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潮-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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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害怕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周鸣鞘没抬头,低头“啪”地点了火。动作轻车熟路,夹带些许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疏离与成熟。他抽了一口烟,说:“不找你我会死啊,我也好害怕。怎么办,穆阳?”
他叹气:“我太喜欢你了,我好爱你,我很想你,穆阳。我来带你回家。”
穆阳在那一瞬被他蛊惑,心神动摇,险些就像只流浪的小狗,被他的花言巧语骗回家。他还想起刚才在酒吧里,女孩说的故事。他心想,周鸣鞘也会吗?有一天,我不在他身边,这个看似坚不可摧,鹰一样狼一样冷淡的人,也会发疯一般为我而死吗?
而周鸣鞘没给他细想的时间。
他抽了一口烟,将烟塞进穆阳嘴里。那是穆阳喜欢的烟,他们曾经也这样交换着抽过很多只。穆阳吸了一口,被熟悉的味道包裹,一时间回忆起许多碎片。那些和周鸣鞘一起的,暧昧的,亲密的,床上纵情交融的……那些被周鸣鞘彻底剥夺占有的瞬间。
于是心一软,眼神游离。周鸣鞘看准机会拽过他,要带他走。
但穆阳已经醉了。
他本来就是一个喝醉酒后会黏人的,喜欢大吵大闹,谈不上乖巧。朋友说他会变成小孩,撒娇赌气一样委屈着一张脸乱砸东西。所以穆阳知道后,很少喝酒,以免给别人带来麻烦。
但此时为时已晚。
酒精已然麻/痹了他的神经,错乱了他的思路。
他这样迷迷糊糊地被周鸣鞘一碰,浑身烫起来,委屈起来。那些执拗的打算又涌上心头。他觉得他不能,他不应该,他是累赘,是别人不要的东西!他这样缠着周鸣鞘,他爱的人走不远。
但周鸣鞘本该是万人之上。
于是自顾自地一狠心,甩开周鸣鞘的手,拒绝他的触碰。
“你少管我!”他说。
闹出很大动静。
穆阳的那些狐朋狗友终于在嘈杂的音乐中注意到这边的响动,“嚯”一下站起来,指着周鸣鞘的鼻子:“喂,你搞什么,你放——”
话还没说完,被周鸣鞘打断了。
他不耐烦地扫过来一眼,只一眼就把所有人定住:“闭嘴。”
狐朋狗友们立刻狼心狗肺地闭嘴了。
然后周鸣鞘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穆阳一眼。
这一眼,像是不耐烦,像是被冒犯,又像是猎人对想方设法逃脱的猎物的警告。穆阳一下心虚了,向后退一步想躲,又被周鸣鞘抓回身边。于是他这才看见,这一眼明是警告一般,彰示着主人对猎物的占有,但又偏偏暗含百般无奈,百般宠溺,百般的怜惜和……细水流长的爱。
穆阳直接懵了。
那时,一辆本田恰巧从门口开过,暖黄色的灯光照进来,周鸣鞘一半在光晕中,一半在阴影里,锋利的五官模糊不清,却如下达审判的神明。
就在那一瞬间,他将穆阳一把拽到身前,伸手捧起他的脸,顿了一瞬,毫不犹豫恶狠狠咬上那张刚刚还一张一合指责——或者说是引诱——他的嘴,舔舐那柔软的唇瓣,品尝他体味过无数遍的清甜和生动,把那些抱怨一般的脆弱的话都吞进去。
于是狐朋狗友们看见,强烈的光束中,那两人变成剪影。鼻尖与鼻尖相对,唇瓣与唇瓣相合。柔软或坚不可摧,是舌与齿的追逐。
一切寂静了,好像连吵闹的鼓点和音乐都离他们远去。只看见那个陌生的年轻人捧着穆阳的后脑,将他拢在怀里,毫不留情、蛮横无理地索取……索取了一个湿漉漉的深深的吻。
阿曾险些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但它确实发生了,阿曾可以肯定,因为他看见接吻时,对方挑眉,投来一个近乎宣告主权的眼神,看到周鸣鞘松开穆阳,而他一贯冰冷寡言的好朋友迷蒙地看向对方,用一种摇着尾巴的小狗看主人的神情,微张着嘴连连喘息,但没有一点动手打人的意思。
阿曾简直石化在原地,但没人在乎他。
周鸣鞘只顾着垂眼看穆阳。他紧紧握着穆阳手腕,将他捉在身边:“别闹了,乖。”
喝醉酒的家伙被他吻懵了,神志不清地前言不搭后语:“我很乖啊……是你犯规。”
对方发出轻笑:“嗯,你乖,我犯规——但你不喜欢吗?”
穆阳只好愣愣地看着他那双含情的眼:“……喜欢。”
他顿了顿,自言自语一样低声委屈道:“原来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有这么喜欢你。”
周鸣鞘没料到他还留着这么一句话,心想,原来他的阿阳还是一个这么会撒娇、这么会讨饶的小狗。只好忍了笑意,沉默片刻才说:“被人亲了才会乖吗?”
“才不是,是酒后吐真言。”穆阳皱着眉头说。
周鸣鞘失笑。
穆阳醉得太过分,眼眶泛红,眸中凝着水雾,鹿或是奶狗一样的眼睛便亮晶晶的,说完这句话就乖乖等着周鸣鞘动作。周鸣鞘眼神微暗,觉得不能再让这样的美色在别人眼里多加逗留,于是立刻带他穆阳走——然而走之前,又回了一次头。
他是故意耀武扬威看过来的——被看了一眼时,阿曾这么想。
周鸣鞘说了什么话。阿曾知道,因为他看见周鸣鞘的嘴唇微微动了。只可惜隔得太远,夜店太吵,他听不清。
但穆阳听见了。
他听见时,耳根立刻红起来。
因为周鸣鞘说:“你看,你以为他不想和我走吗?”
真该死啊,又被他看穿了。
第29章 29
于是,他们这样纠缠着,说不上是撕咬还是拥抱,这样谁也不服谁地互相掠夺,近乎本能地干柴烈火一般的亲吻和揉捏。就这样从街上走回那间小阁楼,四层的小阁楼,推开门,撞进床里。
本以为该顺水行舟,因为穆阳已经那么乖了。
但被他压在床上,看着他的眼睛,穆阳一瞬间又清醒了。
……然后激烈地反抗。
拳头和腿,几乎像是回到他们刚认识的时候,用身体过招。可惜,他醉得太离谱,身体发软发烫,脸异样地红,根本打不过,终于被势在必得的野心家压在身下,动弹不能。
他扭过头,用最后的清明避开周鸣鞘的视线,眼神近乎愤恨:“你不应该再来。回你的世界去吧。算我求你。”简直是绝望般的颤抖,少年的自暴自弃。
周鸣鞘神色却柔软,叹了口气,埋在他颈窝间,声音含糊:“我去哪里啊,阿阳。”他说,“我的世界就在这里,在你身边,不回到这里,还去哪里呢?”
穆阳抬起手,遮住红得发凶的两只眼:“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不值得。”
“谁说的?”
“我说的。”
“那我不同意,”周鸣鞘低声说,“你啊,对我来说,千金不换。”
他开始连续不断地亲吻这只痛苦的幼兽,安抚他,触摸他。穆阳颤抖起来,不知为何,觉得像被人彻底打开了,一览无余,暴露在冷风中,忍不住要抱紧身上的这个人。他醉了,迷迷糊糊,头重脚轻,太阳穴突突地疼,然后近乎抽泣一般絮叨着,说他是一个多么糟糕的人。
太糟糕了,什么也做不好。所有人都对他失望,父亲也好,老陈也好,或者是阿公阿婆,是那个常给他留一碗面的小姑娘,是曹晟。他们一定都对他彻底失望了,他是城市的泥潭,是不可回收的废品。没有人需要他,他只会带来厄运。像夺走母亲的生命那样。
周鸣鞘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吻去他的眼泪,堵住他的哭声,握着他还留有斗殴伤痕的手腕。他用下巴贴着他的头顶,将穆阳一整个人罩在身下,不允许他被月光窥去一点真容:“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啊。我们都好爱你,只是因为太爱你,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忘记告诉你了,你便以为没有爱。于是你孤独而寂寞地行走在这个冰冷的城市,愈发尝试着用面具和外壳使自己融入这个世界。可没有用啊,你还是格格不入,你心里还是惦记着那些从前的山与海,惦记着曾经的人与事,曾经的太阳……因为你根本不是这世界的人啊。
你不必成为这世界的人。
“我不喜欢这里。”穆阳说。
“那我们就一起离开。”周鸣鞘告诉他。
“我不知道做什么。”
“那我们就继续游逛。”
“你不应该这样,”穆阳睁眼,用迷蒙的神色看人,“我喜欢你,所以想送你到最高的山峰去受万人景仰,但那里不该有我。”
周鸣鞘失笑,无奈地惩戒般地咬他的下巴:“说这种话来讨好我,真是过分……笨蛋。你以为我是怎么找到你?”
他找遍了每一家酒吧,却总是和穆阳擦肩而过。直到雨转小时,他从小巷子里拐出来,迎着风和雾,听见高跟鞋“哒、哒”地轻响。一抬头,看见一个身穿亮片裙的女孩,简直像一尾粼粼的鱼,摇曳地出现。他们四目相对,一瞬间,不知从对方眼里看到什么,鬼使神差地停住了。
就像天注定一般,周鸣鞘开口:“你在酒吧,有没有见过一个人?”
“如果是一个头发太长、太落魄的男生,我见过。”
他们一起抽了一支烟,女孩提起她与穆阳的对话,提起那些支离破碎的语句,以及她离开前,穆阳蜷缩在角落,曾喃喃一句“再见一眼多好。就一眼”的事情。
就一眼,再一眼,可是人贪心,永远不会满足啊。
她把关于穆阳的事情和周鸣鞘交代清楚,伸手指向一处,说隐约听到穆阳说想转场,去下一个地方接着喝,好想是那个方向……就对周鸣鞘笑:“祝你好运啊,别像我一样。”然后消失在世界尽头。
周鸣鞘说:“我遇到她,她让我找到你……这说明,我总是要找到你的。”
他的亲吻忽然停下,扶正了穆阳的脸,逼迫他不再躲避,直挺挺地看向自己。
周鸣鞘第一次露出这么认真的眼神,穆阳才发现他的眼睛是高山与雪,澄澈得叫人手足无措。周鸣鞘说:“你不能这么狠心,像她一样。如果我真想要那些钱权名利,为什么还会翻过那座墙?”
为什么还会翻过军校的墙,一路南下,灰头土脸,不见黄河心不死地来走此一遭?
穆阳一怔。
“你信命吗?我信的。”他说,“老天叫我遇到你,老天一定要我遇到你。所以让我摔了一路的跟头,流了一路的血汗,吃足了苦头,才大发慈悲指引我到你面前。命运让我遇到你,这是我自己抢来的好运,抓住了,绝不会放手。”
他握住穆阳的手腕。穆阳挣了一下,没挣开。
“不在你身边,我总有一天会死。你不必反驳我,我知道我会死。就像那个女孩一样,我过得再好,看上去再人模狗样,我心里已经空了。血淋淋的一个洞,你一刀把我杀死了。我一定会忍无可忍,然后吊死在树上。真有那天,警/察破门而入,看见我的房间只有你的照片,只有你的名字,只有我想你的痕迹,全天下都会知道你是杀人犯。你舍得我死吗,阿阳?”
穆阳颤抖起来,想躲,却被周鸣鞘逼着躲不掉。
“看着我,不许躲。”他这么强势地说。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你讨厌城市。所以你让酒精、暴力、烟和摩托车麻痹自己,因为你出不去,你只能骗自己。那就不要这样。穆阳,我说不要这样。这世间有千万种活法,路也有千万条。与我在一起,与我一起……”
“只要一起,就有路走。”
“因为我好爱你。”
他不再说话,反手拉紧窗帘,月光终于被完全阻隔在外。黢黑中,只有他与他。世界这么小,只够容纳他,与心里的那一个人。但世界也足够宽阔,与他一同,便是全部了。
于是只剩下零星的水声,接吻,或是别的什么。只剩下亲昵的,爱一样的声响,窸窣的褪去衣物的声音,被堵住的呢喃,贴在耳边的情话,再没有别的事情打扰。
穆阳明明喝得很醉,但周鸣鞘的每一句话,他都听进去了。他想牢牢记着这些炽热的情话,这些周鸣鞘给他的独属于他一个人的许诺,依偎在他身边,抓着他,永远也不放。
他这样想着,身上滚烫,便紧紧地抱着周鸣鞘,被进入时又下意识推他。
周鸣鞘捉住他的手:“别动。你打不过我。”
穆阳低声说:“我知道啊。那怎么办呢?”他看着周鸣鞘,“打不过也要打啊。我已经被你缠住了,走不掉了。”
周鸣鞘一怔,想起初见那一日。那一日,他的穆阳就是这样恣意的、张狂的、随心所欲满不在乎的,这样笑着对他说了一句话。
从此神魂颠倒。
原来他们都记得。
那是一见钟情,我怎么现在才知道?
穆阳忽地支起身子,这样的动作使他受了重重的一下,浑身颤抖起来,紧紧抱住周鸣鞘,承受他的索要。但明知故犯,他非要去咬住周鸣鞘的耳朵,轻声的呢喃一样说:“我记性很好。你不能耍赖的。”
他便知道穆阳的意思。
有些话不必明说。
周鸣鞘失笑,吻他的眼睛。别的亲吻都带着强烈的占有欲望,只有这样的轻吻最纯粹,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爱。他抱紧穆阳,再次纠缠这个人,拓入之后,贪得无厌,欲壑难填。
欲望如波涛起伏。
“好,你记牢,我的每句话都记牢……”
于是寂静的房间中滚落这样一句话:
“方便我们不死不休。”
自北境翻山而来的三千风雪终于偃旗息鼓,在热烈而粘稠的南岭之中……
被阳光融化。
第30章 30
周鸣鞘自己说了好多句爱,说话翻来覆去,动作也翻来覆去。几乎比第一次还要凶狠,还要贪婪。他自己说了爱还不够,还逼着穆阳说,逼着穆阳说喜欢他,逼着穆阳说会在他身边一辈子。
穆阳觉得他把所有的爱,一辈子的爱,都在今晚和周鸣鞘说完了。
就这样在床上滚到第二天日出。天色大白的时候,才筋疲力尽地躺倒在周鸣鞘怀里。周鸣鞘撩开他被汗浸湿的额前的发,像是亲不够一般一遍遍吻他。穆阳在睡梦中忍不住推作祟之人,手却被周鸣鞘钳住。周鸣鞘将下巴抵在他的头顶,紧紧搂抱他的腰。这样稀里糊涂地睡去了。
一睡便睡到晚上。一天没吃饭,不知道谁的肚子叫起来。
穆阳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第一感觉只觉得腰要断了。酸痛顺着腿根攀爬到脊背,在钻进后颈,觉得浑身都被一头野狼毫无节制地啃咬过,毫不留情地顶撞过。然后头痛欲裂。他伸手按揉太阳穴,刚一扬起脑袋,就看见周鸣鞘正撑着脸笑意沉沉地看他。
一瞬间什么都想起来了。
周鸣鞘眼睁睁看着穆阳的脸从青白,到死灰,然后一瞬间红得像柿子,眼睛飞快地眨起来,低声骂了句我草,就想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枕头里。他只得忍着笑意捉住他,亲昵地压在他身上,将他抱在怀里,贴着他的耳垂说:“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不承认?”
枕头下传来闷闷的声音:“草/你/妈,你把它忘了吧!”
周鸣鞘哪里轻饶他,手不安分地顺着衣摆滑到穆阳腰上——他从见到穆阳第一眼就垂涎的、曾被腰带禁锢勾勒的细而劲瘦的腰——然后理所当然地抚摸、揉捏那些肌肉与骨骼,引得穆阳微微发颤。
然后周鸣鞘说:“你说忘掉哪些?忘掉你哭着喊我名字?忘掉你难得向我低头说软话?忘掉你做到一半想来亲我,亲不到还生闷气?忘掉你……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好可爱,你——”
“草/你/妈闭嘴啊!”穆阳恼羞成怒气急败坏,抽出枕头甩他。
周鸣鞘躲过了,把头埋在他颈窝,深深吸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