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等风来-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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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颂摇摇头,目光中亦是颇多感慨,“素素,不要这么说,相对于你经历的那些事情,你做得已经足够好了。当年是我没有尽到对你母亲和你的责任,辜负了她的信任,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一直都想对你们说句抱歉。”
“秦伯伯,我今天来见您,不是想说过去的事情。过去的就过去了,我和您之间没有误会也没有怨恨。”
冉云素急于打断他对往事的愧疚追忆,“我是想向您解释您生日的事情,烈风他不是不想回去的,都是因为我——”
秦颂摆摆手,许有遗憾,却并不介怀,“我知道,烈风是个很孝顺的孩子,他是我的儿子,我最了解他。只是……你阿姨的性格太过强势,这么多年她始终不愿意打开这个心结,让你受委屈了……”
“尹主任她也没有错,”冉云素目光如水,一片澄澈,“长大以后才明白,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所有的人都没有错,但却找不到一条正确的路可以一起走下去……”
“孩子,别想太多,这世上还有一样神奇的东西,叫做时间,你再努力都无法修复的事情,它最终都是可以修复的。”
秦颂用勺子往冉云素的碟子里盛了一勺鱼片,“我和烈风之间,我们父子的感情,不会因为一次缺席发生任何改变,你千万别有负担。”“来,吃鱼,你妈妈以前也很喜欢吃鱼的,所以我猜你也会喜欢。”
“素素,如果你和烈风之间是真心的,伯伯会祝福你们的。烈风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也许他现在背负的东西沉重了一点,但将来他不会后悔的,这是一个男人必须经历的,经历过了,他才会懂得如何给家人撑起一片天空来。”
“可是……我不想他一个人撑得这么辛苦……我不忍心了……”
秦颂了然地点点头,“素素,你和你妈妈一样善良……”
邻桌的一对老夫妇望了一眼他们这边,老妪低声对老翁说,“看看吧,还是生了个女儿比较贴心,咱们的那个儿子啊,一年一年也不回来一趟……”
秦颂闻言笑了笑,“素素,如果你愿意的话,就把我当成是你的爸爸,反正你将来嫁给烈风之后,也是要跟着他叫我爸爸的。”
冉云素垂着头赧然微笑,心里却是暖暖的。爱她的养母离她而去,弃她的生母衣锦归来,唯独父亲的角色在她生命里从头至尾都是空白。秦颂肯主动说出这样的话,代表他认可了她和烈风的关系,他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一老一少从尚渔舫出来,天色已暮,秦颂伸手拦了辆出租车,拉开后座的车门等着冉云素坐进去,然后自己坐到了前座。
“先去熙府花园……”
“先去御景芳庭……”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司机师傅乐了,“你们这父女俩还是先商量好谁送谁吧,我暂且先开着,反正都不远……”
“先去熙府花园吧,”秦颂对师傅说,“我老头子,总比一个女孩子独自回家安全多了。”
司机师傅也是健谈,“唉,要我说啊,这当爹的总是更加挂心闺女。”
“我们,长得像吗?”秦院长来了兴致,跟司机聊起天儿来。
“挺像,气质像,一看就不是小家小户的。”司机也是嘴上抹蜜了,其实黑灯瞎火的匆匆一眼,眼耳鼻口都未必看清楚,“怎么?难道我猜得不对?”
秦院长靠在椅背上笑笑,“也是对的,这是我儿媳妇,说是父女也没错。”
司机师傅来了兴致,“诶呦我说老哥哥,您这可是有福气了,现在这年轻人啊都顾着自己玩儿呢,谁搭理咱们这些老菜帮子啊您说是不是?这儿媳妇还能带您出来吃饭,我跟你说现在连亲闺女都没这码子事儿好惦记了,您儿子绝对是找对人了!”
秦颂一直将冉云素送到小区门口,特意陪着她下了车,“素素,过两天是你母亲的忌日,我跟你一道去看看她。”
“好。”冉云素没想到他一直都记得,心底也是一片酸涩。
“烈风最近工作又很忙吧,帮我嘱咐他按时吃饭、休息,不要总日夜颠倒,不要以为年轻就随意糟蹋身体。”
“我会的。秦伯伯,烈风说等他忙过了这几天,想请您和大哥到家里吃饭。”
“好啊,我一定去。”
*
一场春雨过后,大地回暖,离清明时节尚有些时日,扫墓的人并不多。
秦颂开车载着冉云素来到西郊的墓园,碑林间的草木泛绿,生机盎然,一转眼,冉薇却已经在此长眠了十二年。当年这里的一切都是秦颂操办的,墓碑上冉薇的小照是他多年一直珍藏的那帧,回忆都在,唯独回忆里的人再也回不来。
秦颂用一方雪白的帕子将墓碑通身擦拭了一遍,将一束洁白的雪海菊端端摆在墓碑前。他驻足静默,眸色哀伤。
“你妈妈年轻的时候,经常来鲸医大校园里画画,她就坐在湖边,一画就是一整天……”
“她不太爱说话,但是认定的事情就会不顾一切努力做下去,你真的很像她,像她的亲生孩子……”
冉云素转头看向秦颂,“伯伯,你们两个人……后来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秦颂放空视线,仿佛看穿时空,“这种故事,通常没有什么新意,无非就是门不当户不对,遭人反对……你妈妈她不想我为难,就一个人偷偷离开了……直到她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才重新回来找我……”
他抬手在冷硬的墓碑上轻轻拍了拍,像是轻扣爱人的心扉。
“妈妈她找您,都是为了我……以前我一直不知道她为什么希望我长大了去学医……”
“素素,所以我还是辜负了她,辜负了她一辈子的心意,也辜负了她临终的嘱托。”秦颂重重地叹了口气,“不过,幸好有烈风替我好好照顾你。这世间的因缘际会纠缠不清,我们也只能强迫自己勇敢面对。你也是个勇敢的孩子,和你妈妈一样。”
不难想象,他们之间的故事,大概就是一个出身医学世家的公子哥与一个边缘女画家之间门第悬殊的虐恋情深,最终她用自己的悲剧成全了对方在世人眼中完整的人生。
如果妈妈当年坚持留在了秦颂的身边,或许就是另一出狗血的剧情,好像她和烈风现如今的状况一样。
放手,有时候要比咬牙坚持更需要勇气,他说错了,她并没有冉薇那么勇敢,她害怕没有烈风的生活,所以想紧紧抓住此时他给她的所有幸福。
如果她也肯像冉薇一样放手,或许秦烈风也能跟他父亲一样,即便偶尔想起她会伤心难过,但大多数如常的日子里都过着简单幸福的如常人生,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冉云素坐在秦颂的车上,看着观后镜中的墓园逐渐远去,她明白自己终归还是要回到现实中去,爱她所爱,痛她所痛。
车子陡然一顿,随即缓缓靠近路边停了下来。
冉云素望向驾驶位上的秦颂,他抬起右手缓缓抚上自己的胸口,左手伸向操控台摸索到驻车制动按钮压下去,又挣扎着打开了双闪灯,这才呼出一口气整个人伏在方向盘上。
“秦伯伯,秦伯伯,您怎么了?”她惊恐地呼唤他,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倦极睡去。冉云素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迅速上涌,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想大哭,想大声呼救,周围却一个路人也没有。
她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回理智,赶忙掏出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接着又拨了秦教授的手机,“秦教授,秦院长突然晕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觉得秦爸爸很暖男,烈风像爸爸吧……如果我说秦教授像妈妈,你们会不会挠我?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七)
市区通往西郊的道路,一刻钟之前发生了一起重大的五车连环碰撞事故,此时堵得水泄不通。天时不占,地利尽失,人祸尚在遥远前方。
秦烈峥焦急地坐在车子里,通过手机指挥冉云素简单施救,“将座椅放平一些,按钮在左侧,解开安全带,将他领口的衣服解开,开窗,尽量保持空气流通……”
因为早高峰的私家车主占用了应急车道,急救车一样被堵在路上动弹不得。任凭笛声轰响,仍然寸步难行。
西郊至市区的反向道路上车流倒是还算顺畅,不过冉云素右腿残疾不能开车,除了等待救援,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墓园的四周荒寂无人,她按照秦教授电话里嘱咐的方式安顿好秦院长,推门下车去求救。
拖着一条毫无知觉的右腿,冉云素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跑了多远,摔了多少跤,终于找到一条时而有车驶过的小路。她全然不顾地冲到马路中间拦车,一辆、两辆……都在问清缘由甚至漠不关心之后找借口溜走,终于有一辆车肯停下来帮忙。
秦院长被货车司机背到后排座椅上,车子发动,朝着市区方向快速奔去。
*
人民医院的急救室外,穆瑾抱着瑟瑟发抖的冉云素站在走廊里。
第51节
秦主任同心内的专家们正在里面急救,走廊另一端,秦烈岩搀扶着尹主任匆匆走来,尹主任走得飞快,以至于秦烈岩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她们母女被同事拦在门外安慰,尹主任调转目光,恨恨地盯住冉云素,随即抡起手臂啪地一个耳光响亮地打在她脸颊上。穆瑾惊得手一抖没有扶稳,冉云素侧身摔倒在走廊冷硬的地面上。
“妈——”
烈风刚好也疾步跑过来,拦在尹主任和冉云素中间,转身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冉云素的一侧脸颊肿了起来,嘴角渗出血丝,烈风焦急而心疼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穆瑾,送她回去!”
冉云素倔强摇头,“我不走,我要看到秦院长平安无事。烈风,对不起……”
“烈风!”尹主任怒气沉沉地喊住他,面色如大雨将倾,一字一顿,“如果你爸爸今天没事就最好,如果他有什么事,就是因为你的这个扫把星害的!秦家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们!”
烈风过去搀扶了一下母亲的手肘想表达安慰,又不放心地踱回冉云素身边盯着她红肿的嘴角脸颊心疼得嘘气。
再没有比这更左右为难的了,最终,他像个两头不靠岸的游船,堪堪停步在两个人中间,盯着急救室紧闭的门用力闭了下酸疼的眼睛。
急救室的灯光熄灭,窗帘拉开,从里面走出来一名医生,垂着脑袋抓掉头上的帽子,抬头那一瞬几滴眼泪滑落下来,“送来得太迟了……秦院长……他,走了……”
尹主任的目光一滞,整个人瘫软地向后仰倒过去,秦烈岩也哭得不成样子,在场的医护慌忙搀扶着母女二人到别处救治。
冉云素听闻这个噩耗,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了几步,穆瑾赶忙从身后抱住她,“素素,不是你的错,这是意外——”
玻璃窗外,医院的领导和员工站了一排,静默着……
玻璃窗内,秦烈峥垂立床前,哀伤地望着病床上已经没了生命体征的父亲。
烈风跪在父亲床前,握着秦院长的手,一声声哀痛地呼唤他。那呼唤一下下撞进冉云素的心里,她觉得自己此刻也如锥心一般疼痛。
这一刻对他们两兄弟来说太过艰难,生命中如山般存在的父亲,毫无预兆地轰然倒塌,悲痛来得措手不及,让人无法承受。
有工作人员来运走秦院长的遗体,他生前带头签署过遗体捐赠声明,将在身死之后捐出遗体用于医学研究。
烈风拉住父亲的手不肯松开,哭得痛不欲生。秦烈峥过来拉起他,将弟弟死死抱在怀里,“小风,别这样,你坚强点——”他自己亦是眼圈通红,泪如泉涌。
过了许久,烈风仍留在秦院长离去的那件屋子里,坐在一张椅子上,头靠着墙壁歪在一边,颓然地望着窗外。
秦烈峥走出来,“素素,先让穆瑾送你回家吧,这边还有一些后事需要他一起处理,你给他点时间。”
冉云素隔窗望着烈风的身影,点了点头。这一刻他难过得无以复加,她却什么都无法为他分担。
*
“你的腿又弄出很多伤来,今天不要随便走动了,乖乖躺着休息。”穆瑾帮她涂好药,嘱魏嫂帮她弄一点吃的。
“穆瑾,如果我可以开车的话,秦院长也许就不会出事了——”冉云素抬头望着天花板,视线无焦。
“你不许胡思乱想,这只是意外,不是你的错。”
“尹主任一定很恨我,说不定烈风也会恨我……你知道吗?他是因为我才错过了秦院长的最后一个生日的,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我……”
只因身处靶心,便成了众矢之的。
穆瑾不敢离开她,打了个电话回医院请了假,就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她不再说话,一直很安静,只是一听见有车子经过的声音就会紧张,又不时就翻看手机,生怕错过了烈风给她的任何消息。
两个人就这样艰难地一直挨过了午夜,再到天明,烈风都一直没有回来。
“他不会回来了——”冉云素将脸埋在枕头里,她的世界开始褪色。
穆瑾也跟着抹眼泪,“素素,秦院长刚刚去世,他家里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尹主任又晕倒了需要照顾,他不是不理你了,等他忙过了这两天就会回来的。”
*
实际上烈风并没有用去两天那么久,第二天的晚上,他就带着一身疲惫回来了。
冉云素听到门响,抓起身边的拐杖不顾一切地走出去,看见真的是烈风回来了,她丢掉拐杖扑进他的怀抱里,紧紧地抱住他。
烈风也将她抱得紧紧的,像是要将最后一丝力气都用磬一般。
相互紧拥的两个人都脆弱至极,却谁都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语言来安慰彼此。
之后的一段日子总是非常艰难,彼此都有各自的伤口需要舔舐,分不出力气来抚慰他人。房间里最浓重的便是沉默,无休无止地沉默,她在画室里一整天一整天地画画,他在露台一支接一支地吸烟。
时间仿佛窒息在沼泽地里,再也无法向前。
秦院长说过,这世上还有一样神奇的东西,叫做时间,你再努力都无法修复的事情,它最终都是可以修复的。秦伯伯,我可以相信你吗?为什么当年离开你留给妈妈的伤口,她用了一辈子都没有修复过。
也许时间只能医治那些肯继续向前走的人,若是你宁愿守在原地,画地为牢,也只好日复一日地腐朽,唯有依靠回忆里那一点点虚无缥缈的鲜亮,时不时晾晒久不愈合的伤痕。
“别抽那么多烟了好吗,我照顾不好你,所以你要对自己好一点。”冉云素拿掉烈风手中的烟,在烟灰缸里熄灭,里面已经戳满了长长短短的烟头。
“我没事。”烈风哑着声音,轻轻咳嗽了几声,“你画了一整天,累了吧,去睡吧。”
“我要你陪我……”她只一条腿站在他面前,执拗地靠在他身上,像是在警告他,只要你一离开,我必将轰然倒塌。他的身上很凉,大概是吹了太久夜风的缘故,她用尽全力还是无法温暖他。
冉云素在心里唾弃自己,她这样示弱地站在他面前,和摇尾乞怜又有什么区别。好容易将一颗心举到和他平等的位置上,现在却只剩下一副残躯来博他同情。她倾尽全力,就是无法松开箍在他身上的手臂。
烈风拗不过她,俯身将她抱起来,送回卧室,在她身边躺下来,“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