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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佳偶-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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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孩子,别怕,再等两天,曾大母一定为你讨个说法,到时候你跟着曾大母就行。”杜凌霄无比坚定,一锤定音。

    第三天,当杜凌霄命人用带屏联榻抬着她朝麟趾宫去的时候,芳洲一路上都在揣摩她的意图。今天是五日一次的朝会,文武众臣都会脱履解剑,到宣室与刘炽一起议事,曾大母为什么偏偏要选这个时辰去?

    她该不会想面诘天子和百官吧?芳洲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还未理清头绪,就听小黄门报唱——

    “吉时到,陛下临朝。”

    刚好杜凌霄一行也到了宣室门口,她朝张宝暼了一眼,后者会意,也马上高声报唱——

    “太皇太后驾到!”

    高亢嘹亮的声音在寂静的宣室显得尤为突兀,包括刘炽在内的众人都愣住了,趁着这个功夫,杜凌霄带来的人手脚麻利地将她抬到刘炽身边安置妥当。

    她的身子半靠在榻上,凤眸状似无意地四处扫了一圈,缓缓开口道:“老身不过十年未临朝,各位就不认得老身了?”

    虽是半躺着,但她威严依旧,霸气尚存,众人马上醒悟过来,连忙高呼“不敢”,齐齐给她行拜礼。

    她板着脸,不看底下诸人,也不看刘炽,而是冲门口的方向喊:“进来吧。”

    听言,无数双眼睛齐刷刷投向门口。片刻,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姿出现在众人眼前,她目不斜视,抬头挺胸朝杜凌霄走去,并在她身后一步远站定。

    众人沉浸在女郎惊人的容貌和端庄的气度中,纷纷猜测起她的身份,却听杜凌霄对刘炽说道:“陛下,你不打算介绍一下你的从女吗?”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悦和莫名的焦虑,刘炽稍一思索就知道了她的来意,看来她已经知道芳洲要去和亲的事了。上一次是大兄,这一次是从女,这世上能让他这个铁石心肠的大母牵肠挂肚的,永远只有一个刘康罢了。

    “众卿,这位是临江翁主。”刘炽兴致缺缺。

    众人还没从芳洲带来的震憾中回过神,普遍对刘炽的话反应不大。只有丞相管卫和另外两人听出弦外之音,三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脸上看到凝重神情。

    没有人知道,自从匈奴使者来到丰京的第一天开始,临江翁主刘芳洲就成了和亲的唯一人选。

    姬太后视刘康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好不容易他的靠山倒了,怎么可能放弃这么好的打击报复机会。而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和亲公主,选谁都无关紧要,但他们知道选刘芳洲能卖姬太后一个好,所以当她派人来游说时,双方一拍即合。

    这些事都是瞒着皇帝和太皇太后进行的。管卫不怕刘炽,他自信有把握说服他,他怵的是杜凌霄,怕她知道了不肯善罢甘休。后来转念一想她已病入膏肓,动弹不得,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今天陡然见到十年不问世事的她撑着病体带着刘芳洲出现在朝会上,心里莫名有些慌张。

    “老身早就知道有人看临江王不顺眼,也知道肯定会有人拿临江翁主的婚事做文章,所以老身在五年前就给临江翁主下了懿旨以防不测,没想到今天真就派上了用场。张宝,把懿旨拿出来给公卿们看看,免得他们以为老身在说笑呢。”

    她的话意有所指,众人都悄悄去看刘炽,却见他神色如常,没有半分不悦的样子。

    张宝拿出一张明黄色锦帛展开,众人皆伸长脖子去看,但他只是在人前随便晃了一下,就将懿旨直接递到管卫手里。

    “丞相,请过目。”

    管卫快速扫了一遍,被懿旨上的内容惊住,痛心疾首道:“太皇太后,和亲乃是功在千秋的大事,您怎能为了一己之私动摇国本呢?”

    杜凌霄幽幽的声音响起:“丞相,若老身没记错,当年老身阻止当阳和亲时,你也是这么说的,你好好看看国本还在吗?”

    管卫的老脸顿时羞得通红,没想到二十年前的话,她居然还记得那么清楚。

    杜凌霄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听说丞相长孙女聪明伶俐,如果你同意把她作为公主媵女一起和亲的话,我就不插手这件事。如何?”

    “那怎么行,”

    管卫想都没想就摇头,“臣之孙女自小娇生惯养,十八年来从未离开父母身边,嫁那么远她会想家的。”

    “嗤!”杜凌霄心中气血翻涌,说出来的话狠厉无比:“谁家女郎不是娇养大的,谁家女郎不是从未离过家?临江翁主才十五岁,比你孙女还要小,凭什么你的孙女值钱,我的翁主就不金贵?枉你口口声声要为社稷分忧,现在社稷需要你,你往后躲什么?”

    杜凌霄的怒火吓得众人都低下了头,芳洲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急得不行,连忙走到身旁一边替她顺气,一边低声劝慰。

    “你,还有你,”杜凌霄怒视太尉和御史大夫,沉声道,“若想遣翁主和亲,你们必须各选三名嫡女媵嫁。”

    被点名的两个人瞬间白了脸,求助的目光投向刘炽。

    刘炽始终冷眼旁观,没有要替谁说话的意思。众人见他不说话,谁也不敢先开口,倒是一直默不作声的芳洲说话了——

    “陛下,芳洲听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三公不愿意送女郎陪嫁也是人之常情,芳洲可以理解。芳洲有一个问题,想请三公作答,若三公真像自己所说的那样忠君爱国的话,芳洲自愿去和亲,倘若不是就请三公不要强人所难。陛下觉得如何?”

    刘炽直视面前女郎,她的脊背挺得笔直,粉唇抿得紧紧的,大眼满是坚定和不屈,像极了一个人。想都没想,他就点了头。

    听说芳洲才十五岁,管卫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斜眼看她,无所谓道:“翁主请说。”

    芳洲不紧不慢道:“倘若匈奴单于是好男风之人,诸位可愿为了国之安危前去侍奉他?”

    三公不防她会问出这样的话,心里比刚才杜凌霄让他们送女儿陪嫁还要羞恼难堪。简直一派胡言,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雌伏男人身下?只是若说不行,有刘炽在一旁盯着,又怎么好要求刘芳洲去和亲?

    众人都被芳洲的话惊呆了,刘炽却是微微勾起了嘴角。就在三公进退维谷之际,有一个人跳出来嚷道——

    “翁主此言差矣,翁主是皇室女,从翁主投胎那天起,和亲就是翁主的使命。”

    刘炽眉头皱得死紧。

    “阿仲,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原本还在笑着的杜凌霄不敢置信地瞪着说话的人。

    关内侯杜仲转向自家姑大母:“臣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反而是太皇太后,多年来一直都是公私分明,为何独独在临江王父女之事上屡犯糊涂?”

    “中尉府簿吴复功勋卓著,太皇太后偏要把他撵到边关;翁主和亲以文止武,太皇太后又要横加干涉,到底是脑风影响了您的判断还是……有人给您灌了迷魂汤?”

    “再说这份懿旨,仲不得不怀疑它的真伪。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兼有脑风之症,难免有神志昏聩,力有不继之时。所以这份懿旨到底是太皇太后所写还是有人伪造都犹未可知。”“放肆!”杜凌霄只觉脑门“突突”直跳,胸口胀痛,一口腥甜冲到嗓子眼,她用尽全力才将之咽了回去。

    这世上最伤人的从来都不是对手,而是信任有加的自己人。她十五岁出嫁,保了杜家六十年荣宠不衰,没想到最后得到的居然是一记穿心刀。

    “阿仲,我以前听说你在背后埋怨我给你的食邑太少,你难道是为了这个跟我对着干的?你摸摸自己良心,这些年除了官职,我给杜家的还少吗?”

    杜仲阴沉的眸子闪了闪,他的食邑只有区区三百户,哪里够?怎么可能够?她明明是后宫第一人,却一直死死压着母家。自她当上皇后那天起,杜家人除了有名无实的爵位,别的什么都没有,还不如普通豪强大户。他们被她压了六十年,早就受够了,反正她这个样子也没两天活头了,不如趁机在天子面前卖个好。

    “太皇太后多虑了,仲只是就事论事,希望您能以大局为重,送翁主和亲。”他顿了一下,又道,“也希望太皇太后不要以权欺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和亲本来就是皇室女不可推卸的责任,太皇太后何苦为难无辜的人。另外,仲觉得这份懿旨真伪难辨,还是销毁得好,免得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里。”

    “噗……”杜凌霄嘴里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一口全喷了出来。

    “曾大母!”芳洲目眦欲裂,一把接住杜凌霄摔下来的身子。她还在不停地呕血,血花溅到芳洲身上,将她的白罗裙染成殷红,直刺得她心头火辣辣地疼。

    “传医侍!快!”刘炽怒吼。

    医侍跑得气喘吁吁,一番望闻问切,又掀开杜凌霄的眼皮看了半天,最后垂首敛眉对刘炽说道:“陛下,太皇太后气急攻心导致旧疾复发,臣无能,回天乏力……”

    “曾大母!”芳洲最后一丝希冀被医侍的话击得粉碎。

    她好恨,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厌弃自己,痛恨自己。

    若不是因为她,她怎么会离开碧霄宫;若不是因为她,她怎会拖着病体与人周旋;若不是因为她,她又怎么会被气得病发!

    第24章

    随着侍医话落,原先骚动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空旷大殿落针可闻,除了女子抽泣声,其余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刘炽脸色极为难看,将所有侍医叫过来重新诊治,得到的结论大同小异,他一脚踹翻御案,阴鸷冰冷的眸子扫过殿上诸人,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三公缩着脖子不敢与他目光相触,杜仲更不用说,低着头佝偻着腰身,恨不能立地消失。

    他的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皇帝这么在乎太皇太后,早知道太皇太后这么不经刺激,他何苦当这个出头鸟来哉。一下子得罪两个人,还不知道皇帝以后会怎么对付他呢。

    正想得出神,芳洲忽然跑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衣裳,用尽全力狠狠扇了他一巴掌,直把他打得趔趄欲倒。

    “这是替太皇太后教训你的,没有她,你和杜家什么都不是!”

    众人哪里见过这么彪悍的翁主,全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杜仲捂着脸,惊疑不定地望着芳洲,惧怕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的样子果决狠厉,像极了多年前的杜凌霄,那时她也是狠狠给了他阿翁一巴掌,要阿翁学会收敛跟知足,还说没有她杜凌霄,杜家什么都不是。

    原来是个色厉内荏的东西,芳洲冷笑轻嗤,亏她还想让他到曾大母跟前请罪,这样的货色哪里配?她转身回到御前,也不看刘炽,只对张宝说道:“张卿,我们陪太皇太后回宫。”

    张宝老泪纵横,忙不迭点头,手一挥,竖屏联榻被人稳稳抬起,一行人匆匆走出宣室。

    众人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一国翁主当着天子的面在朝会上掌掴外戚,打完人连招呼不打一个转身就走,这是多不把天子放在眼里。

    刘炽不气反笑,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脸上棱角渐渐柔和下来。

    “太皇太后和翁主的话三公都听清楚了吧?你们不是一直逼我做决定吗,那我今天就在这里表个态,只要三公每家各出三名嫡子和嫡女媵嫁,我就同意和亲。”

    “陛下,不可啊……”三个人同时叫了起来。

    “别想耍花样,”刘炽根本不搭理他们,笑得嗜血残忍,“我会全程派人盯着,没有嫡子嫡女的,就请三公和夫人自替,如此我大母必能走得安心,你们说是不是?”

    “陛下息怒啊!”殿中跪倒一片。

    ……??杜凌霄一连昏迷了六天,第七天早上,她终于睁开了眼睛,精神似乎非常不错的样子,对趴在床头的芳洲说:“腓腓,去把陛下请过来。”

    芳洲想让她多休息,劝她过两天再见也不迟,但她异常坚决,把那句话又重复了两遍。芳洲无法,只得让张宝跑一趟麟趾宫。

    刘炽来得很快,从门口一路小跑进殿,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

    “大母,您终于醒了!”他的声音一听就高兴得紧。

    杜凌霄笑得温柔:“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跟陛下说。”

    芳洲不放心,矗在床前迟迟不动,杜凌霄居然生气了,闭上眼不肯看她,芳洲无奈,只好也跟着退出去,留祖孙俩说话。

    没人知道杜凌霄到底跟刘炽说了什么,只知道他们说了很久,刘炽出来时天都快黑了。

    从碧霄宫出来后,刘炽一个人在宫里走了很久,手里明黄色的锦帛被他握得发皱。他心里五味杂陈,在打开这份锦帛之前,他是无论如何都想像不到里面的内容,一打开就被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是穆帝留下的一道遗诏。上面说姬嬿其人奸诈诡谲,野心勃勃,若日后有效仿杜太后临朝听政之举,为社稷国祚计,继位者可令其生殉先帝。

    这份遗诏被大母保管了十七年,她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它转交给他。

    他一直觉得大母偏心刘康,现在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她若不疼他,大可将遗诏带到地下,看他和阿母斗得头破血流。

    幼时,刘康曾傻傻地问她,“大母,你的名字为什么要叫凌霄?孙儿听说此花需借气生根攀援它物向上生长,孙儿觉得跟您一点都不相配。”

    他心里对这个问题也十分好奇,竖起耳朵听她回答。

    她当时是怎么说得呢?对,她说:“傻孩子,那是因为你大父和阿翁需要大母,所以大母只好从借物攀援的花儿长成一棵人人可倚的大树。”

    她说的不错,登极到亲政的七年,她都是他仰仗的参天大树。如今,这棵树倒了,还在用余荫庇佑后人。

    她刚才跟他说了很多话,比他们在一起共政的七年还要多,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他以前没有听过的。

    她说大父当年因为乐阳姑母和亲郁郁寡欢、含恨而逝,希望他不要重蹈覆辙,再送公主去和亲。

    她还说阿炽你亲政的这十年,大母没有一天不替你感到骄傲的。你做得很好,比你大父和阿翁都要做得好,大母相信你一定能够打败匈奴的。

    她又说你阿翁常常埋怨大母嗜权如命,他其实不知道若不是你大父遗命,大母早就撂挑子不干了,大母在宫里待了六十年,早就厌倦了。

    大母最不能忘怀的就是当初与你大父相遇时,骊山脚下的那一抹梨花白。

    ……

    刘炽觉得脸上凉凉的,伸手一触才发觉自己流泪了。脚步停在长信宫门口,里面灯火通明,热闹得不像话。活着的人奉承者无数,他生命垂危的大母独自躺在冷冷清清的宫殿,除了芳洲,竟没有一个人关心。

    他快步走进殿中,在众人行拜礼之前低吼:“都给我滚出去!”

    众夫人被刘炽的样子吓住了,待在原地忘了反应。姬太后出来打圆场:“阿炽,你这是怎么了?她们不过是看阿母寂寞,过来陪阿母说说话,你一直都知道的,今天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你又没死,要人陪甚么?”刘炽语出惊人。

    姬太后马上红了眼眶,伤心地看着皇帝儿子:“你就这么恨阿母?非要阿母死了才开心?”

    刘炽突然笑了,那笑在姬太后看来诡异而恐怖,跟穆帝驾崩前的笑容出奇地相似。穆帝临终前的那一晚,就是这么看着她一直笑啊笑,直把她笑得毛骨悚然,夺路而逃。哪怕她躲到殿外,他凄厉的嚎叫声依然不放过她:“阿烟,阿烟,我为你报仇了,你高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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