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故人戏-第5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傅侗临听得心潮起伏,他的眼睛在发亮。
“心动了?”傅侗文微微而笑。
“是……是心动,可我怕辜负三哥的期望。”
“怕什么?”傅侗文反问,“敢上沙场的人,还怕和洋人打交道吗?”
毕竟是军校出身,又在战场上死过一回的人,傅侗临轻易就被他的话激起了斗志,笑着摇头:“是我说错话了。”
“只是有一点,在外交场上,婚姻很重要。”
“但听三哥安排,”小五爷也是公子出身,如何能不明白,想要在台面上大展手脚,联姻是必须的,“三哥觉得有必要,我就娶。”
傅侗文感慨一笑:“你心里有女孩子了吗?先告诉三哥。”
小五爷被问住,难得地,露出了久违的一抹羞涩笑容:“我念得是军校,又去了战场,哪里有机会接触什么女孩子。没有的。”
傅侗文颔首:“好。”
他起身:“你好好休息,明日我让人来接你。”
“明日?”小五爷惊讶。
“不然呢?”他笑,“深夜来这里,就是因为我和你嫂子要去巴黎,最好能带上你,这样我能亲自把你交给辜家,我们也能在法国和清和聚一聚。”
“对,巴黎,清和,”小五爷开心道,“三哥这么一说,今夜我就想走了。”
两兄弟相对而笑。
傅侗文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小五爷也不是个拖泥带水的。
两人用最简短的时间,定下要去巴黎的事。
他们离开医院前,沈奚到值班室找护士长,让对方帮忙安排明日傅侗临出院的事情。恰好那个喜欢小五爷的护士也在,听到这个消息,脸白了一瞬。
沈奚看在眼里,也看到那剥好的柑橘,搁在值班室的桌上,一瓣不少。
应该是小护士舍不得吃,留在那里,陪着她值班的。
从医院回到公寓,沈奚足足收拾了一夜。
在天亮前,她彻底累倒在沙发上,一转背就睡着了。
翌日到医院里,她和傅侗文一个去交接工作,另外一个去接小五爷。
夏天时,沈奚已经提交过辞呈,做好了和傅侗文回北京工作的准备,所以在医院里没有什么重要的病人,要交接的工作也不多。等和同事谈完正事,她在办公室和段孟和通了个电话,正式作了个告别。
没想到,电话挂断没一会,段孟和就出现在了她的办公室门外,是亲自来送行的。
“合作多年,只用电话告别,是不是太无情了?”段孟和笑着问,“真不准备回来了?”
“从巴黎回来,至少要半年,我准备直接去北京工作了。”
他点头:“也好。”
沈奚认真地说:“谢谢你,段副院长。”
段孟和看着她,仍旧用玩笑做回复:“我家那位长辈又下野了,所以现在想想啊,还是傅侗文是良人,”他把手里的两份报纸递给她,“等回国了,光明正大办场婚礼吧。”
沈奚接过报纸,看到钢笔圈出的几则时评,都是有关傅侗文的。
不到一年,他已经从大家口诛笔伐的黑心商人、革命背叛者,变为了万人夸赞的爱国商人,民族的不屈脊梁……
这样言论,沈奚最近看了不少,也给傅侗文看过。他那个人就是这点最让人佩服,你骂我的,我笑着看,你夸我的,我也笑着看。这些笔杆子的讨伐和丰功,一概和他没关系。
“当初是一叶障目,替我向他道歉。”段孟和在她临走前,最后说了这句。
沈奚应了,把办公室门锁上,钥匙递给段孟和:“再见。”
“再见。”
虽然傅侗文不在意,可她能听到人当面夸他,还是很开心的。
于是沈奚带着两份报纸,一路心情愉悦地跑到楼下,正见到小五爷和傅侗文并肩站在大门外,在等着她。小五爷穿着簇新的西装,义肢隐藏在长裤里。他往日里军装穿惯了,难得这般把自己套在西装里,拘束的要命。手是插一会口袋,不得劲,垂在身旁,仍旧不得劲。
反观傅侗文,两手倒背在身后,搭在一处。悠哉悠哉。
往日傅侗文独自来接她下班,已是医院一景,今日身旁多了个俊秀的小五爷,病人们都不问如何挂号了,全都往素净的医院大门那里瞧。
沈奚把报纸藏到身后,走近。
“拿了什么?笑得这么高兴?”傅侗文笑看她,往她背后看,“支票吗?段家公子终于肯承认你的医术高超,想买你留下了?”
她笑着摇头:“你眼里只有钱。”
“三哥一个商人,自然喜欢真金白银,”他倒不急,等着她揭晓答案,顺带损一损那位段家公子,“只怕他想留你,不管用钱还是用人,都是要输的。”
沈奚将报纸塞给他:“他是要我代他,向你致歉。往昔冤枉了你,傅三爷。”
那报纸看都没看,他转手给了小五爷。
“致歉就不必了,”他曲指,敲了下她的鼻梁,随即笑道,“服输就好。”
第65章 第六十三章 浩浩旧山河(3)
他们从医院归家,略作休憩,下午四点离开了公寓。
这个时间里,在公事房的男人们未归家,孩子们也未放学,只有女人们趁着阳光好,把家里的被褥、枕头,还有储藏的糙米、西洋饼干,一一摆在阳光下晒着。
弄堂里静悄悄的,祝太太正拿着一块抹布,擦着小饭馆的白漆拉门。她见七八个男人搬了一箱箱行李出去,张望了两眼,发现是沈奚和傅侗文。
“沈小……傅太太,”祝太太迎上来,“这是真要走了?”
“嗯,要北上了。”她答。
“我先生前几日还在说,要请两位到小饭馆里坐坐,我和他说傅先生是大人物,是商界要员,怎么瞧得上我们这个小门脸。可你们这一走……我要后悔了,应该要请你们来坐的。”
祝太太回身,指了指门内:“总要回来看的,对不对?回来了,我给你们炒两样小菜吃吃,我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她点头:“总有机会再来的,祝你生意兴隆。”
“小门脸,谈不上生意,傅先生日后才要生意兴隆。”
傅侗文对这对姓祝的夫妇并不了解,全部好感都源自于沈奚的语言描述。但难见的两回,对方都善待沈奚,自然有感谢的心思。
他趁沈奚和对方道别时,唤万安到身旁,吩咐了两句。万安立刻从怀里摸出常备着的红纸包,交给傅侗文。
“迟来的开张大吉礼。”傅侗文笑着递给祝太太。
“这怎么行,”祝太太推辞着,手里的湿抹布没留神扫到了傅侗文的手,她因为这意外的失礼,窘意更浓了,“使不得的。”
“大家都是做生意的,讨个吉利而已。”傅侗文笑道。
祝太太再没理由推拒,只好收了。
六辆汽车等在弄堂口,他们等着行李搬运妥当,分开两拨,坐了前头两辆汽车。
沈奚坐到汽车里,还在想着那个红纸包:“万安怎么还会备着这东西?”
小五爷在前座里,回头反问:“嫂子没见过吗?三哥过去在北京,可是有名的散财神。”
她摇头。从未见过。
“嫂子总还记得过年听戏时,三哥往楼下撒钱的事儿吧?”
“你这么一说,倒记起来了。”
他两手抄在长裤口袋里,在大红灯笼下倚着柱子,笑看着妹妹们将一捧捧银元撒到戏台上、泥土地里。明明做着荒唐事,偏不让人心生厌烦。
“难怪……”让人难忘,尤其是辜家那位小姐。
“好了,”傅侗文突然说,“不要在你嫂子面前揭我的短处。”
“这算什么短处?”小五爷抗议。
第81节
“你嫂子都说‘难怪’了,后半句就是要吃醋,”傅侗文道,“不信你问她,是不是?”
她自然不肯承认。
“我是要说……难怪,傅三爷能交到那么多朋友,阔绰又慷慨。”
“哦?”傅侗文单单回了一个字。
沈奚郁郁,不再吭声。
小五爷后知后觉,嗅出后排座椅的不对劲,识相地闭了嘴。
“三爷,可以走了。”司机从后视镜里确认着后五辆车的情况。
傅侗文摸出怀表,微型钟摆在他的掌心里,“哒哒、哒哒”地轻响着。两只翠色孔雀左右环抱着瓷白表盘,时针指在四点十五分的地方。
火车七点到站,时间尚早。
傅侗文把怀表收妥当,吩咐说:“先去黄浦公园。”
“是要见什么人吗?”沈奚不解。
他摇头:“谁都不见,带小五去看看。”
她看傅侗文坚持,没再多问,把自己围着的狐狸尾取下,盖在了两人的膝盖上。轿车里不比公寓,有炭火盆取暖,她怕他吃不消。
他们这辆车是头车,领着后边的五辆汽车,向北往外滩去。
沈奚平日忙于医院的事,不热衷于消遣娱乐,没去过上海的公共花园,对黄浦公园仅有的印象也是在两年前。她从汇中饭店房间里,远观过外滩沿岸。
这个公园是沿江而建的,有灌木丛和乔木,供人休憩的长椅,铜铸雕像的喷水池,全是西洋式的设计。当时饭店的服务生还给她讲,公园里还有纪念外国将军的石碑,是当年清政府为谄媚洋人而建的。
她当时并没对那里产生兴趣,也没多留意。而今细想,也不觉得那里的景色有何特别,值得在离开上海前特地去看一看。
车缓缓停靠在路旁。到了。
“三哥就不陪你下去了,”傅侗文对前排的人说,“你去大门口,找到公园的告示牌,仔细看看。”他明显在卖关子。
小五爷自幼和傅侗文要好,知道傅侗文的性子,料定三哥是在和他打哑谜。于是带着十二分的兴致,独自下了车。他右手习惯性地按着大腿,在手杖的辅助下,走得稳健,并不在意偶尔回望的路人。
沈奚撩开车窗内的白纱,看小五爷的背影,发现他在找着公告牌,忽然被守门人拦住了。两人在交谈着,小五爷很快出现了不悦的动作。
“怎么了?”
傅侗文未答。
小五爷那里似乎说服了对方,他伫立在铁门前,在看着公示牌。沈奚在等。
有一对东南亚华侨夫妇经过他身后,身材娇小的少妇领着个橄榄色皮肤的小女孩。小孩好奇心重,看小五爷站在铁门前,也就噔噔噔跑去他身后,张望着。
傅侗临突然掉转头,险些撞到小孩子,他致歉一点头,仓促而归。
再上车的男人,没了下车时的兴致,将手杖横在身前,沉默着。
“看到了?”傅侗文问。
“看到了。”他答。
“记住了?”
“记住了。”
沈奚一头雾水,忍不住地问:“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她问小五爷,“你三哥喜欢卖关子,还是你说吧,是看到什么了?”
“the gardens are reserved for the foreign munity。”小五爷低声道,“告示牌的第一句。”
竟然……难怪他会被挡在门外。
公园只对洋人开放。这就是傅侗文要他看的。
他自幼生长于傅家,在北京也是有头有脸的小公子,哪怕后来在军校,都有世家子弟的待遇。后来战场上,他面对的都是中国人的内斗,是北洋政府和革命派的斗争。
他没去过租界,没留洋的经历,也没机会和洋人打交道。八国联军入京时,他还年幼,签订“二十一条”卖国条约时,他虽会跟着军校同学们高喊“丧权辱国”……可对租界、对洋人的认知也只到这里。浮于表面。
刚刚,他被拦在了门外。
在中国人自己的土地上,在一个不收费的公共花园大门口,被拦住了。
“我到上海后,去过三个公园,黄浦、虹口和兆丰公园,每一个公共花园的大门外都会挂着一块相似的公示牌。这就是现在的上海,”傅侗文平静地看着黄浦公园的大门,“每个有血性的中国男人,都该来看看。”
“三哥……”小五爷想说,他懂。
“走吧,”傅侗文的眼风从公园大门滑过去,微笑着说,“去火车站。”
汽车不再逗留,驶向火车站。
她在寂寂中,把手伸到狐狸毛皮下。傅侗文无声地把她的手捉了,揉搓着,给她取暖。
沈奚悄悄和他对视,见他眼中有笑,才算是安了心。
给小五爷上课不要紧,最怕是影响他的好心情。
车到火车站,天全黑了。
站外的天灰尘蒙蒙的。
汽车司机和男人们把行李箱卸下,大家在商量着如何分工抬进去。
在过去,傅侗文凡出远门,都会全程包租火车。包火车的好处多多,其中一样就是汽车可以直接驶入车站,把行李卸在站台上。
可今天的行程是临时定的,他们来不及包租火车,只买了半车厢的头等票,不论搬运行李还是候车都和寻常旅客没差别。换而言之,只能自己一箱箱搬。
大伙正打算分两批搬,傅侗文忽然提起一个皮箱子:“除了小五,余下人分一分行李,一起带上站台。”
沈奚当即提了自己装书的皮箱子,响应了他。
“三爷,”万安追着要抢行李,“您这身子骨,还是当心点儿吧。”
“你家三爷昔日留洋,带了三箱行李,还不都是自己搬运的?”傅侗文别过头,问落后自己半步的沈奚,“少奶奶也一样,都是吃过留洋苦处的。”
“是这样,三爷没骗你,”沈奚笑着挽住傅侗文的手臂,对万安说,“你不要以为留洋的人都是享福去了,全是要吃苦的。”
万安再要拦,两个人早走入车站。
六点时,最后一班到上海的车次也结束了,早没了出站旅客。所以此刻,无论是挑箩挟筐的,扶老携幼的,还是提着行李箱的年轻人都在朝着一个方向去,全在进站。沈奚和傅侗文顺着人群向前走,像在被潮水推着,上了站台。
他们人多、行李也多,聚在一起,大小十六个皮箱子竟堆成了一座小山丘。
车站站头每隔十米的木桩子上悬着一盏电灯,在黑夜里,将行李堆照出了一团黑影,更为醒目。也因为这堆皮箱子,迟到的周礼巡轻易就找到了他们。
他跑得急,额头冒了汗,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扇着风说:“险些没赶上。”
说话间,火车的车头灯已经照到他脸上。
他笑,傅侗文也笑,谭庆项也笑。
“来,上车。”在旅客们蜂拥登车的声浪里,傅侗文揽住沈奚,登车。
他们是最先登车的一批人,挑选座位的余地大,沈奚环顾四周,最后挑了靠近车头的沙发。这是四人的座位,由四只单人皮沙发围拢着小矮桌。
矮桌用白桌布罩着,上面摆着杏红色的玻璃瓶,在车驶离时,才有人来给一支支玻璃瓶插了两朵假花。
沈奚在翻看着餐单。
小五爷坐在她对面,上车以后就瞅着车窗,起先是看站台,后来是看路边街道,再往后,除了大片浓郁的黑,窗外再没能看的风景了。他才悠悠地摸出一个小纸袋,拆了封口。
纸袋上贴着红字条,毛笔写着“陈皮”。
“嫂子吃吗?”小五爷递到她眼前。
“何时买的?”她奇怪。按道理说,他该没时间去买。
“一个护士送的,小姑娘,”小五爷答说,“三哥在我病房里,也被送了一包。”
护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