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钱,我有刀-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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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庶和?明风很是不忿,好几次都?想?去寻陈宴凡的晦气?,皆被凌芝颜压了下来。他是凌氏这一辈中唯考中一甲进士步入官场的,又蒙圣人看重,身负复兴整个?凌氏一族的重任,一言一行都?要慎之又慎,断然不敢像某些人一般随心所欲,无所顾忌。
“有的时候,我真?想?像花家四郎一样,狠狠骂一句啖狗屎!”明庶边整理卷宗边嘀咕。
凌芝颜解开卷宗绑带的手顿了一下,若是花一棠,受了这般委屈,八成?早就闹得天下大乱,还有林娘子,估计已经掀翻了大理寺,让陈宴凡焦头烂额——如此?这么想?象着,凌芝颜居然觉得心里爽利了几分。
“对了,凌公可听?说了河岳城的案子?”明庶问?。
凌芝颜点头:“知道。”
“原本报上?来的卷宗说杀了十人,李公很是重视,派张司直去核审此?案,结果您猜怎么着,那?个?纪高阳三年里居然杀了两百多个?老人!妥妥的惊天大案。”明庶啧啧道,“你说也真?是绝了,怎么每次那?个?花家四郎都?能碰到这么厉害的案子,他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命格?”
凌芝颜:“这般举世无双的运气?,的确令人匪夷所思。”
明庶四下瞅了瞅,凑上?前?,“凌公,您真?要给花四郎做制举保官?”
“保举的荐书已经递上?去了,以花氏的家世和?花一棠的名气?,应该不是问?题。”
“您就不怕花氏四郎万一考的不好,连累您?”
凌芝颜摸了摸鼻子。
十日前?,花一棠答应他的一千金酬劳运到了凌氏,还附赠了两箱金叶子——花氏不愧是名扬海外的生意人,一言九鼎,言出必行——如今他就算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只是此?事还是莫要让明庶、明风知道的好,他好歹也算个?世家子弟,总还是要顾忌几分颜面的。
“花家四郎,人品正直,聪慧过?人,学富五车,我信他。”凌芝颜昧着良心道。
明庶摇头:“我倒是觉得,还不如保举林娘子,起码胜算大些。”
“凌公!出大事了!”明风火急火燎跑进来,“门外那?些静坐的贡生,都?、都?都?跑了!”
凌芝颜一怔,明庶大喜,“哎呦娘诶,他们可算是走了,太闹心了!”
“为何走了?”凌芝颜问?。
明风用袖口抹着额头的汗珠,“花氏四郎的车队半个?时辰前?入了长夏门,那?些贡生八成?是听?到了消息,去寻他的晦气?了!”
明庶长大了嘴巴,凌芝颜拍案而起,“速速随我走!”
*
东都?是唐国第二大的都?城,仅次于两百年历史的安都?,规模相当于两个?扬都?,居住着将近一百五十万人口,是响当当的国际大都?市。城池主要分为三部分,宫城、皇城和?郭城,宫城为圣人居所,俗称禁宫,皇城位于宫城与?郭城之间,乃是三省六部一台五监九寺衙署所在。郭城共有一百零三坊,以洛河为界,分为洛南城的二十九坊和?洛北城的八十四坊。
大理寺位于皇城东城,紧靠着尚书省,凌芝颜骑马从宣直门出了皇城,入洛南城,绕行清化坊、立德坊、承福坊,跨过?洛水桥,沿着中衢大道一路向南——东都?的道路宽过?十丈,足够几十辆马车并排前?行,但此?时刚过?午时,乃是东都?三大市集,南市、北市、西市开市之时,马队、骆驼、车队、货物、人流填街塞巷,纵使凌芝颜骑的是千里良驹,也如泥牛入海,寸步难行。
眼见前?方道路拥堵,凌芝颜心中焦急,翻身下马,将马缰扔给明风,与?明庶钻入人流,快步奔向长夏门方向,长夏门是东都?的南城门,也是最繁华,守备最严的城门——那?些静坐的学子,都?是一根筋的二愣子,花四郎又是个?不安分的,若是在此?处闹出事儿来,莫说参加制举,花一棠恐怕这辈子都?与?科举无缘了。
突然,明庶倒吸一口凉气?,指了指前?面,“凌公!”
凌芝颜闪目观望,只见前?方光华璀璨,竟似无数宝石华光四射,甚是刺眼,他用袖子遮了遮眼睛,这才看清,竟是一队耀眼的车队缓缓行来,马车的轮毂、车梁都?镀了金,最前?方的六匹骏马,毛色如洁白无瑕的锦缎,泛起涟漪般的波光。凌芝颜震惊,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珍珠骏,据说一匹从出生饲养至成?年,仅是饲料便要花费百金以上?,可谓是万里无一。
而现在,居然同时出现了六匹——凌芝颜吞了吞口水,六百金的饲料,比他可金贵多了。
百年士族出身的凌芝颜尚且如此?,更不要提东都?城内的普通百姓了。虽说生在圣人脚下,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但东都?的老牌士族权贵流行低调素雅之风,只爱在暗搓搓的细节处下功夫,像花氏这般明晃晃将“老子有钱”四个?大字刻在脑门上?四处张扬的简直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一时间竟是都?看呆了,齐刷刷避让两侧,叹为观止。
突然,车队前?方出现了一队衣着朴素的学子,手挽着手横成?一排,好似木栅栏般拦在了路当中,中央位置的学子横眉怒目,嗓门尖锐,“来人可是扬都?第一纨绔花氏四郎?!”
这一嗓子顿让凌芝颜回了神,他这才注意到六匹马上?并没有骑人,只有牵马的侍从——莫非花四郎早就料到文门的学子会寻他的麻烦,这夸张的车队只是幌子,四郎本人早就用别的方法潜入东都?——凌芝颜心中松了口气?,不愧是花四郎,果然心思细腻,思虑周全。
岂料,下一秒,珍珠骏后的豪华马车里就传出了懒洋洋的嗓音,“啖狗屎!谁这么不长眼,跑到路中间犬吠?!”
凌芝颜眼角抽动:不愧是花四郎,还是这么招人恨!
一众学子哪里能想?到对方居然嘴这么臭,碍于清高的身份,又不能骂回去,顿时憋了个?脸红脖子粗。
马车里传出一声嗤笑,驾车的木夏跳下马车,高抬手臂,雕花嵌珠的车门吱呀开启,修长白皙的手指扶住木夏的胳膊,缓缓探身出车,啪一声甩开了扇子。
这一瞬间,无论是耀眼的珍珠骏,还是镀金的马车,或是午时灼目的阳光,全都?失了颜色,只见那?少年衣袂如明朗夏日天空中的一抹轻云,摇荡着细碎的果木香,眉眼俊丽无双,眸光所到之处,漫天华彩。
所有人呼吸一紧,满街寂静。
凌芝颜:“……”
不愧是花家四郎,不嘚瑟就浑身难受。
前?来讨公道的领头学子最先回神,厉喝道,“花家四郎,你污蔑冯氏文门,迫害文门学子,断我唐国文脉,实乃千古罪人!我等?今日冒死前?来,就是要替冯氏、替文门,替天下学子讨个?公道!”
花一棠递给木夏一个?眼色,木夏当即在车首将坐垫、凭几、小木案、点心,茶碗一一布置妥当,亏得花氏马车面积足够大,摆下这堆啰嗦物件居然还绰绰有余。
花一棠捋了捋袖子,靠着凭几舒舒服服坐稳,用扇子点了点领头的学子,道,“你谁啊?”
领头的学子年纪大约二十岁出头,圆脸小眼,被花一棠目中无人的态度激得满脸通红,“我乃随州举子单远明,字白苹,号蒹葭居士,此?来是——”
“杂草居士是吧,”花一棠笑意吟吟道,“既然你口口声声说要公道,那?咱们就来辩一辩,何为公道。”
第64章
凌芝颜被花一棠的大胆大妄为惊呆了; 别?人他不认识,这位单远明他可熟。此人为随州颇有名气的才子,据说?三岁能文; 五岁能诗,十四岁入随州郡乡学; 五年后; 便通过选拔成为贡生,入东都?参加当年的科举,可惜运气不佳,未能一举登第。东都文门怜惜人才,特招他入学,并介绍门路助其行卷献书(注),据说?文采斐然; 满朝惊艳,且此人古道热肠,喜好打抱不平,在文门学子中极具口碑; 若无意外,今科一甲进士定有他一席之地。
可惜,惊天的“意外”出现了。
冯氏文门科举舞弊一朝爆出?; 树倒猢狲散,连带着这些原本依附在?文门中的学子也遭了殃; 圣人之前下了恩旨,说?文门舞弊案不得株连门下学子,不可失了天下学子的心; 所有文门学子皆可自行离去,待来年再考。
这些学子眼看就要捧上金饭碗; 一朝梦碎,自是悲愤,加之一夜之间谣言四起,说?文门舞弊一案乃是有人构陷冯氏,他们也不知是受人煽动还是得了什么授意,越闹越大。
而深受文门恩惠的单远明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几番下来俨然已经成了这些学子中的小头目。别?的不说?,就说?日日去大理寺门口静坐,就是他主导组织的。
凌芝颜自是知道花一棠的聪慧,但若论才学……那家伙有才学吗?竟敢大言不惭打算与才名远播的贡生当街论辩,凌芝颜扶额,难怪花一棠当初那么爽快就付他一千金的报酬,花氏的钱果然不好赚!
以单远明为首的学子们听到花一棠的话,顿时哄堂大笑,纷纷嘲讽道:
“一个纨绔,竟然敢与我?们当街辩理?!莫不是酒肉吃多了,肥油入脑,傻了吧?”
“真是狂妄自大!”
“不知所谓!”
“酒囊饭袋!”
“贻笑大方!”
“放——你?——狗——屁——”花一棠扇子拢在?腮边,拉长嗓门,犹如自带回音混响,将?所有声音都?压了下去,“一帮蠢驴——是非不分——啖——狗——屎——”
“你?说?什么?!”众学子大怒。
“竟敢当街叫骂污言秽语!”
“真是有辱斯文!”
花一棠扬起万分讨人嫌的笑脸,语速突然变得飞快,“我?坐着马车吃着茶,赏着风景唱着歌,路上?走得好好的,你?们一帮凶神恶煞冲上?来不由分说?就满嘴喷粪,脏了我?的茶污了我?的歌,我?若是不骂回去,岂不是有辱我?扬都?第一纨绔的斯文?”
不得不说?花一棠不愧是扬都?嘴炮第一人,骂起人来中气十足,口齿清晰,这么一长串词居然只用了一息时间,待众人回过神来,他已经在?喝茶润唇了,旁边还有木夏率花氏一众侍从啪啪啪鼓掌做气氛。
“哇哦——”围观百姓万分激动,齐刷刷看向学子一侧,期待这边如何反击。
凌芝颜更惆怅了,他见缝插针往人群里挤,一边挤一边在?花氏车队里焦急搜寻林随安的身影,想着若是有个万一,她定有办法镇住花一棠。
可车队里异常平静,并没有发现林随安。
凌芝颜突然有个不好的预感,莫非林随安不在?车队里?
“凌司直?”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嗓音,“你?也来看热闹?”
凌芝颜猝然回头,就见林随安和靳若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林随安啃着水梨,靳若捧着一包白糖糕,纸袋上?印着北市王氏糖糕的红章。
凌芝颜:“你?们——怎么在?这儿?”
靳若:“那个珍珠马的毛反光。”
林随安:“我?们怕晒黑。”
如此奇葩的理由,凌芝颜闻所未闻,实在?不知该如何聊下去,顿了顿,果断放弃了闲聊套交情?的流程,直奔主题,“你?们不去帮花四郎吗?”
林随安:“这些举子身形瘦弱,脚步虚浮,气息不稳,应该都?不曾习过武,打不过花一棠的。”
凌芝颜:“……我?不是这个意思——”
“若论骂架的功夫,我?自愧不如,还是让花一棠自行发挥的好。”
“不是骂架,是辨理……”
“有区别?吗?”
“……”
“放心,万一花一棠骂输了,咱们就上?去把那帮举子全揍晕。”靳若道,“这就叫——先礼后兵!”
林思安十分欣慰:“孺子可教。”
凌芝颜:“……”
花家的一千金能退回去吗?
“诸位!诸位——”单远明高举双手,示意众学子稍安勿躁,“此人满口秽言,就是要激怒我?们,莫要被此人带偏了,我?等此来是辨公道的,定要以理服人!”
众学子恍然大悟:
“白苹所言甚是!”
“此人果然危险!”
“险些中了他的道!”
“还是白苹有大智!”
单远明长吸一口气,目光直直射向花一棠,“花家四郎,我?知你?家世显赫,富贵滔天,但公理乃世间擎天之柱,绝非家世财富可撼动,你?为一己?私欲,构陷冯氏文门,将?天下学子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将?唐国文脉至于岌岌可危之境地,国之基业将?毁于你?手,午夜梦回,你?良心可安?!”
众百姓“哇哦”,又齐刷刷看向了花一棠。
花一棠冷笑:“冯氏科考舞弊,人证物证俱全,怎么到了你?这儿,就变成构陷了?”
“冯氏暗塾是花氏发现的,泄露考题的轴书也是花氏找出?来的,关键证据皆是由冯氏宿敌提供,这证据的真假如何不令人生疑?”单远明道,“何况冯氏文门高风亮节,数十年如一日资助寒门学子,不求回报,不求金银,此等善举,此等高义,怎会?自毁门楣?定是花氏见冯氏声名显赫,妒贤嫉能,方行构陷之举!”
“噗!”花一棠喷出?一口茶,摇着扇子大笑起来,笑声连绵不绝,震得整条街都?在?发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单远明大喜,提声道:“诸位!诸位!可瞧见了?!此人是定是被我?说?中了恶行,羞愧难当,激奋疯癫了!”
“啖狗屎!”花一棠笑声倏然一停,“他冯氏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与我?花氏相提并论?!你?说?冯氏声名显赫?显赫在?何处?在?你?鼠目寸光的绿豆眼里吗?睁开你?的王八眼看清楚,花氏商铺遍布唐国各州县,花氏商队足迹踏遍丝绸之路,花氏商船远渡重洋,花氏商号名扬天下。问问你?身边的百姓,知道冯氏的有几人?知道花氏的又有几人?!”
围观百姓频频点头。
“花四郎说?的没错!若论家喻户晓,非花氏莫属啊!”
“我?们都?是大老粗,连字都?不识得,谁关心什么冯氏。”
“北市、东市、西市里五成的铺子都?印了花氏的族徽,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想不记住也不行啊。”
“花氏铺子里的东西就是好,衣服穿好久都?不坏,就算怀了还能免费修补。”
“花氏的毡帽结实好用,还漂亮。”
“我?喜欢花氏的配饰,每个月都?有新?花样,尤其是最近香囊球,甚是神奇。”
花一棠:“若是我?没看错,你?身上?的衣衫,脚上?的鞋子,裤、腰带,头上?幞头都?是是从花氏的铺子里买的吧。”
单远明双脚猛地向后一缩,嘴巴张了几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花一棠站起身,身形矫健跳下马车,他的身高比单远明高了半个头,长得又俊,穿得又花哨,常年撕逼打架的功底练就了一身摄人的气势,往那一站,万众瞩目,鹤立鸡群:“你?说?我?将?唐国文脉至于岌岌可危之地,我?倒想问问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何为文脉?!”
单远明扬起下巴:“夫谓文,由文字始,延为章诗典籍,积累为三坟五典,夫脉者,血之府也,乃气血运行之通路,夫谓文脉,乃文学脉络,国之血府,秉负屃之魂,属文曲昌兴之象!”
一席话,说?的慷慨激昂,那些学子听得是热血沸腾,纷纷鼓掌叫号,可除了他们之外,所有围观百姓皆是满脸懵逼。
花一棠用扇子敲着额角,笑道,“大家可听懂他说?的是什么吗?”
百姓齐齐摇头:“听不明白。”
花一棠耸肩:“我?也听不懂,烦请这位杂草居士为大家解释解释呗。”
“果然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单远明冷笑道,“你?听好了,文脉就是文之血脉,国运之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