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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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嘉脸色阴沉,缓缓抬起右手,又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要挥下去。
毕竟,殿下要的,是活口。
见诸葛嘉不动,潜藏在檐角的阿南笑了一笑,瞥了窗外那群正用各式火铳对准自己小屋的人,同情地“啧啧”了两声:“准头和杀伤力这么差的东西,诸葛提督,你争点气,好好改进改进再拿出来对敌吧。”
说完,她并不对他们发动攻势,只向外一挥手。一线流光直射斜对面的高墙,她拉紧臂环一收一放,火光中只见她身影掠过短松胡同,没入了黑夜之中。
如夜枭横渡,一闪即逝。
纵然门外有零落的一两个人仓促放了火铳,但也根本来不及对准她的身影,也不知射向了何处。
只听到她的笑语,渐渐远去:“听我一句劝,真的不要动我的屋子,赶紧走吧!”
声音渐远,小院内外只剩下一片死寂。
诸葛嘉顿了片刻,缓缓放下自己的手,深吸一口气道:“先撤出去。”
众人依旧呈戒备姿势,一群人警惕地举着火铳,慢慢向着门口移去。走了不到三步,抬头关注上方的一人忽然失声“啊”了出来。
众人抬头看去,一条小小的黑影正从梁间蹿过,迅捷无比。
不知是谁的手下意识一动,手中点燃的火绳霎时进入火门,轰的一声,火铳击发,直射向那道黑影。
只听得“喵”的凄厉一声,黑影已经跃上了屋梁,原来是一只猫。
仿佛被火铳震动,梁间忽然簌簌落下大片的粉尘,迅速笼罩了整个屋内,如同白色的雾气弥漫,所有人被包围在内。
众人先是个个捂住口鼻,以为是毒烟。但随即发现,那些没完没了落下的粉尘,似乎只是普通的面粉。眼看面粉越落越多,弥漫了满屋,众人都下意识地去拍头发衣服,口中抱怨。
唯有诸葛嘉脑中一闪念,顿觉额头冰凉。门被前面的人堵着,他第一时间向窗口扑去,同时大吼:“灭掉火把,快跑……”
话音未落,轰然声响,整间屋子已经爆炸开来。
剧烈的气浪将整间屋子震得坍塌,断裂的木头砖瓦铺天盖地埋掉了留在屋内的所有人。
只有诸葛嘉及时冲破窗棂扑入了外面小院。窗下正是一口小池塘,他在巨震中狠命扑向了水浪和淤泥。
身体陡震,轰然落水。诸葛嘉口鼻中顿时冒出血来。他张口想要减轻耳鸣剧痛,却忘了自己正扑入水中,淤泥顿时涌入他的口中,脸颊也被水拍得高高肿了起来。
泥块砖瓦在空中飞了一会儿,才噼里啪啦从天而降,重重砸在身上。诸葛嘉却没感觉到疼痛,因为他眼前一片昏黑,整个头颅都在嗡嗡作响,根本已经失去了任何感觉。
留在屋外的人也被震得口鼻流血,趴倒在地,甚至有人晕了过去。
诸葛嘉吐掉口中淤泥,许久才慢慢恢复了神智,看到火光在黑暗中渐渐显现出来,世界依稀有了淡薄而扭曲的轮廓。
神机营那些熟悉的将士们的脸也终于一一呈现在他面前,嗡嗡作响的耳中涌入黑夜中妇孺的啼哭、人群的喊叫。五间房同时被震塌,整条巷子的住户都在惊恐呐喊。
诸葛嘉勉强起身,靠在墙上,看着下属们拼命扒着瓦砾堆,救助被压在下面的同袍。
剧痛让他大脑陷入空白。过了许久,他才看到一只递到面前的手。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的手指极为修长,即使虎口处裹着绷带,依然无损整双手的坚韧稳定。
诸葛嘉不敢去握,只受宠若惊地碰了碰,然后用嘶哑的声音勉强道:“请殿下降罪,微臣……办事不力,有负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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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南:把租来的房子炸了,需要赔钱吗?在线等挺急的
第10章 天命神机(3)
“是本王大意了。”朱聿恒没有怪罪他,只轻按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行礼,“就是知道她不好惹,本王才特意宣召你们神机营,因为其他人,可能更不是对手。”
毕竟,若没有那毫厘之差,他或许已丧生在她那抹流光之下。
诸葛嘉听着他的话,狠狠地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请殿下放心,微臣一定会抓到那个女人,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朱聿恒却缓缓摇头,声音坚决:“不,本王要她活着。”
诸葛嘉愣了下,不得不低头应了:“是。”
朱聿恒抬手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疲惫地靠在后方断壁上,又问他:“你伤势如何?营里的将士呢?”
“微臣只是被爆炸震晕了,恢复几日就不打紧。至于营中兄弟,在短松胡同伤了……四十余人。”
“还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朱聿恒眼神渐敛,嗓音变冷,“爆炸是怎么回事?民间向来不许囤聚火、药,是否能彻查她的火、药来源,追寻的踪迹?”
“不……不是火、药,是面粉爆炸。”诸葛嘉喉咙有些发紧,解释道,“最普通的、做吃食用的面粉。被我们的火把引燃了纷飞的粉尘,然后就……”
“面粉?”
“是,之前卞公公来神机营送火、药时,曾对属下提过,说即使不是火、药,其他粉尘——比如面粉,弥漫飞扬时也十分危险,可能产生爆炸。但因属下未曾想过真有人将这东西拿来伤人,因此事发之时反应不及,没能迅速决断,导致行动失败,还请殿下降罪!”
“不必自责,她确实是个棘手的对象。”月色晦暗,映照得朱聿恒的面容半明半暗。他沉吟片刻,才说道:“你和神机营受伤的兄弟们都好好养伤吧。此次行动中出事的将士给予补偿,照顾好家小。”
“是。”诸葛嘉恭谨应了。
“还有,今日本王拿到的那种可拆卸小火铳,你说一共制造了三柄,那么除去本王那支之外,其他小火铳现在何处?”
诸葛嘉忙回答:“除殿下这一支之外,另有一支封存营中备用,余下那支正要送呈圣上。”
“不用送了,这东西得全部检验彻查一遍,尤其是……”他顿了一顿,才缓缓说,“为了方便拆解,导致零件强度不够,使用几次之后就会变形,导致炸膛。”
诸葛嘉看着他的虎口,终于明白了他伤口是怎么来的。这一惊非同小可,后背的汗迅速渗出,霎时就湿透了身上中衣。
他立即伏首请罪,声音嘶哑颤抖:“微臣死罪!微臣身为神机营提督,却将此等危险物事进呈给殿下,以至于损伤圣体,臣请殿下从重责罚,臣……万死难赎其罪!”
“只是些许损伤,没什么大事,诸葛提督不必太过自责。”朱聿恒好生安抚他,目送神机营将他搀到旁边树下休息,才走到阿南消失的高墙前,抬头看了看。
韦杭之禀报道:“殿下,如今正在夜禁之中,顺天城门封闭,相信对方插翅难飞。只要在城中搜捕,必定可以将人犯擒拿归案。”
朱聿恒却没回答,回头看着或倚或坐的伤兵们,思索道:“插翅难飞倒也不见得,眼下她就有个大好机会,可以堂而皇之出城去。”
韦杭之还未明白他的意思,他已经大步向着巷子口走去:“走吧,我们要送给她一个好机会。”
天色即将破晓,银河横亘于天,颜色淡薄。
阿南站在河畔柳树下,远远听着短松胡同那边传来老老少少的哭声,叹了一口气:“贪图美色果然误大事,要是刚刚直接把他杀了,也不至于被神机营的人找上门,害得左邻右舍这么凄惨。”
再一想,她又觉得自己冤枉死了——连对方的脸都没看清,她贪图啥美色了啊!
她这几个月布置房子,各种添置、改造,好不容易弄得稍微舒服了些,这么一下化为乌有,简直损失惨重。
懊丧间,她瞥见后方火光闪动,人声隐隐。看来,神机营的人不肯放弃追踪,大有把顺天府翻过来搜寻她的架势。
如今还在夜禁,根本无法出城。就算在城内躲到天亮,各城门又肯定会严密搜寻,恐怕留在顺天,会有麻烦。
阿南思索着,一个翻身隐在了树杈上,盯着下面疾驰而过的神机营将士。
神机营的人在附近街巷大肆搜寻,但最终无果,只能放弃。
他们清点人数,将被压塌在房梁土墙下的伤员救出,安置在巷中。受伤的士卒有十多个,被震伤的有二十多个,或昏迷或呻,,吟地靠在巷墙上,等待着救治的人到来。
阿南从巷墙后欺近,听到诸葛嘉中气不足的声音:“阿四,去看看营中人怎么还没来,不是叫他们快点抬缚辇(注1)来,把伤员抬回去救治吗?”
一听到抬伤员的缚辇就要来了,阿南眼睛一转,立即就绕到巷子后方。探头一看,躺在地上的每个人都有轻重不同的伤势,一片混乱中,根本没人注意到巷子尽头这些伤兵。
她将躺在最末那个昏迷的伤兵肩膀搭住,一下就拖进了巷子拐角。然后剥下他的衣服。
谁知衣服才脱到一半,那伤兵的眼睫毛颤了颤,居然有醒转的迹象。阿南当机立断,一掌砍在他脖子上,那伤兵还没睁开眼,又软了下去。
阿南把他捆好塞在角落,套上那套布甲,又抹了伤兵身上的血污在自己脸上手上涂抹。想了想,她把发钗拔下来,取下钗头那只蜻蜓揣进怀中,只用一根钗身挽好了头发,套上头盔。
然后,她悄悄爬回巷子口,往地上一躺,假装昏迷。
折腾了一夜有点累,神机营的人赶来时,阿南都快睡着了。夜色浓黑,火把的光在她身上照得并不分明,神机营的人探了探她的鼻息,见她满身血污神志迷糊的样子,立马将她抬上了缚辇,往城外神机营大营送去。
阿南半眯着眼睛,躺在缚辇上被人抬着往前走,觉得要不是衣服上血腥味太臭,这待遇还是挺舒服的。
神机营执行公务,守城的人自然不敢怠慢,赶紧替他们开启了城门,恭送出城。
出皇城门一路向南,大片开阔平地中正是神机营所在。阿南和伤员们被鱼贯抬进神机营,因为人太多,一群人被放在军中医馆前空地上等待。
在周围的呻,,吟声中,阿南见左右无人注意自己,便假装艰难地撑起身,趔趄地摸向后边。
旁边士卒一看她那样子,立即呼喝道:“别乱放水!到后头茅厕去!”
“哦哦,好……”阿南压低嗓音胡乱应着。等一走到无人看见的地方,她立即就直起身子,寻找出去的路径。
神机营校场十分广阔,周围遍布几十栋军营,第一次到来的阿南一时找不到通往大门的路。
她正在四下张望,寻找出路,忽然听到有人在她身后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她转头一看,一个肥胖身影出现在她的身后。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无星无月,校场旁边四下无人,亦没有灯火。只有依稀的天光从他的背后投来,让她辨出对方身材极胖,似有两百来斤。
她心里暗叫不好,正猜不透对方的身份,却见他目光在自己身上停了片刻,说:“原来是营中士卒,那你跟我来,替我做件事。”
阿南捂着胸口,含含糊糊粗着嗓子回答:“属下……属下刚刚在巷子中被爆炸震伤,现在胸口痛得很……”
“那你该在医馆外等着治疗,到这边来干什么?”他声音有些古怪,压得极低,却也难掩尖锐音色,“看你还撑得住,走吧。”
阿南无奈,只能跟在他的身后,一路往前方走去。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问:“叫什么名字?”
“小人……刘三儿。”
“来营中多久了?”
“有两年了。”
“你上司是谁?”
阿南心中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麻烦鬼骂了一百遍,口中说:“小人是诸葛提督麾下。”
“呵……神机营不都是诸葛提督麾下吗?”他似在冷笑。
阿南装傻:“哈哈哈,是啊。”
一路行去,两人已经走到中军营附近,他却拐向了另一边黑咕隆咚的巷道。
阿南跟在他的身后,越走越觉得不对劲。正考虑着是否要把他干掉好逃跑时,忽觉周围陡然一暗,已经失去了那个胖子的身影。
阿南立即抬手按上了自己的臂环,警惕地看向四周。
暗夜中,轻微的咔嗒声响起,然后,便是吱——咔——几声拖长的声音。
她还未懂事起就浸淫在机关术学之中,对这声音何其熟悉,这分明就是机括启动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转身,环顾四周。
沉闷的咔咔声响起,数根柱子携着风声自地下钻出,柱顶上的机关飞速启动,地面急剧下陷,周围巷道的墙壁瞬间与梁柱拼合,向她压下。
阿南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眼看自己即将被困,她按下臂环勾住上方横梁,足尖一点便跃上了正在拼合的墙壁。
时间太过急迫,她跃起时从间隙中一张,发现了外面黑暗中有一条淡薄的影子,便立即侧身扒住那正在徐徐关拢的墙壁,向着那条影子射出了一道丝纶——
只要给她一个借力点,她就能趁着机关尚未关闭时跃出,第一时间逃离。
可惜,就在丝纶缠上了那道影子的时刻,她才发觉那并不是可以借力的东西。
那是负手立在巷道外的一个人。
悬挂的灯火从树丛后隐约透露,她依稀只辨认出对方穿着赤红的薄罗衣,艳烈的红色因为他的身材而显得格外端严。
但也只是这么一瞬间,机关已经启动,巨大的力量裹挟着阿南的身躯,往后疾退,重重向下坠落。
而独自站在空地外的朱聿恒万万没想到,他只不过是想观察一下她如何落入神机营的困楼之中,便遭受了无妄之灾。
猝不及防,他只来得及向身后的韦杭之打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便被她和机关的重力拖了进去。
丝纶收缩,朱聿恒重心失衡之际趔趄斜飞,眼看即将重重撞在正要闭拢的墙壁之上。
幸好他机变极快,脚尖在墙壁上借力,半空中硬生生又腾挪了一尺半上去,堪堪从正在关闭的缝隙中跃了进去,免去了在墙上撞得头破血流的悲剧。
然后他在黑暗的机关内狠狠坠落,顺着丝纶的轨迹,扑在了阿南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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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缚辇,类似于现代的担架。
第11章 天命神机(4)
“你……要死啊!”阿南捂着自己的肋骨痛骂一声,一把将他推开,急忙抬头向上看去。耳边已传来咔哒一声,周身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四壁已经彻底关上了。
机关立即启动,伴随着轻微的咔咔声,他们周身轻微震荡。
阿南摸出袖中的火折子,擦的一声点亮,查看周边情况。在微弱的光线下,只见左右两边墙面正在缓缓推进,向中间挤压过来,虽然速度很慢,却没有停止的意思。
阿南立即去按住墙壁,指尖快速从墙上抚摸过,然后将耳朵贴在正在向内挤压的墙壁上,屈起食中二指敲击了几下。
墙壁是厚实的松木拼接而成,敲击时阿南听了听声音,足有三四寸厚。而且,敲击的回声沉闷中带着些异常的金属回音,外面应当有厚实青砖,还包着铁皮。
她抬头看向上方,封死的实木板,估计和墙壁材质是一样的。
举着手中光线暗淡的火折子,她回头看向朱聿恒。而他坐在黑暗中,她手中的光线照不清他面容,只看见他端坐在地上的姿态,沉静舒缓,似乎早已习惯了身处险境。
阿南正要说什么,墙壁的移动陡然加快,撞在她的手肘上,火折子啪一声掉在地上,熄灭了。
密闭的空间内,一片漆黑,只听到她和他的呼吸声,伴随着机括启动声,轻微交织。
阿南蹲下来摸了几下火折子,但机关内动荡不宁,圆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