。
  只见皇帝眼里先是严肃,忽然又流露出很明亮的笑意,是种连眼角纹路都不能掩盖的明亮:“如何?被朕吓了一跳是不是?”
  “朕是见你年纪轻轻的,在外时却是像足了你袁师父,从来是闲云野鹤滴水不漏。”
  “但朕是知道,袁仙师私下里,倒是个懒散随和的人,很是有趣。”
  “这点你也要学学你师父,这个年纪,不必绷得太紧。”
  姜沃明明也是想笑的,不知为何,却只觉得忽然有泪意上涌。
  “是,陛下。”
  皇帝又道:“临近冬日,你走这一趟也是辛苦。但换了旁人跟着袁仙师去见承乾,朕也不能放心。一路当心,朕待你回来将承乾事告知朕。”
  他看向姜沃,像个很温和的长辈,问道:“不若朕赐你一物吧——你有什么想要的?”
  姜沃几乎毫无犹豫,便道:“臣知陛下飞白书为一绝,若蒙所赐,无胜殊荣。”
  皇帝点头:“好。”
  他叫了云湖进来:“去朕书房里,将东面架子上的锦盒拿来”皇帝素日就有练字的习惯,这两年太子监国,他得以卸下许多庶务,养病之余,字也写了不少,自己觉得满意的,便收在锦盒内。
  云湖应命而去。
  皇帝则转头回去继续看画像。
  大约是姜沃想求飞白书这事,引起了他的回忆,就开口道:“得是十来年前吧,朕有日在玄武门赐宴,酒兴起,作飞白。群臣竞逐。”
  那次到的都是重臣,不只皇帝酒兴十足,余者喝的也不少。
  见皇帝手持御笔飞白书,人人都想要这独一份的酒后御书。便以长孙无忌这位最亲近的朝臣起头,不讲武德不等分配,直接起身去皇帝手里拿。
  有他开了头,其余人酒意盖脸,也开始离席上前,直接围住了御榻之上的皇帝。
  连房相都放下酒杯,与众人一起欢快上前,伸手去够皇帝抢手书。
  唯有魏征依旧端坐在案后,目光炯炯有神,似乎在数着明儿除了皇帝外,还要谏谁。
  搁以往,大家还会怵一怵,但今日这般热闹,大家是平等犯错——大不了明儿集体被魏侍中喷一喷,法不责众嘛,而且天塌下来还有高个(皇帝)顶着呢。
  于是众人统统无视魏征,继续围着御榻去争皇帝手里的御书。
  偏生罗汉床式的御榻很宽大,众人隔着御榻去争,皇帝本人武力值又高,一时竟没人抢到。
  这时就见规则破坏者出现了,刘洎大概是抢急了眼,‘嗖嗖’直接上了皇帝的御榻—
  —一下子窜到皇帝床上把御书抢到了手。
  “刘洎此举,其余人可都气坏了。”皇帝想到当年情形,依旧忍不住大笑。
  二凤皇帝还记得刘洎直接跳上御床,夺得御书后众人的神情:双眸写满无语的房玄龄,一脸嫌弃的长孙无忌,直接开腔怒斥刘洎无规矩的孔颖达张玄素,还有当场撸袖子就想打刘洎一顿的侯君集……当然,更不能忘记在人堆外双眼似电,显然在‘打腹稿’准备长篇大论进谏的魏征。
  皇帝看着被众人围困的刘洎,自斟自饮一杯,然后调侃道:“昔闻婕妤辞辇,今见常侍登床。”'3'
  见皇帝把刘洎比作嫔妃争宠,朝臣们也轰然而笑起来。
  原来这么快,很多年就过去了。
  当年玄武门宴上,竞逐帝飞白书者,尚在人世的已寥寥无几。
  *
  云湖捧回一个大大的锦盒,小心地搁在案上。皇帝在里头拣选了一会儿,取出一张:“就它吧。”
  姜沃谢恩上前,双手奉捧御书。
  皇帝颔首,肃声道:“卿年少,日后当勉之。”
  姜沃俯身:“臣必遵陛下之言,终身勉之,夙夜无违!”
  *
  姜沃离开凌烟阁后,才把皇帝的手书拿到眼前——方才她恭领圣人手书,是一直捧于上,其实并未看见皇帝到底给了她什么样的手书。
  竟是《威凤赋》。
  圣人笔力遒劲:“有一威凤,憩翮朝阳……”
  姜沃忍不住回望。
  从半开的门扉可以看到,皇帝依旧负手而立,似乎已经站了许久许久。


第72章 黔州之行
  冬十月癸丑;姜沃陪同袁天罡离开长安。
  马车驶出长安城东门,经过名为灞桥的一座石桥。
  灞桥建于开皇年间,桥边遍植青柳;一向是送离之处。灞桥风雪也是关中盛景之一。
  袁天罡告老还乡离开长安;连太史局内都有许多人都不知;他只告知了几个经年旧友:其中李淳风已于皇城中送别过,因而灞桥上来送袁天罡的;只有玄奘法师和孙思邈这两位多年老友。
  姜沃看到灞桥长亭中两个熟悉身影时;忙令车驾停下;自去请两位先生过来。
  孙思邈与玄奘法师上了马车,两位各有别礼赠与袁天罡。
  孙思邈送上的是几本医书,和一箱成药。袁天罡一见就笑了;指着自己眼睛道:“你不知我这眼?竟还给我送书?”若是七八年前;袁天罡是装的瞽目,那么这两年,就是真的眼睛不太好了。行走坐卧倒是没问题,但满是文字的书实是看不了了。
  与旁人不同,孙思邈似乎是被岁月遗忘了一般,这些年过去;与姜沃初见他时相比,几乎无甚变化。
  孙思邈拍了拍装着药的箱子对袁天罡道:“药是给你的;这书……”他转向姜沃:“你拿着就是。”
  姜沃立刻领会:想来是孙思邈得了圣人的话;又写了些新的保养之道;特意带给皇长子李承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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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思邈送过药;玄奘法师则取出几份贝叶经文,又取出几份自己译的佛经手稿:“从前鸠摩罗什法师译《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咒经》,今岁我再译;暂更名为《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因有几个词还未斟酌定,就各写了一份,请袁仙师带上。”
  他也知道袁天罡眼睛不太好,直接就交给了姜沃。
  姜沃接过,低头去看。
  熟悉的经文映入眼中:“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1'
  竟是前世极熟悉的《心经》。
  姜沃将贝叶经文和玄奘法师的手稿都仔细收好。
  *
  媚娘站在窗边,抱着手炉看今冬第一场雪,并没有赏雪的兴致,只是有些担忧:袁仙师和小沃才出发几日,长安城就开始下雪,不知他们路上是否也有冰雪阻隔?只盼这一路风雪不要太大,若是赶不到驿站可就受苦了。
  还是想着姜沃的行装是她一一点过的,媚娘才觉放心些:媚娘是跟母亲长途跋涉入长安的,自然知道赶路的难处。
  俗话说得好,穷家富路,只要马车足够,路上带多少东西真是都不嫌多。
  于是姜沃想图省事,好多器物想省减不带就都被媚娘严词拒绝,全都给她打包上了。
  最后姜沃看着满满两车东西,只好庆幸是跟着师父的车队,又有圣人首肯,派了侍卫随行,否则真是带不了这么些。
  媚娘抱着手炉看了一会儿风雪,之后便牢牢关上门窗,来到屋角放置衣裙的箱子前,伸手到许多衣裙底下去,拿出一个匣子。
  她又取出荷包里随身带着的钥匙,打开匣子。
  里面装着一封封的信。
  都是这两年姜沃写给她的。
  这两年夏日,她们总要分开几月——因皇帝要去翠微宫避暑,翠微宫可不似九成宫般阔朗,皇帝也少带妃嫔过去。
  于是分开的那几个月,姜沃想到什么,就会给媚娘写成一封封的信。
  只是为了安全起见,姜沃从不托人送信,而是每隔一月回皇城太史局时,亲手把这月写的信交给媚娘。
  媚娘都一一留了起来。
  此时心中记挂远行人,就把这些信再次拿出来看。
  正看到姜沃今年夏日写的信——
  皇帝做《帝范》十二篇传于太子,道‘此生治乱阐政之道,已尽在其中’,令太子习读。
  自然,《帝范》这等书,其中具体内容只有太子和辅政的宰辅们能见到。其余官员们顶多耳闻这十二篇《帝范》的题录。
  姜沃就在信中一一记了下来。
  媚娘看着姜沃写下来的,圣人所拟的一个个躬政之道题录:君体、建亲、求贤、审官……凡此种种,共一十二项。
  只看到这些题录,便不由心向往之。
  真不知里头圣人又写了何等真知灼见,金科玉律。
  风打在窗户上的声音打断了媚娘的思绪。
  她转头去看,见外头树影摇晃,不由叹了口气,又在担忧姜沃路上情形。
  更怅然想起:自贞观十一年入宫,她们或有稍离,但每个新岁都是一起过的。
  可惜,这个元日,注定没法一起过了。
  *
  冬日出行,又是深入蜀地,路上艰难实多。
  姜沃差点以为他们要在路上吹着西北风过年了。
  好在,腊月底,姜沃终于随着师父一起到了黔州。
  袁天罡出发前就与她道:“当年我走遍蜀地,选了十来处山水灵秀之处,想要将来颐养天年。谁料咱们陛下眼光还是那么好,一下就挑走了我最心仪的一处。”
  一路上又颇多指点:“圣人今岁已经开辟了古道水路,可将蜀中粮食直接运到京师——蜀中可是要紧的粮仓,当年高祖开国之初,关中仓廪空虚,便多以蜀中粮草相济。”
  “当今圣人当年还做过益州道行台尚书令,亲监此事,可见蜀道的紧要。”
  若说从前,袁天罡教她,多是相面与谶纬之术。可这一回师徒二人的行程中,袁天罡点拨的却多有庶务政事。
  姜沃也不知是师父离了长安皇城,所以不忌讳谈论国事,还是……师父已然看了出来,她曾经说过想一直留在朝堂上,并不是只是‘太史局’这处朝堂。
  但袁天罡只要说,姜沃就都牢牢记下来。
  *
  袁天罡师徒的车马先停在万岭谷外,等皇帝拨给的亲卫,拿着印信去通传。
  皇帝着意要保护嫡长子,曾给随护承乾的亲卫首领一道密旨和印信。
  若无持有印信的人前来此处,即刻驱离。若有硬闯、窥探不去者,则视为行为不轨,可就地格杀。
  半晌,有侍卫出来引着他们的车马进去,来到一处山间别院门前。
  姜沃先跳下车,然后伸手把师父扶下来。
  正搀着袁天罡下车,就听门扉洞开的‘吱嘎’声,转头便见门口站着一清朗峻立,身披玄色大氅的男子。
  袁天罡含笑问道:“大公子,数年不见,别来无恙?”
  *
  若是李治踏进这座院落,必会觉得熟悉——院中桌椅都是竹制,一株海棠树下还放着两把躺椅,一如昭陵凝英殿院中。
  李承乾已得了回禀,便道:“实没想到还会有客来访。好在后头空着的屋子还有不少。”让两人暂坐,自有亲卫去替袁天罡师徒收拾两间客房。
  袁天罡刚坐下,还未端起杯盏喝一口水,就听李承乾问道:“袁仙师怎么忽然至此?”顿了顿才继续问道:“父皇……圣躬无恙吧?”
  “圣人正高居宫中——老朽因年迈特向陛下乞骸骨还乡,是陛下惦记大公子,才令我师徒来探望一二。”又指着姜沃:“老人家坐这么久马车,实在是骨头都被颠碎了,可得先去躺一躺。年后小徒会回京复圣命,大公子有话可向她说。”
  说完就‘虚弱’起身,请求先去歇歇缓口气。
  李承乾看袁仙师这架势,大概自己要是不许,他就能就地倒下歇着,便点头道:“袁仙师自便。”
  袁天罡行云流水般走向后院客房。
  留下姜沃一个人坐在李承乾对面,心中唯有一个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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