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金鱼-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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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收到康盂树发过来的消息时,黎青梦已经坐在展馆旁边的咖啡店枯坐了一个下午。
面前的美式冰块已经化开,玻璃杯身挂着几串仿若在流泪的水汽。
她浑然不觉地侧着头,眺望窗外很远处的天边,一幢拔地而起的高耸建筑。那是李温韦下榻的酒店。
一只手缩在口袋,摸着房卡坚硬的四角。
明明接受不了,但为什么还是把房卡拿过来了?
她在心里诘问自己。
难道你已经可以把自己的底线降到这个地步了吗?
黎青梦被这个潜意识吓到浑身发冷。
因此,在收到康盂树发来的消息,她想也不想地发送了一个好字,似乎是极力地要把这个念头扼杀掉,以此证明自己根本不能接受。
几分钟后,黎青梦看见了熟悉的车停在了店门口。
手机里,康盂树发来两个字,出来。
她慢吞吞地拿纸巾擦手,慢吞吞地起身,慢吞吞地拎起箱子。
在这一系列慢吞吞里,她似乎在坚定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不应该反悔。
于是,转身前的霎那,她一直藏在口袋里的手伸了出来,连带将着一直紧握的那张房卡甩在了桌面上,推门而出,把箱子原封不动地放回到货车上。
而她刚放完箱子,准备上车的时候,身后有店员追了上来。
对方气喘着伸出了那张金灿灿的房卡。
“小姐——这个好像是你刚才从口袋里不小心带出来的,别落啦!”
黎青梦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盯着那张房卡,有种被阴魂缠上的恶寒和一种命中注定的无能为力。
店员尴尬地伸着手,因为黎青梦一直没接。
正有点不知所措时,黎青梦忽然接过房卡,说了句谢谢。
她转身看向康盂树,嘴唇轻咬了一下。
尔后,低下头不看他,冷静地说:“我不和你一起走了,但钱我会按照约定的给你。”
康盂树的眼神定在她的口袋,那张金灿灿的房卡一下子就被藏进去了。
和早上的画面一结合,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什么。
他嘴角扬起讽刺的笑,连好都没回一声,躬起身体将车门合上,扬长而去。
第11章
这天晚上,素城下起了雷阵雨。
起先只是很小的雨,接着越来越大。但在五星级酒店的顶层套房内,俯视着窗外的雨丝,只会有一种置身之外的安逸。
这个套房,是李温韦出差来到素城后开的房间。
至于李温韦,并不在房间内。他刚应酬完画展首日的酒宴,在席间接到了来自黎青梦的微信。
她没有言语,就发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张眼熟的落地窗,三十二楼的夜空将素城的夜景尽收眼底。旁边露出一角沙发,沙发的把手上挂着一条他的西装裤。
李温韦喜不自胜地收起手机,迫不及待起身,以不胜酒力的借口提前离场,让司机飞一般地开回酒店。
这不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包括这次的画展名单,也不是完完全全清白的。其中就有一名女画家是沾了他的光被他加到展中。
但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期待可以得手,因为黎青梦是他肖想过但最终没选择下手的对象。
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让李温韦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观赏日本版画大师川濑巴水时的那种震撼和惊艳。
有一幅画是飘着雪,红色的寺庙盖满皑皑的白顶,羊肠小道的尽头,有个打着纸伞的和服女人。
清冽,冷淡,朦胧。
就如同黎青梦给他初面留下的印象。
说实话,她的画远不如她的人来得有吸引力。但这样的人,言谈间的那股傲气,不是能轻易攀折的对象。他也那没攀折的本事,就不花那个力气了。
兴趣淡掉后,他不再关注黎青梦。所以他对黎家出事的事情浑然不知。
本以为她应该出国了才对,却没想到会在素城见到她,还张口就是这么天真的要求。
他这才好奇地又打听一番,知道了黎青梦骄傲的资本已经尽数倒塌,难怪会来求自己。
对于她发来照片的这个结果,李温韦毫不意外。
已经被生活攀折下来的花,是最需要灌溉的时候了,不然就得枯萎了,多可惜。
李温韦神经质地扣着车把手,看着车门打开,兴奋地迈进酒店。
电梯停在三十二楼,他用备用的房卡刷开房门,触目即是黎青梦站在落地窗前裹着浴袍的背影。
他大感吃惊,同时更加兴奋:“你已经洗好澡了?”
黎青梦未回头,淡声说:“这不就是你要的吗?就别浪费时间了。”
李温韦心痒难耐:“等我几分钟,我很快好。”
黎青梦嗯了一声,窗户上映出一副麻木到随便怎样的神色。
他看着那张脸愈加心猿意马,已经幻想着该如何让这张脸产生情绪。屈辱和快乐交杂,那将是最满足男人虚荣心的表情。
李温韦哼着歌,几分钟就迅速洗完,裹着下半身的浴巾从卫生间出来。
打开门的一瞬间,屋外尽黑。黎青梦把灯关了。
他还以为是某种情趣。
结果等待他的,不是软香温玉,而是一个男人从背后袭来的闷棍。
*
时间倒退到傍晚六点,雷阵雨还未落下前。
空气里已经隐隐有风雨欲来的味道,康盂树驾驶的货车就像被气流席卷到的叶片,在马路上乱开,开到哪儿算哪儿。
手机就是在这时候响起的,打电话过来的人是黎青梦。
他看了一眼,无视。
但是对面铁了心,打到他不得不接为止。
“还有什么事?”
康盂树接通的口气非常差。
黎青梦听到他的声音,闷闷道:“我的行李箱还在你车上。”
康盂树笑了:“你确定需要它吗?如果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东西,我就不折返了。现在这鬼天气跑回去很费劲。等你回南苔自己来找我拿。”
“……你什么意思?我这个东西很重要!你现在立刻过来!”
“重要?你说它是你要谈的货,但我不觉得有什么货是需要被男人拉到酒店床上谈的吧。”他的声音很讥讽,“就不要假模假样地拿幌子骗人了。别忘了我掂过你那个箱子,很轻。有些事要做,就大大方方的。”
别立牌坊。
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黎青梦的胸口“轰”一下火山爆发,险些失手将手机摔下去。
一时间,他只能听见她粗重的呼吸声。
雨就是在这个时候落下来的。
隔着噼里啪啦的巨大雨声,黎青梦的声音一片冰冷。
“里面是我画的画。如果你不相信,可以自己打开来看,锁的密码是324。我所谓的生意,就是要把我的画挂到画展上卖掉。但在见到策展人之前,我不知道要付出的是这种代价。”
她反复深呼吸,眼前的雨水把睫毛打湿,视线一片模糊。
“这样很下三滥很没底线我承认,但不代表你可以随口冲我泼脏水。那完全是两码事。你必须向我道歉!”
对面也是哗啦啦的雨声,最后康盂树也没有说对不起,沉默了很久,憋出一句在原地等我。
语音被切断。
十五分钟后,一辆货车像暴躁的公牛开回了原来的位置。
黎青梦正缩在咖啡店的廊下躲雨,但身上还是有被雨打湿的痕迹,是刚才打电话没及时闪开时淋到的。
康盂树咬着烟下车,也没打伞,直接插兜走过来,身上的皮夹克被雨水打得鲜亮。
她此时气泄过劲儿,懒得去计较非要让他道歉,比起这些,她更在乎装着画的行李箱。
见他没有把箱子主动拿过来,她跨进雨里准备朝货车走去,却被康盂树一把拽住,又拽回屋檐下。
他不可思议道:“你卖个画至于吗?”
“我需要钱,不关你事。”
她的胳膊肘扭了个圈,试图挣开他。
“怎么不关我事?那钱里还有我的一份。”
“那你还拦我?有病?”
黎青梦挣不开手,被气得有些口不择言。
虽然她的攻击在康盂树听来,礼貌得有些发指。
他无奈地想笑:“我说你笨还真是说对了。别人胁迫你付出代价,你就这么乖乖让人宰?知不知道什么叫反将一军?”
黎青梦的动作一顿,突然被点醒。
“……你想说什么?”
“豌豆公主不愧是豌豆公主,天真的很。就你就这样,还敢说自己做下三滥?”他摇了摇头,“不对,你是青豆公主。人豌豆才没你那么笨。”
“你到底想说什么?”
康盂树这回蓦地松开手,声音在暴烈的雨中压得很低。
“我教你什么是真正的下三滥。”
*
康盂树直接挑明,他打算玩一出仙人跳。
他的方案,是让她引李温韦上钩,趁人没有防备的时候,他从背后将人打晕。接着给他拍一箩筐多滋多彩的裸/照。
越是这种有头有脸的人,这点把柄就足够捏中他的七寸。
康盂树说得非常轻描淡写,有一种做过很多次的淡定。
接收到黎青梦狐疑的视线,他问:“你这什么眼神?”
“听上去……你很熟练。”
他眼睛一瞪:“在这之前我可没做过。”
“那你怎么会想到?”黎青梦神色诡异,“难道是你被做的那个?”
她想起发廊妹妹和她朋友的对话,说货车司机可是非常随便的,路上憋不住乱找女人,踩雷也不是不可能。
康盂树没反驳,反而很危险地看着她,无言中昭示了这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黎青梦背上汗毛一竖,强硬地回嘴。
“你现在明白随便被人揣测的感受了吧?”
“所以我将功补过。”康盂树沉声收回视线,“那你也给我听清楚了,我没找过人。从来没有。”
黎青梦没支声。
他见她没反应,以为她不信,拧着眉头说:“被仙人跳的是我同事,他那憨批还被骗了不止一回。所以我才熟这套路。”
她偏过视线:“知道和做不一样。你真的敢吗?这是做坏事。”
他听到这个发问,有些好笑。
不知道是在笑居然是由她来质问自己,还是在笑她有点可爱的称呼……做坏事。就好像小朋友在谈论一个事情的定义。
他手指点着方向盘,顺着她的话反问。
“那你呢,你敢跟着我一起做坏事吗?”
第12章
一起。
这两个字有种莫名其妙的魔力,黎青梦听到的瞬间,肾上激素骤升。
她重新扭过头,盯着他的眼睛。
“……我都敢一个人搭你的车上夜路,我有什么不敢的。”
“你这话说的,难道我面相很像个坏人?”
他忽而将脸凑近,黎青梦应激地缩起肩颈,撇过脸说:“反正不像个正经人。”
最后两人达成一致,黎青梦还主动提出会给康盂树更多的合作费。
他漫不经心地点头,说那就谢谢老板了。
商量好后,康盂树开着货车,载着黎青梦来到李温韦下榻的酒店,也就是她在咖啡馆看了一下午的那栋高楼。
他们默不作声地进入金碧辉煌的大堂,刷卡,上到顶楼。
一打开门,黎青梦怔在门口,感到久违的熟稔和怀念。
在她从前的人生里,她常常会跑去开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顶层套房,舒服地泡个澡,点一瓶红酒,对着夜景画画。
至于原因,只是很简单地住腻了家里,想换换床。
康盂树的脚步也顿了一下,对他而言,这种体验非常陌生,以致于下意识拘谨。但是脸上波澜不惊,没有流露出任何惊异和好奇。
他只是在房间内转了一圈又一圈,仿佛纯粹是为了计划进行勘察,最后得出结论说:“等下你诱导他去洗澡,我就等他出来的时候下手。”
康盂树指了指卫生间旁边墙壁之间的一个凹槽,里面摆放了一个大花盆,挪掉刚好可以藏人。
刚开头的冲动褪去,黎青梦现下开始惴惴不安。
康盂树察觉到她的情绪,以为她会反悔,说一些比如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之类的废话。
他甚至都想好该怎么回讽她了。
结果黎青梦开口的却是:“你等下戴个口罩吧,虽然是从背后袭击他,但万一不成功,至少别让他看见你的脸。”
她的反应……总是能让他出乎意料。
康盂树啧声:“……这你不用操心。你该想的是他回来后怎么诱导他。”
“我已经想好了。”
她把箱子拉到隐蔽处,从里面翻出自己以备不时之需准备的换洗。
“……你现在要洗澡?”
“我淋了雨。”黎青梦很平静地说,“况且要想引导一只狗跳入水中,不需要什么语言,只要把骨头扔进去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但她内心不如自己所表现出来得那么平静。
只是,她的慌乱完全和李温韦,和第一次仙人跳的紧张刺激无关。
她想的是孤男寡女,酒店房间,脱衣洗澡,怎么看都像某种趋势的前奏。也是她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她走进淋浴间,热水把身上黏腻的雨水都冲刷掉。
蒸腾的雾气里,她还在混乱地想,外面的康盂树此时在做什么。一会儿她穿着浴袍出去和他处在同一个空间下,自己要怎么样表现才不会尴尬。
磨蹭了小半天,黎青梦把自己裹在浴袍里,有种仿佛一丝/不挂的不自在。
她推开卫生间的门,发现外面一片漆黑。
“……康盂树?”
远处的沙发上传来他的回应。
“在这。”
“干什么关着灯?”
“我在提前适应黑暗。”
他说话的语气很冷酷,好像已经入戏把自己当成了潜伏的杀手,却让她听出了一丝莫名的可爱。
她动作一顿,打消了开灯的念头,发现这样的黑暗似乎消解了想象中的尴尬。
靠近沙发的隔音落地窗此时闪过一道雷,无声,青白色,将大片夜空照亮,将三十二层关灯的房间照亮,也将沙发上两腿敞开松垮坐着的康盂树照亮。
沙发的靠背比他矮,他的头干脆倒挂着垂下去,脖子的青筋撑出来,那面打亮落地窗的雷电也正好倒映进他的眼睛。
“……你这个姿势好奇葩,不累吗?”
“还行。”
他腰一挺起身,黎青梦感觉到他在朝自己靠近。
她捉摸不定康盂树要做什么,直到他的手指忽然扯上她的浴袍带子,拨弄了一下。
她呼吸一滞。
“你……?”
“这么防备的语气干什么?”他嗤笑,“我是怕你还没适应黑,好心带你过去。”
说着,扯着垂下来的浴袍带子往前一抻,就好像那是一条遛动物的绳。
黎青梦恼怒地把他的手拍开:“免了,我已经能看清了。”
他被拍掉手,又转而去摸了一把她未干的发尾。
“怎么不吹干?”
黎青梦抬起眼,清清淡淡的眼神此时蒙上一层暧昧的潮湿。
她看着他,咬着唇说:“因为我要让自己看上去像诱饵。”
康盂树不经意对上她的视线,定定看了好几秒,脱口而出:“你注意点尺度。这副样子让他看见,可能连卫生间都不去,直接把你给办了。”
黎青梦的脸唰一下通红,伸手捂住他的嘴,堵住他的胡言乱语。
“你现在开始不要讲话了!”
康盂树举起双手投降,鼻尖的呼吸喷在她的手心。
她被这股热气烫到,飞快缩回手,急促地走到沙发边,和康盂树拉开距离。
他反方向推门去了卫生间,出来时手上多了一块浴巾,也来到沙发边,把毛巾飞到黎青梦头上。
“擦干净。”他顿了顿,“浴袍再往上拉点。”
黎青梦没理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