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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司南-第1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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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她打量着这棵茶花树,土司夫人便从岸上向她招手示意,道:“南姑娘,这便是我们寨子的百年茶花王了。”
  这茶花如此美艳,却衬着寨子中诡异的疫病,令阿南心情也有些沉重,难以投入欣赏。
  阿南与朱聿恒正回身往岸上走时,却见土司夫人的目光落在身后一个男人的身上。
  这男人就是刚刚掘墓的人之一,此时他正在刺啦刺啦地抓着自己的手掌,就连众人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都顾不上了,只拼命地抓挠着,手掌眼看便血痕淋漓。
  身后土司闻讯,正带人匆匆赶来,一过来便看到了这人的异样,立即喝问:“你的手怎么了?”
  那男人如梦初醒,看看自己的手掌,又看看那具尸体,顿时体若筛糠,明白自己也将面临被扭塞到废屋内的命运,吓得步步后退。
  土司一挥手,众人便要上去将他抓住,谁知他忽然往旁边一窜,抓过土司夫人挡在面前,狠命一推。
  土司夫人猝不及防,被他推得向前摔倒,顿时脸颊擦得红肿一片。
  而那人跑了两步便到了岸边,眼看前头无路,不管下方是湍急滂沱的江水,纵身便跳了下去。
  横断山中,山峦如聚,波涛如怒,转眼便将他卷走,失去了踪迹。
  看到病人逃跑,众人忙将土司夫人扶起,她捂着脸颊伤处气愤不已。
  阿南立即对土司道:“赶紧向下方寨子发警告,不要接触陌生人,不要捞尸体,这段时间人畜都要注意!”
  土司自然知道事态严重,那人明显已经染疫,无论跳下去后是死是活,这病情都将扩散开去,影响到下游所有寨子。
  寨中几个汉子匆匆骑马出发,沿着河流向下游奔去,紧急向各个寨子发警告去了。
  朱聿恒也抽拨了身边侍卫,让他们立即返回云南府求助,并提醒及时防护,控制疫病。
  ……第210章 树犹如此(3)
  下游的寨子听说此事,都是大惊。不到半日,隔壁寨纷纷派人到来,查看情况。
  土司夫人此时终于缓过一口气来,与土司一起接待了他们,将来龙去脉详细说了,又说如今寨子中的大夫也都染上了,请他们带来的郎中小心查看废屋中的人,以免再出事。
  正说着,土司转头看向夫人,正要商量什么,却见她一直在抓挠着自己在地上摔肿的面颊。
  旁边人都感觉异样,连土司夫人自己也知道不对劲,但她奇痒难耐,实在难以控制,一时越抓越重,脸上顿时挠出道道血痕。
  正在众人错愕之际,阿南一个箭步上前,将她的双手紧攥住,让她无法动弹。
  虽然制止住了她,可土司夫人的脸已被抓破了,脸上的皮肤比手上更薄,红紫肿胀,显得格外可怖。
  事到如今,她自然知道自己也染疫了,饶是半生风雨心志坚定,此时身子也不由瘫软了下来。
  朱聿恒急忙走到阿南身边,见她的手上戴着软皮手套,显然是做好了防护才去碰触对方,略微松了口气。
  土司夫人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但见无法脱出阿南的桎梏,神志才清明过来。
  她苦笑对阿南道:“没事的,姑娘,你们先把我手绑上,我……我若真的发病了,可以自行了断。”
  她病发已经是确凿无疑的事情,虽然众人都不忍,但总算她自己比较坦然,让他们将她绑在废屋内,免得自己把脸抓挠溃烂。
  如今情势危急,自然无法再拖延下去,寨中立即撒石灰、蒸衣物,燎房屋,以免疫情扩散。
  土司夫人被绑在屋内柱子上,虽知自己惨死在即,但她半生风雨,又是五十多岁知天命的人,心境也算平和。此时不哭不闹,正怔怔隔着窗户看着外面小溪。
  阿南去探望她,在窗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原来夫人正在看着的,就是那棵开得气势非凡的百年茶花树。
  她心下微动,转头看向土司夫人,却听她低低开了口,哑声道:“这棵百年茶花树,听我阿姥说,她当小姑娘的时候,便已经开得这么好了……”
  阿姥就是奶奶,阿南算了算,心想,土司夫人的奶奶若是还在,应当也是百来岁的人了。
  “阿姥跟我说,她当年送阿公去神女山挖冰川时,就是在这棵茶花树下告别的。阿公给她折了一朵茶花戴上,说,等赚了钱回来,给你买一支绢花,不会枯萎不会谢,永远在你鬓边红艳艳……”
  阿南诧异问:“神女山?夫人的爷爷去那边挖冰川?”
  “是,六十多年前,外头来了一群人,说是奉朝廷之命,要去冰川上挖东西。因为他们出的酬劳高,虽然不知道挖什么,但村里大部分男人都心动了。阿姥和其他女人一样,送别了自己的丈夫……可再也没有等到他们回来。”
  阿南立即追问:“夫人,您能详细说说吗?当年他们在雪山上做什么,那边情况如何,这对我们而言很重要!”
  土司夫人恍惚回忆着,说道:“阿公去了不久,便死在了那里,只有骨灰送了回来……听说,他是在雪山上干活时染病了。同去的寨里人医治及时活了下来,可他却没了,连随身的东西都被烧了。对方虽然给了一笔安家费,但阿姥要一个人要拉扯大我阿妈我舅几个孩子,生活自然会十分艰难,于是她带上我阿妈,去了雪山脚下,找那群人的头头……”
  阿南不由得脱口而出:“这么说,她见到傅灵焰了?”
  “傅灵焰?”土司夫人麻木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原来那位女头领是叫傅灵焰?”
  阿南见领头的果然是个女子,忙道:“可能是。您继续说,夫人的奶奶当时去了那边,情形如何?”
  “当时为了赶工,所有人都住在雪山上临时开凿的冰洞中。阿姥辛辛苦苦爬上去,却被人阻拦在外,我阿妈更摔倒在泥泞的雪中,放声大哭。正在此时,我阿妈看见上方的雪峰中,有一个穿着黑狐裘的小孩子手脚灵便地爬了下来……”
  那男孩清俊可爱,年纪不过六七岁,却一个人在雪峰上来去自如,周围的人看见了也并不在意。
  他走到摔倒的小姑娘面前,见她哭得难看,便抬手刮了刮自己的脸,笑嘻嘻地道:“羞羞,好大的人了还这么哭!”
  土司夫人的娘亲当时不过十来岁,见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过来嘲笑自己,想起自己的爹,不由得更加伤心,放声嚎啕。
  后面有人抬手轻拍小男孩,斥道:“别闹,小姐姐的爹没了,她一家人以后没法生活,咱们得给想想法子。”
  那声音有些疲惫,但入耳十分温柔。
  娘俩抬头一看,才发现这群人的头领居然是个女人,而且长得极为美貌,跟传说中的雪山天女似的,光艳无匹。
  不过横断山脉中零零散散的寨子颇多,她们也不是没见过女人当家的寨子,因此赶紧上来,磕磕巴巴地将自己一家人的境况说了。
  那女子仔细听了,说道:“阿姐,不是我不体恤你的情况。只是如今病情传开,死伤的兄弟也不只你家男人一个。若每个人找上门来我们都要额外体恤补贴,一则是对不住家中无人闹事的,二来定会延误进程,开支也会剧增。这样吧,我过几天去看看你家的情况,可以吗?”
  听到此处,阿南“啊”了出来,追问:“这么说,因为病而死了不少人?”
  夫人点点头,确定道:“阿姥与阿妈都跟我说过,我阿公就是染病而死的人之一,没错的。”
  “这么说,这是会传染的病,而且,夫人你说你爷爷的东西都烧毁了,”阿南的目光,落在她已经开始溃烂的脸颊上,“而如今寨子里这场病,又是神女山不远处滑坡的地方蔓延出来的……”
  土司夫人“啊”了一声,想到了什么,又更显绝望:“这么说,我与阿公命中注定,祖孙二人都要死在这种诡异的病上?”
  “未必,你不是说,当时也有许多人治好了吗?”阿南忙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以便找到更多线索。
  没过几日,那女子——应该便是傅灵焰,果然带着那个小男孩,到寨子里来了。
  夫人母亲带着他们往家中走,沿着小溪来到山茶树下时,小男孩看见茶花开得如此繁盛,欢呼一声跑到树下,说:“阿娘,我给你采一朵最漂亮的!”
  傅灵焰微微而笑,站在小径上等待着他。但此时茶花已经开到尽头了,一朵朵不是坠落了,就是花瓣有些枯萎卷翘。
  小男孩踮脚去摘高处树梢的花,不料领口被树枝勾住,脚下又一打滑,虽然及时抱住了树干没摔到河里去,但衣襟已被扯开,整个人晃晃悠悠地挂在了树上。
  站在花树下的夫人母亲眼尖,一下子便看到了他身上的痕迹,好奇地叫了出来:“咦,青龙!”
  原来,那小男孩的身上,缠绕着好几条青色痕迹,在他的周身盘绕,和寨子里男人们身上纹的青龙看起来有点像,只不过细细长长的,也没有龙爪痕迹。
  听她这般说,小男孩倒不急着穿衣服了,他一挺胸膛,说:“对呀,有八条哦!”
  小女孩不由地问:“这么多啊,疼不疼?”
  “我从小就有,不怕疼的!”小男孩一副勇敢的模样。
  看着自己孩子那骄傲的神情,傅灵焰却是神情暗淡。她默然转开了头,甚至那脸上,还涌起了一股悲哀绝望的难过神情。
  站在屋外听着土司夫人讲述的阿南与朱聿恒,听到这里时,不由得互相对望了一眼。
  淡淡的青龙,八条……
  朱聿恒垂眼看向自己的身上。而阿南的手,则隔着他的衣服,触了触他的身躯。
  可,他身上的山河社稷图是赤红色的,魏先生讲述记忆中傅灵焰的孩子时,身上也是血线纠缠,怎么后来变成了青色呢?
  按照常理,那小男孩既然在当时当地出现在傅灵焰的身边,那么必定该是傅灵焰与韩凌儿的儿子韩广霆无疑。
  阿南忍不住问:“那几条青龙刺青,都是什么模样?盘绕在一起,还是分散开的?”
  “这个,我可真不知道了,我阿妈也只是看了一眼,没跟我详细说过,只提到跟寨子里男人们的青龙纹身相似,但其实颜色很淡,跟青筋似的,看着有横有竖,其他的……我阿妈生前都未提过了。”土司夫人不知内情,也并未详细询问过母亲,只继续道,“后来,他们到家中看了一圈,可女首领只看看那几个光屁股的孩子,什么也没说。小男孩见家里没什么好玩的,便让我阿妈带他出去玩。”
  两人在屋外转了一圈,又走到茶花树下时,那个小男孩忽然停下脚步,指了指茶花树根,低声叫了出来:“你看,那是什么?”
  女孩定睛一看,茶花树下有一块白白亮亮的东西。
  寨子里的小孩,从没见过这东西,她捡起来看了看,也不知道是什么。
  小男孩对她眨了眨眼,说:“我娘说,好孩子捡到东西要交给大人哦。”
  “嗯。”她也认真地点头,把东西握在手里。
  傅灵焰此时已从屋内出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后,便抱着男孩上了马。
  母子二人骑着马向神女山的方向驰去,再也没有回头。
  而他们一家人靠着那块茶花下捡来的银子,熬过了最艰难的年月。女孩顺利长大,嫁了人,还生下了十里八乡最漂亮的女孩子,便是如今的土司夫人。
  最漂亮的姑娘嫁给了寨子里最强壮的后生,过了几年,寨子里的人因为取水与邻寨起了冲突,她的丈夫将水田一力护住,得到了寨子里的人一致拥戴,接任了寨主。
  又过了些年,他们听闻外面换了皇帝,如今的皇帝推行改土归流,原来的土司因为不服管制而丧生。在她的丈夫被推举为新的土司之后,她劝解他接受朝廷官职,夫妻两人一起学汉话,带着族人与外界交流,最终统领了横断山脉中的大小彝寨,让这一片安定了下来。
  “我这一辈子,过得很好了,就算如今死了,也没什么遗憾。”土司夫人叹道,“哪有人不死的呢,就连那株茶花,前些年树根底下生了一窝蚂蚁,把树干都蛀烂了,我还以为它会死了呢……”
  阿南低头一看,果然,这棵茶花原来的根已经烂得差不多了。
  但,腐烂的地方已经被截去,桥接上了一根新的树干,这棵茶花树竟因此奇迹般地生还了,重新开出了灿烂的花朵。
  “这桥接手艺,很好啊……”阿南蹲下来查看,啧啧赞叹,“是寨子里哪位老手艺人弄的吗?”
  土司夫人摇头:“不是,我们寨子的人不懂这手法。这茶花长在这儿,逐渐衰败,本该是自生自灭的,不知怎么却有人将它照料了起来,这两年越长越旺了。”
  一甲子风云巨变,人事已非,树犹如此。而茶花依旧一年年开得如此繁盛,最是无情。
  阿南抚摸那条新接的树根,正在感叹之时,指尖忽然触到了几道细细的刻痕。
  她摸着这痕迹,感觉似乎是个标记,但因为有标记的地方朝向根杈内侧,因此若不伸手去摸,就绝不可能有人发觉。
  朱聿恒问她:“怎么了?”
  她抚摸着里面的痕迹,抬眼看他:“这里,刻着一只鸟,展翅飞翔,尾羽长卷……是青鸾。”
  青鸾。
  照料这株茶花的人,与傅灵焰定有关系。
  可是,傅灵焰已经在海外仙去了,那么……这个在近年还回阵法看过的人,会是谁呢?
  或者说,那个手持当年傅灵焰的日月,重新出现在九州天下的人,又是谁?
  他们二人心中不由都升起了一个名字。
  “难怪……”朱聿恒回忆昨晚那条矫如苍松的身影,低声道,“难怪傅准会将拙巧阁交予他手中,难怪他对拙巧阁的机关布置,会比任何人都熟悉。”
  当年与母亲来过这里的孩子,韩广霆,他回来了。
  ……第211章 树犹如此(4)
  回到寨子,这里又迎来了一批僻远村寨的当家人。
  数十年老夫老妻,夫人染病对土司的打击显然相当之大,在解释病情时,他那一向硬朗的身板也显出了伛偻。
  阿南请土司帮他们询问众人,道:“请各位回去帮忙打听一下,各家寨子里有没有六十年前去神女山挖过冰川的老人,朝廷有急事要询问。”
  不等土司把话转给他们,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开口道:“我当年就去过,而且,你们寨子这个病,我也见过。”
  老人年轻时去外面闯荡过,懂一些汉话,当下便道:“当年我十三岁,已经长得挺高了,因为对方给钱多,所以谎称自己十六,与我爹一起被雇佣上山干活。有一次往冰川内抬条石时,我爹一个不留神,在冰川上摔了一跤,直接滑到了洞底。几个同寨子的人赶紧和我一起爬下去,将我爹从洞底救上来……”
  上来后他们还庆幸没有缺胳膊断腿,谁知当夜父子俩便全身肿痒难耐,抓得皮肤溃烂,下去救人的寨民也全都是如此。不多久,其他寨子的人也染上了,有几个严重的甚至咽了气,死状极惨。
  那个领队的女子外出回来,听说了此事后,立即将染病的人全部转移到一个大冰洞内,并给所有人分发药物,让他们煎了外敷内服。那药有奇效,过不了几天,疫病就消失了,就连冰洞中皮肤溃烂的他们也都逐渐好转,病症痊愈。
  说到这里,老人将自己的手臂伸出,捋起衣袖展示给他们看。
  只见老人黧黑的手臂上,有一块块因为年深日久已经不易察觉的斑纹,但仔细看来,那斑纹与如今染疫寨民身上的痕迹,几乎一模一样。
  显然,当时他的病虽被治好了,但身上留下了这些伤疤,至今未曾褪去。
  “这么说,当时她给你们的药方,确是药到病除?”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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