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杂货-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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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个小豆丁,罗用忍不住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娃娃可怎么养
房门吱嘎作响,带进来一阵冷风,是二娘和四娘回来了,外头气温低,姊妹俩被冻得直缩脖子,罗用看到她们身上单薄破旧的衣物,又看到她们脚下的草鞋,心里很不是滋味。
生在这样一个贫穷的家庭,又有一双一心只在三儿子身上做投资的爹妈,想来这几个娃娃从小到大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如今连爹妈也没了,生活更是没了保障,能活到现在着实不容易,在罗用看来,就算是被大娘说是要用木条抽打的罗四娘,也是极其乖巧懂事的,半点不像后世那些熊孩子。
虽是醒了,精神终归还是不好,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罗用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一天晚上,罗用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老母鸡,身边叽叽喳喳围着一大群鸡仔,不停跟它讨食,一会儿又说前面有条蛇,后面有老鹰,可真叫他操碎了心
第3章 豆腐三郎
听说罗三郎醒了,这两天陆陆续续就有一些乡邻过来探望,但凡上门的,就没有空手的,多多少少都拿了一些米面鸡蛋过来。
一时间罗家就有些热闹起来,伙食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善,每天早上二娘还给三郎蒸鸡蛋,不过大都进了六郎和七娘那两个小娃娃肚里。
在乡下,邻里之间大多如此,谁家要是遭了什么天灾的,多少都要上门去看看,表示一下关心,顺便拿点东西过去,既是帮扶,也是人情。
当然,像那种真正潦倒的破落户,一般就没有这种待遇了,有那三五家关系好的心善心软的愿意上门就算是不错。不能怪世人凉薄,所谓人情往来,就是要有往有来,眼瞅着那就是一个揭不开锅的人家,还如何能够往来乡下人家,谁家也不多富裕,总得要精打细算过日子。
罗家现在虽穷,但罗三郎这个年轻人到底还是被人看好的,当初他们家刚刚出事的时候,大伙儿就来过一遭,罗父罗母的那场丧事,不少村人也都帮忙出力,现如今,三郎醒了,乡邻们又拿着鸡蛋米面过来看望他,足见这个村子的人对于罗三郎这个人的看重。
当初罗父罗母一心一意只在罗三郎身上投资,就指望着他将来能够出人头地,然后他们一家人就都能过上好日子。乡邻们何尝不是如此,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哪个村子哪个宗族要是能出一两个出息人,那这一整片地方的气象很可能就不同以往了。
自那天晚上醒来以后,罗用的精神就一天天好了起来。要不了两三日,他就能下地行走了,刚开始的时候还只能沿着墙壁一点一点地蹭,然后很快就能拄着拐杖到院子里去放风了。
大冬天的,院子里也没什么可看,光秃秃一个小院,除了三间土坯房子一圈篱笆墙,就是一堆秸秆。
不远处还有几个零散的农家院落,稀稀落落的,这个村子的住宅主要集中在北面,从这个位置看得不甚清晰,前边的土路绕了个弯,一小片坡地挡住了视线。罗家的院子在村南头,挨着村口的位置,出入倒是方便。
抬眼望去,就是一片大山,在那些大山之中,枯黄与浓绿交杂,罗用知道这个年代的大山是富饶的,不仅植被茂密,还有许多动物,山鸡野兔自不必说,狍子和鹿之类也都很常见,那可都是肉啊。
但罗用却丝毫不敢打那些野味的主意,山上那些豺狼虎豹就不提了,就算是明晃晃摆一只山鸡在他面前,就他现在这副这小身板,也根本捉不着。
时间已经进入农历十一月份,虽然还没下雪,但天气也是相当冷了,寒风中透着刺骨的冷意,罗用现在这副身体虚弱,便也不敢在外面多待。
叹了一口气,回到屋内。说起来,罗用现在手里头倒是不差吃的,空间还在,那里头的东西也是一样没少,这件事他一早就确认过了。若不是因为这个,他说不定还会以为二十一世纪的那个罗用,根本只是因为自己久病卧床,做的一场大梦,并不是真实的存在。
关于他是怎么来到这里,怎么又成了罗三郎,罗用一点记忆都没有,他只记得自己孤身一人走在山间公路上,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里,成了罗三郎,一个跟他同名同姓,长相也相似,但却年轻了十多岁的少年郎。
就凭这十多年白得的青春,罗用也没啥可抱怨的,再加上又有空间在手,这么大的好处,别人可是想都想不来,在这种情况下,老天爷爱把他往哪儿放就把他往哪儿放吧,罗用一点异议都没有。
“三郎,吃饭了。”罗用正住着木棍往屋里走,那边罗二娘已经带着罗四娘把今天的晚饭摆起来了。
今年夏天,他们家在坡上的几块田地被埋了,加上后来的一场丧事以及罗三郎这个药罐子无底洞,这个家基本已经被掏空,既没有多少土地也没有多少存粮,这一天晚饭吃的,依旧是清汤寡水的小米粥,还有就是几个杂面饼以及一些腌菜。
贞观年间不禁私盐,盐税也很轻,盐价不高,所以民间就比较流行腌肉腌菜,用多点盐也不觉可惜。
“阿兄,你多吃些。”四娘那双眼睛不住地往那几个饼子上面瞄,奈何三郎不动,她也不敢主动伸手去拿,要不然二娘到时候一状告到大娘那里,她又得挨收拾。
“你们也吃。”罗用说着,就把桌面上的几个饼子给分了。
家中粮食不多,也不敢大嚼大用,二娘愣是用那么一点点杂面做出了四大两小六个饼,其中有一个最大,罗用自己没要,把它给了二娘,现如今家里头的活计大多都压在这个小姑娘肩头上,再不多吃点,身体肯定吃不消。
剩下几个饼其他人分了,罗用就要了一个最小的,另外一个小饼在罗七娘手里头,这小丫头一看就是个精明的,虚龄三岁,实际上也就一岁多,连话都不怎么会说,这会儿倒是知道罗用给她的那个饼比别人的小,一边啃,一边直往六郎那边瞅。
罗用瞧着可乐,就把自己手里那个饼掰一半递给她,小姑娘这下高兴了,抱着饼咧着嘴冲他直乐。
六郎和七娘是一对双胞胎,丁点大的孩子,半点都不闹人,也不挑食,给啥吃啥,给块杂面饼也能啃得津津有味。不过生在这个连肚子都填不饱的家庭,着实也没什么可挑的。
依着原主的记忆,这年头的粮食卖得很便宜,秋里,各家各户的粮食刚打下来的时候,也有一些外地的粮商在县里收粮,一斗米才值三四文。
折成重量,一斗米约莫十二三斤,现在的生产力水平并不高,一亩地也才产那么几石粮,根本卖不了几个钱。
粮价低廉,对于那些城里人来说自然是好事,对于农户来说就未必,不过粮价低一般也就代表了各地收成好,通常也就不太容易饿得死人就是了。
钱耐花是好事啊,奈何一般农户手里头也没几个铜板,现在的罗家,更是一穷二白,没钱买粮。
“三郎,你多吃些。”二娘不赞同三郎把东西都分给弟妹几个的行为,伸手把自己手里的饼递了过去。在她看来,三郎现在正应该是要多吃的时候,饿谁也不能把他给饿着了。
“没事,我在床上躺久了,没胃口,一时吃不了那么多。”罗用笑道。
罗用这么说,二娘也就信了,见他自醒来以后,精神一日好过一日,人看着渐渐也是硬朗起来了,于是也不怎么担心。
事实上,他哪里是没胃口,他简直太有胃口了,这几天晚上被饿得受不了,夜夜都在自己房里偷吃,等二娘她们干完活熄了灯,带着几个小的到隔壁去睡觉,他就从空间里拿吃的出来啃背着这群小豆丁,真是作孽啊。
吃过晚饭,罗用翻了翻墙边的那几个大大小小的陶瓮,从其中一个瓮中舀出几斤豆子,装在木盆里,又从屋外打了一些清水进来,将这一盆豆子泡上。
“三郎,你浸这么多豆子作甚”二娘见他一下子泡了这么多豆子下去,就有些心疼,莫不是明日都要吃了照这种吃法,家里这点口粮可吃不到明年开春。
“明日你便晓得了。”罗用笑道。
“阿兄,这是要做吃食么”五郎大着胆子问道。
“是啊。”罗用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这娃娃今年虚龄七岁,长得瘦弱,看着只有四五岁大小,性格也比较内向,罗用醒来这几天,都没听他说过几句话。
“做甚吃食”四娘扯着罗用的衣袖,两眼巴巴地望着他,一脸馋相。
这丫头倒是个外向的,这几日见罗用醒来以后,也不像从前那样整日板着脸只知道读书,会笑嘻嘻跟他们说话,还会把吃食让给他们,于是就跟他亲近有加,有事没事总围着罗用转悠。
“这种吃食我也是在县里读书的时候,听一个外地来的行商说起过”罗用这话匣子一打开,一家子姊妹兄弟就都围了过来,就连看似稳重的二娘也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罗用给她们讲了一下豆腐这个东西,长的什么样,吃起来什么味,顺便又讲了一下豆腐的各种吃法,什么麻婆豆腐水晶豆腐豆腐干豆腐脑,听得一屋子大大小小直咽口水
醒来这几日,罗用没少思考要怎么改善这一家人的经济状况,空间里面虽然有不少东西,却因为说不清来由,不敢轻易拿出来,太现代化的东西也不适合在这个小山村出现,想来想去,还是先做点豆腐最合适。
按照原主的记忆,他们这地方并没有豆腐这种东西,不知道别处有没有,他们村反正是没有,县里也没看到过。这玩意儿只要一做出来,那就是独家生意,又因为只是农产品简单加工,也不算太出格。
做豆腐上手容易,需要的材料也简单,做豆腐需要用到的豆子,这个家里就有,另外他空间那些杂货堆里头,还有几瓶白醋。第一回可以先用白醋点豆腐,然后把做豆腐剩下的酸浆留下,经过几日发酵,以后就可以用酸浆点豆腐,这跟面肥是一个道理。
罗用打算用豆腐跟村民换粮食,这年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村人家中或许没有多少钱财,但肯定不差粮食。
等明儿第一批豆腐做出来,他可以先往村子里各家各户都送一点,表示一下感谢。他们家这几个娃娃能平平安安度过这大半年不容易,虽有林家这层关系,但多少也能看出来这个村子的人还是比较厚道的,关没关照暂且不说,起码没怎么欺凌他们姊弟几个年幼无依。
顺便,还可以稍微打一下广告,等大伙儿都知道豆腐好吃了,自然不愁没有销路。
第4章 第一步
第二天早上,罗用一起床就先去看了那些豆子,确定已经泡得差不多了,等吃过早饭,便抱起木盆,打算到村子里去磨浆。
在他们村南头,住宅最集中的那一片,有一口古井,井边不远处有个草亭,亭子里有石磨,村民们要想磨点豆子米面啥的,就都去那里。
罗用抱着一个木盆走在村里的土路上,虽然盆里的水都已被他倒掉,就只留豆子,但抱在怀里依旧十分沉,没走出去多远就开始出汗喘气,风吹在身上又十分冷,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只盼着能快一点到地方。
四娘和五郎一人拎着一只空木桶跟在后面,四娘还好些,五郎明显就有些吃力,罗用回头看了几眼,有心想要帮他把那个水桶也拿过来自己提着,奈何身上着实没多少力气,这副身体前几日才刚刚大病初愈,眼下还相当虚弱。
“三郎,你们这是要去井边”三人正在路上走着,边上一个斜坡上,下来一个扛着锄头的少年郎,十八九岁的样子,身材颀长健硕,就是脸上的表情略显沉闷,不见少年人的开朗。
循着罗三郎的记忆,罗用认出这人是姚家大郎,大名姚茂云,比罗大娘年长一岁,今年十八。
姚家和罗家住得近,早年关系也比较好,姚家大郎和罗家大娘在村子里的小郎君小娘子里头又都是出挑的,两家多少也都有点想要结亲的意思。
后来罗大娘却嫁给了林五郎,一方面,人往高处走,和姚家比起来,林家确实是富裕殷实许多。
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姚父。姚父跟罗父一样,都是从外地逃难到这里的,这些年下来,也算是在这个小山村里扎了根,但姚父本人因为早年落下的病根,身上有不少病痛,随着年岁渐长,每次发作起来愈发难熬,耗费钱财不说,还相当折腾人,脾气又不好,总在家里乱骂。
因为这个原因,早些年,在大娘还没嫁人的时候,罗父罗母就没少跟大娘二娘说,姚家不是良配,让她们远着点姚大郎姚二郎。后来罗大娘嫁给了林五郎,罗姚两家的关系渐渐就远了。
罗用醒过来这些天,也曾听四娘跟他嘀咕,说今年夏天那场灾祸,姚家那边也遭了秧,姚大郎姚二郎都被埋了,后来给人挖出来,姚大郎没啥事,姚二郎却没了。
“是啊,去井边磨些豆子,大朗这是要下地”罗用笑着说道。他对姚大郎印象不错,不过姚家那样的情况,罗父罗母不愿意叫女儿嫁入这样的人家,实属正常。
“我就四处看看,坡上那几块地没了,明年总要重新开几块地出来种。”姚大郎说着,伸手把罗用手里的木棚接了过去。
“劳烦大郎了。”对方显然是好意,罗用也就没有推辞,这木盆他抱着着实是吃力。
“没事。”姚大郎身体强健,这点东西对他来说确实不算事。
罗用转身接过五郎手里的木桶,又伸手拍了拍四娘小肩膀,问她能不能提得动,四娘咧嘴跟他说提得动,只要一想到今天家里要做好吃的,这小丫头心里头就美得直冒泡,兴奋期待全都写在脸上。
入冬以后,地里头也没什么活计,不少乡邻都是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等用过了早饭,时间都快到中午了,天气若是不错的话,还能到外头去晒晒太阳。
冬日里总是悠闲的,尤其家里还不缺粮食的时候,村人们就显得十分安逸。男人们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说说农事,女人们围坐在一起搓搓麻线,村里的小孩更是成群结队,呼啦啦地在村子里乱跑,也不怎么怕冷。
这一天早上,不少村民刚起床,就听说罗家三郎正在草亭磨豆子,说是要做一种名叫豆腐的吃食,然后有些人连饭都顾不上吃,就奔那儿瞧热闹去了,还有端着饭碗过去的,站在草亭外头,一边听罗三郎讲豆腐的各种吃法,一边往嘴里头扒饭,吃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就连磨豆子的活都有人代劳了,先前罗用还站在磨盘边上,不时往磨盘中加几勺豆子几勺清水,后来连这活也被村中的妇人给抢了去:你身体不好,一直站着多累,还是到一旁坐着去吧,这点活计我们随便就做完了。
然后很快就有人从家中给他搬了个马扎出来:“你刚刚说豆花也好吃,那豆花吃起来是甚滋味”
罗用就跟他们说了:“那豆花吃起来,跟鸡蛋羹有些类似,口感嫩滑,爱吃甜食的,可以往里面撒些糖,爱吃咸口的,可以加些酱汁佐料”
“这些事情,你都是听那行商说的做这个豆腐难不难”村人们这时候已经对豆腐这东西生出了很大的兴趣。
“这豆腐做起来倒是不难,就是需要一样引子,没这引子,豆腐就做不成。”感兴趣好啊,罗用就怕他们不感兴趣。
“就听说过进城过关需要引子的,没听说过做吃食也要引子。”村民们七嘴八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