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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佳偶-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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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翁主单名一个嫮字,亲近的人都喊她阿嫮。”

    “什么?!”芳洲“腾”地一下站起来,满眼不可置信,“你说她叫什么?”

    “刘嫮。”祝余不解地看过来。

    芳洲只觉脑中闪过一道炸雷,尘封多年的记忆因祝余的话一下子苏醒过来。

    从小到大,总有不同的声音在她梦里一遍遍地唤“阿嫮”,刚开始她很害怕,可是她不会说话,无法对人言说。等她会说话以后,那些声音光顾得越来越少,十岁那年突然就消失了,她也逐渐遗忘了这件事。今天若不是听祝余提起刘嫮的名字,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想起来。

    原来这世上真有个叫“阿嫮”的人,她还是燕国翁主。只是,唤她的声音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芳洲不知道自己此刻思考的模样有多骇人,祝余却是被她惊呆了。她星眸半闭,脸色发白,额头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整个人像定住一样,一动不动。

    “翁主,你怎么了?”

    没有回应。

    祝余带着哭腔大喊:“翁主,你说话呀,你可别吓唬嬷嬷。”

    白泽听到祝余呼声连忙拉缰勒马,一把推开车门,快速奔向芳洲。

    “快,让翁主躺下来,把车帘拉开,给她扇扇风。”

    芳洲听到熟悉的少年声音,他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祝余。她想告诉他们她没事,却蓦地瞪大了眼——

    其中一个在她耳边呼唤多年突然消失的声音又回来了!

    “阿嫮,阿嫮,阿嫮!”

    一声比一声沉痛,一声比一声煽情。她听得头皮发麻,几要飞升。

    “她怎么了?”低沉醇厚不失威严的男声打断了叫魂般的呼唤。

    祝余声音颤抖:“逸侯,快请

    人来看看我家翁主吧,也不知怎么回事,好好的突然就这样了。”

    芳洲眼睁睁看着头顶上方笼罩一个人影,那人目光沉沉,似观察又似审视,好像要将她看穿凿透,她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的眼极大,占了整张脸的一半,平日灵动的眸子,此刻因为失焦显得空洞无神。

    陆吾在她大大的眼里看到一个神情严肃中带着一丝紧张的自己,他被吓了一大跳。

    除了刘嫮,他不曾对第二个人有过这种情绪。

    他俯下身查看她的情况,就在快要碰到她睫毛时,她的眼珠动了。

    她回神了,眸子重新有了光彩。

    陆吾极不自然地起身,阴着脸,一言不发地下了车,将祝余叫到一边。

    “翁主发病前,你们在干甚么?”

    “没干甚么,就是随便说说话。”

    “说什么?”

    祝余心虚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你该不会跟她说我是个负心汉,害死了你家翁主,然后她就吓晕过去了?”

    祝余的头垂到了胸口。

    陆吾很生气,倘若站在他面前的是个男人,他早就一脚踹过去了。他不否认对刘嫮的死有责任,但他不喜欢当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尤其是成为这个小翁主的谈资,他更不喜欢她那双小鹿一般纯净的眸子里涌现对他的不屑、嘲讽和蔑视。

    “嬷嬷,祸从口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应该心里清楚。”

    祝余愧疚地低下头,倒不是害怕陆吾的警告,而是被芳洲的样子吓坏了。是她欠考虑,她还那么小,一直都被刘康保护得很好,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不该被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污了耳朵,伤了心智。

    “婢子知错了。”

    陆吾没料到祝余认错会认得这么爽快,愣了一瞬就放她走了。

    祝余回来看到芳洲呆愣愣的样子,又是愧疚又是自责,哭道:“翁主,都是嬷嬷不好,嬷嬷不该跟你说这些乱糟糟的事,你罚我吧。”

    芳洲立即收回视线,替祝余擦眼泪,温声道:“嬷嬷,我没事。你别哭了,无……阿兄跟我说,你这眼睛若是再哭坏就治不好了,我不要嬷嬷失明,我要大家都好好的。”

    白泽伸进头来也劝祝余:“嬷嬷,就听翁主的,我们都要好好的。”

    王府门口一幕,使他对芳洲又怜又愧,以前觉得她憨,被他扯辫子、取绰号、放小蛇只知道自不量力地用拳头还击,连告个状都不会,现在才知道她的心地这么善良。

    她虽然弱不禁风,但她身上自有一股坚韧从容,跟她在一起心里踏实又安定。而且她虽柔弱,却非常护短,被她关心的感觉真的很好。

    祝余听到他们的劝慰终于停止哭泣,挤出一丝笑容:“嬷嬷听翁主的,我们都要好好的。”

    车厢渐渐安静下来,芳洲躺在祝余腿上假寐,白泽重新坐上驾驶位置挥鞭驭马,谁也没注意陆吾悄无声息而来,又悄无声息而去。

    ……芳洲的思绪在飞速转动。她和刘嫮,这位命运多舛的燕国翁主会有什么瓜葛?至多经历相似而已,幼年失母,及笄入京,难道……

    “不可能,不可能的!”想到刘嫮的结局,芳洲惊得差点弹跳起来。

    阿翁常跟她说天佑有缘人,偏偏在去丰京的路上遇见这件怪事,难道老天想警示她跟刘嫮一样——入丰京,去无回吗?她的心跳得飞快,几要从嗓子里冲出来。抬头看了看祝余,发现她已经靠着车壁睡着了,又趴在两边车厢上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进里衣,取出贴身收藏的锦帛。

    一目十行看完,她整个人都惊呆了。

    难怪阿翁说会有人逼迫她做不愿意做的事,难怪阿翁会给她这份懿旨,他早预料到了她即将面对的事——

    有人想拿她联姻。

    而她,若不是中途遇上刘嫮的事,是不是就傻乎乎地跟着人进宫,再稀里糊涂地被人塞进花轿?

    若是她不从呢?

    想到陆吾,她的心里凉嗖嗖的,难怪阿翁让她不要离开太皇太后寸步,不要相信任何人。

    可是,病弱膏肓的太皇太后真的能护住她吗?这份懿旨又能起多大作用?

    第16章

    芳洲一行在路上又走了四五天,终于在五月下旬抵达丰京。此时离立夏还早,正是草长莺飞,杨柳醉烟之际,三五女郎结伴而行,锦衣华服,香车鬓影,笑声肆意动人,直引得路人频频撩帘相顾。

    芳洲和父亲游遍临江河流山川,尤爱美景,若是以往她肯定会好好欣赏一下鼎鼎大名的灞上风光,但此刻却是愁肠百结,思虑满腹。

    这条路也是当年阿翁进京受询的那条路,面对无法预料的未知,他当时心里在想什么?害怕过吗?是否想要退缩?

    应该都没有吧,因为有魏无恙在身边,他一定会宽慰阿翁,会竭尽所能地帮助他,就像他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她已经有三年没见过他了,他的模样非但没有模糊,反而在她的记忆里越来越清晰。他的眉眼,他的笑容,是她孤单日子里除阿翁以外唯一的甜。他走后,她将他藏在心房最深处,从不轻易触碰。

    而今,在这个初夏的黄昏,对他的思念排山倒海而来,几要将她没顶。

    她无声地哭了。

    陆吾一路上的所作所为,已经让她十分肯定,她不是去侍疾,而是被人诓上了京。她更加肯定的是,等待她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事,以陆吾对白泽的提防以及对他们接触的排斥来看,十成十逃不过联姻。而且对方似乎来头不小,也许有什么隐疾或是秘辛,所以不敢正大光明地指婚,只能偷偷摸摸将她骗进宫。

    芳洲非常愤怒。

    在她十五年的生命历程里,唯二接触的两个男人,一个如皎皎之月,温文尔雅;一个如皓皓之日,光明磊落。她以为世间男子大抵如此,却没想到处在权力巅峰的男人如此龌龊,居然要靠诱骗弱女子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嬷嬷说得对,陆吾其人太不堪,他效忠的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他们若想将她搓扁揉圆那就大错特错了。她刘芳洲,一介弱女,也有自己的血性,绝不受人摆布。

    她想起十岁那年夏天,看着阿翁在江里畅游,她羡慕得紧,吵着也要下水。嬷嬷不让,说水里危险,白泽学了那么久都没学会,她一个小女郎怎么可能学得会。

    她有些泄气,阿翁却在王府后院给她凿了一个大大的池子,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每个人最后都会变成鱼儿游回江水,所以凫水是人的天性,不会的只是还未开窍,她这么聪慧肯定早就开了窍。

    她信以为真,扑腾跳下池子,结果差点没把自己淹死。阿翁在一旁哈哈大笑,说她没有判断力,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还说嬷嬷说得对,女郎永远不可能学会凫水。

    她不服气,每天泡在池子里折腾到手脚发白发涨才起身,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在那个夏天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凫水。

    她永远忘不了阿翁赞许的眼神。阿翁说,腓腓,你要记住,你会不会或是该不该做什么事,不要让别人告诉你,你要问自己。

    现下,他们“告诉”她要认命,要乖乖被利用,问过她的意思吗?

    马车一路疾驰,很快就到了内城,麟趾宫高高的屋阙即使隔着重重楼宇也能一眼认出来。它是内城最高的建筑,立于正门台阶,芳洲回头看了一眼,繁华热闹的丰京城匍匐在她脚下,如一位无声无息、历经沧桑的老者,看着她踏向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一步步将她吞噬。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又呼出一口气,提步走进宣室。

    “陛下,临江翁主来了。”

    一位身着朱色朝服,头上带着长冠的男子听到王卓的话后朝她看过来。他目光如电,盯着她半天没有说话,也没有收回视线。

    刘炽虽阅人无数,仍惊诧于芳洲惊人的美丽。她静静站在那里,带着临江泽国的水汽,像一株挺立的小荷,粉粉嫩嫩,悠然绽放,说不出的清丽脱俗,他忽然觉得把这样的美人嫁到匈奴去简直是暴殄天物。

    他站起来走向她,在她身前一步远顿住。这才发现她的眼睛极大,眼仁儿又极黑,像白底瓷瓶里盛着两颗大黑玛瑙。肌肤白如凝脂,在烛火下散发着淡淡光华。

    鬼使神差地,他朝她伸出手,却见她防备地后退一步,秀眉微不可察地蹙起。

    刘炽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对芳洲说道:“翁主车马劳顿,先去休息吧,明天再去拜见太皇太后也不迟。”

    “谢陛下关心,芳洲不累,芳洲挂念太皇太后,想尽早给她侍疾。”她极其不喜欢他的注视,他是她叔父,看她的目光却没有一点长辈的样子。

    刘炽挑眉,这看着哪里像性情温顺,胆小如兔的样子。

    “王卓,带翁主去碧霄宫。”

    芳洲轻轻松了一口气,皇帝和他的宣室都让她感到压抑,尤其是与宣室一门之隔的麟趾宫后阁,不知里面藏了什么东西,让她有种密密麻麻的疼痛和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他一开口,她几乎落荒而逃。

    刘炽好笑地看着她的背影,问与芳洲擦肩而过的人:“我有那么可怕吗?”

    陆吾没有立即开口,他在想芳洲刚才的样子,她苍白的脸和惊

    慌失措的神情像在逃避什么可怖的怪兽。刚才他一直守在殿门口,知道刘炽并未拿她怎样,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翁主没出过远门,第一次见到圣颜,兴许是紧张。”陆吾听见自己如是说。

    刘炽看着他笑:“大兄这次差事完成得不错,阿母少不得又要奖励你,你想要什么官位?”

    他说得风轻云淡,好像说的不是官员任免的大事,而是随便闲话家常,但陆吾还是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阿炽,阿母这么做也是为你好,坏人都让她当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陆吾皱眉。

    “为我好就让我成为背信弃义的小人?成为言而无信的鼠子?大兄难道不知天子一言九鼎?”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刘康自请削藩是帮了你没错,但现在要用他的女儿和亲也是形势所逼。”

    “哼,”刘炽看了他一眼,笑不达眼底:“你跟阿母真是亲母子。”

    陆吾被他的话堵得难受,幽幽道:“她也是你的阿母。”

    “那又怎样?”刘炽笑得矜贵,“我姓刘,她姓姬。有我在,她永远别想成为第二个杜凌霄。”

    陆吾终于知道刘炽为什么不跟姬太后亲了,从他与匈奴开战之日起,他就该明白刘炽不是穆帝,更不是文帝。他比他的阿翁和大父要有抱负有主见得多,被太皇太后束缚这么多年,他是不会再允许任何人凌驾于他之上的。

    虽然他也不喜欢姬太后,但却不想看到亲母子闹成这样,劝道:“她毕竟是我们的阿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好,你这么说她总归不妥。”

    刘炽听了他的话大笑:“大兄,你可真是天真,难怪她用你用得顺手。如果当初我阿翁不是天子只是个贩夫走卒,她会跟他吗?红杏出墙的二嫁之妇还想学我大母垂帘听政,她配吗?”

    陆吾深深垂下了头。

    出了麟趾宫,毫不意外地看到长信宫女官在宫巷尽头等着他。他疲惫地揉揉眉,忽然怀念起燕国那七年无忧无虑的日子。

    姬太后一看到他就上来牵他的手,笑得合不拢嘴:“阿炽留你说了那么久的话,是不是夸你差事办的好?那他有没有说要让你当大司马?有没有感激阿母……?”

    “阿母,”陆吾打断她的自说自话,“我很累,想先回府休息。”

    “别啊,”姬太后紧紧抓住他的手,“宫里都在说新来的临江翁主有沉鱼落雁之貌,嬷嬷去看了一眼,说跟黎姬年轻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你快告诉阿母是不是真的?”

    陆吾无奈:“阿母,黎姬在时阿炽还未当太子,我也未入宫,哪里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姬太后一拍大腿:“阿母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一事不烦二主,你跟她熟,陪阿母去看看这位翁主吧。”

    陆吾苦笑,他跟她算哪门子熟。一进丰京,因为把她的侍卫打发走,她就看他不顺眼,看他的目光如刀似剑,进宫以后连正眼都不瞧他,他又何必过去找不痛快。

    姬太后却不愿意放他走,连拉带拽拖着他来到碧霄宫。一进门,就见一道纤瘦的身影趴在太皇太后床头,正轻声细语说着话。他耳力好,仔细一听就听到了她的话。

    “曾大母,您给阿翁挑的江陵很美,有山有水,一到夏天荷叶田田,到处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荷花。白的,粉的,红的,美极了,我还撑着小船和采莲女一起采过莲呢。”

    “曾大母,等您好了,芳洲陪您去云梦泽。那里有好多好多宝贝,芳洲还在树下捡过鸾鸟的蛋,结果孵出来的是一只山鸡。您说好笑不好笑?”

    “曾大母,您赶紧好起来吧,阿翁和芳洲不能没有您。”

    太皇太后眼睛瞪得大大的,眼角流下了泪水。

    “哟,这谁啊,怎么把太皇太后都说哭了?”姬太后突然出声,芳洲来不及擦泪,回头朝她看了过来。

    她睫毛微湿,白净的脸上挂着一颗大大的泪珠,一路流到颊边,衬着红通通的大眼,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看到她这副样子,不知道为什么,陆吾的心忽然狠狠扯了一下,不自觉地朝前走了两步想要替她拭去泪珠。

    姬嬿第一时间扯住了他的手,攥得他呼痛也没有松开。

    太像了,跟三十年前的黎姬别无二致,一模一样的身形,一模一样的容貌。但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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