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异奇谈抄(第七部)歿日之章-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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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并且力劝不可杀生过甚。他已经不似以往那样谨慎,反而有些豁出去的感觉
。
帝喾虽厌他的劝谏,但对这个严肃武人那种有些不顾一切的焦急颇感兴趣。原本
高深莫测,明哲保身的智将,却为了自己,这样不顾命的再三劝阻。
「就不怕我烦恼了,推出午门么?」帝喾气极反笑。
「…若为陛下,死不足惜。」陆浩一膝跪地,神情凛然。
帝喾敛了笑,动容起来。他原本聪明智慧,怎么会看不出来阿谀奉承和矢志忠诚
的差别?好听话总是让人听起来舒服点,但听多了也觉得虚伪。但这个刚毅而深
沈的智将却一反自保的原则,甘愿冒死进谏,「死不足惜」。
哼,我当这代天帝算值得了。这种心情像是狞猛不屈的金翅大鹏鸟愿意伏首垂翅
的栖息在自己臂上,如此自豪。
「你和朱颜,就爱阻我。」帝喾语气缓和下来,「也罢,就依你一次,饶了这城
生灵吧。」
也许是杀戮的渴望获得满足,也许是朱颜的泪、陆浩紧皱的眉,让他愿意稍微歇
手,也可能是他许久未回天,朝臣有些骚动起来。
毕竟他脚跟还未站稳不是?最少也该成了真正的天帝,要征服三界才名正言顺。
牛刀小试,论智谋军力,他方天界和魔界大军都不足惧。
他不该只是一方天帝而已。他应该是一统三界,震古烁今的独裁者。但不是现在
,不该是现在。
最少要等父皇禅让给他。
就在他用极高的姿态决定和魔族与他方天界和谈的时候,应龙匆匆归来。压在他
心底的惶恐悄悄的上升。
他私下接见了应龙,「魔族贱民所言,定是虚妄吧?」
应龙跪下一膝,「陛下,您果真是天柱精魄所转生…」
帝喾睁大眼睛,脑筋一片空白,几乎无法思考。我?天柱?
不,不对。我是天孙,绝对不是死物。我将是天帝,将会一统三界,成为唯一的
帝君。不是什么天柱。
「…有谁知悉这件事?又从何得知?」他语气冰冷。
应龙没察觉他的语气异常,他恭敬的回答,「吾族太长老夫人病逝前交代后事,
才让末将访到。陛下临盆时,是由太长老夫人亲手接生的。除了王母娘娘和太长
老夫人,应该无人知悉。」
「魔族又怎么知道的?」他语气更冷。
「末将循线追查…」他迟疑了一会儿,「似是王母宫人私逃下凡透露的。」
「太长老夫人过世了?」帝喾的声音轻轻的,「她年纪也大了。」
「是。」应龙有些感伤,「应龙一族男女随侍在侧送终。」
也就是说,母后和她的宫人、应龙一族、魔族知道而已。还来得及,还可以处理
。谁也不会知道他是天柱精魄,并非真正的天孙。
天柱精魄?即使支撑天地,不过是器妖转生!他何等尊贵,乃是天帝所传嫡子,
不会也不该是器妖转生!
应龙抬头,看着他的主子,却见他脸孔褪得惨白,却浮出一丝妖艳的笑。当他惊
觉不妙时,已经被帝喾制住了。
「来人,」帝喾冷静的说,「应龙一族意图谋反,且将应龙上辔头使之无言,打
入大牢,所有应族族人斩立决,杀无赦。」
帝喾手底的第一桩灭族惨祸就这样开始了。他亲自将应龙押到列姑射旧址,对他
盲忠诸将领争先恐后的执行这桩简单的「战功」。
但朱颜和陆浩被蒙在鼓里。朱颜深居内堂,陆浩刚被派去和他方天界会议和谈之
举。等惨祸骤起,陆浩匆匆赶回,他麾下几个应龙族的官兵已经斩杀。
就在此时,杀红了眼的将领闯进内堂,将服侍朱颜的应龙侍女拖走。
「你们在做什么?」朱颜大惊。
「陛下有令,应龙一族谋反,举族斩立决!」手起刀落,惊惶痛哭的侍女已经人
头落地。
朱颜被溅到几点血迹,惊呆了。
她贵为代天帝皇妃,却连个身边人都保护不了。在佩刀带剑的狂徒面前,她不过
是个弱女子。
「…陛下在哪?」她颤着唇,轻声问。
急着拿首级邀功的将领只躬了躬身,抓起首级的长发就要走。
朱颜疾走上前,一巴掌打上将领的脸颊,发出很大的声响,原本闹哄哄的内堂都
安静下来。
「放下我的侍女!」朱颜怒喝,「陛下下令斩首我无话可说,但谁准你碰她?!
」
杀红了眼的将领按着剑,触及朱颜的双眸,却整个发冷。她的眼底唯有虚无,却
是种坚强、凶猛,不顾一切的虚无。
连死都不怕的虚无。
他松了手,让首级掉在地上。在朱颜的逼视下,讷讷的躬身出去。
等武人都离开了,朱颜强咽着泪,声音不稳的唤着侍女,「找殓房收了小婠,还
她全尸下葬。其它人都待在这儿,不准走。」她将唇咬得发白,「我寻陛下去。
」
我失败了。一路疾走,朱颜一路想,我失败了。
这样忍耐到几乎心魂俱碎,她还是无法阻止帝喾的疯狂。按着肚子,太迟了。若
是太医早点确定,说不定可以让帝喾发慈悲,但现在真的太迟了。
真的可以让帝喾发慈悲吗?
她茫然的站在庭院,听着惨呼和绝命的吶喊。下凡以后,帝喾越来越陌生,和以
前那个温和的皇储已经找不到一丝一毫相同的影子了。
我这半生强忍的伤和血泪,到底是为了什么,有什么用处呢?
兀自怔忪,连陆浩到她跟前,她只茫然的抬头看。
想了一千次一万次重逢的光景,却没想到只是相对无言,面无表情。怎么也想不
到,会在这种状况,这种血腥中相遇。
「…陛下呢?」陆浩艰涩的开口。
朱颜看着他鬓边的白发,眼角深深的皱纹。千言万语,却什么也说不出。她默默
的摇头,心灰的对他说,「辞官吧。」
辞官吧,别在这里了。这世界将颠倒翻覆,辞官最少可以让你活久点,就算只有
一点点也好。
「我不辞官。」陆浩凄凉的笑,「为了妳,我不能逃。」
四目相对,良久。不用说什么,无须做什么,经过这么长久的时光,他们痛苦的
发现,没有怨怼、没有仇恨,这段该逝去的恋情顽强的保持着最丰盛的甜美,无
须言语依旧心意相通。
这真是最美丽却最憔悴的折磨。
朱颜轻笑了一声,自嘲的。转身要离去,陆浩却抓住了她的手钏,她想挣脱,陆
浩却不肯放。
「…赏你吧。」她解开手钏的扣,「赏你吧。」拂袖而去。
握着脸,朱颜哭着走回房。她有个很好的理由可以哭,很好的。好到可以掩盖她
真正的痛苦,让谁也看不出来。
***
帝喾回来时,脸孔笼罩着阴暗与乖戾。他带着几乎可以呛昏人的血腥味,走入内
堂。
朱颜一定会啰啰唆唆,烦死了。他捱的啰唆还不够吗?陆浩已经烦了他半天,直
到把他下狱才得到安静。
让陆浩冷静几天好了。不然他会克制不住,杀了陆浩。
但他不能将朱颜关起来。
朱颜却一个字也没说,穿着整套礼服,对着他盈盈下拜。但他不但没有松口气,
反而紧绷起来。
「…妳要去哪?」他声音里的戾气更重。
「启禀陛下,臣妾要归天了。」朱颜用种绝望的冷静说。
帝喾一把抓住她梳得整齐的发髻,不顾锋利的凤钗刺入掌中,「就因为我杀了几
条长虫妳要离开我?!妳生是我的人,永远都是!谁准妳轻易离开的?!」一面
吼,一面用力拽着她的长发。
朱颜却没被他吓到,神情越发平静,「陛下,不是的。只是臣妾不能把孩子生在
军营里。人间不是生养子女的好地方。」
帝喾瞪了她好一会儿,「…什么?」
「臣妾有喜了,陛下。」
他所有的暴戾都消失无踪,像是那个温和的皇储又归来。松开朱颜的头发,他喃
喃的道歉,又哭又笑的埋在她芳香的怀里。
(也因为他的暴戾暂时的平抚,所以追缉应龙一族的严令松弛了些,这才让应龙
遗族还有个逃生的机会。此是后话。)
帝喾慎重的派遣重军送朱颜回天,也因为这个天大的喜讯,禁杀三个月,将有子
嗣的幸福感暂时压抑了他缺陷里的嗜血,也是这段时间开始进行和谈,因为帝喾
想回天等待他的孩子出生。
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朱颜默默的想。他暂时性的镇压了生父的杀虐,也给了母
亲一个离开的好理由。
她不能再待在人间了,离陆浩这么近。早晚会出事的,总有一天。而且,帝喾依
旧爱她,或许他会愿意和平,返天陪她待产。
将脸埋在掌心,她只感到疲倦和忧伤,没有一丝喜悦的感觉。
这世界由许多偶然组成。往往只是一个很小的歪斜,但最后却越来越严重,直到
毁灭为止。
原本帝喾会在和谈后返天陪朱颜待产,生下皇储。离开血腥的引诱,他或许可以
因为圆满的家庭,渐渐平息乖戾的缺陷,或许他会接受王母的解释,接受这个事
实…直到晚年才爆发。
有了孩子可供寄托,朱颜的炼狱或许会减轻,渐渐将往日恋情深埋在心里成为一
个不能说的秘密。她虽然是弱女子,但她的坚忍可以让她燃烧到死亡那天。
陆浩可能终生不娶,也可能会遇到另一个人。但他会在宫墙之外,不会和帝喾和
朱颜的人生产生太多交集。
本来应该是这样。
但人生的偶然总是如此荒谬,在最不经意的环节中,出现了一个变量,就会直抵
万劫不复的深渊。
***
被朱颜打了一个耳光的将领,名为鼋侯。他属龙的眷族,也是古老世家。在众目
睽睽之下,被个身世卑微的皇妃打了个巴掌,事后越想越羞怒,听得小兵闲谈,
精神为之一振,连忙来晋见帝喾。
彼时帝喾初宴罢,心情颇佳,含笑看着鼋侯。「鼋将军,不回府安顿你的妻妾,
深夜来找我怎地?」
鼋侯故做玄虚的膝行,低声说,「请陛下屏退左右。」
帝喾皱了皱眉,还是屏退左右,听这个得力的嗜杀属下想说什么。
「这可是皇室一大丑闻。」他继续小声的说,「颜皇妃不思陛下宠爱,居然与陆
将军有私!据说他们俩在天界就有旧情,真是污秽宫闱,莫如此甚!…」
帝喾的脸孔沈了下来,「污蔑宫事,可是灭九族的罪。」
鼋侯指天誓地,加油添醋的把他听来的说了一遍,像是他在现场所见,「…谁知
道颜皇妃肚里的孩儿是谁的,她还赠了一只手钏给陆将军!陆将军贴身摆着,从
来不离身的!陛下若不信,只要搜陆将军的身就可以知道…」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银光一闪,已经身首异处。
神情大变的帝喾将他的首级踩得脑浆迸裂,面目模糊,没唤任何人,就径自去寻
陆浩。
这个鬓发霜白的智将正在灯下批阅卷宗,苦心思拟推敲和约内容。他抬头,看着
帝喾,和他身上的血。
「陆浩。」帝喾环绕着阴暗的怒气,「朱颜和你什么关系?」
「…守南天门时的旧识。」他平静的起身。
「旧识到她赠你手钏?」帝喾的神威张扬起来,让案上卷宗狂乱飞舞。
陆浩静了半晌,取出怀里的手钏。「皇妃赏末将未来妻子,并无不当吧?陛下既
然有疑陆某,牵连皇妃,实在罪该万死。末将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迅雷不及掩耳的,陆浩砍下自己的头颅,滚地的头颅还说,「皇妃清白。」才断
了气。
瞪着陆浩的首级,帝喾的头痛到几乎要裂开了。「陆浩,你骗我,你骗我。你们
…都在骗我。」他跪下来,抓着陆浩的头发,「说话啊!陆浩!你是不是在骗我
?是不是?!」
我这么相信你,这么喜欢你,一直舍不得杀你这个啰唆的家伙!
抓着陆浩的头发,和掉落在地的手钏,他的眼睛赤红,席卷着狂风奔回天界。
第三章 悲狂
喾回来了。
结缡多年,她已经很熟悉帝喾的脚步声、气息,还有越来越重的血腥味。不过没
关系,快结束了。他愿意返回天庭,就会远离血腥。
一切都会跟以前一样,最少大致上是一样的。
带着守礼的笑,她放下手里的绣绷,一如往常的起身迎接。
帝喾大踏步的走进来,脸上没有表情,将一样东西扔到她面前,沾满血污的。即
使如此,她还是一眼就看出来,那是陆浩。
她脸上守礼的笑凝固,渐渐迷惑、不解,然后迟滞,空白。虽然望着帝喾,但她
的眼神像是穿透了他,宛如盲人般涣散。
…为什么?
像是听到了她无声的询问,帝喾扔出手钏,在陆浩的头颅旁边滚动。
她的目光慢慢的停在那只手钏,然后再也没有移开过。这么多年紧张的坚强,在
这个瞬间,崩溃了。她听到一声清脆的哀鸣,让她坚持下去的那根心弦断裂了。
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般,她之所以忍耐半生心伤的原因,只剩下一颗头颅在她
面前。她整个垮下来,虽然还是稳稳的站着。
但她漠然的瞪着那只手钏,浑然不觉大腿湿润温暖,小腹疼痛,还是帝喾发现她
的脚边一滩血泊。
一把抓住她,帝喾的心整个发凉。他和母后学过医术,算是良医。很明显的,他
的孩子没了。
「…我的孩子。」他的声音紧绷,充满了几乎崩裂的怒火。
但朱颜只觉得他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糟了
。她对自己说。我把他的孩子弄没了。
「你的孩子。」她的声音像是枯萎的花,「是,那是你的孩子。」
我该安抚他,甚至该哭一下,或者惊慌。不安抚他,他可能会崩溃。
但我不行了,我不行。我已经死了。
「落幕了,不用演了。」她慢慢的蹲下去,「我不用忍耐了。」
忍耐。她一直在忍耐?所有的柔情蜜意,温柔和顺,都是忍耐,都是演出来的?
「快说妳爱我。」依旧拉着朱颜的帝喾声音都变了,「快说!我不计较妳和陆浩
有私…那不要紧!孩子没了可以再生,也没有关系!」他的声音哭声越来越重,
「说妳心底有我,说!别让我活着像是场骗局,我求求妳朱颜,难道妳心里从来
没有我?!」
快说话,回答他,朱颜。她心底一个小小的声音焦急。三界的命运都在妳手里啊
。
跟我有什么关系?垮得很彻底的朱颜无声的回答。我的世界已经崩毁。
「朱颜!」帝喾抓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站起来,「说话啊!」
「…你是支撑天地的天柱化身。」她机械似的回答,「王母要我看住你,因为你
有缺陷。但我失败了…失败了…」
她无力阻止帝喾的疯狂,无力阻止陆浩的厄运。更因为她,帝喾杀了陆浩。
杀了她之所以嫁给帝喾的情人。
「…骗人。不可能是这样。」帝喾的脸孔整个煞白,「看着我,朱颜。」
她的眼睛却只看着地上的陆浩。
这个时候,帝喾什么都明白了,但他宁可不明白。「看着我,朱颜。」他的声音
异常的柔和。
但她依旧避免与帝喾的眼神交会。
这在那瞬间,长久被掩埋起来的缺陷,即使浸润遍了血腥也没让他失去理智的缺
陷,彻底的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性。他活生生的挖出了朱颜的眼珠,并且将她残酷
的虐杀,将整个寝宫化成一片布满尸块的血海。
朱颜的眼珠温柔的躺在他的掌心,专注的望着他,再也没有挪开了。
吃吃的笑了起来,他开始打造神器,那是一把琴,镶嵌着朱颜美丽的眼睛。一拨
弦,如同她临终甜美的哀鸣。
后来的事情,其实帝喾记不太清楚了。
唯有挖出美丽的眼睛,制作成神器的时候,他的记忆才会清晰一点。也只有在那
种时候,他才能得到一点平静,而不是身不由己的被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