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互演手册-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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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是真心的——毕竟,此时此刻,他们俩才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宁珣多支棱一分,她也便跟着好过一分。
只可惜,上一世他输得彻底。这样算起来,她能好过的日子,满打满算也没多久。
衔池想起什么来,抿了抿唇角,竟不合时宜地想笑——他们这两只秋后蚂蚱,是不是都没瞧见正和二十六年冬的第一场雪?
她刚压住唇边笑意,却见宁珣起身朝自己走过来。
衔池下意识想跑,却被门槛别了一下,等她扶着门框稳住身形,宁珣已经到了面前。
宁珣抬手,她双眼下意识紧闭,却只觉有什么覆在脸颊,很轻。
衔池睁开眼,正看见他双手绕到她脑后,将她方才丢在一边的面纱系上。
衔池缓慢眨了眨眼。
他离自己不过两寸远,这个姿势完全圈住了她,他衣上熏的檀香也便沉沉围拢而来,占据她的呼吸。
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小小吞咽了一口。
也不是第一回。
上一世,他曾很多次亲手为她系上披风。
她怕冷,天一凉下来就恨不能把自己包成粽子,但池家派来督促她的探子总嫌她穿得太多,怕她勾不住太子的目光。
于是她每回有事儿要去迎宁珣时都衣着单薄,少说要先在秋风里冻上一刻钟。
太子当然会多看她两眼——连宫人都换上了厚实秋装,唯独她穿得像还留在夏天。
偶尔看她冻得狠了,他便会解下自己的披风兜住她。
后来次数多了,他直接替她多备了一件。
她多是在廊下避风的地方等他,见他进了东宫,才装模作样地迎出去几步。
他身边的宫人这时候便会将备好的披风呈上来,宁珣随手接过去在风中振开,大跨步几步便到了她面前,披风一展一扬,将她妥帖收拢。
而后便在她身前低头,为她系披风上的系带。
这一幕分明是多此一举。
但东宫上下似乎都习惯了。
衔池很知道什么时候该给他什么样的反应,这种时候,她便会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一直盯到他系完抬眼,再适时对他展颜一笑。
宁珣动作很快,系上便向后撤了一步,抬眼看她,“面纱都不要了?”
坊里的规矩,这面纱戴着,便不会有人找她的麻烦。不然保不齐会有哪家喝醉了酒的公子哥儿,半途将她拉去。
衔池脑中曾经的那些画面尚未完全消失,整个人还有些怔愣,又怕被他觉出异样,匆忙垂下眼帘,道了一声谢。
宁珣没再留她,她也不想同他待在一处太久,急急转身离开。
走时太慌不择路,还撞了一下门,结结实实“咚”的一声。
她捂着肩膀仓皇走后没多久,雅间后头那面巨大的黄花梨屏风后便走出一人——赫然是已经死在了回京船上的林参议。
林参议皱着眉看她离开的方向,“殿。。。。。。公子,此女?”
方才殿下分明是想动手除了她的,中途却不知怎么改了主意,甚至将人就这么放了出去。
“舞姬罢了。”
林参议眉头紧锁,“只怕是借机来探消息的。不如。。。。。。”他做了个抹脖的动作,“一了百了。”
私盐一案他顺藤摸瓜查了许久,查出二皇子一脉牵涉其中本是意外之喜,只是回京这一路上险境丛生,若非太子早有安排,他便是九条命也难逃一死。
历经万难蛰伏在此,只等着时机成熟,在最后将二皇子一军。若是此时出了纰漏,那才真真是一了百了。
宁珣不置可否,只简短问他:“她的面纱看见了么?”
林参议回想起殿下亲手为那舞姬系上的黛紫面纱,隐约记起夺月坊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暂时不能待客却穿梭在北苑的舞姬会戴上面纱,以免出现不必要的争端。而这面纱,每位舞姬便只有一个,轻易不会更换。
黛紫。。。。。。似乎是最高规格,表明这舞姬是舞坊挑出来,预备献给贵人的,更有甚者,是要献到御前的。
宁珣坐回到案几前,拿了一只新茶盏,“她死在这儿,只会打草惊蛇。”
不过,他在替她戴上前,也在那面纱上做了标记。
夺月坊的面纱区分开不同层次的舞姬,寻常舞姬会将这看得比命还重,又怎么会将面纱落在这儿?除非,她根本不属于这里。
宁珣斟了茶放在对面,示意林参议过来坐,淡淡道:“且看看吧,看她最后会被送去哪家府上。”
衔池在宁珣那儿耽误了许久,脱身后没多一会儿梅娘便亲来接她。
她还心神不定着,乖乖跟在梅娘身后往回走,突然听见梅娘开口:“都看见听见什么了?”
衔池一惊,倏地抬眼看向梅娘,发觉她只是例行公事般地一问,才放下心——心放到一半,又犯了难。
她能说什么?
说夺月坊明明是受二皇子所控,如今却连太子混了进来都不曾发觉?
还是说本该安坐东宫的太子,如今戴了面具出现在这儿,像变了个人?
她上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宁珣。她没见过他戴着面具改了声线掩住身份的样子,更没见过他对她充斥杀意的样子。
自打她进了东宫见宁珣的第一面起,她就是备受太子宠信的东宫舞姬,虽名义上不过舞姬而已,可宁珣对她纵容太过,以至于她在东宫畅行无阻。后来,只要她想,她便能时时出入他眼前。
她也考虑过他对她的宠纵是否稍显刻意,可她从未从他身上嗅到过对自己一丝一毫的恶意。
半晌没听她开口,梅娘停下步子,悠悠回头看她——正见她皱着眉,满脸无辜又似乎在苦苦思索的样子。
梅娘摇摇头,笑吟吟在她眉间戳了一指头,倒也不太意外:“叫你送酒,你便真是去送酒的?”
衔池瞧不出她的深浅,只揉了揉额头,似懂非懂,“明日,明日我便仔细听听。”
梅娘只笑不说话——总之是还要再手把手调教的,也不指望她从开始便有多么机灵。
迟钝点儿不怕,怕只怕聪明太过。
反被聪明误了。
衔池没想过会再碰上宁珣,因着回池家的路上也一直心不在焉。
好在沈澈没多问什么——实则他也仿佛有什么心事,眉宇间稍稍挂了几分郁郁,像是举棋不定,又像是决断已定却犹不满意。
两人一路都没什么话,马车停稳时,衔池才醒过神来似的冲他道别。
沈澈抬眼看着她,没说什么,只在她下车时,将手中暖炉给了她。
作者有话说:
宁珣:(气定神闲)看看她最后会被送去谁家。
衔池:(东宫夜宴)(华丽出场)
宁珣:。。。???
衔池:一根绳上的蚂蚱+正值深秋=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宁珣:?
衔池:你可能不知道,二十六年冬的雪,咱俩都没看见。
宁珣;你可能不知道。。。。。。
衔池:?
宁珣:我看见了。
衔池:??
宁珣:我不仅看了,还给你碑撑伞来着。
第17章
◎“一箭穿心。”◎
昨儿那场雨过后,天冷得厉害,像是突然入了冬。
衔池一回到自己屋子,便看见了正燃着的炭盆。用的是银丝炭,一丝烟都不生,屋子里烘得暖洋洋一片,消去这几日连绵的湿气。
她看着炭,忽的想起什么,转头问青黛:“银丝炭我们还有多少?”
上一世,她记得自己和娘那边儿用的都是灰花炭。烟不算多,但也总有些,她倒是不怕,但娘那边却闻不得——所以炭盆便摆的远,屋子里暖和不起来,病也便拖得久。
是她去求了池立诚,才给娘那儿匀了些银丝炭。
银炭贵重,何况这时候池家还没采买好过冬的木炭,本该是炭火最紧俏的时候,怎么她这儿反用上了银炭?
“还有一些,但不多。”青黛一五一十道:“本是要先紧着大小姐那儿用的——大小姐今日去城外施粥,染了风寒,县主说得精细些照顾,便将分下来的银炭又要了回去。”
“嗯?”衔池疑惑看她,默默记下过会儿去一趟池清萱那儿。
这样一提醒,她依稀记起来,上一世似乎也有这么回事儿——但她那时被舞坊缠得精疲力尽,实在分身乏术,家里的事儿都是明月处理的。
照这么说,这银炭更不该出现在她这儿。
青黛有些得意地嘻嘻一笑,附在衔池耳边小声道:“奴婢想着,大小姐一个人怎么用得完那么多?便说小姐这几日早出晚归的,身子也不爽利,好说歹说,留下一半来。”
衔池听完便笑起来,戳了她一指头,“变机灵了。”
青黛撇撇嘴,悄悄望了眼明月的方向,压低了声:“恰是分炭的这天,大小姐这风寒,可真是会找时候。”
衔池正色两分:“仔细说话。姊姊本就体弱,昨儿刚变的天,她去施粥可不是要受凉?”
主仆二人嘀咕了一阵儿,见天色不早,衔池让青黛将所有银丝炭送去了宋弄影那儿,又带了明月去看池清萱。
池清萱说是在病中,瞧着却无甚大碍,甚至还坐在书案前捻着佛珠——只是看着精神差一些。
见衔池进来,池清萱将书案上散落的纸张一收,略一对折,压在一旁的经书下:“天寒地冻的,怎么还跑这一趟?”
衔池下意识看了一眼她收折的宣纸,她写字的力道不轻,隐隐透过纸背,那字迹她看着有两分相熟,娟秀却有筋骨。
见她看着那几张纸,池清萱笑着解释道:“闲着也是闲着,越歪在榻上,越不见好。刚吃过药,便起来练练字,也当松快松快筋骨。”
衔池收回视线,也对她笑了一笑,两人坐下聊了一盏茶的功夫,见池清萱有些乏了,她便没久留,早早回了房。
盆里仅余的银丝炭燃完,夜里换上了灰花炭,虽已尽可能拿得远了些,但衔池这一夜依旧睡得极不安稳。
她忘了,上辈子最后那几年,她的吃穿用度皆是考究得不能再考究。因着她惧寒,屋里的炭火多到让人隐隐觉得热,却又不燥,像是春末夏初。这样过了几年,不知觉便被养刁了。
因着冷,她即便睡着了,也下意识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她的意识浮浮沉沉,眼前竟久违地出现了熙宁郡主的脸——她将金簪扔下湖水,颐指气使地命她下去捡。
湖中冰寒凄骨,她似是要被冻得僵死在里头。
她刚要挣扎,眼前却倏地寒芒一闪——箭簇由远及近,骤然放大在她眼前!
衔池猛地惊醒。
冷汗湿了里衣,她往外望了一眼,天还没亮。
*天将明时,太子寝殿突然掌了灯。
没有宫人进出,只有青衡着了一身夜行衣,无声跪在太子面前。
宁珣眉宇间染上戾色,闭眼呼吸了几息,似笑非笑:“死了?孤几个时辰前,才同他见过。”
青衡低着头,“属下失职。本是怕打草惊蛇,才只留了两个人在林参议那儿。实在没想到。。。。。。”
没想到连同林参议在内的三个人,皆是横死当场。
凶手肆无忌惮,连现场都是他带人去了后才草草清理了一遍。
宁珣心里清楚,在夺月坊里,沈澈眼皮子底下,留两个人护卫已是极限。
沈澈本不该查到夺月坊才对。
究竟是怎么走漏的消息?
他眼前倏而闪过那张灼若芙蕖的脸,她眸中带笑,似是天然带了些嗔怪对他道:“我还以为,你是特意来寻我。”
宁珣捏了捏眉心,尽量平稳着声儿:“怎么死的?”
青衡小心觑了一眼,艰难道:“……一箭穿心。”
干净利落,无迹可寻。
京中舞坊不少,可像夺月坊这般,单独开设北苑以供权贵消遣的却少见。
不过几日,衔池便在北苑见过了各色人等,有用无用的消息听了满耳朵,越听,便越是心惊。
鲜有人知,这儿是攥在国公世子手里的。
只这一处地方,沈澈的消息都不能不灵通。也便是说,她若存了心与池家、与沈澈争个高低,这满京的耳目,她避无可避。
梅娘这几日不知怎的,不再是把她往那儿一丢了事,反而事事都亲自盯着——梅娘那双眼,乍一看多情得勾人,再细看时,便觉她眸中点点似是而非,似是能将人心肝勾出来剖开,什么都瞒不住。
她单是应付梅娘和沈澈,便已经吃力——好在自那日后便再没看见宁珣,不然东宫还没进,她怕是要先耗空在这儿了。
衔池端着温好的酒,推开一扇雅间的门。
舞姬在小台子上跳着胡旋舞,足腕银铃清脆,一声声儿,叫人听得眼发直。
衔池将酒搁下,正准备退出去——她在北苑进出这些天,慢慢也学了几分识人,因着只一眼便看出这间的两个不过富贵闲人,她没必要多留。
她要起身的前一刻,忽的听见一句:“。。。。。。东宫那位,被罚了禁足思过。”
身子比脑子反应得更快,她起身的动势生生止住,转而将酒倒进注子里头。
那两人没什么警惕性,说的又是满朝人尽皆知的事儿,自然也就没注意到旁边面戴紫纱的舞女逐渐放缓的动作。
“这事儿谁不知道?”其中一人笑了几声,笃定道:“还是为了私盐案,太子回京后便没什么建树,好容易领了桩差,又没办好,圣人可是气得不轻。”
另一个摇了摇头,神秘兮兮道:“你细想,若只是因着私盐案,怎么会拖了这些日子才发落?那林参议的死讯,传回京也有几日了罢?”
衔池将温碗盛满热水,指尖氤氲上些许湿气。
上辈子这时候她还不知道宁珣长什么模样,也不曾进过北苑。她并非销金窟里出来的真舞姬,不曾有过贪痴妄念,对太子一知半解的那份懵懂显得尤为可贵,池家看中这点,在将她送进东宫前,几乎没怎么告诉她,她将要面对的那位究竟是什么样子,又都经历过什么。
是以她根本不知道,宁珣在这年冬里,还被禁过足。
“圣人的心思,哪是我们能揣度的?不过啊,依我看。。。。。。”那人端起酒盏,饮罢杯中最后一口,酒盏刚一沾桌案,衔池便立马添上满杯。
“什么狗屁私盐,都是幌子——圣人早就厌了那位,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何况如今二皇子风头正盛。。。。。。”
“慎言!”
那人的话被打断也不恼,只仰头又喝了一盏,酒上兴头,借着三分醉意侃侃而谈:“去岁春,那位在边疆惨胜一场,带着一身伤被亲信护送回来——那是什么样的身份,在那苦寒之地苦守四载,寸土未丢,即便不是天大的功劳,也该是苦劳。”
“可回京后呢,圣人'赏'了十杖,责其不够体恤军心。好容易从边关捡回来的半条命,差点儿又送回去,这若是从前,圣人如何舍得?任谁还瞧不出,东宫彻底失了圣心?”
宫中能流传出来的也就这些,再具体的情形,便不是他们能知晓的了。
酒后胡言最易招致祸端,另外那个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忤逆之辞,索性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两人就此争执起来,衔池见状,轻巧抽身从屋里退了出去。
这些事儿,衔池曾经也略有耳闻,可却是头一回,从这样酒足饭饱后的谈资中,如此直接地听到他的狼狈——他的身份太过贵重,人在清醒时,是不敢妄议片语的,有的话即便是人尽皆知,也只能烂在肚中。
狼狈这两个字,本不该同他牵连上半分。
可惜。
他这一生,似乎也总不太顺利。
她想起那只护身符,她在护国寺硬塞给他的那只。也不知他有没有好好收起来——他不信这些,怕是当夜便随手烧了罢。
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