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拥明月-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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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还没亮,商绒尚在睡梦之中,而折竹已从梦石宫中回来,在商绒寝殿后面的林子里与第十五说话。
“这不是描眉用的黛笔么?”
第十五吃包子也吃得很优雅,天色尚且不够明亮,他举着一颗夜明珠,给那吊床上的少年照明。
“嗯,她的。”
折竹将最后一口豆饼吃掉,用黛笔在那张玉京舆图上写写画画。
第十五哼笑一声,却冷不丁的,目光落在少年的下唇,他“咦”了一声,之前天色更暗,他也没看清这少年的脸,此刻夜明珠的光照亮,他便一下瞧见少年下唇上一点微红的伤口。
第十五的笑容变得暧昧起来:“小十七,你和那小公主昨夜做什么了?”
“关你什么事。”
折竹头也不抬。
“你们到底是未婚的男女,年纪又还轻,该不该做的,你们不会都做了吧?”
第十五凑得更近些,仔细打量起少年的神情,紧接着他又“嘶”了一声:“不对啊,你入栉风楼不过三年,也没去过什么烟花风月地,难道姜缨教你了?还是说,你情之所至,可以无师自通啊?”
“十五哥,你很烦。”
折竹皱起眉,冷冷地睨他。
不就是亲嘴么?
他用得着谁教?
“你别是把人家小公主的嘴也弄破了吧?”第十五却不觉危险临近,朝他眨眨眼,语气揶揄,“小十七,去年我接任务去淮通,你就该跟着我去的,那时你若能事先练一练,如今也不至于这般生疏啊。”
他话音才落,一枚银叶直朝他面门而来。
第十五连忙躲开,回头见那银叶深扎在方才他身后的那棵树上,他回过头,看见那少年一张神情冷淡的脸。
“谁跟你们似的?”
折竹轻嗤。
他才不想亲别人。
“我们?我和姜缨?”
第十五笑道:“连你的属下都不止一个红颜知己,偏你情窦初开,便如此专情。”
但见少年指间抚摸的银叶,第十五便清了清嗓子,再不敢多笑了,忙说:“小十七你快别生气,我不说就是。”
“但你确定这样有用?”第十五再瞧一眼少年手中那幅舆图,正了正神色。
“陈如镜费尽心思引我来玉京,总有他的道理,”
折竹一边在舆图上勾描,一边道:“他既不想被追杀他的人发现,便只能留一个只有我才能发觉的线索。”
“可仅凭几个饼铺和桐油店,你又如何能得出他的藏身之地?”
这玉京城是大燕最繁华的都城,那么多的街巷纵横其间,即便有饼铺与桐油店的线索,要找到陈如镜,也并不容易。
第十五不知这少年为何这般气定神闲地在那舆图上勾描什么。
“既是线索,那便自然有它的规律。”
折竹懒懒地答一声,听见推窗的声音,他便立即收起舆图与那只黛笔,起身对第十五道:“十五哥你等会儿不要在这里,去梦石那儿。”
“为什么?”
第十五不解。
“我要带她来这里玩儿。”
折竹说着,便借力施展轻功,衣袂轻拂枝叶,转瞬掠入那朱红窗棂里。
“……?”
天色已亮了些,第十五举着颗夜明珠立在原地,气笑了。
商绒由鹤紫服侍着穿好衣裳,掀帘出去洗漱,鹤紫要服侍她洗漱,方才注意到商绒的嘴唇有一点红红的血痂,她惊诧地问:“公主,您的嘴唇是怎么了?”
商绒的脸颊有些烧红,她匆匆拒绝了鹤紫的服侍,含糊地答:“许是昨夜不注意,磕碰在床沿了。”
她说罢,便自己去洗脸。
鹤紫倒也没有怀疑,只是不知嘴唇上的伤又该用什么药。
“这样小的伤口,很快便好了,哪里用得着什么药。”商绒坐在梳妆台前,那铜镜是昨夜在墙壁上照出一轮圆光的铜镜,此时她在镜中看见自己的脸。
“是。”
鹤紫替她梳发,戴起漂亮的钗环。
早膳送来,依旧是一桌清淡的素食,商绒不要鹤紫服侍,才听殿门关上,她便要往内殿里的那道窗前去。
但她才起身,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帘子,随即那黑衣少年走了出来,他乌黑的发髻与衣袖的边缘都沾着些露水,那双眼清爽又干净。
此时天已大亮,他走近,商绒便看清他唇瓣一点殷红的血痂,她的脸颊又红红的,满脑子都是昨夜裹在被子里的时候。
“午时梦石会来送糖醋鱼。”
折竹按着她的肩坐下去,自己一撩衣摆也在她身边坐下,又一手撑着下巴对她说:“我钓的。”
他钓的?
“你在哪里钓的?”
商绒一怔。
“摘星台下有个湖。”折竹捏起一块糕饼咬了一口。
商绒的双眸大睁了些:“那是往生湖。”
“往生湖怎么了?”
折竹疑惑地望她。
“往生湖里的鱼,是每年年关时,皇伯父与大真人放生的鱼,是不许任何人吃的。”
“难怪,”
折竹挑眉,“我说那湖里的鱼怎么那么笨,我才放鱼钩它们便争先恐后地来咬。”
“你一大早去钓什么鱼,若是被摘星台的道士发现了可怎么办?”
商绒有些后怕。
“你喜欢吃啊。”
折竹又咬一口糕饼,答得理所当然。
商绒被他简简单单地一句话又搅乱心思,她伸手抱住他被蹀躞带收束得窄紧的腰。
“你不要去了,我怕你被他们发现。”
她轻声说。
折竹垂下眼帘,凝视她乌黑的发顶。
她说话间呼吸轻轻拂过他的后颈,折竹的耳廓又隐隐有点烫,他也忘了吃剩下的半块糕饼,另一只手开开心心地拥住她。
他的下颌抵在她肩上,说:“那些道士和他们喂的那些鱼一样笨。”
商绒听见他骄傲的,轻快的声音: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簌簌,那些笨蛋发现不了我。”
第61章 想你了
“昨日; 明月可是被朕吓到了?”
含章殿内,淳圣帝要德宝将奏折念给自己听,但他精神有些不济; 揉按着太阳穴; 视线垂落在眼前这张御案底下,隐约记起些模糊的画面来。
“这……”
德宝将奏折合上,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
“朕知道,她原本就怕朕,”
淳圣帝接来一旁的宦官递上的茶碗抿了一口; 强打起精神,“自朕当着她的面处死薛淡霜的那时起; 她心里对朕的恐惧; 便更为剧烈。”
淳圣帝蹙起眉,叹声道:“朕是有心弥补,知道她爱着墨山水; 却不曾见过外面的山川; 故而朕南巡才要带着她去; 哪知这一去; 便让她流落在外数月……”
“陛下; 公主福泽深厚; 在外也幸得梦石殿下照顾。”
德宝垂首说道。
淳圣帝乍一听他提起梦石; 不由想起容州送来的; 那个容州知府祁玉松的折子; 他摇头:“这么多年; 他在外也受足了苦; 也不知素贤怪不怪朕。”
德宝在天子身侧虽只有个几年的时间; 但他也听提拔他的师父说起过; 那位文孝皇后当年在陛下还未登基时便不顾自己身怀有孕,舍身救了陛下性命,故而每逢文孝皇后的生辰或冥寿,宫中便少不得大操大办。
反观前些年去世的刘皇后,陛下便好似彻底忘了她似的。
“陛下,文孝皇后若知您与梦石殿下终得团圆,她一定会欣慰的。”德宝躬身说道。
忽的,殿外有一名宦官匆匆进来,躬身道:“陛下,贺大人来了。”
“让他进来。”
淳圣帝吹开茶碗里的浮沫,说道。
那宦官应一声,退出去,没一会儿身着纹鹤缠银暗青袍的贺仲亭便走入殿来,他拱手跪下:“臣贺仲亭,拜见陛下。”
“贺卿就不必多礼了。”
淳圣帝摆了摆手。
“谢陛下。”
贺仲亭站起身,随即便道:“云川有消息送来。”
淳圣帝一听“云川”二字,那双眼当即眯了眯,随后屏退了德宝等人,一时间,殿中便只剩下他与贺仲亭。
“臣已查明,青霜州程氏并未说谎,那宝物的确遗失了,”贺仲亭将怀中的书信恭谨地奉至御前,又道:“那程迟也在派人四处搜寻。”
程迟,便是如今的云川之主。
二十多年前,云川的掌权者尚是程氏灵晔,然,程灵晔生性软弱,并无治理云川之才,是因嫡子身份才继承云川之主的位子。
其时内有程家人明争暗斗,外有其他三世家虎视眈眈,算计着要从程氏手中夺取云川掌权者的位子,但后来程灵晔娶了其他三世家之一的沈氏女为妻,那沈氏女在程灵晔身边几年,便以雷霆手段助其平息了祸端,后来又为他诞下一女,名唤程迟。
按理来说,身为女子,程迟绝无继承程氏家业乃至整个云川权柄的可能,但云川世家极重血统传承,程灵晔与那沈氏女又只育有她这一女,故而,即便程迟是个女儿身,在她母亲的推波助澜下,她便也成了如今的云川之主。
“如此说来,他们程家倒真未对朕说谎。”
淳圣帝将他递来的书信看了,面色越发深沉:“据云川此前上书所言,那东西在十几年前便遗失了,朕原还以为,他们程氏是舍不得那家传至宝,才敢贸然欺君。”
也是因此,这些年,淳圣帝将云川逼得很紧,便是想逼程氏松口,乖乖地将东西奉上。
“贺卿,你应该知道,那东西对朕到底有多重要。”
淳圣帝抬眼,语气无波,意味却深长。
“臣明白。”
贺仲亭低首应声,心中却越发浓重,他面上不显,抬起头来又道:“臣进宫时,见梦石殿下已将大公主带回,此时应该已经往摘星台去了。”
“公主府的那些道士如何?”
听贺仲亭提及此事,淳圣帝的面色更显不悦。
“都已经被梦石殿下……”贺仲亭话说一半,却听殿外传来一阵嘈杂,他的话音止住,回过头去。
“二皇子殿下,陛下尚在小憩,您可千万莫要喧哗啊!”
透过帘子,贺仲亭隐约窥见那殿外的宦官正拦着一名锦衣青年。
“父皇!请您饶了蕴宜这一回吧!她只是一时糊涂,儿臣会好好劝诫她的!”那青年屈膝跪下,朝殿内道。
如今梦石归来,皇后刘氏所出的大皇子息琼便成自然成了如今的二皇子。
他口中的蕴宜,便是与他一母同胞的大公主。
淳圣帝的脸色骤然一沉,他当即掀了帘子出去。
商息琼陡然一见门槛内一抹绛紫的衣袂,他立即抬首:“父皇……”
“一时糊涂?”
淳圣帝一身道袍严整,他俯下身来,眉目间天子的威严逼人:“息琼,你的劝诫若有用,她何至于走到今日这一步?你以为,是朕要惩治她?是她自己不知自重,如今朝臣都在看着朕,你若是个聪明的,便不该来问朕。”
“你倒不如趁此时好好去瞧瞧她,”
淳圣帝直起身:“再往后,你便再见不到你这个妹妹了。”
父子之间,没有半分的温情可言,商息琼几乎呆滞的,凝视着他的父皇的背影,过儿好一会儿,他才起身,往摘星台跑去。
烈日炎炎,炙烤得宫檐之上的琉璃碧瓦好似要被融化一般。
商绒原本与折竹约好要去寝殿后面那片林子里玩儿,但才用过早膳不久,淳圣帝的口谕便传至纯灵宫中,要她往摘星台观礼。
“我要见父皇!你们这些臭道士走开!快让我见父皇!”
殿内的女子疯了一般,如云层叠的发髻散乱,绢花歪斜,被几名女道士按在蒲团上。
“这是做什么?”
商绒进殿,认清那女子的脸。
“明月公主。”
众道士宫娥一见商绒,便垂首行礼。
“蕴宜公主自愿入正阳教修行,长居摘星台,”凌霜大真人走入殿内,对商绒行了礼,随即又道:“今日,便是她冠巾受戒的日子。”
“凌霜!那些道士分明是你星罗观送给我的!你送他们来是什么意思你会不知么?你与我到父皇面前去对质!”蕴宜公主回过头来,未施粉黛的面容有些憔悴,只余额间一点花钿残留红痕:“谁要入你们的道!本公主绝不!”
“蕴宜公主慎言,是公主有心信道,曾向星罗观借去几名弟子与您讲经传道,”凌霜低首,“如今正好,您入道的时机已至。”
殿中已在准备冠巾受戒的仪式,蕴宜嘶声怒骂却仍被那些女道士牢牢按在蒲团上,商绒望向凌霜:“大真人,她并非心甘情愿。”
“明月。”
忽的,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商绒回过头,正见身着靛蓝锦袍的梦石从殿门外走来,原本剔去的胡须又长了些青黑的胡渣在下巴,他的眉眼浸在一片太阳光里,却有些严肃。
“此事是父皇的旨意,你不必问。”梦石走近她,低声提醒一句。
也是此时,除了还在被禁足的胡贵妃与三皇子,其他两位妃嫔已带着两位公主,与那位胡贵妃所出的五皇子都走入殿来。
殿中男女道士约莫三百,油灯添了数盏,极明亮的光线刺得蕴宜公主有些恍惚,纵是她再不愿,仪式也已经开始,而她始终没有等到她的父皇踏入那道门。
她再没有更多的力气去反抗,头上的绢花掉下来,滚落出去几圈,她随着那方向抬起头,一双眼蓦地盯住商绒。
那目光像是要生吞了人似的。
梦石不动声色,往前在商绒面前挡了挡。
“蕴宜姐姐,这并不是让你去死。”五皇子受不住她那副疯癫嘶喊的样子,不由掏了掏耳朵。
“商息照!你一定很得意吧!没有我,你们便可以随意欺辱我哥哥!”蕴宜公主恶狠狠地瞪着他。
“要我在这里过我的后半辈子,与死了有什么区别!”蕴宜公主的眼眶红透,她再度看向商绒:“明月,你说是不是?”
她忽然又笑起来:“明月,你最知道在这里的滋味了是吗?你在这里待过四年,你那四年里,可曾觉得自己是个活着的人?”
她的话引得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聚集在商绒身上,商绒不由后退两步,手指蜷缩起来。
蕴宜公主笑得满脸是泪,她抬起手来指向那两位公主,她望着商绒:“我竟还曾与她们一样嫉妒你,恨你。”
她见那两位公主瑟缩着往自己母亲身后躲,便更嘲笑起来:“当初你在这摘星台的楼阁上遇见的老鼠,虫子,都是她们放的,你那回吃了素粥起疹子发高热,也都是她们做的。”
蕴宜公主眼眶里的泪珠将落未落:“我全知道,但我都当做不知。”
“蕴宜姐姐,你可别污蔑我们!”
那两位公主慌慌张张的,几乎异口同声地反驳。
“是不是污蔑,你们心知肚明。”
蕴宜公主冷笑着,“待得有一日,你们落得我这个下场,便知谁是真可怜,谁又是真无知。”
“明月。”
她又侧着脸,去看被梦石护在身后的商绒:“自我发现你在这里的秘密后,我便再也不妒不恨了,只觉得自己可笑,可如今,我却要在这里了。”
秘密两字,激起多少人的好奇心。
除了凌霜大真人在蒲团上并未睁眼以外,那许多的视线都紧紧地依附在商绒的身上,她浑身冷透,在看见挡在她身前的梦石也回过头来时,她紧紧地捏着鹤紫的手,细微地颤抖。
“可我不要!我不要!”
这一瞬,蕴宜公主趁着按着她的女道士分神,便挣脱了她们,起身撞向那朱红的柱子。
殷红的鲜血流淌,满殿嘈杂。
商绒的睫毛一颤,看着蕴宜额头血红一片,倒在地上,那血液蜿蜒而来,沾湿她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