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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十二年,故人戏-第49章

小说: 十二年,故人戏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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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侗文微微而笑:“那你要等等,三哥守了你几个时辰,一口茶都没来及喝上。”他说着,唤门外候着的小厮:“泡壶茶。”

    小厮应了,不消片刻,茶点都端了来。

    傅家四爷处处像三爷,唯独一样比不上。三爷喜好听戏,四爷是个破嗓子。侗汌吃着茶点,虽不会唱,却跟着哼,哼到半截上,已是泪眼模糊。

    是:“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也是:“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傅侗汌击掌,夸赞道:“这句戏词最好。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那夜他唱到兴起,在四弟睡着后,小酌数杯。

    心中有伤感、欣慰,也有怅惘,不知明日的傅侗汌会是怎样的,是要继续和烟瘾药瘾抗争,还是彻底放弃,选择和无数王孙贵胄过相似的生活,晨起一杆烟枪伺候着,日上三竿起床盥洗,没撑两个时辰又是偎在塌上,一杆一杆消磨时辰?



    第72节

    想着想着,他自嘲地笑。是喝得太醉了,忘记四弟的身体早就不满足于大烟,需要的是吗啡,他那已无处下针的手臂,还能撑到几时?

    惊醒他的不是晨光,而是一声枪响。

    他千想万想,唯独没料到侗汌选择的是死路。

    当见到躺在血泊里的四弟,傅侗文终于明白,侗汌为什么会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地吸食大烟,是想让他看到一个让人厌恶的躯壳,让他明白,这个躯壳连傅侗汌自己也会厌恶。想丢弃,想放弃。

    倒在血泊里的人,躺在被鲜血浸透的西装上衣上。那件上衣是他深夜为四弟亲自披在肩头的。傅侗汌手里的枪也是他的,是趁着他熟睡时偷走的。

    那日晨起,傅家大乱,下人们来收走了尸身,侗汌母亲哭得肝肠寸断,几度昏厥。父亲也责骂他为何要逼四弟戒烟,逼出了一条人命。

    傅侗文没有一句辩驳。

    当院子再次归于寂静,他坐在屋外的台阶上,恍若置身事外。

    冰天雪地里,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两只手交叉而握,撑在鼻梁下,看着满院积雪,兀自出神。好似侗汌还在自己身旁,慷慨激昂地陈述救国之路……

    倘若从头再来,他宁肯自己自私一点,在外滩码头上拒绝带走蓬头垢面、脸色灰白,还一身跳蚤的傅侗汌。命人把他绑了,送回北京傅家,让他做个挣扎在家庭阴影下的富家少爷,最后不得不屈服,娶妻生子,挥金如土,浪荡一生。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待从头。

    ……

    戏里人,开锣就是一场“待从头”,戏外人却没了从头再来的机会。

    侗汌,黄泉后土,盼你能走得慢一些。

    捐躯报国的路留给三哥,愿你再投胎就是华夏昌荣,太平盛景。

    第58章 第五十六章 勿忘三途苦(1)

    天黑后,她回到弄堂,看到公寓里只有厨房开着灯。

    通常她和傅侗文不在,谭庆项便将楼上的灯全灭了,带培德周旋在炉灶、餐桌之间。万安喜欢在白日里搬个小板凳,在天台上看着他晾晒的衣裳、被褥,天一黑就收拾好天台,他就会回到三楼自己的小屋子里听无线电,还不爱开灯。

    果然如她推测的,一进门,就听得楼梯间里回荡着无线电的歌声。厨房门口,有两个人影,是谭庆项和培德对坐在餐桌旁,轻声聊着天。

    厨房餐桌上铺着两张报纸,上头扔着一叠解剖素描。

    “这是你的?”沈奚有了兴趣,看到最上头的一幅人类大脑的横切面素描。

    先前在欧洲,医学解剖并不受欢迎。今年大流感开始后,欧洲人为找到病因才开始了系统的医学解剖研究。她没想到谭庆项会这么早涉猎这个。

    “是侗汌留下的,”谭庆项说,“他在英国时自己画的。”

    沈奚坐下,一张张看着。

    除去那张大脑横切面,余下都是心脏、肺腑和主要血管的素描图。全彩色的。

    “你当初和四爷是同学吧?后来为什么又去了耶鲁?”

    欧洲心脏学发展最快,没道理读博士去美国的。

    谭庆项默了半晌,说:“那年侗汌一走,我只想着离开北京,随便去一个地方都好,唯独不能回伦敦。伦敦是我和侗汌认识的地方。”

    原来是因为四爷,她明了于心。

    谭庆项又说:“后来和侗文通信,知道他心脏不好,就想着还是要替侗汌照顾他,于是毕业后就回来了。”

    谭庆项似乎不愿再谈,起身穿上围裙说:“给你留了晚饭,你收拾一下餐桌。”

    “是年糕吗?”这可是谭庆项最拿手的菜。

    “想得美。”谭庆项把蒸笼打开,是灌汤包。

    好吧,灌汤包也好吃。

    饭后,沈奚等到十一点多,傅侗文也不见人影。

    洗过澡,她在床上看书。

    这间卧房越来越像傅家老宅,万安是个念旧的,自作主张地按着他的印象,今日换灯盏,明日换花瓶的,到如今,竟把床帐也都挂上了……

    门忽然被推开。

    她立刻抱住枕头,就势滑下身子,趴到床上装睡。

    入耳的脚步声很轻,床帐被掀开。黄铜挂钩撞上床头,叮当几声响。

    鼻端,有香气飘来。

    “你再要睡,排骨年糕就没了。”他轻声道。

    沈奚立刻睁眼,见他半蹲在床旁,右手里端着一盘排骨年糕,惊喜之余,马上翻身坐直,接了他手里的盘筷:“你特地去买的?”

    “听说你晚上想吃,就去买了,”他说,“也是巧,我四弟爱吃这个,你也爱吃。”

    “在上海吃的最好的东西就是它了,”沈奚悄悄说,“楼下有时有卖宵夜的小贩,炒的最好吃,比饭店里的还要好。”

    傅侗文一笑,轻敲她的额头:“更巧了,他也如此说过。”

    两人笑着聊着,分享这一份排骨年糕,等吃完,又相伴到洗手间去刷牙洗脸,仿佛一刻都舍不得再分开。到回来,傅侗文也没睡的打算,和她一左一右地倚在床头轻声闲聊。

    慢慢地,就聊到过去傅家请过的洋先生。原本是打算让先生教授少爷们学洋文,后来发现这群少爷既惹不起也管教不得,最后就成了傅家的一个活人摆设,偶尔被少爷们逗得说两句洋文,被戏称为“洋八哥”。傅侗文自幼和各国领事馆的大人们来往多,学得早,后来四爷的洋文都是跟着他来学的,四爷走后,他又教五爷。

    “清末的课本很奇怪。一页十二个格子,横三,竖四,”他食指在掌心比划着,“每个格子讲授一句话,格子里的第一行是中文,第二行英文,第三行就是中文译文了。”

    “中文译文?”沈奚英文在纽约学的,没见过这种课本。

    “打个比方,”他道,“tomorrow i give you answer,这句话在课本上是‘托马六、唵以、及夫、尤、唵五史为’。”

    “啊?”沈奚忍俊不禁,“这念出来不像啊。”

    他叹道:“后来课本都是自己写的。”

    “真难为你,”沈奚笑,“又当哥哥,又当洋文老师。”

    “小四和小五都算争气。”他道。

    未几,再道:“央央也争气,读书用功,绝不比男儿逊色。”

    她被夸得脸红:“我二哥常说,投至得云路鹏程九万里,先受了雪窗萤火二十年。”

    傅侗文轻轻地“哦?”了声。

    “我二哥也爱听戏,”她看壁灯光下的他,“脾气秉性和你很像。”

    “沈家二公子,”他轻声道,“无缘一见,可惜。”

    “离家前,我最后见的也是他。”她又说。

    那时在马车旁,二哥嘱咐她不要哭闹,还告诉她,从今往后她要独自在世间生存,想家也要放在心里,忘记自己的姓氏,忘记自己的家宅,忘记家里的兄长和弟妹。

    年幼的沈奚不知沈家遭遇变故,对二哥的话懵懵懂懂。

    后来每每想到那夜,她总想不透为何二哥明知大祸临头,却不随自己一同逃走?

    “排骨年糕……骆驼馄饨。”窗外卖宵夜的少年吆喝着,仿佛是为了应景,竟在今夜来了。她收了心,望一眼落地钟,两点了。

    吆喝由远至近,再渐渐远去。她回神时,傅侗文已经枕着她的掌心,合了眼眸。

    要睡了?睡这么快?

    沈奚抽回手,悄然勾了床帐,让夜风能吹进帐子。虽不是盛夏了,还是要通风睡觉,秋老虎也厉害得很,稍不注意就是满身汗。

    蚊子嗡嗡地叫。她听了会儿,又怕蚊虫咬他,匆忙找到折扇,轻轻打开,往下扇着风。

    清风拂面,傅侗文是被她照顾得愈发惬意,十足是重茵而卧、列鼎而食的一个贵公子,倦懒地将手搭在她的大腿上,轻敲打着节拍。

    不晓得,心中唱得是哪一折。

    ……

    日子一晃到九月上旬,流感在全国蔓延开。

    时报载流感爆发的村子:“一村之中十室九家,一家之人,十人九死,贫苦户最居多数,哭声相应,惨不忍闻。”棺木销售一空,待装的尸体不计其数,只能暂放在家中。

    红会为应对疫病,在上海周边成立了临时医院。沈奚医院的医生们轮流前往,义诊看病,沈奚也是此中一员,自然忙碌。

    到下旬,到了傅侗文父亲的七七。

    傅侗文父亲是傅家族长,丧事是要大办的,要日日唱戏,流水席不断。

    只是如今傅家落败,几个儿子客居在上海,也没法照祖宗的规矩来。最后是傅侗文拿得主意,安排来沪的傅家人在七七这日去徐园听戏。

    她以为自己是要去的,还提前准备了衣裳。

    可后来傅侗文说,他和家中人并不亲近,两人婚事也没公开,沈奚自然不能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沈奚不觉他的话有什么不妥,于是在这日,亲自给他备好西装衬衫。送他出门。

    “就算是听一夜戏,你也不要硬撑着,”她两手合握着玻璃杯,抿口茶,伸手,自然地为他正了正领带,“能偷着睡一会最好。”

    这是句傻话,傅侗文微笑着,轻刮了下她的鼻梁。

    “放心去吧,”谭庆项在后头说,“三少奶奶这里有我呢。”

    不过是听场戏,有什么不放心的。

    沈奚没在意谭庆项的话,自然也没留意到他们两个的目光交流。

    正要走前,守在门外头的中年男人进来,和傅侗文耳语了两句。傅侗文蹙起眉:“没拦住?”“不敢硬拦着。”

    “怎么了?”沈奚不安地问。

    “我母亲来了,在门外,”他低声说,“说是要见你。”

    “现在?”她完全在状况之外。

    在傅家人都聚齐在戏园时,他母亲竟来到这个小弄堂,要见自己?沈奚理不清这个逻辑,但肯定不能躲开。傅侗文也知道躲不过了,让人开门,他亲自把老夫人扶进公寓。他嘱所有下人在门外候着,把母亲扶到一楼客厅的沙发上,等沈奚进屋后,他关了门。

    沈奚本是要送他出门,只穿着日常衣裙,安静地立在沙发旁。

    “沈小姐,”老夫人对她招手,“来,到我身边来。”

    还是叫“沈小姐”?

    沈奚被老夫人握着手,挨着她坐下。

    “你们的婚事也该要提上日程了,”老夫人微微含笑,“侗文不提,我这个母亲替他提。”



    第73节

    沈奚错愕的一瞬,傅侗文在一旁微摇头,暗示她先隐瞒已婚的事实。

    “嗯,这件事……”她顿了顿,笑说,“我们也在商量了。”

    “那就好,那就好。”

    老夫人把自己手腕上的玉镯子褪下,直接套到她的手腕上,全程动作都是面带微笑,但双手用了力,有着不准许她躲闪的坚持。

    沈奚感觉到老夫人的力气,也就没推拒。

    “这是我嫁入傅家时的嫁妆,送你做见面礼,”老夫人看她不躲闪,心中安慰,和颜悦色道,“并非是聘礼,只是我这个老母亲送给未来儿媳的。”

    “谢谢老夫人。”

    她说完即刻懊悔,好似言语单薄了。

    只是她从未学过如何做媳妇,如何同婆婆讲话。

    老夫人没在意她的措辞。

    傅侗文在一旁道:“母亲若只是想见她,我可以在明日带她去公馆。今日是七七,傅家长辈也都聚在徐园,不好耽搁。”

    “是要去了,”老夫人慢慢地说,“沈小姐一道去吧,难得再有机会见到傅家团聚了。”

    沈奚没做声,假装犹豫地看他。

    既然傅侗文说她不宜去,那便有不好去的道理。但老夫人的话不管真假,起码说出来的意思是为她好,想要她在傅家公开场合露面,给她一个名分。

    她没立场反驳,只好把话茬扔给他。

    “还是不要带她的好,”傅侗文说,“终归没有嫁入傅家,名不正言不顺。”

    老夫人摇头:“沈小姐在母亲的眼里,已经是有名分的了。”

    母子两个相持不下。

    傅侗文默了会,对沈奚冷漠吩咐说:“去换一身朴素的衣裳。跟着去就是,不要多话。”

    沈奚知他故作了冷淡,没多话,上了楼。

    客厅里剩下母子二人,反倒没了交流。

    傅侗文沉默着,立身在窗前。

    他料想了所有的突发状况,没想到母亲会出面,带沈奚去徐园。

    父亲去世后,傅家家主自然就该是傅家大爷的。所以傅侗文清楚,大哥今晚一定会出现在徐园。今夜他安排了压轴大戏,等候大哥。

    沈奚去或不去,都不会有影响。

    但傅侗文总想要小心一些,能让她避开这种场面最好。可母亲太过坚持,理由又很充分,他若要一直争论,反而会显得心虚……

    也只能让她去了。

    “公馆里房间多,地方也宽敞,”老夫人打断他的思绪,问他“为何要住这里?委屈了沈小姐。”“我和沈小姐都不习惯许多下人们伺候着,太过拘束。”他答。

    又是让人窒息的安静。

    一对母子心不连着心,久未见面也寻不到话题说。

    很快,傅侗文听到了沈奚下楼的脚步声,开门,唤丫鬟搀老夫人出门。

    他原本是安排了四辆轿车,加上老夫人来时的两辆,一共六辆黑色轿车驶离霞飞路,和迎面而来的电车交错而过。

    路上雷声阵阵,是有雨的征兆,可车队到了徐园,也没见半点雨滴。

    今日的徐园被傅侗文全场包下,一整夜都不接散客,自然也没了上次来的盛况。明明戏未开锣,却莫名给了沈奚一种笙歌阒寂、风流云散的错觉。

    他们车队停靠在正门外,傅侗文让人先护送老夫人进了园子。

    老夫人一走,立刻有人到傅侗文面前,低声道:“三爷,是要封园子了吗?”

    他点头。

    那人不再多言,退着出了铁栅栏门。从外,上了锁。

    从此刻起,徐园砖墙外,每隔十米都会有青帮的人守夜,都带着枪。无人能进出。

    沈奚见到落锁的场面,心中隐有不安。

    突然,一道青白闪电撕裂乌云,照亮了眼前的青石板路。

    两旁的中年人撑起墨色雨伞,她和傅侗文没走出几步,伞布上已经有了阵阵雨滴砸落的声响,像急锤打鼓,动静大,雨滴也大。

    傅侗文一直沉默走着,到进入戏场前,抬眼看了眼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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