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杂货-第2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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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开了个铺子,那白叠布便在长安这边做好了,直接装船运过去卖。”二娘答道。
水路运货,又是从上游往下游走,运费成本相当低廉,再加上那白叠花本就是从河西而来,若要运往江南,原本就是要经过长安一带。
“那边的人工可低廉些”大娘又问。
“眼下是要比长安城低廉些许,几年以后就未必了。”二娘言道。
说起来,二娘这次从江南回来,便有几名江南仕绅与她同行,这些江南仕绅又带了不少善织造的娘子。
如今江南地区对外贸易得到发展,市场上丝绸的需求量很大,长安城这边又有新式的织布机,能够大大提高织布效率,于是他们很自然就想到了要用这种新式织布机织造丝绸。
这几个月罗二娘在江南那边的发展可以说是处处顺利,除了大娘早前在江南的积累,以及他们罗家的些许声望,跟一部分江南仕绅也有很大关系。
这些人想要学习新式的纺织技术,想要购买新式的机器,最简便的方法,就是通过罗家,于是处处与二娘方便,想方设法同她结交。
这些人既然已经给他们罗家卖了人情,罗用自然也很上道,将他们带来的那些织娘,几名安排在机器坊,几名安排在新办的纺织学校,另外,又安排了五名这些江南仕绅家族中的青年到工学之中。
为了工学的这五个名额,朝堂上又有人把罗用给弹劾了,说他以权谋私。
对此罗用也是早有准备,当时便道,机造白叠布冲击江南传统织造产业,眼下若是不能对其进行匡扶,怕是将来会有很多养蚕户和织户因此失去了营生。工学的新式纺织机,兴许可以改进旧时的丝织技术,希望这些青年学成以后能够造福乡里。
罗用这几日在于那些江南人打交道的过程中,确实也与他们讨论过这方面的问题。
朝堂之上亦有朝臣关心江南民生的,当即便有人接了罗用的话,几番议论之后,先前针对罗用的那个弹劾,便也没有了下文。
事实上,若论以权谋私,罗用的这点事,也算不得很谋私,最多就是借着职务之便,给人开一点方便之门罢了。
对于手握权力的人来说,这也是常有的事,有权有势的时候不想着给自己铺铺路,难道还指望他日失势之时,能够有人相帮
这几名江南仕绅的诉求其实也很正当,只是从前却不得其门而入,所以才会想方设法搭上了罗用这根线。
毕竟这个世界上的财富、学识、机遇,从来都不是公平公正地分配,并不是说你的理由足够正当,就能够拥有,它们永远掌握在少数人手中,那些掌握着权力的人,总是更轻易就能获取。
而这朝堂,它不仅是这个国家的心脏,更是权力的战场。
罗用这回便将自己从这个战场上所得的些许战果,赠与这几名江南仕绅,感谢他们对二娘的照顾,也希望对江南的织造产业能有一点助益。
第448章 大发展
这一年八月初,长安女子纺织学院成立; 并且开展秋招; 前后报名的学生共有一千三百余人。
这还是在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筛选的情况下; 若是照单全收,怕是三千人都不止。
一下子招收了这么多学生; 升平坊那边的新校区又还没有建设起来; 无论是教室还是宿舍都很紧张。
为了缓解眼前的压力; 罗用让人初选了近五百人到罗氏机器坊; 因为机器坊那边先前有不少学生都到河南道修桥去了; 所以就腾出了一些空间; 再说今年秋里,机器坊原本也是预备要进行一次秋招的。
待到那些修桥的学生归来之时,机器坊那边肯定又很拥挤了,届时纺织学院这边的校区可能也已经修建得差不多,于是就又有一些学生需要回流。
将来究竟哪些人在机器坊,哪些人在纺织学院,全看她们自己的表现,这两个学校是相互流通的; 隔一段时间就会进行一次筛选调整。
机器坊那边培养的是工程师; 以及研究人员,还有少量专心学术之人。而女子纺织学院这边; 则是主要培养纺织方面的技术人才。
这二者的差距相当大; 在灵活的筛选机制之下; 届时竞争肯定也会很残酷。
对于这个机器坊; 罗用是寄予了厚望的,希望它能培养出一批杰出的女性工程师。
因为基础教育的空白,许多女学生的基础都是很差的,要在短短几年之内获得飞速的成长,这不仅要求她们拥有过人的资质,还要付出超出常人数倍的努力。
很多人现在都还没有发现,由于罗用这个变数,那一场原本应该发生在十八世纪的第一次工业革命,已经穿越了千年,来到了公元七世纪的这一片土地上。
自从蒸汽机成功应用在纺织产业中的那一刻起,一切便已无可阻挡。
所谓第一次工业革命,便是蒸汽机的出现,工厂代替了手工工场,人们原有的生产生活模式被打破,它所代表的意义太多太多。
若是仅从女性的角度上来说,那便是各种工厂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在全国各地,大量的用工需求,使得女性们可以轻易获取到工作的机会,这就代表着她们可以自力更生,不再需要依附于男性而生存。
而权力的争取,地位的提升,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要从脱离依附开始的。
很多人眼下都还没能看清这些大趋势,而罗用却看得很清楚,可以说这一切都由是他亲手促成。
既然看得清楚,自然也就要尽量在这些形势中占据有利位置,比如说兴办作坊,修桥铺路,在各地打好基础。
再比如说有意识地和女性群体建立更加紧密友好的联系,为更多勤奋有资质的女性提供成长的养料和上升的机会,从而获取她们未来更加强而有力的支持。
近日,长安女子纺织学院正在修建屋舍,工部有人来寻罗用,道是要与他相帮。
罗用知晓这是工部要培养建房的人才,他也同意了,只是提出一个要求:“我那纺织学院皆是女子,若有那诸多男匠人进进出出,怕是于她们的名声有碍,尔若有心相帮,便寻些女匠人过来吧。”
不几日,工部那边果然就安排了一群女匠人过来,数量竟很不少,听闻其中一些乃是这几日临时从别处调来。
之后这些女匠人们便在女子纺织学院住下,参与到这里的房屋建设之中。
唐初这时候,女子的地位并不十分低下,各行各业皆有女性参与,即便数量不多,但总还是有的。
自宋代以后,才逐渐生出了许多忌讳,道是女子晦气云云,这也不能摸那也不能碰的,宋以前,反倒少有这些陋习。
“快些快些,晚饭前需得把这些砖都搬完,明日里又要再来一批。”
“怎的又是这般没气力的模样,方才吃过了中午饭,可是又饿了”
两名女匠人从未完工的屋子里走出来,见门外一群纺织学院的女学生正在搬砖,却是一副有气无力地模样,便笑着催促她们快些干活。
这两名匠人一人身着短打,一人身着胡服,皆是工部那边安排过来,来了没几日,倒是已和这边的小娘子们打成一片。
“又累又饿,怕是有些干不动了。”一名小娘子哀叫道。
“那便歇息吧。”这时候屋里又出来一名娘子,二十出头的年纪,那一身灰色衣裳让人一看便知她是罗氏机器坊的人:“歇息一刻钟,用些面饼清水。”
“你们这里干活倒是轻松。”那着胡服的女匠人笑道:“搁我们那里,哪有这样的,早晚各一餐热饭,中午便也只啃几口饼子了事,你们这儿中午头还有一餐热饭哩,竟是还饿。”
“这般大的岁数,确实容易饿些。”另一个穿短打的妇人笑道。
“这些个女学生,每月里也就轮流做一旬的活计,怎的就这般容易累了”那胡服女子又道。
不多时,便有小娘子从食堂那边抬了一筐饼子过来,一边走还一边叫唤:“哎今日做的是嫩玉米南瓜饼”
楼上那些正干活的人一听这话,忙探头出来看:“今日吃嫩玉米南瓜饼啊,快去弄些过来,快去快去。”
也就那一会儿工夫,旁边几处正在施工的人群也都纷纷得到了消息,一群女子撒丫子往那食堂奔去。便是因着今日吃的是嫩玉米南瓜饼,若是杂面饼子,便不会这般积极。
今秋长安城中的嫩玉米和南瓜皆是不贵,就是这饼子做起来很有几分麻烦,要把嫩玉米粒用刀削下来放在石磨之中磨碎,再和切块煮熟的南瓜肉放在石臼之中舂捣,捣得匀了,再捏成一个个圆饼子,放在热铁锅上炕熟。
这饼子炕起来也是很香,吃起来更是甘甜,那边离得近一些的正在上课的学生们方才已经闻着香味了,这边工地上离得远些,倒是没闻着。
这时候不少人正嗷嗷往食堂跑,她们这些已经拿到饼子的,便各自取了一两个,坐在砖堆边吃了起来。
没有草席胡凳也不要紧,拿几个砖块垫一垫便坐了,有些小娘子实在累得狠了,身上的衣裳又早已脏了,干脆也不讲究,盘腿就往地上坐。
这时候屋里楼上的,又陆陆续续走出来一些女匠人和女学生,女学生有机器坊的也有纺织学校的,穿着不一样的衣裳,很容易辨认。
“你们这些小娘子也莫要嫌累,跟着机器坊这些娘子们好生学些技艺,将来不定便能挣了大钱去。”那名穿胡服的娘子一边吃着饼子,一边又与那些年轻小娘子们说道。
“我们是来学纺织的。”一名小娘子回嘴。
“你可莫要冒傻气,学纺织哪有学建房挣钱快,你且看吧,待过些时候,这长安城中不知还有多少人家要起高楼哩。”
“倒也未必,纺织若是学得精进,也能挣钱。”
“那可不,听闻先前机器坊那边一名小娘子因为改进了纺纱机,可是得了许多奖金。”
“”
“我瞅你们几个也是有才干的,怎的这一次竟没去河南道修桥”
“那时候机器坊那边正在建房,走不开。”
“倒是了,刚好又叫你们赶上纺织学校这边的活计,这活计做得好了也能挣名声。”
“你们是怎么成了女匠人的”
“能有什么法子,耶娘便是匠人,夫家亦是匠人,我自然也就成了匠人,家里多一个人做工,好歹多得一份工钱。”
“还有这人,男人病倒了,她便只好把那些个家伙什捡一捡,自己出来上工了,也是多亏了其他匠人照拂。”
“还有那人,她家没有兄弟,她那阿耶自小便把她当男儿养育,甚手艺活都教与她,倒是个能耐的,不过她学的是木工,哈哈哈哈,钢筋水泥这些个并不懂,也就能帮你们做做门窗。”
“罗县令也是稀奇,怎的竟要给这些屋子开这般多的窗户,一面墙壁就要开三个连排的大窗户,几乎没余下多少墙面,皆被窗户占了去”
“”
“开工了开工了”不多时,便听不远处有人吆喝。
“哎开工了开工了。”这边的人连忙也站了起来:“把余下这些活计做做完,便能吃晚饭了啊。”
这边厢,纺织学院里的女子们干活的干活,上课的上课。
那边厢,周鑫正与罗五郎讨论后勤方面的事宜,说到学生们今年的冬装问题,周鑫便问五郎:“这两日天气渐凉,待你今日回去,记得问一问阿枝她们,这批冬服可是做好了”
“也就这三五日的工夫了吧。”五郎答道:“前两日原本够数了,却被查出一批做工不好的,也是赶工赶得急,疏忽了管理,如今正在补救。”
“她们那个作坊刚刚筹建,这也是常有的事。”周鑫亦道。
“那些做坏了的衣裳,如何处理了”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
“能改的便改了,不能改的便拆了做手套袜子,布头也都被拿去缝了鞋底,那些个针线功夫稀疏的妇人,便叫她们从这些个小玩意做起。”五郎对这些事情倒是知道得颇详细。
话说阿枝和黄香兰早前是从长安城那些个成衣铺子里拿活做,后来工学和机器坊需要统一服装,她们便把这活儿给揽了。
这两人从工学与机器坊接了订单,再去寻相熟的成衣铺缝制,收货的时候再做好质量把关,如此挣些中间钱。
后来长安女子纺织学院成立,这边也要做衣裳,阿枝和黄香兰两人合计着,工学、机器坊、女子纺织学院,这三个地方一年到头的订单加起来,已经足以养活一个作坊了,于是她们便合办了一个成衣作坊。
黄香兰把他家那个出租的院子收了回来,阿枝每月付给她一半的租金,算是两人各自出资一半,其余的投入和产出,亦都是对半平分。
她们原本也只是打算做做这几个学校的订单,没想到这个作坊刚办起来没多久,竟有两个胡人来下订单,要的乃是和机器坊的服装相近的款式,只是布料用得更好一些。
阿枝与黄香兰二人初办作坊没有经验,这一下子两个大单挤到一起,又是买布又是赶工的,很有几分忙乱,她们手底下的那些雇工为了多赶活计多挣工钱,便也有些草率行事,于是这才出了岔子。
话说这两年的长安城,生意似是尤其好做,甚物什都有人愿买,许多大大小小的作坊,也都纷纷冒了出来。
早前听闻有一个小娘子做了花皂在铺子里寄卖,原本也是小打小闹,不过就是为了挣几个小钱,为自己添些嫁妆,不想竟被一个外地来的商贾看中,也是下了一笔很大的订单。
后来那小娘子家里的几个女眷合力,前后不过几日的工夫,便在自家旁边开起了个花皂作坊,听闻如今也是经营得不错,最早与她们下单的那个外地商人,现在时常还会有返单,人说他从长安城买了货去,也是运去别处转手卖与外国来的番商,过一下手,便能赚得不少差价。
这些胡商买货,往往并不十分看重这些商品是不是价廉物美,他们更多时候考虑的,是这些物什运回国以后转手卖掉,能不能赚大钱。
所以长安城这些大小作坊在和胡商们打交道的时候,便常常可以接到一些利润很高的订单,引得城中不少原本没有想过要开作坊的人,也都纷纷开始考虑要开作坊了。
待到这一年冬天到来的时候,长安城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早前长安这边有人组织了一个运货的队伍去往岭南,在岭南当地购买了大量的荔枝龙眼罐头,然后在那边的港口装船,沿着海岸线去到江南沿海,再沿江河渠运辗转到了洛阳,最后从洛阳上了铁轨,一路运到了长安城外。
这批荔枝龙眼罐头数量极大,它不仅冲击了长安城中原本价钱奇高的荔枝龙眼罐头市场,也让许多长安人生出了想要去往岭南运货的念头。
罗大娘也与二娘四娘两人商议,要一起组织一个队伍去往岭南买货。
刚好二娘过些时日又要下江南,届时便由她在江南沿海组织一个船队,出发去往岭南。
对于这件事,罗用也是赞同的,就算不图能挣多少钱,在这种大发展大浪潮之下,好歹也不能掉队。
岭南那边的市场确实是不容小觑,再者,若要发展海运,也需先从近海运输开始培养队伍。
第449章 崖州
前去河南道修桥的那批学生迟迟没有归来。
听闻是那边的仕绅大族在亲眼见到了已经完工的几座钢筋水泥桥以后; 又重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