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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一个小结巴-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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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另一只?手撕开?背部?的牛皮外壳,破碎不堪的笔记本内核整个呈现在他眼前?。
  张昱树见过她的字迹。
  小巧、娟秀,一笔一划每一个字的形态都是一样的工整。
  就如同她这个人一般,整洁又带着?灵气。
  然而这个本子里的字迹,毫无形态可言。
  每一笔都像是用力戳上去,笔锋凌厉到能戳破纸张渗透到第?二页。
  字迹越写越大,越写越用力,伴随着钢笔水擦抹过的痕迹,凌乱又粗糙。
  【我恨你!】
  【凭什么?我爸爸要替你承受一切!!我们家做错了什么?!!!你去死!】
  【我没有爸爸了】
  【你一定已经死了吧?】
  【你为什么活着?你凭什么??】
  【你为什么不去死!】
  没有几篇日记,却几乎每一篇都是对当年那个害得段覃溺毙的男孩的诅咒。
  张昱树扔下日记本,行尸走肉一般来到浴室洗去手上的血迹。
  再用力按压拇指,看源源不断的鲜红色再度涌出。
  痛感不断刺激他的神经,依然觉得还?不够痛。
  而后,拳头攥起,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镜子里的他眼底阴郁,面色苍白,丝毫不见半点血色。
  张昱树第一次这么厌恶自己。
  下一刻,他一拳砸向镜中的脸。
  玻璃碎在脚下,替他还?了命。
  很难想象,一个因父亲去世,抑郁了一整个童年的姑娘,直到高?中还?胆小到说话都会结巴的姑娘,她的怨恨有多大,才会在纸上写下这些诅咒。
  这似乎就是她的另一面。
  当阳光褪去,她也开始褪色、枯萎。
  天使的白色翅膀幻做折翼泛黄的骨骼,一双纯洁似雪的眼睛也噙满了浑浊的黑气。
  她会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晃得眼球酸痛的台灯照在日记本上。
  轻而易举就让她陷入内心的沼泽。
  戾气喷薄而出,她无法控制自己。
  手中的钢笔似是一把开刃的弯刀,笔记本便是当年男孩的心脏。
  她一刀接一刀,恨不得他原地暴毙而亡。
  这样,每一年的佳节,就不止是她一个人流泪了。
  如今,段之愿躺在床上,好像穿梭在时?光中,以上帝视角去看小时候的自己。
  那天,她穿着?公主裙,眼看着?刚刚还在帮自己推秋千的爸爸翻身跳入河中,却没能再上来。
  当有人随口说出是段覃推男孩入河时?,段之愿发了疯似的往前?冲。
  被路人和警察阻拦就只能失声尖叫,全身血液涌上脸,用尽全身力气辩白。
  直到被救的小男孩在警察的鼓励和安慰下,颤抖着?说出了一切。
  “是……叔叔救了我……”
  “我过来玩,想要捞河里的饮料瓶,没踩住……”
  “叔叔把我扔上来……”
  所以就是因为你掉下去了,我爸爸没能上来。
  段之愿一拳又一拳朝他脸上砸,被拉开的前一秒还抓着他脸上的肉,用力地抠。
  指甲深深陷入他的下颌,留下一个这辈子都难以褪去的、类似月牙的伤疤。
  时?光跳跃,这一次是被诊断出心里疾病的自己。
  纤瘦的脊背,单薄的衣衫,枯黄的脸蛋,每天抱着?双膝看朝阳升起再落下。
  一转眼就来到夜深人静,她抑制不住地抽泣,干净懵懂的双眼早已被仇恨取代。
  将这世间最恶毒的诅咒写在本子上,日夜祈祷梦想成真。
  却不想真就造物弄人。
  本以为他是从天而降的神明,拯救她被枷锁缠绕的内心。
  然而,上帝不会偏爱任何一个人。
  甚至,这世间所有人都是上帝的玩物。
  夜深人静,寝室里其他三人都已熟睡。
  段之愿双眼无神,看着?月光透过窗帘闯入,映照在头顶一个微弱的圆点,悄无声息叹了口气。
  她清晰的感受到,被他以炙热填满的心,正在剥丝抽茧一寸一寸腐烂。
  最终只剩下一颗鲜血淋漓的空洞。
  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流淌进耳廓从温热到冰凉。
  你是没错。
  可我又何尝不无辜呢?
  ………
  一个月后。
  寝室楼下叫不出名字的树被移走,听人说是要重新修建个花坛。
  明年夏天就能看见盛开的鲜花。
  段之愿刚下课就接到路遥的电话。
  路遥说她找了个兼职,在津市一个广告公司做设计,每天累得要死。
  她问段之愿现在在做什么,段之愿也找了个兼职,在一家报社做文案翻译。
  两个人细算了一下每天的工作和学习后,路遥惊讶的语气从电话那端传来:“你才大一啊,你比我还要忙啊!!”
  段之愿笑笑,说:“如果在这里实习顺利的话,等?我毕业了说不定?就可以留下,到时?候就会轻松一些,而且工资还?会涨。”
  话到这里,沉默了一阵。
  段之愿抿了抿唇,垂眸看向手中的词典:“路遥,没事的话,我就先——”
  “段之愿。”路遥打断她的话:“你就不想问问,他,最近怎么?样吗?”
  风将她鬓角的发梢吹起,段之愿将那绺头发掖到耳后,澈明的瞳孔平静又淡然。
  “我不想。”
  电话挂断后,段之愿走到阳台将窗户关严。
  天际一群大雁在火烧云上横空飞过,率性又自由。
  她平静地看着?大雁从视线里消失,想起自己也曾和他游走在这烟火人间中,肆意妄为?的贪婪和享受。
  只?不过——
  享受是透支了后半生的舒适。
  油尽灯枯后,只剩兵荒马乱的红尘。
  贪婪,要付出代价。


第39章 
  第二年春天; 段之愿退出了艺术部。
  尽管部长极力挽留,她依然拒绝; 理由?是学业和实习都太忙了,实在没办法再从中分出一丝精力给大家,就不拖部门?的后腿了。
  离开汇报演出室,骄阳从她头顶垂直落下。
  后知后觉,她惊讶于自己连贯的说辞。
  明?明?从前拒绝别人都恨不得要在纸上打草稿,背得滚瓜烂熟才?好。
  这一年年末,段之愿破格在报社年终晚会上得到三千元奖金。
  带她的师父告诉她,从来没有实习生能得到现金; 被邀请参加晚会都很少?; 你真?的很优秀。
  段之愿用这三千块给自己换了台电脑; 说到底还是等量代换,为了更好的工作罢了。
  除夕这天,段之愿跟秦静雅在包饺子。
  煮好的饺子下到锅里,段之愿刚洗了手出来就见姥姥拿着红包。
  她笑着接过来揣进兜里; 挽着姥姥的手臂坐下; 说:“真?幸福; 我都这么大了还能收到压岁钱呀。”
  “在我面前你永远是孩子。”姥姥拍着她的手,告诉她:“不仅现在能收到; 以?后哪怕你结婚生孩子了; 姥姥还给你压岁钱; 你永远是姥姥的宝贝。”
  “到时候就是双份的了!”段之愿歪着脑袋说。
  姥姥笑着摇摇头:“是三份。”
  “也不知道你以?后会嫁个什么样的人。”姥姥琢磨一会儿; 又说:“什么?人都好; 只要是对你真?诚; 能把事业放在家庭之后,饿不着你的; 姥姥都同意。”
  段之愿的笑意突然僵在脸上。
  几秒种后,点?点?头,笑眼弯弯:“好啊,一定找个这样的回来。”
  这天晚上,她坐在窗台上看烟花。
  目光早已透过烟花看曾经。
  回想起姥姥刚才说的话,她轻叹了口气。
  大概,再也找不到这样的男人了吧。
  被那样的人捧在手心爱过,又如何能确信自己能找到,比他?更炙热对她更好的男人呢。
  段之愿的瞳仁逐渐黯淡,幸而窗外的烟花及时复燃。
  花火的倒影涌进她的视线,蒙蔽了眼中的落寞。
  冬去春来,夏走秋至。
  时间犹如蓄满力又被人用力踹了一脚的齿轮,飞速旋转的同时卷起尘世的沙砾扬在来时的路上。
  转眼间就到了段之愿大四这一年。
  报社的工作应接不暇,除了上课时间,她就在家查阅字典翻译书籍、信件。
  大四课少?,段之愿还和以?前一样宅,只要有吃的她可以半个月不出家门一次。
  傍晚,秦静雅端来一盘削好的水果,说:“要是你爸爸知道你现在这么能干,一定很开心。”
  段覃这个名字,从前不能提。
  这是他?们?家的潜规则,又或者说是专门为了段之愿制定的潜规则。
  生怕她再度回忆起幼时的噩梦,重蹈覆辙跌入旋涡。
  如今见她日渐开朗,秦静雅也不再忌讳。
  她用手比划一个很矮的高度,说:“你这么?大的时候,有一次生病咳嗽得很严重,你哭着说后背很疼,你爸爸就把你抱在怀里,轻轻地帮你揉背,等第二天早上我醒了,他?还是那个姿势抱着你坐在床边,你睡得很香,他?一夜没睡。”
  “妈妈怀孕时很辛苦,你爸爸就说你是我们家历尽磨难才?得到的公主,一定要精心呵护,现在我把你养这么?大,也算没辜负你爸爸的期待。”
  气氛忽然就变得伤感,段之愿觉得喉咙发紧。
  沉默了一阵,说:“好久没见我爸了,等过几天,我们去爸爸的墓地看看他吧。”
  ………
  段覃的墓地还在燃城。
  赶在段之愿没课的时候,她和秦静雅再次回到燃城。
  火车站人流不减当年,不少?门?店都重新?翻修,曾经的燃城变得更加壮丽。
  唯一没变的是,白天也有举着灯牌给自家旅店揽客的。
  逢人就问要不要住店。
  她们一概摇头拒绝。
  路过街角的一家花店,段之愿的脚步忽然放缓。
  老板娘手里拿着一把玫瑰花,弯腰放到门?边上问她:“美女,来一束花吗?新?到的玫瑰花刚刚已经卖出去两份了。”
  段之愿的目光从没放在玫瑰上。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老板娘抱起一束散装放在桌上的花:“看上这个了?”
  段之愿问:“这叫什么?”
  “这叫小苍兰,也叫香雪兰。”老板娘说:“美女你眼光真好啊,这花不是咱们?本地的,是我从外地订的新品,别的花店都没有。”
  白到几近透明?的花瓣,嫩黄的花心里点缀着蛋黄色的花蕊。
  只一眼,就知道这是一朵娇花。
  “可惜了。”老板娘说:“这个是别人订的,我也不能擅自卖出去,但你要是确定要的话你可以付一半定金,三天之后你再来取行不行?”
  段之愿垂下眼:“算了,我要一束雏菊吧。”
  “行,在里面那你自己看,都是刚包好的。”
  秦静雅听了半天,开口和老板娘闲聊:“这什么小苍兰还需要订购啊?”
  “可不是吗!咱们燃城都没有。”老板娘压低了声音,告诉她:“这个客户是我们?家老客户,经常订花送给老婆,就为了哄老婆开心,现在有心的男人太少?了,嫁给这样的可真是享福。”
  段之愿抱起一束雏菊,指尖漫不经心拨弄花瓣,视线却落到桌上。
  寥寥几枝实在不足以?让她惊艳,因为当年她也曾收到过几近一面墙的小苍兰。
  娇艳欲滴,上面点缀着晨间的清露。
  让她觉得,她是这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如今却是花和人都不在了。
  付好小雏菊的钱,段之愿刚一转身,一个身影冷不防闯进她眼中。
  那个女人穿着就和这条街上的人一样普通,不同的是她找了个椅子坐在那里,灯牌支在她腿上,上面的字是住店、招待所。
  炙热的阳光下看不出灯牌的闪耀,段之愿抬头一看——富丰宾馆。
  这算是火车站除了酒店以外最大,看上去最正?规的旅店了。
  正?儿八经的商业楼,四层,最上面还挂着硕大的牌匾。
  不像其他?的,把住宅楼改成插间,用来作为简陋的招待所。
  女人突然抬头,几乎是同一时间,段之愿垂下眼,雏菊和宽大的帽檐将她的脸遮盖得严严实实。
  她挽着秦静雅的手臂,与吴真?擦肩而过。
  心脏剧烈地鼓动,段之愿甚至感觉下一秒张昱树就会出现在她面前。
  几年未见,也不知他?有没有去上学,现在究竟是在大学校园里,还是和从前一样无所事事在整条街游荡。
  三十分钟后,她们抵达墓园。
  段之愿手捧一束雏菊放到墓碑前,指腹拂去照片上的薄灰,说:“爸爸,这家的雏菊开得很漂亮,我想你一定会喜欢。”
  母女俩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谁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话题很多,说说笑笑就说到了日落西山。
  金红色光辉洒向人间,映的段之愿的头发泛着红光。
  万里无云,黄昏似乎看不到尽头。
  秦静雅接了个电话走得远了些,段之愿就蹲在地上,与照片里的段覃对视。
  “爸爸,你一定都看到了。”段之愿声音淡淡,手指轻抚过照片上段覃的脸:“这些年,你都知道了吧。”
  “有时候我真?的很不明?白,命运为什么要来捉弄我们家。”
  她透亮的瞳孔里蒙上水雾,咽了下唾沫只觉得喉咙发酸。
  “爸爸我……我其实还是没走出来。”
  “本来应该可以?的,但是……”段之愿深吸了一口气,又摇头:“我大概……永远也没办法走出来了。”
  繁杂纷乱的浮世里,苦大过于甜。
  微风和阳光曾经拂过她的面庞,但不会永远停留,更不会为她回头。
  “不过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段之愿吸了下鼻子,脸上重新挂上粲然的笑:“我现在很少?哭了,尤其是想到你,你和……他?的时候,我不哭了,我是不是有进步了呀?!”
  “爸爸你放心,我一天比一天坚强了。”
  她在长大,无论是年龄还是心理。
  就如同这束雏菊一般,慢慢长大。
  段之愿和秦静雅就在附近找了个正?规酒店住下。
  吃过晚饭后,她一个人走在路上。
  在咸城住的时间久了,竟忘记原来燃城的太阳这么短。
  六点?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橘黄色的灯光拼凑出一条通往前方的路,沿途有彩灯铺在早已干枯的树枝上。
  营造出星河坠落人间的错觉。
  段之愿紧了紧身上的大衣,一路走一路看。
  视线略过熟悉的高层建筑,指尖拂过公交车座椅。
  她脚下踩着燃城大桥的砖瓦,突然停靠在围栏边。
  因为看见桥下有一对穿着校服,手拉手走过的情?侣。
  不畏惧寒风,吵吵闹闹消失在段之愿的视线里。
  片刻后,她弯了弯唇,横过马路来到站牌下。
  上了一辆公交车。
  依旧是熟悉的报站,恍然间让她有梦回当年的错觉。
  车子很快行驶到十七中,她抬眸,没有错过当年的飘扬出窗外的天蓝色窗帘。
  转弯处添了两个路灯,其中一个方向刚好对准后巷。
  这里不再是一片黑暗,路灯的光照亮了大半条巷子。
  让它看起来不像多年前那样恐怖。
  继续坐下去,没几站就到了曾经的家。
  她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看,最终到了终点?站,再换乘其他公交车回到酒店。
  洗好澡后,她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
  依旧是一张瓜子脸,双眸沾染了浴室里的水汽,看上去雾蒙蒙的。
  即便是这样,依旧能从眼神中分辨出现在的她和曾经的不同。
  不同是少?了怯懦,添了几分成熟的坚韧。
  懵懂无知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干练与稳重。
  卸下一天的疲惫呈大字型躺在床上,丝绸般的长发铺在枕头上,头顶的吊灯在她眼中旋转变幻,再恢复成原状。
  段之愿之前把路遥的朋友圈屏蔽了,因为在她和张昱树分手后的某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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