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殉道后徒弟黑化了-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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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是不要回应。
那脚步声听着缓慢,不知不觉间竟已在他身后。
顾昭听见一声苍老的叹息。
“年轻人,唉……年轻人,”它叹道,“你怎么走得这样快?你可知道枣家村怎么走?”
再其次,不要同情。
顾昭只管闷头向前走,连一丝停顿也无。
那东西又叹了口气,听着与普通老翁无异。
“年轻人,不要走得这样快啊!咳咳咳!”它连老翁疾走时喘不过气的咳嗽都模仿得极为相似,“年轻人……行行好,背背老头子,老头子走不动了,老头子的背好痛啊……”
最重要的是,不要恐惧,
同情心对顾昭来说是一种奢侈品。
他所有的正面情感都献给了钟妙,平日里的那点善良完全是讨师父欢心的把戏,更不用说他清楚这一切都只是邪祟的伪装。
那东西见他当真一丝动摇也无,絮叨的语句越发重复机械起来,猛然间竟变作了嘶哑混乱的低语,间或夹杂着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时哭时笑。
那声音难以用世上任何一样东西比拟,听上片刻便头晕目眩想要呕吐。
顾昭稳稳地走着。
他的步伐既不慌张,也不急促,只是一路前行,直到天光乍破。
他从无边的黑暗中走出。
钟妙就站在尽头提着灯笼等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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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行迟迟(完)
钟妙提着灯笼快步迎上去。
虽说她一直通过虎牙感应着顾昭的情况,倘若邪祟真敢动手,钟妙即刻便能降下分神将它一剑斩去。
但到底是第一次放徒弟独自面对邪祟,难免心下不安,钟妙仔细用灵火将徒弟身上沾染的邪祟之气烧尽,这才放下心来。
顾昭倒一派轻松,他笑道:“师父都教过我怎么应对了,怎么还这样紧张?”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极为受用。
顾昭自小就懂得一个道理,想要长久被重视,必先体现出自身的价值。倘若他一遇到事情就后缩不前,只会永远被师父当孩子看待。
他不想永远只是师父眼里的孩子。
钟妙很少与他谈及中州的局势,就算问起也只会笑着要他好好念书就是,但顾昭却一向擅长从细枝末节中搜索消息推断局势。
白玉京、世家、长老院……
胡长老已走了半年有余,那日被当作把柄胁迫师父的耻辱却始终刻在顾昭心上。
如果不是他太过弱小,如果不是他出身卑微……
没有人能叫师父忍耐退后。
师父就应当永远高高兴兴地冲他笑,高高兴兴地练剑喝酒,那些人如何值得师父上心皱眉?
他心中像是有个不断搅动的黑暗漩涡,只有在得到钟妙关注的时候才能短暂停息。
钟妙弹了他额头一下,顾昭啊呀一声,笑出两颗虎牙。
本就已是天明时分,一眼望见钟妙这么个硬茬,那邪祟直接化作黑烟转头便跑,钟妙拎着徒弟纵身跟上,一路追到望月桥前。
这桥在当地也算颇有名声。
据说是城主多年前刚上任时做的第一件差事,每当满月时分,桥身的水中倒影与本体恰好拼成一轮圆月,而那月亮的倒影,正正落入其中,却似一只含情望月的眸子,因此得名望月桥。
那黑烟正是消失于桥墩之下。
钟妙先是设下结界免得邪祟冲出伤及无辜,接着蹲下身将手浸入水中探查起来。
顾昭只见师父的脸色突然之间变得十分骇人。
“原来如此,”钟妙低笑一声,“原来如此。”
她将手抽回,直接掐诀点亮通讯玉符,不到一息,就听对面传来一个清冷女声。
“怎么这样早?”那人疑道,“你答应过我不在外酗酒的。”
钟妙短促地笑了一声:“那倒没有,不过我有个更糟的消息要告诉你。”
“速速带上稽查使来景安城,我发现了一处人祭。”
人祭是种种祭祀中最为野蛮凶狠的一种。
上古时代部落征战之后,为了减少粮食消耗,更为了震慑敌人彰显胜利,胜利的部落往往会将俘虏活祭以祈求神明庇佑。又因处理手法不同,分为伐、刿、施、磔、火、鼐、焚、舀、俎、彝。
其手段之残忍,场面之血腥,如今的人就是看上一眼,也要夜夜噩梦。
中州人族绵延至今,早已脱离茹毛饮血。
加之修仙之人恐伤天和,就是如今捕捉灵兽也讲究一个留存生机。至于这种以人为祭品的野蛮风俗,更是被修真界唾弃为只有魔修才会使用的下作手段。
但事实果真如此么?
能飞升的终是少数,与其做不切实际的成仙梦,不如走些歪门邪道敛财续命。
修真者的弟子自然是不能用的,但一两个凡人消失了,却不会溅起多大水花。
修真界鼓励仙凡有别断尘绝念,就是再亲的血亲,一人为修士,一人为凡人,转瞬间便天差地别在两个世界了。
何况与修仙者相比,凡人的寿数实在太短了,只要挑中那些举目无亲的,后面没人闹出来,谁又会在乎蜉蝣是今日还是昨日死的?
长此以往下来,说是修仙,却与修魔无异。
钟妙切断通讯,眉眼间怒气勃发。
顾昭低声问道:“那我们现在应当做什么?”
“不,我们什么都不做。”
钟妙捏了捏眉心,她一直游走于世事之外,就是因为这类权势更替一旦卷入便再无宁日。
人祭的手法究竟是从哪传来的?中州到底有多少地方使用了人祭?这祭祀手段是否与近年来死境的激增有关?
——景安城城主,又究竟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她当然可以悄悄将邪祟料理了拿上钱闭上嘴,自我安慰已经保护好一方百姓安宁——但这样有用吗?不过是扬汤止沸!
一旦这些人知道人祭会发展为邪祟,下次动手时必然会用上十二分的小心,再想找到踪迹就更难了。
就算钟妙能装聋作哑一时,十年无事,难道还会百年无事么?
一旦爆发就是遍地开花,她就是有再大的能耐也分身乏术,到了那个时候,生灵涂炭,难道她还真能继续清清静静地做个不问世事的少山君么?
只是她徒弟年岁尚小,这样早就要被卷进大人的勾心斗角中了。
钟妙叹口气:“阿昭,为师恐怕将你拖进一桩极为麻烦的事里了。”
顾昭却有些不满:“师父这是哪里的话?我这条命本就是师父的,自然要与师父同进退,难道师父要这个时候将我撇开去么?”
钟妙笑了一声:“什么孩子话,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微微笑道:“那么咱们便师徒一心,同去同归罢*。”
师徒二人消失一夜,城主府必然能猜到是去处理邪祟了。倘若他们就此离开,难免叫人生出疑虑,要是打草惊蛇,反而多生事端。
钟妙领着徒弟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又回了城主府。
她在外行走多年,扮演一个学艺不精受了惊吓的散修自然手到擒来,直接撞开城主府后门,面色苍白。
“你们究竟暗中做了什么事?那邪祟怎么这样厉害?”她嚷嚷道,“小道费了好大气力才将它赶跑!险些要了小道的命!你们快快将钱拿来,小道这就走了!”
城主府怎么可能将他们放走,说是让他们在厢房内等待城主定夺,实则变相软禁起来。
钟妙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一会儿渴了要茶水喝,一会儿又说伤了手要膏药,送来的东西一样不落都含了上好迷药,怕是计划着拿他们填人祭的缺。
钟妙心中冷笑,只管大肆吵闹,将城主府的心神都吸引过来。
当日傍晚,妙音坊的仪仗便到了。
虽说景安城城主对这个年纪尚轻的少坊主一向看不大上,但表面功夫到底还是要做做。
他迎上前去刚要开口寒暄,谁料一左一右窜出两位稽查使一把将他掼在地上!
仪仗本就站在城主府门口未进去,这下叫不少人看了热闹。
无端当众受辱,景安城城主正欲勃然大怒,就听那陆和铃冷笑道:“原以为城主只是不大把妙音坊的规矩放在心上,未曾想城主有这等大志向,竟与魔修暗中勾结。”
这顶帽子扣得极重,城主当即就要反唇相讥,不料陆和铃早有准备,直接一道静音结界封了他的口。
一行人架着城主浩浩荡荡向望月桥走去,早有稽查使持了火把守在桥边,旁边还围着圈看热闹的百姓。
城主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眼睁睁看着稽查使破开望月桥,从桥墩底下起出个一尺半高的陶瓮。
那陶瓮表面绘着密密麻麻的符文,还未靠近便有阴寒之气扑面而来。稽查使设下法阵将那瓮砸开,在人群的惊呼声中将内容物倒出。
——竟是一具不成人形的干尸!
施展人祭的人相信只有最纯粹的痛苦才能打动神明,那干尸想必是生前就叫人强行折叠了塞进陶瓮,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刻都处于巨大的痛苦之中,面部保持在哀嚎的表情上,叫人远远望见便不寒而栗。
人群顿时哗然。
先前被派去抄查城主府的稽查使此时也回队禀报,城主府中竟当真搜出不少折生采割的邪法典籍,又有数个贴了符的箱子,当众破开,倒出好些铁钉纸人。
稽查使每念出一个纸人上的生辰八字,人群中就有一处哭倒在地。景安城靠水,一年消失十余个儿童是常事,谁知孩子不是被水冲走,竟是叫城主用极残忍的法子杀了做鬼仆。
师徒二人远远望着这一幕,一时无言。
顾昭想起自己是如何从王府仓皇出逃,倘若他不是遇见了师父,恐怕也叫邪道魔修剖开做了纸人。
修真者满口仁义道德,其实又与凡人何异?这世间俱是一样的弱肉强食,倘若不能吃人,便要叫人吃!
正因如此!正因如此!顾昭暗暗下定决心,他绝不要再落入这样的境地!总有一日他要爬上云端,到时便再无人能欺他——也再无人能叫师父不快!
钟妙却误会了他的沉默。
“为师年少时,也曾怀疑过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有意义,”她柔声道,“但是阿昭,能救一人便救一人,能做一分便做一分,邪不胜正,只要心存正念,世道总会好起来的。”
在钟妙身后,一轮灼灼烈日跃出水面,映着她眉眼生辉,恍若一位新生的神明。
她是如此光明笃定,而他又是如此阴暗卑劣。
顾昭仰望着,无法控制地战栗起来。
作者有话说:
顾昭是完全没有办法成为钟妙这种人的,他根本不相信什么世间公道,他只是想学得和钟妙像一些,但月光再亮也不是太阳。
而钟妙始终对他信任而期待。
自我撕扯是这段关系最有意思的部分之一。
*“师徒一心,同去同归”我最早在剑三看到,不是本文原创。
第23章 、风云渐起
同年夏,景安城城主被处决。
同年秋,妙音坊与蓬莱列岛联手清理江南十九城,拔出数百魔修暗桩。
第二年春,白玉京势力洗牌,王家被查出暗中进行炉鼎贩卖,没挺到秋季就树倒猢狲散。偌大一个家族转瞬间被人瓜分殆尽,如同天边骤响一道闷雷。
第三年,妙音坊彻底与谢家撕破脸,重新执掌江南十九城。
天下风云渐起。
无论外界掀起多大风浪,育贤堂始终是育贤堂。
它就像是海边沉默的礁石,同各大宗门一道冷眼旁观世间权势更迭,维持着微妙的置身事外。
顾昭送走了不少含泪退学的同修,也迎来许多前来避祸的年幼新生。
此时已是他入学的第三年。
十四五岁的少年一天一个样,顾昭更是如此,他像是终于顶开岩石的幼苗,抖擞着拼命生长,身高狠狠向上拔了一节,面容也脱离了圆润,显出一些青年的锋利来。
三年来的每一日他都不曾懈怠修行,晨起练剑,除基础课程外又自行修习阵法,平日对弟子间的社交造势也不放过。郑天河有时半夜睁眼,还见这兄弟在灯下写信。
先生们刚开始谈论他时会说“原来是钟妙的徒弟”,后来再提到他会说“不愧是钟妙的徒弟”。顾昭沉默地追赶着,渐渐在同修中崭露头角,如今已显现出凤首之势,还担任了阵法一门的助教先生。
他一路向广场走去,心中难得没背诵什么阵法口诀,脑子里也没在推演什么势力勾结,只是很难得的,单纯地期待一节剑术课。
路过的弟子都向他打招呼,有些喊“顾师兄!”,有些喊“顾先生!”,顾昭一一点头回应。
郑天河早在广场上等他,见他走来大声笑道:“我就知道你必然要来!给你留了好位置!放心,一会儿准没人和你抢!一定让你站第一排!”
顾昭温和笑笑,点头道谢。
裴青青抱了剑站在一旁,三年前她被这两人不要命的打法吓得不轻,心想没有医修掠阵到底不行,干脆在医堂担了份兼职,近年越发稳重起来,但一提少山君仍是眼睛发亮,直接换了班跑来听课。
就听一阵喧哗,从人群簇拥中走出道高挑人影。
“哟!都在这等我呢?”那人笑道,“大家对剑道这样热情,实在是一件好事!”
钟妙笑盈盈地挽了个剑花:“既然这样,不如我先耍一套好看的招式给大家瞧瞧!你们总爱说剑修是群木头,我这就让你们看看剑修的帅气!”
弟子们都哄笑起来,她朗声一笑,当真纵身跃上高台舞起剑来。
钟妙本就生得极好,她又刻意选了套飘逸好看的剑法,真真叫一个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寒芒四射如星辰坠地,衣袂纷飞若天上神仙。
修士金丹之后外貌就不再发生改变,虽说大家都清楚少山君算是师长一辈的人物,但当她收了剑含笑望来,俱是心神一荡。不少直爽的小姑娘更是尖叫出声,一股脑拥上去将她热情围在当中。
钟妙笑嘻嘻地摸摸这个又拍拍那个,哄得小姑娘们心神荡漾,个个发誓非要做剑修不可。
郑天河倒吸口气:“还好少山君是位女子!否则天下的男修就该饮恨了。”
他没听到顾昭答话,回头望去,就见这兄弟脸色沉沉。
郑天河与他做了三年室友,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性子,玩笑道:“吃醋啊?现在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了吧?少山君的唯一弟子。”
顾昭摇摇头,上前维持秩序。
钟妙见到他也颇为高兴。
这三年间种种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她在外脚不沾地地奔波,少有能安稳待在育贤堂的时候,只能从其他先生那里追踪徒弟的消息,猛然间认真一看,竟然已经长了这样大。
不过好在事情暂且算是告一段落,她也能回来当当先生,教教孩子们剑术。
她轻咳一声,笑道:“好啦!你们都各自回到位置上去!咱们这就开始上课了!”
钟妙教的是一套基础剑法,不算很强,但胜在容易上手。
在她看来,倘若突然拿出套极难的剑法,虽然看着好似显得先生水平很高,但真的教起来反而会打击学生信心。不如从容易的开始,弟子们慢慢学进去得了趣味,自然就会钻研下去。
每个弟子面前都放着一座小巧法器,弟子只需跟着法器投影出的人像模仿招式就行,钟妙背着手在场中行走,偶尔纠正几个过分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