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鲸-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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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病房有人探出头来看热闹,护士从远处快步走来,友好的阻止。
两人站在走廊上,仇人般对视着。
片刻,男人低下头来,声音无力:“你那个是妈,我这个也是妈。”
“……什么意思?”
“你不是一直要离婚吗。”他顿了很长时间:“我同意。”
他说完往外走。
走廊里顷刻间静了下来,那女人难以置信的站在原地,隔很久,望着男人离开的方向,突然尖叫:“赵子平,你王八蛋!”
女人啜泣着,狼狈的样子毫无形象可言。
这一回,她无论是哭是闹,已经没有了肯为她捧场的“好心观众”。
一场闹剧结束,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生活轨迹,他们的故事只能作为其他人的休闲调剂,事不关己又无关紧要。走廊恢复如初。
久路目送那女人的身影消失,侧头望向窗外,阳光明晃晃,枯枝从冬天的寒冷里缓过来,满世界都弥漫着积雪融化的味道。
她又坐了会儿才起身进屋。
意外的是,马莲不知何时从昏睡中醒来,睁着眼,直勾勾的望着天花板。
久路稍微愣了下,站片刻,拉过一把凳子坐在病床边。
她不明白,原本健康硬朗的一个人,怎么会被病魔折磨成这副样子。马莲脸色黑黄,瘦成皮包骨,连呼吸都是有气无力。
“马奶奶?”她轻声叫。
马莲没反应。
李久路后来没有再说一句话,因为几分钟以后,她闭上眼,再次昏睡了过去。
下午一点钟,她从医院出来,走着回去,到家已经半个小时以后。
天气暖了,院里老人们的活动场所从室内移到了外面。久路一眼瞧见姜怀生,他站在角落的凉亭里,望着墙头那几根枯树枝出神,没有参加集体活动,背影挺孤单。
李久路悄悄走过去,拍了拍他:“姜爷爷,您看什么呢?”
姜怀生背着手,缓慢回头:“我看看叶子长出来没有。”
“怎么会,还得过一阵儿呢。”她迈上台阶,走到他身边,也抬起头来看树枝:“您怎么不和那群爷爷练太极?”
“没意思。”
她抿了下唇。
李久路能体会他的感受。身边围绕的人再多,却全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心思不在一个频率,所以才会觉得孤独,做任何事都提不起精神。这种空虚感不是来自外界,而是发于内心。
她很想把驰见的那句话说给他——你不用觉得孤单,所有人都一样。
然而开口却是:“那您觉得什么有意思?”
姜怀生说:“什么都没意思。”
“要不我陪您下棋吧?象棋还是围棋?但我玩儿得都不好,您还要手下留情多让让我。”
“我两样都不会。”他说。
“……”
久路语塞片刻,想到一个他可能会感兴趣的话题:“您什么时候有时间,能再做一次面块儿吗?那次吃完,总是惦记着。”
姜怀生眼睛果然亮了亮:“真的好吃?”
“那当然。”
“好,爱吃就好。”他想了想,朝他竖起一根手指,孩子气的小声说:“等哪天晚上,我们去厨房偷着做。”
久路笑着:“好。”
可没过几秒,他又长长叹了口气,再次望向高墙外。
“还差一碟岛上的煎咸鱼。”
“岛上?”
他说:“我老家。”
久路终于明白,他这是想家了。
他嘀咕着:“我得回去一趟,去看看。”
李久路想起姜怀生刚来那一晚,他儿子姜军怕他闹着回老家,才勉强同意他住进老人院。久路隐约记得,他说两地之间相距大概八千里,的确不近。
她说:“您儿子不会同意的,太远了。”
姜怀生哼了声:“腿长在我身上,他管得了?再说他不总来,我走他知道?”
“没有家属签字,江主任也不会答应。”
“我偷着跑。”
“……”
久路不知该说什么好。
停了停:“您老家在哪儿?”
姜怀生目光定在远处:“南令群岛。”
话音落,李久路脑中空了几秒,不由看向他。
第28章
后来那一天,李久路又问了几个问题。
“您说的是哪个南令群岛?”
“不就一个?”姜怀生叹口气,苦口婆心:“丫头啊,好好学地理。”
“知道了。”李久路谦虚的点点头,顿了片刻:“那儿……我是说您故乡,什么样啊?”
姜怀生说:“就是海水围起的几座岛屿。”
“漂亮吗?”
“漂亮。”他回忆道:“沙子比面细,天空跟海一样蓝,人们打渔为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没见过,她想象不到那番景象,但这简短的描述,让她心里那个根扎得更深了。
闲云野鹤,谁又不向往呢?
又过半个月,一天晚上,驰见正同李久路在陈英菊房间里。马莲的儿子赵子平突然出现,带来一个令人悲痛的消息,在马莲被病痛折磨了几个月以后,终于平静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走前的几个小时突然清醒,精神头异常充足,在赵子平的帮助下坐了起来,要让他给自己梳梳头发。
某种原因,一切都发生在化疗前期,马莲头发仍然浓密,只是失去原本光泽,像把杂乱的枯草。
赵子平管护士借来梳子,坐在她身后,动作生疏而笨拙。
“妈原谅你。”
消寂沉闷的病房里,马莲突然说。
赵子平的手毫无预兆的抖了起来,嗓中梗着块巨石,半句话都没说出口。
她缓慢道:“你性格像你爸……老实、软弱……他年轻时候给人做工,被厂里几个工人欺负了,都敢怒不敢言。你爸胆小一辈子,却不声不响干了件大事儿……把咱娘俩扔下,跟人跑了。”
赵子平低着头,梳子的密齿在掌心留下痕迹。
“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家中没男人的日子,有多难熬。”她静静喘息,眼睛看着窗外,隔了好一会儿:“子平啊,去把那窗帘拉开……我晒晒太阳。”
第40节
万物复苏的季节,光芒万丈,一切丑陋都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赵子平逃开母亲那道视线,坐回她身后。他隐隐知道,母亲的反常行为绝对不是个好征兆,当死亡的念头在脑中盘旋,他惧怕得不敢往下想,心里刀剜似得难受。
马莲接着刚才的话:“别让这样的命运降临到你儿子身上。”她知道他能听懂,“我日子快到了,我清楚……”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悲鸣,在病房中渐渐弥漫开。
“儿啊,别哭。”
这一声叫出来,赵子平突然双膝跪地,扑在病床前,额头紧紧贴住那只枯槁的手。
马莲已经不知道悲伤是什么,眼中一滴泪都没有:“母子俩哪儿有隔夜仇……”她抚摸着赵子平的脑袋:“所以妈不记恨你,但你必须答应妈一件事儿……”
赵子平缓缓抬起头,脸上全是泪,眼中血红。
“不准离婚。”
他耳中忽地一声轰鸣,看着母亲,狠狠愣住。
即使生命的最后一刻,马莲仍在为他以后生活担忧。
这就是母爱,原先他不懂,等到懂的时候,却没人愿意给他机会。
失去了,就永远变成回忆。
他坐在马莲之前睡过的床上,手边是刚刚整理好的遗物:“我妈那天睡着就没再醒来。”
久路坐在床脚,垂着头,两只手紧紧挡住面孔,但她没发出一点声音。屋中像被人抽走了空气,压抑的无法呼吸。
陈英菊抹了几把泪,这会儿眼睛望着一个方向,愣愣出神。
这种状态驰见太熟悉,果不其然,赵子平走后,陈英菊起身要跟着:“逢山啊,你上哪儿去?”
陈英菊几个月来都神志清醒,在得知马莲去世的消息后,突然受了刺激,旧病复发,身边人都不认识了,只记得“逢山。”
那天她很晚才睡下,驰见从老宅出来已经十点多。
院中孤寂,只剩门前的两盏灯照明。
背后折腾的湿淋淋,他在门口点了一根烟,侧头看,李久路的房间仍旧开着灯,他往头顶三楼望了望,手上的烟猛吸两口,掐了去找她。
两人近日来商量好的暗号,三声口哨,两短一长。驰见吹完,盘着手臂倚在树下,没多会儿,就见楼上人影晃动。
窗开一道缝隙,李久路探出头来,见他站在那儿,示意了下,披一件大衣悄声出去。
来到大门外,久路轻轻阖上铁门:“外婆睡下了?”
“嗯。”刚才剩那半截烟又重新燃起来。
“别太担心,外婆会慢慢变好的。”
“不担心,习惯了。”他故意轻松的口气:“在房间干什么了?抄作业?”
久路白他一眼,眼皮的红肿还未完全褪去,鼻头通红,被外面的冷空气一刺激,又吸两下鼻子。
驰见笑笑,坐在摩托后座上,比她的高度稍微矮了些,抽完烟,眼不眨的看着她。
“太晚了,你快回去吧。”久路催促。
驰见将她身侧的小手握住,放在掌中捏了捏。
他想安慰她,但那些话不习惯说出口,抬起手指,拨了下她长长的眼睫毛。
“你干嘛?”
他一靠近,手指传来他身上的淡香还有烟草味,很特别,也很熟悉。
“不干嘛,睫毛那么长,看看是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
“我不信,再摸摸。”驰见说着要伸手。
“无聊。”她别开头,忍不住笑出来:“快走吧。”
久路连声催促,驰见终于站起来,拉上衣服拉链:“抱抱再走。”
她笃定他用这么柔软的语气说话是故意的,没等反应过来,整个头部已被他埋在心口之中,他身上那种独有的味道更清晰。
“你要乖乖的。”
久路贪恋着他的怀抱:“嗯。”
目送她进去,驰见才离开。
这一夜注定不太平,凌晨四点,驰见被一阵电话声吵醒,老人院那边打来,说护工半夜循例检查时,发现陈英菊不在房间。
通知院长和主任后,全体工作人员将老宅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她。
最后翻看大门口的监控,才知道陈英菊已经离开老人院。
驰见一句话未说,扔了手机迅速套衣裤,动静扰到隔壁的洪喻,他不放心,所以也跟了来。
老宅前厅灯火通明,周克在角落焦急的打电话,江曼披着外衣沉默站着,几个护工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驰见快步走来,扫一眼旁边站的李久路,目光落在顾晓珊身上。她平时负责陈英菊的起居,具体情况她应该最了解。
“外婆什么时候走的?”
“两点四十。”
“去了哪边?”
“她好像出门一直向北。”
“身上穿的什么?”
顾晓珊回忆了下监控中看到的画面:“白天穿那条黑裤子,蓝色毛衣,外面披着她那件格子外套。”
这时周克打完电话走过来:“我报了警,那边考虑到陈大娘行为能力的特殊性,同意出警协助找人,应该随后就到。”他顿了下:“事出突然,院方很抱歉,但你放心,我们会竭尽全力把人找回来。”
驰见没做任何表示:“那你们在这儿等,我先出去找。”
他转身就走,洪喻快步跟上。
李久路望着他的背影,转头说:“妈,我也一起去。”
江曼还来不及阻止,她追着驰见的脚步,已经消失在大门口。
久路以前没觉得小泉镇这么大,顶着凌晨的寒意,他们把附近几条街道全部转过来,仍然不见陈英菊的踪影。
路灯灭了,天色由青转亮,路上行人渐渐多起来。
陈英菊已经失踪三小时,她在小泉镇无亲无故,除了驰见不认识任何人,平时待在老人院,更没踏出去过半步。
驰见步疾如飞,猛然站住,照着旁边的电线杆狠踹一脚:“操!”
洪喻说:“你自己先别乱,我让万鹏胖子戈悦他们分开找了,小泉统共那么大,没事儿的。”他说着忽然想起来:“火车站呢?外婆会不会想回家?”
驰见身形一僵,来不及仔细琢磨,快步冲出去。
小泉镇火车站很小,几乎一眼看到底。
等李久路赶到的时候,两人已经找了一遍,仍然无所获。
驰见颓然的坐在椅子上,低埋着头,情绪快崩溃。
她抿抿干裂的唇,坐在他旁边:“你再想想,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们漏掉的?或者外婆还有什么亲人或朋友?要不你打电话回院里问问,也许外婆已经回去了呢?”一连串的问话,他不答,久路忍不住搭着他肩膀:“驰见?你在听……”
“能安静会儿吗,我想到还会坐在这儿?”驰见冷声呵斥,看着她,眼中湿润腥红。
久路被他吼得一愣,心上仿佛被针狠狠扎了下,一直疼到嗓子眼儿。
驰见在发脾气的瞬间就知道他错了,但外婆找不到,也没有心情顾忌她感受。他再次埋下头,只感觉肩膀上的手滑落,身边变得很安静。
洪喻站在两米以外,低咒了声,就知道臭小子对亲近的人永远学不会控制情绪,这臭脾气,就是欠虐。
他正恨恨的想,那边突然传来一阵铃声。
驰见看了眼手机屏幕,迅速接起,他没说一句话,紧蹙的眉头却慢慢舒展开,听了会儿:“好,我们马上回去。”
他收了电话,从座位上弹起来,看看久路又去看洪喻:“外婆自己回去了。”
洪喻倚着墙边没动,暗自松口气,冲他使了个眼色:“我给戈悦他们去个电话,外头等你。”
驰见会意,脚步停下看着李久路。
久路想要绕开他:“回去吧。”
“对不起。”他将去路挡住,诚恳认错:“刚才是我不对,不应该乱发脾气,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李久路明知人在情急之下会口不择言,但在他主动道歉时,还是鼻腔酸涩,眼前泛起雾气。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脆弱,可现在,也不知谁给她的权利,几句话就能让她满腹委屈。
她克制着情绪:“回去吧,我没事儿,真的。”
“那你抬头看看我。”
久路头仍垂着:“看你干嘛。”
“你看看我。”
“不看。”她小声说。
“我真知道错了,让你打两下好不好?”他声音别提多轻柔,屈就地弓下腰身,两手撑住膝盖,歪过头,从下往上看她。
久路别扭的转开眼。
驰见起身,握住她两侧肩膀,这才发觉手下衣料单薄,眼睛本能往下瞟,脑中“轰”一声炸开,把自己打死的心都有了。
李久路出来得急,睡衣外只套一件半长棉袄,下面是布拖鞋,竟然光着脚。
从凌晨四点到六点,乍暖还寒,她就穿着这身单薄的衣服,跟他跑了一路。
驰见心中波涛汹涌,三分愤怒,七分怜爱,还有无限的感动与歉疚。
“谁准你这么出来的?”他板着脸问。
久路瞪着他,死死咬住嘴唇。
在接触到她目光那一刻,驰见瞬间软下来,他手上力量加重,把她按坐回去,垫一条腿蹲在她前面,手一捞,将那两只冰凉的小脚抬到大腿上。
久路越是挣扎他捂得越紧,最后脚跟陷在他腹部和两腿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