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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剑拥明月-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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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里最后出来一个少年,他身上裹着一件披风,脸色苍白,神情倦怠,第四一瞧,便道:“小十七,你受伤啦?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这话可没有一点儿关切的意味,反倒有些幸灾乐祸。
  少年本就懒得理她,又见那个衣衫单薄的姑娘从院中跑来,一手扶着门框站在那儿望他,他便轻瞥一眼第四,声线虽添了一分沙哑,语气却是凉凉的:“第四姐姐,我伤得可没你那个白隐重。”
  听清“白隐”这两字,第四的神色有一瞬凝滞,她弯弯的眉微蹙:“你莫不是在诓我?”
  “第四护法还真是无情,那白隐为了你,观主之位没了,被凌霜折磨得都不成人形了,您难道不去瞧瞧么?”姜缨见少年理也不理她便往门内去,他便接来话头,同她说道。
  第四扭头就往巷口去。
  商绒看了一眼第四融入浓雾里的背影,再对上走到她面前来的这个少年的目光,他的脸色很不好,嘴唇也没有多少血色。
  “折竹……”
  她才开口唤,却见他解下身上的披风来裹住她,披风里带着他的体温,还有令人无法忽视的血腥味道。
  没有披风遮掩,他一身玄黑的衣袍虽看不出多少血迹,但被利器划破的衣料里隐约能看见结了血痂的一道道伤口。
  “这么紧张做什么?”
  折竹见她的眉毛皱起来,冰凉的指腹轻轻地碰了碰她的眉尖,他轻笑,苍白的脸色更衬他眼尾那一颗小痣颜色浓烈:“你知道我不疼。”
  商绒一句话也不说,拉住他的手穿过庭院往房中去。
  她的手在被窝里捂得暖暖的,折竹原本并不觉得冷,但她的掌心贴上来,那种温度令他才发觉自己的手指到底有多僵冷。
  他半垂睫毛,不动声色。
  直到他被商绒按着肩在床沿坐下,她的手伸来摸索着他腰后蹀躞带的锁扣,他才一下握住她的手臂。
  商绒一顿,仰头与他相视。
  满窗天光冷暗,她的面颊白皙而细腻,乌黑柔亮的长发披散在肩前,看起来乖巧又柔弱。
  折竹有些难抵她的目光注视,撇过脸,冷静道:“让姜缨来就好。”
  他的伤多处在腰腹或后背,
  若,要被她用这双眼睛注视着……
  折竹的下颌绷紧,有点脸热,隔了会儿又添一句:“他比较熟练。”
  “啊对对,”
  姜缨才走到门口便听见了这话,他努力绷紧脸皮不笑,走进来,对商绒道,“姑娘,我们做杀手的,受的伤多了也就成了半个大夫。”
  “好。”
  商绒点点头,松开他。
  事实上姜缨也的确很熟练,在屏风后为折竹清理过伤口,又上完药,商绒拿在手中的《丹神玄都经》也才翻了一页。
  折竹换了一件宽松的白袍,撑着困意出来,见桌上的食盒没人动,他便朝她勾了勾手:“过来。”
  商绒放下书便往桌前去。
  “折竹,你去星罗观了?”商绒接了他递来的米糕,说着,见他薄薄的眼皮轻抬,朝她看过来,她抿了一下唇,又说,“我听见姜缨说起大真人了,你是不是……”
  “嗯,”
  折竹捏着一块热气腾腾的米糕,咬了一口,“他死了,我杀的。”
  商绒闻言,一怔。
  大真人也算是她的师父,纵然他们之间并无多少师徒之间的情分,但乍闻他的死讯,她心中一时百味杂陈。
  “他做了什么?”
  商绒知道,折竹不会无缘无故杀大真人。
  “你可还记得帮我们离开星罗观的白隐?”
  折竹将最后一口米糕喂进嘴里,一手撑着下巴来看她,见她点点头,他便微弯眼睛,接着道,“他啊,看起来是凌霜最得意的弟子,星罗观的观主,但其实凌霜将他养在身边,实则是为了在合适的时机,放干他全身的血拿去炼长生丹,白隐帮过你我,你说,我该不该帮他?”
  他跟说故事似的,语气跌宕起伏。
  “该的。”
  商绒不敢想象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放干全身的血该是什么样子,她思及自己面对了十几年的,大真人那张慈眉善目的脸,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她也忘了吃米糕,望着折竹说:“大真人竟会做这样荒唐的事,白隐观主好可怜。”
  大真人与她从不亲近,除了教授她道经,督促她修行之外,便再没有其他任何的关切,但白隐既是大真人唯一的亲传弟子,又自小养在大真人身边,想必他对大真人的情分一定很真切,可越是真切,剥开这血淋淋的真相后,只怕他便越是难以接受。
  商绒认真地想着,却不知折竹停在她脸上的目光变得有些深沉,他忽而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说:“是啊。”
  她一点儿也不知道,可怜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白隐。
  “簌簌,我应该很快就能报仇了。”
  他说。
  商绒想起那两个被带回来的道士:“半缘,就是妙旬对吗?”
  “嗯,他们师从半缘,用的却是天机山的功法。”
  此前折竹还只是怀疑,但昨夜与那几名守在凌霜房中的道士交手,他才真正确信,半缘就是妙旬。
  而妙旬,很有可能便是重伤他师父的人。
  “可天砚山那么大,你要怎么找到他?”商绒问道。
  “何苦去找,”
  折竹扯唇,“他有心杀我,自会来找我。”
  商绒还未反应,门外忽然传来姜缨的声音:“公子,第十五找到了。”
  折竹闻声,他的神情微变,见姜缨走进来,他便问:“在哪儿?”
  “他如今就在玉京,是他主动留了印记。”
  姜缨恭谨地答:“他想见您。”
  一个消失了几月的人突然出现,折竹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道:“那就让他来。”
  一夜未眠,他眉眼恹恹的,与商绒在一块儿吃完了芝麻粥,又分了一个蜜糖饼吃,便迈着懒散的步子朝屏风后的榻上一躺。
  “你当心伤口。”
  商绒跟在后面,看着他那么重重地躺下去,她的眉头皱起来。
  折竹一点儿也不在乎,明明很困了,看见她跟过来,他半睁着眼睛,说:“我有点渴。”
  商绒忙转身去倒了一碗茶捧给他。
  折竹翘着嘴角坐起来喝了两口,他又躺下去,思绪已经有些迟缓了,可是他还是不想闭起眼睛,反而问她:“你要不要吃糖?”
  商绒摇头:“不吃。”
  “哦。”
  折竹淡应一声,室内寂静下来,他看她坐在一旁的桌边,手里还握着那个鲁班锁,面前翻开一本《丹神玄都经》。
  昏昏欲睡。
  眼睫垂下去又抬起来。
  她的侧影在他眼中柔和而朦胧,外头的风声不真切,她翻动书页的声音偶尔擦过他的耳廓。
  “你坐在这儿做什么?”他裹着几分困倦的声音响起。
  商绒侧过脸来,看见少年半张脸抵在软枕上,雪白的衣袖后褪,露出来他筋骨线条极漂亮的手,看起来单纯又无害。
  “我吵到你了吗?”
  商绒的声音放得很轻,“我是想守着你的。”
  万一他又要喝水,万一他饿了,万一……好多个万一,她想也想不过来。
  “……没有。”
  折竹呢喃似的说了一句,他高兴的情绪有点压不住,全都展露在眼睛与嘴角的弧度,他在被子里翻来覆去一会儿,又回过头来,望着她,心中那几分期盼全藏在了他的语气里:“你困不困啊?”
  “不困,”
  商绒见他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却不知他为什么还不肯睡,便又添了一句,“是不是我在这儿你睡不着?那我还是出去吧。”
  她说着便站起身来,还不忘拿起桌上的道经。
  折竹盯着她片刻,负气似的,背过身去:
  “笨蛋簌簌,你什么也不知道。”


第85章 想什么
  明月公主新丧未过; 星罗观半数的道士都在皇陵明月公主墓前为其日日诵经,整个玉京城更是皆披缟素。
  未料想,蒙受皇恩二十载的凌霜大真人一夜之间死在了星罗观。
  先是蕴宜大公主撞柱; 再是摘星台起火; 明月公主与蕴贞公主死于星罗观临清楼的一场大火,二皇子息琼悬梁,再到如今,大真人也丧命于火灾。
  玉京城中人心惶惶。
  “观主,我已告诫过底下人; 他们绝不会出去乱说。”抟云一身白袍,微微伏低身体。
  “如今陛下病重; 只怕已无暇顾及星罗观中事; 师父去了,宫中却至今没有人来。”青年跪坐在蒲团上,闭着双眼。
  “要变天了; 观主。”
  抟云低声说道。
  青年闻声睁眼; 看清案台后漆黑的棺椁; 他侧过脸来; “那么你以为你做的选择; 便是对的么?”
  “观主……”
  抟云张张嘴。
  “我并非要责怪你什么;”青年再转过脸; 案台上的香断了一截香灰落入炉中; “如今星罗观已不可能独善其身; 总是要走出这一步的。”
  “将观中的女弟子都打发了吧; 她们……”青年一顿; 有些喑哑的嗓音裹了几分怜悯; “在这观中也算受足了苦。”
  星罗观的女弟子比之禁宫中的采露宫娥; 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我会将她们的名册送至无极司消除道籍。”
  抟云垂首道。
  “请太子殿下放心,星罗观与殿下共进退。”
  青年没有回头却仿佛洞悉了抟云心中所想般。
  抟云总算松了一口气,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转身提着衣摆走出殿门去。
  油灯摆满整个灯架,金光灿灿的大殿内,三清塑像俯视着底下一片缭绕的香火,青年孤身一人跪坐在蒲团上,听见身后一阵轻盈的步履声。
  他又睁眼,却没回头。
  紫色的衣袂擦过他的衣袖,满殿香火的味道也遮掩不去她走过他身边时那一缕淡香,那女子立在一旁端详他脸颊上多出的一道鞭痕,那鞭痕狰狞蜿蜒,蔓延到了他的脖颈,没入严整的衣襟底下。
  “你不是说,你有万全之策,不会被你师父察觉么?”第四双手抱臂,扯了扯红唇。
  “对你是万全,对我不是。”
  青年垂着眼帘,嗓音清淡。
  “那你怎么连传信让我来救你也不会?”第四上前两步,蹲在他身前。
  她的呼吸临近,迎面拂来,青年宽袖下握着拂尘的手一紧,他忍受着她如此近距离地打量,一言不发。
  “白隐,不是说了,你我两个是露水姻缘,见了阳光就会被晒得干干净净,”第四的指腹轻触他脸颊上那道结了血痂的伤疤,“不要自作多情眷顾太多,你看,破了相的是你,疼的是你,多傻啊。”
  她甚至还笑得出来。
  她指间的温度太冷,冷得令人心中发寒,白隐抬眼看她,语气平静:“我若不是我,你也不会找上我,不是吗?”
  第四脸颊的笑涡消失。
  这个道士从没出过星罗观,他足够单纯,像一张白纸,但是第四最初引诱他,也仅仅只是一时兴起。
  并非他所以为的,蓄谋已久的利用。
  但第四没有反驳他。
  反正,什么理由都一样。
  第四站起身,绕到案台后抽出弯刀来,白隐见状,立即道:“你要做什么?”
  “你这么好的一张脸被这老东西给毁了,就是死了,老娘也得让他身上没一块好肉。”第四说着便将弯刀抵上那棺椁。
  “不必了。”
  白隐制止她,“他是被烧死的,烧得焦炭一般。”
  烧死的?
  第四转过脸来看他,他仍跪坐在蒲团上,那张她很喜欢的脸上那道疤十分扎眼,越是看,她心中便越是生气。
  白隐有些难堪,忍不住侧过脸,想要躲避她的视线。
  哪知那女子从案台后走来,俯下身来,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油灯摇晃的火苗在他眼底跳跃,她的吻落下来,唇齿纠缠。
  白隐瞳孔微缩,紧紧地攥住她的手腕。
  第四殷红的唇脂几乎都蹭在了他没什么血色的唇边,这般气质清淡温和的道长,犹如沾了俗尘的白雪般,她有点着迷。
  可惜的是,他脸颊的那道疤。
  “拂柳……”
  他的呼吸有些难以自持,但他才唤出这个,他取给她的名字,却听她道:“我欠你的,用这个还你。”
  她将一枚银菱花飞镖塞入他手中,又触摸着他的脸,“若再遇危及性命之事,你凭此物去敬山茶楼,自会有人助你。”
  只这一句,白隐将要脱口的话淹没于咽喉。
  晚秋风冷,枯叶落入门槛来,白隐回头迎向那一片烂漫明净的光线,指节收紧,掌心被菱花飞镖尖锐的棱角刺破,他喉结微动,低声道:“你走吧。”
  第四没了新红的口脂作点缀,那一张脸仍旧冷艳非常,她轻瞥他片刻,毫不犹豫般,站直身体朝殿外走去。
  她的身影融入那片耀眼的光线里,血珠顺着白隐的指骨流淌下来,他回过头,仰望三清道祖的金身塑像。
  如今的星罗观已不是凌霜大真人的星罗观,第四来得轻松去得也轻松,她回到藏身的宅院时,正见那位小公主坐在院中的石桌前摆弄鲁班锁。
  她总是在摆弄那个奇怪的鲁班锁。
  第四不走正门,飞身跃上房檐又很快落在小公主的面前,见她吓了一跳,第四噗嗤一笑:“公主,小十七都受伤了,你怎么不在房中陪着他,却在这儿摆弄这么个破玩意儿?”
  商绒看她满额是汗,便放下鲁班锁,倒了一杯茶推到她的面前,说:“我也想的,可是我在里面他睡不着。”
  第四见了那碗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也坐了下来,端起茶碗来抿了一口,又问:“这个鲁班锁究竟有什么玄机?难不成里头有什么藏宝图?”
  在第四心中,没有什么比钱财更好的东西。
  “没有藏宝图,”商绒摇头,一边拆解鲁班锁,一边说,“只是折竹的心结。”
  第四一听,便失了不少兴致,“不过是他师父的事,如今只要杀了那半缘,不就自然而然解开了?”
  “是,也不是。”
  商绒想了想,又说,“他是因为他师父才想解开这个鲁班锁,想了好多年,虽然他说如今已经用不着打开它了,但我觉得,他背着这个执念很久,若能打开,我还是想帮他打开。”
  第四的手掌贴在碗壁,她看着面前的这个小姑娘,乌黑润泽的发辫落在一侧肩前,发尾系着的竹绿丝线很像是折竹剑上的穗子。
  第四忽然安静许多,商绒不再摆弄鲁班锁,问她:“拂柳姐姐,白隐观主还好吗?”
  “命还在,只是破了相。”
  第四随口答。
  “破了相?”商绒吃了一惊。
  “是啊,很长的一道疤。”
  第四说着,又想起那青年白皙面容上结了血痂的疤痕。
  “你等我一下。”
  商绒收好鲁班锁,起身走上阶去推开那道房门。
  第四一手撑着下巴,看着她猫着腰轻手轻脚地进去,不由轻笑一声,杏眼弯如新月。
  没一会儿,商绒出来了。
  她合上门,快步朝第四走去,将手中的一个小小的瓷盒递给她:“这是宫中的药膏,可以去腐生肌,他是新伤必然管用。”
  药膏是梦石给的,但对她腕上的旧疤作用并不大。
  第四看着那瓷盒,伸出手去却又悬在半空,隔了会儿,她收回手,眉目冷艳:“我已经没有必要去见他了。”
  “为什么?”
  商绒坐在她身边。
  “我与他的事可跟你与小十七之间不一样,等小十七报了仇,再将他承诺我的财宝分给我,我便要离开玉京了,若没有杀人的任务,我是不会再回来的。”第四当着她的面抽出弯刀来擦拭。
  “因为他破了相?”商绒想不出别的理由,只能试探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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