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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八分熟-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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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
  梁渠笑一下,礼貌开口:“您好,我找居委会刘主任。”
  “我就是,你有什么事?”男人始终与梁渠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很显然对他心存戒备。
  不是第一次和居委会的人打交道了,梁渠大约能悉察他的心理,忙亮明身份:“我是冠圆街道办的法律顾问,来找您了解一下小区外面夜间施工的情况。”
  听闻是街道那边的人,这位刘主任心上悬着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他态度骤变,上前给梁渠开道:“请进,您怎么称呼?”
  “我姓梁。”
  “梁……”
  “律师。”
  “梁律师。”
  二人谈笑着进了门。
  屋外残破不堪,里面也好不到哪儿去。逼仄的空间昏暗又潮湿,还没到梅雨天,已经有一股霉味。关键是连张多余的椅子都没有,梁渠只能一直站着。
  刘主任有些许汗颜:“不好意思啊梁律师,这儿有点乱……”
  梁渠笑容谦和,没当回事:“不要紧,我就简单问点事情,问完就走了。”
  刘主任言语配合:“嗯,您问。”
  “我来的时候看到小区门口的安民告示牌了,对面那条马路上确实有施工是吗?”
  刘主任点头:“嗯,从四月下旬开始的。”说着他停顿了一下,找出手机里的一个视频,里面是一小段夜间施工的画面。点开外放,乱音炸耳如临重金属音乐会现场。
  视频完整播完,他给梁渠详细介绍起这个项目工程。
  这是个道路养护项目,启动于今年4月21号,故名曰421工程。施工单位是崇城二建集团,施工时间为每晚八点到第二天早六点。除了五一法定节假日停工了一天,其他时间都在施工无间断。因为施工地点离新北花苑很近,所以噪声扰民严重。
  话及此处,刘主任心有余悸,“您是不知道,五月中旬的时候天天有业主来我这闹,成群结队的,我是怕了呀。刚刚看到您,我还以为又是……”
  梁渠笑着指了指自己,接话:“暂时没有成为新北花苑业主的打算。”
  刘主任“嗐”一下,继续说:“我听说有个女的都闹到街道那儿去了,正准备打官司呢!”
  梁渠知道他说的是谁,但没有挑明,只问:“除了她,现在小区里面还有其他人提意见吗?”
  “怎么没有,可不止一个两个,多呢。”这可说中刘主任的烦心事了,他秒变苦瓜脸,“现在不来办公室了,一个个地都在群里骂。我都不敢在群里说话,生怕他们把怨气发到我身上。有几个发言特别活跃的,您看看。”
  说罢他打开折叠已久的微信群聊,递到梁渠眼前。
  梁渠低头看去,大白天的群里也很热闹,群成员的对话消息跟接力赛跑似的一条条地跳出来。
  简单扫了两眼,正欲收回视线,忽然间看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昵称和头像。她身上似有引力,一出场就备受瞩目,像个红极一时的巨星。
  梁渠的眉心很明显地紧了一下。
  只一瞬,失眠,黑眼圈,冠圆路,流氓逻辑……往日对话里的关键词被迫在脑中复现。
  梁渠的眼睛里有了细微的变化,又很快恢复如常。
  他抬起头,朝刘主任无可挑剔地一笑:“我知道了,感谢您的配合。”


第21章 不明白
  梁渠回到律所,看见他的助理唐秋水正坐在工位上手指翩飞地砸键盘。
  他的步伐停滞了一下,张口欲语,但话到嘴边还是什么都没说,直接进了办公室。
  唐秋水压根没发现梁渠从外面回来,她正专心在新北花苑的群里提供免费的法律咨询服务。
  一开始的时候大家只是在吐槽夜间施工的事情,看到唐秋水冒泡,便排着队艾特她问法律问题:
  ——@阿阿阿阿水 我租的房子没两天就到期了,但是房东一直不接电话不给我退押金,我想起诉她但是不知道她住哪,有什么办法可以查到?
  ——唐律师,我就扫了个二维码,快手就被封号了,请问怎么找回?
  ——@阿阿阿阿水 唐律师,我也有问题,很急。有个女的撞到我亲戚停在路边的三轮电动车撞死了,索赔100万,真的要赔吗?我亲戚会不会坐牢啊?
  ——唐律师,你们律所还招人吗,暑假想去实习。
  ……
  问题太多了,有些还比较复杂,唐秋水花了好半天才回复完。
  一时脑细胞耗费太多,唐秋水决定先设置消息免打扰缓缓。刚叉掉群聊对话框没多久,就看到右下角跳出来一封网易邮件消息提醒。
  是陆刊。他又问了一遍上次那个问题,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
  唐秋水一拍脑袋,上次居然忘记回复他了。她赶紧写了封邮件,并把已选好的餐厅地址附在最后。
  她选了一家日料店,地址临近春江,有露天的座位,可以边吃边吹春江的晚风,看江面上的游船。
  发出去不一会,陆刊的回件就来了——
  秋水你好:
  邮件内容我已收悉,届时将准时赴约。另,困扰我的广场舞噪声问题已顺利解决,你那边是否仍在施工?
  陆刊
  2023年6月7日,写于京州
  唐秋水扶额:要不要每次都发得这么正式啊,这样衬得她很像个大老粗哎。
  她依旧很随意地回了一封:我这边的小区外面还是一直在施工,不过已经有居民准备打行政诉讼啦,我还参与了这个案子呢!嗯……还有就是,你的邮件可以不用这么正式的,我们又不是在谈生意哈哈
  最后一句话一发,陆刊这次来的邮件总算正常了些,他只挑了一个点进行了回复:做诉讼很有意思吧。
  羡慕,唐秋水从这几个字中看出了他意味强烈的羡慕。就像她羡慕做争议解决的李其琪一样,做非诉的陆刊在羡慕做诉讼的她。
  唐秋水并没觉得她现在做的行政诉讼有什么意思,但在做非诉的陆刊面前这么说又好像有点凡尔赛,所以她避而不答,反问他:你的工作怎么样?
  陆刊只回了一个字:累。
  不是形容工作,而是形容自己。
  哎,怎么能不累。唐秋水只是草草看一眼她对面的谢栩,都会感到窒息,更何况是他们本人呢。就感觉,非诉人的时间和自由都被典当出去了。为了把它们赎回来,只能不停地,不停地在一道阴暗的窄巷里匍匐前行。
  唐秋水帮不了陆刊,只能安慰道:加油啊,等拿到?s?律师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陆刊没有再回。
  当晚,窗外下了一夜的雨,崇城的梅雨季在殷殷的雷声中悄然而至。
  没几天就要中期笔试了,唐秋水得了空就疯狂地背法条,手边十来本复习资料都快被她翻烂了。
  这天下午,她正在死磕律师法,手机里响起了一通微信语音电话。
  她一看屏幕上的来电人姓名,心下一震,赶紧抄起手机跑进了洗手间。
  还好洗手间就在她工位后面,很方便,走两步就溜进去了。
  “唐律师。”打电话过来的是滕怡静,她第一时间把得来的好消息和唐秋水分享,“我提交的立案申请通过了,法院联系我说等被告答辩结束,很快就会组织开庭。”
  唐秋水压低声音,真心为她感到高兴:“那太好了。”
  当听到滕怡静说为了表示感谢要请她吃饭时,她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啊不用了,没关系的。”
  滕怡静坚持:“要的,不能白让你帮忙啊。”
  “真的不用了,”唐秋水一开始就没打算有偿帮她,她很快想到了一个说辞,“也不是白帮忙。您记得吗,您给我买了一杯橘皮拿铁。很好喝,喝完我整个下午都很有精神,这就当是我收您的‘律师费’吧。”
  她说得这么爽快,滕怡静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她收回吃饭要约,并言语慨叹:“唐律师,你人真好。”
  这一句朴实却至高的评价让唐秋水猝然失语。
  她先是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左右两边的木质隔板。顿觉身处的这个单间像五指山,雷峰塔,有罪之人的牢。她明明随时可以推门走出去,但又自愿把自己困在了这里。
  因为她不敢出去,她不敢光明正大地让第三人听到她和滕怡静的这些对话。那些寻来为自己辩白的理由,如浮漂的气泡,看起来七彩斑斓,其实一戳就破。
  微信语音早已挂断。良久,唐秋水才喃喃启唇:“其实我一点都不好。”
  唐秋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努力让神思回清。
  她从洗手间出来没一会,李其琪紧也拿着手机进去了。再然后,整个22楼都听到了她的狂叫:“我靠厕所炸了,冲一下水都要漫出来了!!!”
  一语掀起一片哗然。有几个离得近的同事纷纷放下手里的工作,跑来问怎么回事。
  有个消息灵通的说:“好像是水管堵住了,已经联系物业过来检查了。”
  在等物业赶来的时候,大家不约而同地开启了吐槽模式,闹腾如学生时代的十分钟课间:
  “不是水管炸了就是空调坏了,真绝。”
  “我就说这协茂大厦的风水不好。”
  “咳咳,小道消息,据说我们所下半年要迁址。”
  “真假的?迁到哪?”
  “隔壁互尚中心。”
  “哇这个好,新楼盘,高端大气上档次”
  ……
  李其琪不参与讨论,她站在工位上,轻按胸脯抚平受伤的心。按着按着又猛地起疑,转身找唐秋水:“哎秋水,你刚刚去上的时候还是好的吗?”
  糟糕,露怯了。她刚刚从洗手间出来表现得这么淡定,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根本没上厕所,而是躲在里面干别的事情。
  比如摸不该摸的鱼,或者接不该接的电话。
  唐秋水一时生不出急智,不知道该怎么敷衍过去,被李其琪盯得后背都开始冒汗了。
  千钧一发之际,谭思来的一个消息成功替她解了围:小唐,有梁律师的ems。
  “呀,我有个快递要拿。”说着唐秋水拔腿就往9楼跑。
  一看到ems,结合刚刚和滕怡静的那通电话,唐秋水猜应该是铁路运输法院把滕怡静的起诉材料副本寄来了。
  快递拿到手,内件品名那一栏的备注证实了她的猜想。
  她和往常一样,拆开,扫描,把原件拿到梁渠办公室。
  “梁律师,刚刚收到了滕怡静起诉冠圆街道的起诉状和证据。”
  梁渠正在对着笔记本敲字,看起来很忙,头也不抬地说了句:“放桌上吧。”
  唐秋水照做。放完没直接走,站着犹豫了下,主动问:“有委托书、所函需要用印吗?”
  她也不太清楚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就似乎,很急切地,想要把自己的立场从原告掰回到被告,略显刻意的拨乱反正。
  梁渠语气淡淡:“不用,我顺手拿下去盖过了。”
  “哦好……”并没有得到这个机会,唐秋水无言地回到了工位。
  她心里一阵空,该开始写答辩状了,却迟迟不知如何落墨。
  大约半小时后,她收到了梁渠的微信消息,要她去他办公室。
  唐秋水还以为他是要跟她说这个案子的答辩思路,迅速拿着纸笔小跑过去。可在敲门、推门、关门后,迎接她的却是一句:“唐秋水,你干的好事。”
  你干的好事。唐秋水上一次听到这话,还是她昏头把一个案子的证据原件当复印件寄到法院被梁渠半路拦截的时候。
  此言一出,便知大事不妙。
  瞟见梁渠这时候的表情和半小时前完全不同,眉宇间似有大风雷电预警。
  唐秋水呆立不动,抱紧手上的记录本磕磕巴巴地问:“您……您指的什么,我不明白。”
  不明白,行,梁渠让她明白。他把手上刚看完的材料扔到桌上,目光锋锐地逼视过来:
  “滕怡静的证据谁弄的?”


第22章 无间道
  一句直截了当的质问,如一只从天而落的铅球,震出唐秋水一身鸡皮疙瘩。
  是被发现了吗?
  不应该啊……她每次给滕怡静发完消息都会删除对话,电话也是躲洗手间接的,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淡定,一定要淡定,不能自乱阵脚。
  唐秋水暗吸一口气,强令自己面容镇定:“应该是她的律师吧。”
  梁渠坐在对面凝视着:“据我所知她没请律师。”
  唐秋水顺着改答案:“那就是滕怡静她自己写的。”
  “自己写的?”梁渠像是听到了个笑话,和他平时讲的冷笑话一样并不好笑,他抬高音量,“她的起诉状和证据完全是两种风格,一个全是感情,另一个全是技巧,你觉得她是怎么写出来这么截然不同的两种文书的,她有人格分裂是吗?”
  ……忘了这茬了。起诉状是滕怡静自己写的,唐秋水一个字没改。但证据都是她帮忙弄的,所以这两种文书的风格截然不同。
  不知道是因为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没动,还是因为梁渠咄咄逼人的发问,唐秋水感觉她的双腿都僵了,可嘴上依旧抵赖不认:“我不知道。”
  还不说实话,梁渠不想再浪费时间和她兜圈子:“唐秋水,法律文书谁教你写的,你写出来的东西我会看不出来?”
  如遭当头一棒。那些用来掩饰过错的遁词一刹全被摔碎,散落一地荒唐可笑的笔画。
  他教的。
  答辩状,代理词,证据清单,质证意见……一桩诉讼里可能出现的所有法律文书,全是梁渠教她写的。
  他不光教她怎么遣词造句,还教她格式设计。字体、行距、页码、布局……用许多最常见最基础的元素,排列组合成梁渠特有的风格。
  而她,跟随他,钦仰他,临摹他,如年少时隔着一层薄薄的宣纸对着名家书帖虔诚地练字。坚信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和他们写得一样好。
  很显然,她给滕怡静准备的证据材料里,随处可见都是梁渠教过的细节。
  所以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他一定早就看出来了。没有第一时间拆穿她,是在等她主动坦白吗?
  可她在此之前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竟还企图用拙劣不堪的演技去圆一个早已被看穿的谎。
  唐秋水醒过神来,发现梁渠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眸光沉暗如梅雨季的天。她陡然别开眼,不敢再和他对视。
  偏偏这时候上衣口袋里的手机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唐秋水一个激灵,赶紧隔着衣料把它掐断。
  可没几秒,它又开始响,像辆没礼貌的机动车在疯狂地鸣笛,唐秋水是那个站在马路中央不知所措的行人。
  不知道来电人有什么要紧事非要这时候打进来。
  梁渠轻哼一声:“唐大律师比我还忙。”
  唐秋水着急想再去掐断,可因为太慌乱了,一不小心把开机键按成了音量键,加号。
  铃声霎时大得如高压锅里煮沸的水,汩汩往外冒。
  梁渠的耐心到头:“你要让它一直在我这响?”
  无法,唐秋水不得不把手机掏出来。在看到来电人的名字后,心像拾级而上的脚步,咚咚咚,一下子就走到了嗓子眼。
  梁渠看她表情便猜出了电话那头是谁:“原来是唐大律师的‘当事人’打来的。”
  不是什么好话,他在嘲讽她。
  唐秋水再次掐断手机,抿紧嘴唇不说话。
  当铃声第三次响起时,梁渠没有给她任何拒绝的空隙,沉声:“接。”
  很简单的一个字,叫人头皮发麻。
  “开免提。”他又补充了一句。?s?
  小小的办公室一下子变成了庄严的刑事审判庭,唐秋水被押上了被告人的席位。主审法官要她做什么,她都只能照做。
  按下接听键。
  “唐律师,你现在有空吗,我还有几个新的证据想提交法院,你能不能再帮我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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