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杂货-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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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有罗三郎那张原方作为基础,又被他提醒可以试试其他材料,就这还研究不出来的话,那他手底下这群人估计就都是吃白饭的了。但不管怎么说,该赏还得赏。
另外,在修缮皇宫这边的道路之前,皇帝命人先去东西两市修路,此事便交由长安县令负责。
于是,数日之后,便有了长安城修路的这一幕。
虽然说这是一个信息闭塞的年代,但是相对来说,长安人的消息还是要比别的地方灵通许多。
很多长安人先前都曾听人说过,在离石县通往西坡村的地方,有一条异常平整的水泥路,那路面就犹如一整面被打磨光滑的石面,车子行在那上面便犹如行在云端一般,众人在惊奇的同时,很多人心中都是存了几分不信的,只道是世人把那罗三郎传得越来越神乎其神了。
这一次长安城中修水泥路,很多人便都跑去看热闹,看着那些粉末状的东西被倒在地面上,和清水细沙一起,被搅拌成泥浆,铺在地面上,用工具细细地平整过
刚铺好的水泥路还是很软的,伸手在上面一戳就是一个窟窿,待到第二日第三日,路面越来越硬,很快就可以让行人踩在上面行走了,然后车马也越来越多。
贞观十年二月,居住在长安城的人们,又开发出了一项颇为别致的娱乐,那就是没事就去东西两市周围去逛一逛,有坐马车的有坐牛车的也有骑燕儿飞的,一趟走得不过瘾,那就折回来再走一趟,那马蹄牛蹄哒哒地踩在路面上,踩得道路两旁的居民很是心疼。
这时候长安城中修已经了这种水泥路的地方还不是很多,对于自己家门口能有一条水泥路这件事,大伙儿都还是很高兴很自豪的,不过等后来渐渐的被人给踩得多了,他们又觉有几分吃亏,那些晚修路的地方,肯定就不能被人踩得这么狠。
这段时间,长安人的话题基本上都是围绕水泥路展开。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太学博士陈冕找到了乔俊林,经过一番对话之后,乔俊林补太学的事情就被决定了下来,不出几日,他便成了一名太学学子。
二月中旬,陈翁带了几名弟子出门游学,其中就有乔俊林。这太学毕竟不比四门学书学算学那些学校,太学里的学生很少,每个先生负责的弟子也少,能到这里来读书的,家境大多都很好,学校也一直秉持着精英教育的方针,对于这一次游学,学校没意见,家长们也没意见,学生们都很乐意,于是他们就这么高高兴兴地出发了。
乔俊林因为没有马车,陈翁便让他与自己共乘一车,途中,自然也没少考校他的功课。
听闻这名少年入学时间并不长,但根基却是颇稳,想来定是下过一番苦功的,看他小小年纪,实在也是难得,于是在这一路上,便也没少教导。
对于乔俊林的出身,陈翁倒是没有什么看法,毕竟他自己的出身也算不得顶好,又因为常年要与这些士族子弟打交道,受气的时候也不少,对于这个格外勤奋的出身寒门的少年郎,他心里其实也是中意的。
二月底,数名太学学子在他们先生的带领下,一路来到了离石县,几辆马车进城的时候,也被守城的差役拦下来问了几句,看过了他们的路引之后才肯放行。
若是搁在从前,像他们这一行人,一般是不会被拦下盘问的,毕竟只要看一看那几辆马车,就能知道这一行人非富即贵,他们这里也不是什么军事重地,能有差役看守城门,都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哪里还能个个都问得那般仔细。
只是从前段时间开始,那郝刺史不知怎么的,竟对他们这个守门的工作格外关心起来,弄得他们这些差役也都不敢懈怠,但凡要进城的,除了一些熟面孔,是个人他们都得问一问。
一行人入得城来,先是到那王家人开的酒肆去吃饭,当时那陈博士就问了乔俊林一句,问他要不要回家去看看。
“无妨,时候也不早了,吃完饭我们便先去西坡村吧。”当时乔俊林是这么回答的。
结果,乔俊林的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消息,竟是带着他那小儿子找了过来。
乔俊林的父亲也是读过书的,平日便觉自己与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不在一个层次上,这时候见着这些长安城来的博士学子们,才觉得是见着了同道中人,待他们热情非常。
“大郎既是回来了,也该回家里看看。”与陈博士等人寒暄过后,乔父便问乔俊林道。
言语间不乏也有几分训斥的意味,大概就是说他都回来了也不知道要先回家里去看看,若能将这些人引到家中,肯定是比他现在自己巴巴跑过来显得更有面子。
“今日时候不早了,原是打算先将先生引到西坡村,明日再过来看望耶娘。”乔俊林回答说。
“既如此,我明日便让你阿娘多做一些你爱吃的饭食。”林父这时候端的也是一副慈父模样,父慈子孝,这也是许多人共同的追求,即便内里不是如此,面上也总该做做样子。
“劳烦耶娘了。”乔俊林只淡淡地回了一句。
林父倒是并不在意,语重心长又交待了几句,这才带着他那小儿子走了。
待吃过了饭再次出发,行在后面的一辆马车之中,有两个年轻人便谈论起了乔俊林与他父亲的事。
“那乔俊林怎的对他自己的父亲这般冷淡”
“谁知。”
“莫不是刚刚才有了几分人样子,便连自己的新生父亲都看不上了”
“他那父亲的行事着实也是令人尴尬。”
“倒是,也不是十分相熟的人,未免也太过热络了些。”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他的父亲啊。”
“我看他那个弟弟倒是乖巧,不似他整日板着一张脸,倒像是谁欠他钱不还一般。”
“乏味又功利,着实不讨喜。”
乔俊林乘坐的那辆车行在队伍最前,自然是不知道后面的人在说他什么,即便是知道了,他大约也不会给这两个人什么表情。
第143章 缝纫工
对于乔俊林的到来; 罗用还是很高兴的; 他甚至还请这一行人吃了一顿饭; 表示欢迎。
这在过去可是没有过的事情,倒是这些在这里学算术的人请罗用吃过不少回,自打罗用开始教学以来,他在许家客舍点菜,就再少有自己付钱买单的时候了。
另外还有不少学生给他送东西; 那些东西有贵有贱; 但大体都很实用,其中最常见的就数猪羊肉; 有时候罗家自己吃不完,就分给他的那些弟子们,有时候也会拿去水泥作坊那边给工人们加餐。
陈博士一行这一次也给罗用带来了礼物,主要就是一些文房四宝,罗用自己好像用不怎么上; 四娘五郎现在也还是在启蒙阶段; 给他们用这么好的东西实在有些奢侈,于是便都收了起来。
乔俊林给罗用带了两个手抄本; 都是他自己一字一句抄写下来的,字迹清晰端正; 也不知道花费了多少时间才能完成。
眼下这个时候还没有活字印刷术,书本全靠手抄,要么自己抄,要么花钱买别人抄好的; 无论是从时间精力上还是从价格上来说,这时候的书本都是很难得的。
半年时间不见,这时候的乔俊林又比去年夏天在长安城见面的时候,看起来稳重了许多。
每一次见面,罗用都能看到这个少年身上的成长,他成长得太快了,时间在他身上仿佛是加了速一般,现在的乔俊林,早已不是当初来找罗用学做豆腐的那个软萌倔强的少年。
所有的成长,都必然要伴随疼痛。
少年人眼中的坚毅与隐忍,总是让人心疼。罗用有时候忍不住也会想,这个人会不会在这样的加速度中飞快地成长,然后又飞快地老去
“前些时日我们学了用符号代替未知数的计算方法,如今又来了不少新人,怕是跟不上我们的学习进度,若是重头开始上课,便要耽误先前到来的诸位郎君许多时间,所以我想了想,决定与诸位分享一下算数在几何结构中的应用。”
罗用说这一番话的时候,乔俊林就端坐在离他不远的一张炕桌后面,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听得十分认真。
许是因为近两年时间,他多是把自己关在屋中苦读的缘故,如今的乔俊林瞅着倒是白净了不少,他的五官俊挺之中不乏柔和,眼神认真执着,却又透着几分天真,当他一脸沉静地看着罗用的时候,那专注的神情,就好像是在看着全世界。
而在之后的那些日子里,罗用向他展现的,也确实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关于几何知识的教学,罗用便是从最简单的平面几何开始,最初就只是算一算周长和面积,步调放得很慢,主要是为了让新来的这几个人能有足够的时间适应阿拉伯数字和计算方式。
这一次被陈博士带来的几个学生,资质大体都还不错,出身自然是很好,而且也并非是什么不学无术之辈,他们先前就有算术基础,对于那些关于罗三郎的传说,也不是十分相信,毕竟只是个乡下少年而已,又怎么能够接触到那些真正精深的算数法,结果在上了几堂课之后,他们的想法就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在教完了周长的算法之后,罗用又开始教他们面积的算法,先是教的正方形与长方形,这对于许多读书人来说都不是很难,他们日常生活中也常常会涉及到这方面的内容,其中比较典型的,便是关于田亩的计算。
在四方形之后,罗用又开始教三角形的面积计算方法,先是教直角三角形,这个不难,还是与四方形一样的算法,就是要除于二,等到了非直角三角形,有一些基础不够深厚的,就开始犯难了。
其实在二十一世纪,关于三角形的面积计算,也只是小学数学高年级的内容而已,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会接触到一个重要的定理,那就是勾股定理。
小学生们就只是学着而已,并不知道这一个定理在生活中究竟有着多么重要的意义,更不知道在一千多年以前,这个定理还是只有一小部分人能够接触到的精深知识。
当罗用在许家客舍的厅堂之中,用一块小小的石膏,在抹过桐油的小黑板上,画出一个三角形的形状,然后又用虚线画出他的高,给这些公元七世纪的读书人们讲述勾股定理的时候,很多人的内心都是震撼的。
有人吃惊于这个计算方法的精妙于简便,有人则是吃惊于这个出身在小小山村之中,被人戏称为棺材板儿的少年郎,竟然也似读过周髀这本书。
然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学完了三角形,就是梯形,梯形之后,就是圆形,在圆形的各项计算当中,多要设计到圆周率这个东西。
圆周率在这时候也是存在的,在九章算术中便有提及,通常被人称之为“祖率”,乃是通过割圆术计算所得。
然而当罗用以一个简单的数字,一个简简单单的算式,便能计算出一个圆的周长和面积,并且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轻易就在这个客舍之中教授给众人的时候,很多人才真正发现,原本在他们印象中十分复杂难懂的算术题,原来也可以用这么简单的方式呈现。
就像是罗三郎先前与众人说过的一般,他教的只是一些简单的算数法,就算不是头脑十分聪明的人,也可以学以致用。
在很多人看来,这就是最最了不起的智慧了,将原本复杂的事情以一种出奇简单的方式阐释,这种化繁为简的智慧,在这世间原本就是十分难得的。
陈博士本来还只是抱着开阔眼界的心态来到西坡村,不曾想只是过了短短数日的功夫,他便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学习状态。
得空的时候,陈博士常常也会劝告他的几个学生,要更加刻苦的学习才行,像今日这样的机会,今后怕是再难遇到,对一个真正渴望知识的人来说,能够这般倘佯在一片从未抵达过的知识海洋,这绝对是他一生之中最最幸运的事情。
除了这位废寝忘食的老先生,他那几个学生之中,学习最认真的,便数乔俊林了。
乔俊林在诗歌卜算方面并无多少天赋,虽然文化课程也还不错,因为学习刻骨,各门功课都掌握得相当扎实,但是真正能让他这个人显得突出的,还是他的武术,等这一次回去以后,那便还要再加一个算数。
原本在许家客舍学习的这些人之中,四娘年纪虽小,但她学得却比很多成年人都要快,除了天赋以外,这其中也有她作为罗用的妹妹,求教起来十分方便的缘由。
待乔俊林他们来了以后,先是一个求学若渴的老先生,然后很快,原本就连1234都不认识的乔俊林都跑到了她前头去,四娘这丫头终于也生出了几分紧张感,再也不觉得自己很聪明学得很快了。
罗用看着自家老妹在受到了一些打击之后,似乎也有变得稳重些许,自然也是乐见其成,他虽然是出了名的惯小孩,但绝对没有要把他们养成温室花朵的打算,该经历的风雨,总该让他们自己去经历。
回想当初刚刚醒来的时候,罗用甚至都不知道要怎么养活家中这么一大群小孩,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想要低调生活而已,然而在不知不觉之间,他还是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回想他在二十一世纪还是个学生那时候,曾经也学到过一个他看得懂却并不理解的成语:“舍生取义”。
在那漫长的历史长河之中,在那无数个或和平或战乱的年代,总有那么一些人,为了家国名族,为了天下苍生,置生死于度外,甚至陪上自己的家人儿女都在所不惜,这在当时的罗用看来,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
当时那个懵懂又平凡的少年,又如何能够想得倒,自己将来有一天,也会走上与那些人相同的道路。
或许他今天所做的这些事,能够让那些原本应该在悲惨之中死去的英雄豪杰,也拥有一个相对安逸和平的人生。
时代的进步从来不是理所当然,人类文明的发展过程,其实也是无数先辈们付出与牺牲的过程。
而罗用却有幸在公元七世纪的时候,便提前获知了未来一千多年的智慧结晶。虽然在心里一再提醒自己低调谨慎,但是当他回头去看,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走出来这般远,其实他从未放慢过前进的步伐,朝着那个生死未卜的方向,仿佛宿命一般。
当春天到来的时候,罗用与他那些弟子们一起,在山坡上播下了许多杜仲树的种子。
待到再过两年,这些杜仲树苗大致长成以后,他们大约就可以开始制作杜仲胶车轮了。
因为杜仲胶是硬胶不是软胶,作为外胎是很合适,但是内胎就没有办法了,以目前这种情况,他们只能做实芯车轮,整个车轮都用杜仲胶制作,或者是在里面填充其他材质。
然而罗用并不知道,就在他考虑着给燕儿飞的车轮升级的时候,在离石县城中的一户普通民宅之中,有一对夫妻正对着炕桌加工燕儿飞内胎的那个千层底,与别人不同的是,他二人并非完全依靠双手完成,而是自己制作了两个看起来简陋,实际上相当顺手省力的工具。
这个工具主要就是由木结构和一条千层底内胎,以及一根铁针组成,那里面还用到了几个齿轮,只要他们转动木架上的一个手柄,在齿轮与履带的带动下,那根铁针就会自己往下扎,带动线条穿过几层厚厚的麻布,那铁针一上一下,很快就能在那麻布上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