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拥明月-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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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礼制,马车入宫便要在宫门处便停下,但因有圣上口谕在先,故而马车入宫后便直奔永定门。
自在城外见过敬阳侯府世子赵絮英后,秋泓只见公主红了眼眶,却没掉泪,甚至一句话也没说,只愣愣地盯着一处。
便连那落在地上的匕首,也是秋泓捡起来重新放到她手中的。
马车在永定门停稳,商绒被秋泓扶着下去,一霎金光铺满视线,没有一丝凉意的风吹拂她鬓边的浅发,在如此强烈的光线内,她慢慢地抬起眼睛,看见不远处那一行人。
帝王衣袍鲜亮,金线龙纹熠熠生辉。
在他身旁的,是胡贵妃与另几位妃嫔,以及她们的儿女。
凌霜大真人一身月白道袍,臂上拂尘迎风微动,几名道童躬身在侧。
那么多的人,像一片黑压压的影子。
商绒被秋泓扶着,犹如提线木偶般一步一步地往前,那片浓郁的影子更近,望向她的每一双眼睛,都压得她步履更重。
秋泓发觉她忽然停步,她便抬首望向她苍白的面庞,轻声唤:“公主?”
商绒却好似根本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似的,慢慢地,转过身去,她不顾刺眼的阳光越过那永定门,目光停驻在琉璃碧瓦的高檐之上。
烈日之下,不知名的鸟雀在晶莹剔透的瓦檐展翅,它一扇一扇,琉璃瓦一闪一闪,紧接着,它转过头,红墙高砌,却依旧挡不住它的海阔天空。
眼睫微颤,毫无预兆的,商绒的眼皮重重压下,身体也随之后仰倒去。
“明月!”
淳圣帝眼见她忽然倒下,幸而一旁的女婢秋泓反应极快,及时扶住了人,他也顾不上其他,当即下了阶,快步过去:“快!传太医!”
黄昏时分,落日西沉。
商绒在一阵嘈杂声中清醒过来,呆愣愣地盯着梁上的木雕洛神图。
她已回到她生活了十四年的纯灵宫。
“贵妃娘娘,公主还没醒,您不能进去……”
伴随宫娥焦急的声音,那朱红殿门被人打开,夕阳的余晖大片涌入,雕花殿门上映出一道云鬓扶花,纤瘦袅娜的影子。
胡贵妃踏进殿来,她耳垂坠的红宝石耳珰闪烁其光,她一双眼睛轻抬,跟随她而来的宫娥立即上前去掀起那道素纱帘。
纯灵宫的宫娥立即跑进来,却又被贵妃的人拦住。
“明月公主不是醒着么?”胡贵妃进了内殿,望见床上睁着眼的商绒,她红唇轻扬,见商绒毫无反应,她精心勾描的弯眉一蹙,手帕轻擦颈间的细汗,瞥向一旁的几名宫娥。
那几人心领神会,立即上前去已最为强硬的手段将商绒扶起来,又钳制住她的双臂。
“贵妃娘娘!您这是做什么!”纯灵宫的宫娥鹤紫隔着一道纱帘隐约窥见其中的动静,想要进去却又始终被挡住。
“明月公主您是至净至洁之身,妾是怕您在外头的这段日子里沾染些俗世尘埃,”胡贵妃十分敷衍地向榻上那位犹如幼兽般不断挣扎的小公主,眼眉含笑地唤来一位嬷嬷,“原是份好心好意,还请公主莫要辜负。”
当今圣上育有四子三女,一个个的皇子公主,却没一个比得上这位从荣王府中抱入宫中的明月公主得圣心眷顾。
便连她这个贵妃,也需向她行礼。
“公主放心,奴婢只是验一验您的身子,很快便好。”那位年长的嬷嬷一笑,满脸的褶痕牵动起来。
说着,她便挽起衣袖上前,吩咐人去解商绒的衣裙。
商绒惊惧地想要躲却无处可躲,好多双手抓着她,那么多张陌生的脸近在咫尺,她们的笑,她们的轻哄都令她全身冷透。
“滚开!”
商绒奋力挣扎,她满眶是泪,发了疯般:“你们滚!”
“公主您莫要乱动了。”
那嬷嬷唉声叹气,又命人去抓住她的脚踝。
“贵妃娘娘!您不能如此侮辱公主!”鹤紫的眼泪掉下来,嘶喊着。
“侮辱?”
胡贵妃闻言,轻笑一声,“纯灵宫的宫娥真是大胆,给本宫掌嘴!”
“是!”
那制住鹤紫的宫娥应声,随即便狠狠扇了鹤紫一巴掌。
里头的事胡贵妃也不欲再看,反正那小公主才多大的气力,她便想到帘外饮茶慢等,哪知身边的宫娥才一掀帘,她才仅仅一抬首,迎面只觉一道碧蓝的衣袖一晃,重重的一巴掌便打在了她的脸上。
如此大的力道,胡贵妃几乎短暂耳鸣,她甚至踉跄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
“肖神碧!你竟然敢打我?!”
胡贵妃挥开扶她的宫娥,不敢置信般,怒视来人。
那妇人有一双与商绒极为相似的眼睛,却偏偏冷极,犹如寒潭静水,一张绝艳的脸,眉宇却有一股子不沾尘的清傲凌冽。
她只一伸手,身后的女婢便上前去将内殿里所有胡贵妃带来的人全都制住。
“我打你又如何?”
她睇视地上那位发髻歪斜的贵妃,随即蹲下身去,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打量起她半边红肿的脸颊。
“荣王妃你大胆!竟敢殴打贵妃!”
胡贵妃的宫娥被拦着近不了贵妃的身,又见她如此举动,便喊道。
“肖神碧你……”
胡贵妃话还没说完,不防她忽然松了手,紧接着却又是一巴掌打在她的另一侧脸颊。
胡贵妃吃痛,惊叫一声。
荣王妃由身边的丰兰扶着站起身,随即示意几名女婢松开贵妃的宫娥。
“本宫要去含章殿见圣上!你这疯妇!竟敢在宫中如此放肆!”胡贵妃被自己宫中的宫娥搀扶起来,咬牙切齿。
“我在宫中放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荣王妃神色淡淡,嘲笑似的睨她,“你不正因此,才来欺负我的女儿么?”
“来啊,”
荣王妃轻抬下颌,“请贵妃娘娘滚出纯灵宫。”
胡贵妃怒视着那明明已经四十多岁,却还似三十岁一般,脸上无一丝皱痕,好似永远那般孤高明艳的女子。
心中的妒火烧得厉害,可眼下,她却只能生生咽下此番屈辱,唤来宫娥,怒气冲冲地出去。
“这便走了?”
丰兰瞧了一眼殿门。
“她脸上的红肿明显,正是她告状的好时机。”
荣王妃看也懒得看,只待内殿里那方才制住商绒的几人小心翼翼地走来,她美目一抬:“站住。”
“荣王妃……奴婢,奴婢都是奉了贵妃旨意……”
那嬷嬷立即带着几人跪下,浑身抖如筛糠。
“可我这口气还没出完,”
荣王妃冷笑着,唤了人来,道,“将她们捆了,趁着贵妃去告状的功夫,也将她们给我带到圣上眼前去。”
几人哭着喊着不肯去,却仍被捆着出了殿。
殿中霎时寂静下来,荣王妃到此时方才抬眼去看那榻上的女儿,她几乎是呆呆地坐在榻上,抱着自己的双膝,浑身仍在细微地颤抖。
“都出去。”
荣王妃对身边人道。
丰兰低声称是,随即带着所有的宫娥与王府女婢出去。
荣王妃无声走到榻前,这是她今年第一回 得见自己的女儿,才发觉她竟比以前要更瘦许多,这么小小的一个女孩儿,蜷缩在榻上,一言不发。
荣王妃伸手,想触摸她乌黑的发顶,却不防被她躲开。
她的手僵在半空,好一会儿,她听见榻上的女孩儿嘶哑的嗓音:“母亲。”
荣王妃轻应一声。
“我可以回家吗?”
她没有抬头,声音很轻。
荣王妃凝视她片刻,才道:“明月,你在这里十四年,你皇伯父待你极好,难道这里还不算是你的家吗?”
“他好吗?”
商绒终于抬起眼帘:“如果没有他的默许,胡贵妃进得了纯灵宫吗?”
荣王妃沉默。
胡贵妃吹的枕边风有用,即便淳圣帝再疼爱明月,他也依旧在意明月流落在外时是否清白有损。
“十四年,我好像没有父王一样,我甚至记不得他的模样,”商绒的手指紧紧地揪住裙袂,“为什么这一次,依然只有您来看我?”
“明月……”荣王妃轻皱起眉。
“我,”
商绒一双红肿的眼不悲也不喜,“究竟是谁的女儿?是父王的?还是皇伯父?”
“不可胡言。”
荣王妃的眼眉添了几分严肃:“明月,你从来都是你父王的女儿,旁人能信那些风言风语,你却不能。”
“我是你的母亲,”她的声线平稳而少却几分温情,“难道在你心中,我便是那等罔顾人伦之辈?”
内殿陡然安静许多。
商绒望着母亲的脸,她一点也不温柔,也从来没有将她抱在怀里安抚过,她永远是这般冷静孤清的模样。
“母亲,您可记得我的名字?”
她忽然问。
“你……”荣王妃一怔,不知她为何忽然这样问,只是她才要开口,却被打断。
“我六岁时,他曾在青词中夹藏一页纸,他在信上对我说,我的名字是他取的,叫作商绒。”
“他承诺要再写信给我,可这么多年,除了那一封,他再没写过。”
“明月,”
荣王妃脊背直挺,仿佛仪态从来如此优雅,没失过半分体面,“你父王亦有你父王的苦处,你不要怪他,也不要怪我,我们送你入宫,是为了让你活着,尊贵地活着。”
她仍唤她“明月”,却不知女孩儿眼里最后一丝神采也因她这一声而悄然湮灭。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柔弱可欺,你的尊严,你的荣耀都要靠你自己去保护,我只盼你再长大些,别再如此软弱。”
也许是想起来某些事,她又道:“我当初请旨让薛淡霜入宫伴你,想来也是个错,她的死,也是因她口无遮拦,与你无干,我不想看你因她而一蹶不振。”
“为何您也这样说?”
商绒的眼眶红透,“是皇伯父,是他吃了丹药发了狂!”
“我亲眼见的!那是人命!她在我眼前从活人变成了死尸!为何你们一个个的总是与我说那不算什么……”
也不知是压抑了多少年的心绪在此刻顷刻决堤:“他杀了她!为了证明他身为帝王从没有错,所以淡霜姐姐就背上了谋害我的罪名!”
“明月,慎言。”
荣王妃平静道。
“她因我而死,她的骨肉至亲也因我而死……”商绒满脸是泪,轻轻摇头,“可您却对我说,与我无干。”
“薛浓玉谋划刺杀你是事实,他薛家因此获罪也是应该,”荣王妃叹息道,“你若要继续沉湎于那些没用的愧疚里,才是糊涂。”
殿外的天色逐渐暗淡,荣王妃望见她苍白消瘦的一张脸,语气更缓和几分:“明月,出宫的时辰到了,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商绒恍若未闻,并不说话。
那道纱帘轻轻放下来,荣王妃被丰兰扶着才要踏出殿门,却听帘内传来那女孩儿嘶哑的,干涩的声音:
“请您代我……向父王问安。”
殿内再没有一点儿声音,宫娥鹤紫进殿,见公主坐在榻上动也不动,她小心轻唤,却听公主让她出去。
鹤紫只得带着其他宫娥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笼罩而来,殿外灯如繁星,映照于窗纱之上,夏夜的风也悄无声息地潜入,牵动起那道素纱帘微晃。
商绒盯着手中的匕首好久。
忽的,
刀刃轻擦着刀鞘的声音清晰。
——
荣王妃的车驾在荣王府门口停稳,丰兰恭敬地将她扶下马车,一边往府里去,一边同她说:“奴婢看,公主此番定是在外头被人教的……”
岂料荣王妃却忽然伸手给了她一巴掌,打断了她的话头。
“王妃……”
丰兰捂着脸,吓得不轻。
“我还没功夫调理你,你倒是敢居功,”荣王妃清冷的眉眼不带丝毫情绪,“我之所以让你去跟着凌霄卫寻明月,是因你是个眼尖心细的,不藏事,凌霄卫究竟有没有一门心思地找人你定会事无巨细告知我,你这回是阴差阳错撞上了,却还敢到我跟前来讨赏?”
荣王妃睨着她:“怎么?是真当我不知道你去蜀青,是为了见你那亲弟?”
“王妃恕罪!奴婢知错!”
丰兰满头冷汗,立即跪下。
荣王妃看也懒得看她,径自往主院里去。
书房中还亮着灯,门口的守卫一见荣王妃便立即垂首行礼,她踏进门去,一眼便望见那扇圆窗前,身着青灰道袍的中年男人。
他手中握着一卷书,听见动静也没抬眼。
“今日过来做什么?”
他问。
“怎么?你竟全然不关心你的女儿?”荣王妃言语清淡,“今日我回来时,她要我代她向你问安,这还是十四年来头一回,你说,奇不奇怪?”
荣王翻页的动作一顿。
然而荣王妃却没什么心思再多待,将这番话说了,她便由女婢扶着转身离开了。
夜深人静。
自荣王妃离开后,荣王手中书卷再未翻动一页。
“她要我向你问安。”
他的耳畔不断盘旋着这样一句话,心内的慌乱便如一点点煮沸的茶水般,仿佛一瞬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他神情大变:“绒绒……”
他强撑着忽来的眩晕,立即唤来一名近卫:
“快!快去找秋泓,让她拿着王妃的牌子入宫去!”
“让她快去纯灵宫!”
第52章 小十七
夜色浓黑; 纯灵宫的宫娥却不敢进殿中点灯,鹤紫心知公主今日受了羞辱,此时必定心中难受; 晚膳未至; 她暂不敢进殿打扰,只得吩咐其他宫娥将外头的石鹤灯笼柱全都点上,如此一番烛光映入窗棂,也不至于殿中太过漆黑。
外头人影拂动,宫娥低声耳语; 模模糊糊地传入内殿,但榻上的商绒充耳不闻; 她手中一刃寒光粼粼; 轻抵上自己的手腕。
冰凉的触感轻擦脆弱纤薄的皮肤,握着刀柄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恍惚间; 她想起折竹腕上那道经年的旧疤。
眼泪砸在刃上; 细微的声音拨弄着她脆弱敏感的神经。
她已见过外面的朝阳; 落日; 冬日的雪; 春夜的雨; 绵延巍峨的苍山; 蜿蜒奔流的江河。
她已拥有过此生最好; 最美的时光; 再回到这四方红墙之内; 好似在这里的每一刻; 都是比以往更为剧烈的折磨熬煎。
“公主; 您该用晚膳了。”
鹤紫推门进来; 却不敢入内殿,只隔着那道帘子,在外头小心翼翼地提醒。
商绒握着刀柄的手满是汗意,她失神般的,许久不说话。
吃过肉的人,如何能再心甘情愿地茹素?
“鹤紫。”
鹤紫终于听见帘后的公主轻声唤她。
“我要沐浴,”
她听见公主说,“去兰池殿沐浴。”
鹤紫心中诧异,明明公主已许久都不肯去兰池殿,怎么今日……
她却也不敢多问,只应了一声,忙唤来人,备好各项沐浴用具,又入内殿去扶起公主,一行人到了后殿。
温泉入池,满室氤氲。
鹤紫才要将花瓣撒入池中,却蓦地抬头望见公主那双空洞漆黑的眼,她才惊觉自己这满手的花瓣,本是囿困公主数月的梦魇。
她立即命人将花瓣撤下,才要服侍公主解衣入浴池,却见公主摇头。
鹤紫只好行了礼,带着一众宫娥退出殿外。
殿内水声流动,一道又一道的纱幔在热雾中微微晃动,商绒看着那四四方方的浴池,一步一步走近。
她袖间藏的匕首此时被她紧握在手中,那是她唯一抓得住的,属于天高海阔,属于他的东西。
薄刃割破手腕,殷红的鲜血流淌浸湿她雪白的衣袖,滴落在光可鉴人的地砖,她赤足入水,殷红的血液也随之在水波里晕开。
她靠坐在浴池一角,乌黑的发尾浸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