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殉道后徒弟黑化了-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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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从前自持身份不曾听过,如今猛然听人讲话本,虽然口中说着有辱斯文,实则听得如痴如醉。
谁料讲到精彩处,那人却突然打了个哈欠,说:“罢了,今夜就讲到此处,我该回去休息了。”
故事从吴老三家道中落被人退亲开始,刚讲到他自院中挖出黄金,正正是要紧关头,书生哪里肯放他走?
然而无论他怎么呼唤,窗外都不再有声音传来,又过了一会儿,却听一声鸡叫,竟是天亮了。
从那以后,书生每晚都听窗外之人讲故事。
那人讲的故事奇怪,人也奇怪,同书生约法三章,一是不得打开窗户向外看,二是不得同旁人提起他的存在,三是鸡鸣前就要走,绝不强留。
书生老老实实守着规矩过了数月,却在一次酒后破了规矩,悄悄的带朋友来一道听故事。
奈何朋友也是个没规矩的,听到精彩处当即拍板叫好,猛地推开窗想结识这位兄弟。
窗外哪有什么人?只有个立着的酒葫芦罢了。
那酒葫芦虽是精怪,也不曾害过什么人。当天气咻咻走了,没过几日又在另一处开张生意。
城中居民都知道有这么个精怪,也不揭穿,轮到谁家就去谁家偷偷的听,有些人还会在窗外放些酒水供它饮用。
就这么过了数月,有一日大概是喝醉了,那酒葫芦格外兴致高涨,讲完故事还问:“我讲的故事好不好?”
旁人自然说好。
它又咕噜噜喝了两口,问:“那若是讲给皇帝听够不够格?”
听众很给面子,直呼给天帝听都够格!
酒葫芦美滋滋走了,第二日,新派来的县令刚看完卷宗正想和衣睡下,却看见几个小吏鬼头鬼脑凑在一处不知在干什么。
凑近一瞧,却听他们起哄道:“这个好这个好!”“这个精彩这个精彩!”
县令从前呆过的衙门,有不少小吏会在守夜时赌大小取乐,听他们这样起哄,当即大怒,几步走上前将人掀开,却见空空一片,并没有什么骰子。
小吏们声称自己并没有违禁,要他们说在做什么,又支支吾吾讲不明白。
县令自然不信,再三逼问之下,才说是听精怪讲故事。
县令自富饶之地调来,从未见过什么精怪,一向将这种说法看作是愚民之言,狠狠罚过小吏,硬要他们将精怪捉出来给他瞧瞧。
这才有了山君庙前的一幕。
钟妙摸摸下巴,顿觉有趣。
啊呀,一个爱讲故事的精怪,一个坚信世上无鬼神的县令,这可就有意思了。
她拉着徒弟走到县衙,正巧望见县令在门口发怒。
“本官说过,不许在县衙中摆这些鬼神之事!你们听不明白吗?”
被呵斥的小吏紧紧抱着护符反驳道:“这是我娘替我求来的山君护符,不是什么鬼神!”
那县令气得无法:“先是声称有什么精怪,又将这种东西带进县衙,当真不把本官放在眼里!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在本官手下做工,这就家去!”
眼见着冲突即将扩大,钟妙从袋中摸出个令牌挂在腰上,几步走上前去。
“欸,这位大人,这位大人,歇歇气,”她熟练换上哥俩好笑容,“这也是本地风俗嘛,何必较劲呢?”
那县令也就是热血冲头才喊了这么一句,他刚来此地没多久,正是人生地不熟的时候,若是上来便将本地衙门中的小吏得罪透了,怕是以后只能做个空壳县令。
有人搭台阶,也就顺着下来了。
县令见她腰上令牌,知道是王城中来的使者,当即邀请她进府衙一叙。
钟妙听他大吐苦水,对情况也算有了些了解。
这县令倒也不是什么坏人,满心抱负自请外放来这么个边远之地,正是想大干一场,谁料上来就碰见小吏偷奸耍滑,再加上民风愚昧,自然心中愤愤难平。
钟妙迟疑道:“在下倒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县令忙道:“愚兄已是毫无办法,你若有什么手段,只管说便是!”
“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若是您在那精怪出没之处静待一夜却无事发生,可不就谣言自破了吗?”
钟妙笑盈盈看他。
“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作者有话说:
酒葫芦:卡章高手,职业说书人,自食其力再就业中。
书生:不慎手滑点赞社恐太太后惨遭拉黑。
不存在天帝,妙妙是本界唯一GM。
第72章 、旧瓶装新酒(下)
县令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道理。
左右一时掰扯不清,不如亲自去瞧瞧。若是待了一晚却不曾听见声音,那就证实了小吏确实在撒谎;若是真的听见什么声音——那多半是什么人在暗中作祟;更应该抓出来整治整治。
钟妙虽然存了捉弄县令的心思;却并不想令他惊吓过度闹出人命官司,何况她也想见见这个能收容星辰碎片的精怪长什么模样;干脆自请一同前往。
当天夜里,三人来到一处破庙。
在小吏口中;这酒葫芦通常会在亥时出现。现下时候尚早,县令抱着卷宗在灯下研读;师徒二人则坐在门外守着;免得刚放下的美酒叫别的什么动物撞翻。
许是因为这几日没什么旁人碍眼;顾昭的状况稳定了许多。
分神今日倒挺乖,将头靠在一边手臂上望着钟妙发呆,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勾着她的头发。
只要顾昭好好的别没事自己折腾自己;钟妙对他向来很纵容,因此只抬眼瞧了瞧,继续埋头去读玉符上的情报。
顾昭本来没什么想法,被她瞧了一眼又不老实起来,心中暗戳戳计较到底是谁发来的消息;竟勾得师尊这样专心。
与本体不同,分神若是觉得心里不舒坦了,当即就要表现出来。
顾昭凑过去靠在钟妙肩头:“师尊是在看谁的消息?怎么不看看旁边的阿昭?”
钟妙被他靠住时微微一愣;不动声色地将玉符熄灭;转头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撒娇?不是谁的消息;不看了。我们阿昭有什么想同我讲的?”
顾昭眼神微暗。
他方才虽然只是不经意的一瞥;却也瞧见玉符上蜉蝣的纹章。师尊最近在托蜉蝣查什么东西?为什么不能叫他知道?
他心思几转,决定晚些时候去问问蜉蝣,口中只抱怨着:“师尊最近在忙些什么?怎么也不告诉我,弟子养了这样多的人手难道还不够师尊用的吗?”
钟妙弹了他鼻尖一下:“拈酸吃醋,知道你能干,走吧,去问问那县令的情况。”
县令已读完卷宗,想着自己独在异乡又身陷困境,又瞧见这师徒二人有说有笑地走进来,更是忍不住长吁短叹。
对于钟妙而言,博取他人信任实在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她给自己编造了个捕快身份,很快就同县令聊开。
半真半假地讲了些游历见闻,却听县令轻轻叹了口气。
“愚兄曾有个不错的朋友,也很爱听这些传闻,可惜他今日不在。”
他说完也自觉失言,干脆将话题转回,说起央朝的近况。
随着这些年不断有修士前来,央朝逐渐形成了一套独特的生态,与从前的看天吃饭不同,如今无论是农业还是建造都更依赖修士的力量。
譬如干旱少雨,从前只能眼看着土地干裂,现在却能请修士画符降水。若是修筑城墙,从前必须得征召徭役辛劳数月,但换了修士只需短短数息便能建成。
从前判定一个城镇是否繁华的标准是人口与税收,但一百年后的今天,已经变成了供养修士的多少。
县令忧心忡忡:“愚兄这几日去田间询问,许多农夫连节气都不能分辨清楚,倘若时候再长一些,岂不是连如何耕种都要忘了?”
何况修士与凡人的力量差距过大,说句大不敬的,当今在时或许还能压制一二,但若是当今不在了呢?
天下未必只有他一人意识到问题所在,但凡人所活不过百年,有几个能放着这样好的捷径不走,逆大势而行为数百年后的可能操心。
钟妙听他说完,心中也是微微一沉。
沉默中,却听窗外一声脆响,倒像是说书先生拍案台似的。
“今日美酒甚好,不知诸位听众老爷又想听些什么?”
钟妙抬手示意县令稍安勿躁,问道:“不如就讲讲你是从哪儿知道这样多的故事?”
不等它拒绝,又从袖中取出瓶酒顺着窗框滚出去。
为了应付今晚的情况,钟妙直接将顾昭用来装酒的储物袋取了过来,里头都是些陈年佳酿,那酒葫芦这样爱酒,想来能贿赂一二。
果然,窗外没忍住咕噜噜喝了两口,沉吟片刻,到底还是开口:“好吧,既然你献上这样好的美酒,我倒不是不能告诉你。”
“我原先是个书生,本该苦读经书博取功名,直到有一日城中来了个道人,同我讲了许多外头的故事,才知道天地竟有这般宽广。”
他本就无父母管束,不过头脑聪明,这才顺水推舟一般读了下来。心一旦野了,如何还能关在小小方寸之地?
“我卖去祖产四处游历,见山河大川与各地民俗,早已得偿所愿。唯有一位友人,早年气我离经叛道断了消息,心中实在遗憾。除去他,世上也不会再有人记得我。”
县令原本被钟妙拦下还有些不满,随着精怪的讲述,神色却微微变成了一种不安,听到此处更是难掩心急,竟然几步冲上前去,一把掀开了窗户。
酒葫芦惊道:“你这人实在好不讲规矩!都说了不许将窗户掀开,罢了,看在你今日拿了好酒的份上……”
它正想跳下窗台离场,却被县令一把抓在手里。
“你这精怪到底从哪偷来的故事?!那个书生如今又在何处?”
酒葫芦被他摇晃得想吐,分辩道:“什么偷不偷?这就是我自己的故事,你这人怎么如此霸道!”
县令更是勃然大怒:“你休得蒙骗本官!还在这里狡辩!你一个酒葫芦,如何做得了书生?又靠什么走的四方?”
酒葫芦哎呀哎呀地叫起来,忽然周身冒出一团云雾,县令手中一空,就这么让它逃了。
第二日,县衙颁发新令,竟是召集道人前来捉妖。
那酒葫芦在容城待了大半年也不曾害过什么人,不过是讲讲故事换口酒喝,何苦非要将它捉走?
有几个心软的一连几天守到亥时,对着酒葫芦曾经出现过的窗台小声叮嘱它避避风头。
一连过了数日,酒葫芦都不曾出现,容城人偷偷松了口气,县衙却催促得一日比一日急迫。
在这风雨欲来中,师徒二人租了处小院住下。
那日带着酒葫芦消失的云雾正是星辰碎片所化,钟妙尊重交易规则,既然酒葫芦还未达成心愿,她可以再等一等。
顾昭近百年来少有停下的时候,钟妙更是没享受过几日安稳生活。
两人难得有机会好好相处,白日四处游荡赏景,到了晚上就在院子里乘凉,数着星星说些无用废话。
这天夜里,钟妙正靠在椅背望着顾昭替她剥灵果,就见他忽然眼睫微动露出些烦躁神色。
钟妙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是有公务来了,轻轻踢了踢他小腿:“要忙就去忙,不缺这么点时候。”
顾昭闷闷应了一声进房间,钟妙翻了个身,倒想起一百年前那场帝流浆幻梦。
或许和铃说得不错,她观察别人堪称细致入微,体会自己的心思时却有些身在此山中。
活了数百年,被层层重担压得分不出一丁点心思给自己,也就那场幻梦中能短暂遗忘现实,难得尝了尝情爱滋味。
顾昭嘛也是个傻的,被她哄了一次就觉得次次是假话。
却不想想在那样一场梦境中,若是没有真心,钟妙哪有半点必要拿这样的事哄他开心?
只是她做惯了师尊,一时难以将思路扭转过来,譬如此时,比起疑惑顾昭最近到底在偷摸摸瞒着她做些什么,钟妙更担心这小子又胡思乱想撞进沟里折腾出一身伤。
她在脑海中数了数剩下的碎片数量,又同和铃聊了几句中州局势,忽然感应到山君庙中传来动静。
钟妙侧耳听了片刻,面上露出些促狭笑意。
顾昭正巧从房间出来,钟妙招手喊他:“来!我知道那酒葫芦在哪了。”
这几日为了追捕酒葫芦,容城内闹得十分厉害,一片混乱之中,谁成想事件的主角竟会藏进这种地方?
难不成它也听过什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么?
钟妙敲了敲山君庙的贡台。
“你巴巴地将本君喊出来,怎么又躲着不说话?”
贡台下的流苏颤抖片刻,试探着冒出了个葫芦盖。
“是山君来了?”
精怪中自有一套识别身份的方法,钟妙这次没收敛气息,它嗅了嗅,确定当真是此地主人来了,咕噜噜从贡台下滚出来,张口就是嚎啕大哭。
它哭起来也很有特色,两长一短像是锯木头。
钟妙抿了抿唇,控制自己不要在人家伤心时笑出来,柔声问:“你既然将求本君现身,可是有什么冤屈?”
那酒葫芦只是偶然成了精怪,半点修为都无,只有这么一套云雾藏身的办法,若是当真被人捉住,就是个小童也能将它轻易砸得粉碎。
它被人追捕数日早已心惊胆战,好不容易见到此地主人,不用人问就直接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讲了个清楚。
如那日县令所问,精怪所讲的故事并不属于自己,而是来自一个穷书生。
穷书生行走在外只揣着一支秃头笔与一册书,后来又买了它,除此之外一身赤贫。
年景好时替人写信换钱,年景不好时就做做苦工,每日所用不过是粗饼劣茶,住也只能住最下等的草房,若是运气不好实在没赚到钱,喝雨水睡马厩也是有的。
但他很少有不快活的时候。
看见美景心生赞叹,看见废墟也并不遗憾。得人接济时自然感激,遭了匪徒,被几个精怪捉弄,一脚踩空从山路上滚下来……只要没当下把命交代了,他总能找到有趣的地方,一边笑一边拿出那只秃头笔,仔仔细细记在书上。
酒葫芦随他看遍山河大川,渐渐生出灵智。
它以为自己会伴着这位莽撞的主人继续走下去,就像他说的那样——写成一部厚厚的游记流传后世。最重要的是,要留一本寄给当年斥责他不走正道的好友,让他也瞧瞧这天地之间的种种趣味。
直到某一夜,穷书生泛舟江上,望苍茫之色,俯身欲摘明月。
第二日清晨,水面唯留一葫芦。
以它的跟脚,就算侥幸得了星辰碎片也不曾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来得及将那本游记吸入壶中。
又苦修了十年,将将学会走路与说话,本想在此地打出名声将游记出版,谁料就遇上这么个喊杀喊打的?
酒葫芦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
“我若是碎了,还有谁会记得我主人?那册书又该怎么办呢?”
钟妙听它讲完,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伸手在空中一捏摘出根金线,从那酒葫芦身上向外蔓延,停留在山君庙门外。
是县令站在那里,短短数日竟已憔悴了许多。
一连数日没能抓到酒葫芦,他心中实在焦急难安,辗转反侧之下还是深夜出门,本想偷偷来山君庙找找,却意外听见了这样一个故事。
“你说的那个穷书生,是不是姓许,叫许安?”
酒葫芦紧张起来,一骨碌滚到钟妙身后:“是又如何?山君大人在此,你胆敢造次!”
那县令望着它,面上一时不知是哭是笑:“他不是要将游记寄给我吗?如今我已来了,游记又在何处?”
钟妙守在门外过了一夜。
顾昭原本也想同她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