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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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拙巧阁构造相同,这管道两头有一种防堵机制,只要在下方将大量枝叶塞进水管,水车将其送上尽头后,最上一节的管道便会自然启动关窍颠倒,借用猛烈的冲力将里面东西冲走。拙巧阁既然要用你,自然会教你利用这个特性,而你所需要做的,就是在进殿之前找机会往水车上扔几扎枯枝败叶,水车运行之时,自然会将它们混着水一起送往最高处。接下来你便只需等待,等到水势冲击殿内造成混乱,即可找到机会受伤滞留宫中,借助卡顿停止的水车,爬到对面实施计划。”
而在拙巧阁,阿南也正是利用这样的手法,将阁中的醴泉倒置,冲垮了傅准的天平阵。
绮霞紧盯着方碧眠,见她面如死灰,已无从抵赖,不由又伤心又震惊:“为什么呢?袁才人与我们这些教坊女子无怨无仇,你为何要处心积虑潜入行宫刺杀她?”
“这事其实有点冤枉,方碧眠潜入后被袁才人不巧撞见,于是才惨遭毒手。”
阿南说着,与朱聿恒对望一眼。其实袁才人原本与此案无任何关系,可因为太子妃寻找了她当太子的替死鬼,所以才不幸殒命。
方碧眠急切地抓着绮霞,道:“绮霞,你帮我说说话啊!我们教坊中人,当时穿的都是浅蓝衣服,但你们都看见凶手是穿着绿衣的,而且还是用的右手杀人……你也看到了,我当时为了保护你,右手伤得很重,不可能有力气杀人的!”
见她刚刚还要谋害自己,现在又来乞怜,绮霞赶紧一把甩开她的手,转头看向阿南。
“对,这两点,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在案发后,我曾多次在行宫高台调查,却都没有得到线索,直到——我看到行宫工图,想起了案发之时,高台上还有两个巨大的水晶缸。而我们所目睹的,全都是发生在水晶缸之后的事情。”阿南在屋内看了看,见旁边正好有一个水晶花瓶,便将里面的花枝拿掉,放在桌上,说道,“那对水晶缸,已经在瀑布暴涨之时被冲下了水池,砸得粉碎,所以我一直未曾将其与案情联系起来,以至于错漏了事发之时两个重要的条件。”
说着,阿南举起一根手指:“第一,我们看到的杀人现场,是在瀑布第一次暴涨之后。原本应该空着的水晶缸内,当时因为瀑布冲击,里面已经盛满了水。这些陡然冲下来的水,里面带着泥浆,微带黄浊,使得我们看见的缸后情形变得更为朦胧,同时,还改变了我们眼中的颜色。”
阿南转而看向方碧眠,笑问:“方姑娘,你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所以向你请教下,画画时蓝色加上浅黄色,会变成什么颜色呢?”
方碧眠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蓝色加黄色当然是绿色啊!”绮霞恍然大悟,“所以,当时我们透过水缸看到的教坊蓝衣,就变成了灰绿色衣服!”
“对,然后还有误导我们的第二点——我们这位凶手方姑娘,受过伤的右手在杀人时,怎么可能那么利落?”阿南说着,朝方碧眠笑了笑,并不再说下去,而是拿起一朵花扯掉了左半边花瓣,然后将它放在了盛满水的花瓶后方。
这下,就连一直板着脸专心倾听的韦杭之,也不由得“咦”了一声。
被扯掉了左半边花瓣的花朵,呈现在水晶瓶后时,竟然是右半边缺失而左半边完好的模样,与真实的截然相反。
“因为圆形会让光线扭曲,所以在盛满水的透明圆形物品之后,所有的东西都会变成左右相反的情况。所以,我们当时看到的那个凶手,其实用的是左手杀人!”
此言既出,绮霞捂住了嘴巴,震惊地许久无法呼吸。
就连朱聿恒,也是手端着韦杭之递给他的茶,忘了啜饮。
“可惜她没料到的是,几乎所有人都在殿内忙乱之时,我们却正好在对面发现了她的行迹,因此,她只能选择在杀人后立即遁逃!”
绮霞“啊”了一声,急问:“阿南,那时行宫中那么多人在对面盯着,而后方就是顺着桥过来捉拿凶手的侍卫们,众目睽睽之下,她究竟是如何消失的?”
这事在众人心头都盘旋许久,凶手在对面无数人的目光下消失,事后众人都是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很简单,你记不记得,我们在池边的混乱结束后,赶紧去殿后找方碧眠,发现她一身是水,浑身湿透地躺在殿后?从锁定她是凶手后,我便考虑她是借用水遁而从众人面前消失的。由此我便想到,当时我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袁才人身上,以为刺客是将她推下了水池后才消失不见的,可其实,刺客是抱住了她,用她身上那件宽大华服遮掩住了对面的视线,与她一起坠入了水中!”
阿南说到这里,转头朝着方碧眠微微一笑:“想不到吧,一直假装自己不会水、甚至还跳河自尽脱离教坊的方姑娘,其实是个潜泳高手。她在水下放开袁才人,趁着大家都在关注上浮的袁才人之际,游到遮掩水车的花木丛中,利用静止的水车迅速回到了东阁,并且将那些管筒的巨大机关复原。水车加上管筒的再一次倒转,造成了瀑布的第二次暴涨,将她所有作案痕迹消除得一干二净,冲走了绘在高台上的眉黛、那对水晶缸,也冲走了水池中袁才人的尸身。而浑身湿透的她躺在殿后,说自己被暴涨的瀑布水溅湿了,身上残留的血迹也被我们认为来自她自己的伤处,害得你还难过大哭。”
阿南说着,轻拍了一下绮霞的后脑勺:“岂不知人家刚刚干了一场大事回来,说不定正在策划下一步如何除掉你呢!”
绮霞瞪大眼看着方碧眠,见她所有手段被戳穿后,自知已无可抵赖,那娇美的面容上尽是铁青冰冷。
她打了个冷战,颤声问:“碧眠,难道说……前几日在码头草丛要杀我的人,也……也是……”
“别问了,就是她。”阿南毫不留情道,“她——或者说背后的青莲宗,似乎很介意苗永望掌握的一些事情,不然,我们怎么可能利用你布局,演出这一场引蛇出洞的好戏,让她为了杀你而自投罗网呢?”
绮霞气得从椅上跳起来,指着方碧眠大骂:“方碧眠,这是真的吗?我……我当初给你流的眼泪,还不如流给一条狗!”
韦杭之瞪了她一眼,她才醒悟自己居然在皇太孙殿下面前骂粗话,赶紧缩着头闭上了嘴巴。
方碧眠却一言不发,用眼角的余光关注着门窗,似乎还期待着有人能破窗而入,奇迹般将她救走。
阿南冷笑一声,走到她的身旁俯下身,贴在她耳边低低道:“怎么,还期待着公子来救你呢?可惜啊,我绝不允许你这种蛇蝎心肠的人与公子为伍,更不会让你将他拖入青莲宗这个旋涡,你就安心接受朝廷处置吧,毕竟,这都是你应得的!”
方碧眠呼吸急促,目光死死盯着她,放出困兽凶光。
阿南才不在乎,抛下她利落起身,对朱聿恒笑道:“好啦,弯弯绕绕这么多天,我终于洗清自己和绮霞的冤屈了。如今真凶落网,谜底揭晓,这个罪犯就随你处置了。至于她和青莲宗还有拙巧阁的关系,我就不掺和了,那是你们朝廷的事儿。”
看阿南轻松愉快的模样,朱聿恒又瞥了横梁一眼,不动声色道:“这桩迷案能得破解,你功不可没。我会如实禀报朝廷,秉公处理凶犯,同时也会依律评判你的功过,看是否能相抵吧。”
阿南笑道:“哎呀,这倒无所谓,反正……”
她扬扬眉,把后面的话咽回了肚中,道:“算了,你看着办就可以,反正这事告一段落,我也没有牵挂了。”
这一晚折腾至此,大家都已有点倦意。韦杭之押起方碧眠出门,阿南也扶起绮霞,说:“走吧,你今晚吓坏了,赶紧歇息吧。”
绮霞点点头,拉着她的胳膊起身之际,忽然一个偏头,按着胸口又干呕了出来。
“水还没呛完吗?”阿南忙帮她抚着后背。
绮霞一边拉她出门,一边勉强抑制自己恶心呕吐的冲动,说:“这倒不是,是我最近不知吃坏了什么,一直有点恶心,每天都想吐……呕……”
阿南脚步顿住,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她,问:“给你搞几个林檎吃吃怎么样?就上次酸不拉几那种。”
“这么晚了哪还有卖?明天我去多买点,那个真的好吃。”
说到这里,两人站在廊下,一起沉默了。
“不……不能吧?”绮霞终于傻了眼,“大夫说我应该是怀不上了啊……”
第114章 阳关三叠(4)
她迟疑错愕,阿南则兴奋地一拍她的手,说道:“这说明大夫方子有效,是大好事啊!赶紧的,告诉江小哥这个好消息去!”
今晚这一番死里逃生,又清洗了冤屈,又知晓了自己可能有了孩子,无数重惊喜交加,绮霞觉得自己有些晕乎乎的,一时都傻了。
她轻抚自己的小腹,又是欣喜又是犹疑,而阿南一手提灯一手扶着她,小心地带她下台阶。
就在他们下到城墙最低处,要走向码头之时,绮霞忽然拉住了她的手,停下了脚步。
阿南疑惑地看着她,而她咬着下唇,望着江白涟船上的灯火站了许久,才摇了摇头,低低道:“阿南,我想回顺天,我……不会告诉白涟这件事,你也帮我瞒着他,好吗?”
阿南顿时愕然:“为什么?”
“我不想我的孩子一辈子困在水上,虽然像白涟这样,也能成为一个特别好特别好的男人,可是……可是我想带孩子住在很热闹的地方,遇见很多很多的人,我没有勇气一辈子守在一条船上,和一个男人永远在水上过日子,我会疯掉的!”
阿南沉默地紧握着提灯的杆子,没说话。
“就算你笑我,说我自私也好,说我堕落也好……可我喜欢爬山,也爱去树林里摘花摘果子,将来,我也想带孩子一起去。白涟生来是疍民,能为救我而破戒上岸,已经是为我豁命了,毕竟,他自小在水上长大,那么信命,那么怕犯忌讳……”说着,她抬起手捂住了眼睛,也挡住了自己眼中涌上来的泪,用力呼吸着,喃喃道,“阿南,我很喜欢很喜欢他,可是再喜欢也没用,我有我的路,我也不想让孩子走上那条路,你……明白我吗?”
阿南紧拥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歇了一会儿。
她抬眼看向江白涟的船,那盏似乎在等待绮霞的温暖孤灯,因为夜风太冷、夜色太黑,显得微不足道,时刻要被吞噬。
“我明白的。”阿南轻轻的,低低地道。
就算拥有天空的鸟和拥有大海的鱼亦能一瞬间于水面碰触,但人生那么漫长而丰富,并不可能永远靠着那片刻的温存活下去。
“就当是最后分手的礼物吧,我这辈子能有这么一个孩子,就是我最大的幸运了……我不奢求他为我放弃他的人生,我也没法为他不顾一切,唉,阿南……你明白吗?”
阿南叹了一口气,拢着她的肩,说道:“回顺天吧。我替你去求阿言帮帮忙,看能不能让你脱离乐籍。至少,不能把孩子生在教坊。”
“呜呜……阿南你太好了,我、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绮霞哭得稀里哗啦,把眼泪鼻涕都抹在了阿南的胸前,“等孩子出生后,我让他认你当干娘!”
“那必须的,我要是不当干娘,这世上没人有资格当了!”阿南笑道,拍了拍她的后背又问,“这么晚了,你回教坊还是去江小哥那儿啊?”
“算了吧,回教坊太远了,还是、还是去白涟那儿吧。”绮霞擦擦眼泪,说道,“顺便……我也想好好和他告个别。”
“那行,我也担心青莲宗的人会报复你,你这段时间最好和江小哥靠近些。对了,你拿着这个。”阿南说着,从袖中将“希声”取出,弹出臂环中的小锉刀,调整了一下哨子口,将太薄利的断口锉了锉。
“现在就算你在别人耳边吹,它也不能伤害虚耳了。但是这个声音会很尖锐,周围三两丈内的人都会因为耳膜被震而晕眩,无法攻击你的。”阿南试着轻轻吹了吹,见绮霞捂住耳朵差点又要吐了,才满意地将改造后的“希声”递给她,教她将耳朵按住,“吹的时候堵住耳孔与听会穴,这样你自己就不会受影响,遇到危险就赶紧溜之大吉。”
“好呀,虽然我打架不行,但我跑得很快的!”绮霞把情绪调整好,让阿南帮自己确认了无异后,学着方碧眠的样子将簪子插在发间,然后向码头走去。
只是下意识的,她原本轻快的步伐放慢了,像是怕惊动肚子里的小生命。
在船上等她已久的江白涟看见她身影出现,欣喜不已。
他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拉上船,大概是觉得她的手有点冷,江白涟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将她的手拉起贴在自己脸颊上暖一暖。
绮霞笑盈盈地抬头看他,烛光之下,她的眼圈似有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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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南目送二人走进那绣着歪歪斜斜鸳鸯的帘子中,沉默地在冷风中驻足许久,终于轻叹了一口气:“对啊,是该告别的时刻了……”
眼看蓬莱阁上灯火渐熄,阿南往上而行,走到审讯方碧眠的那个院落一看,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已撤走了。
阿南从门口朝里一探,目光往梁上扫了扫,学着小猫叫了两声:“喵喵?”
屋内毫无动静,她诧异地又叫了几声:“喵喵喵?”
“这么大的人了,没个正经。”只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低醇的声音,透露着无可奈何的纵容。
“阿言,”阿南一惊,随即笑嘻嘻地回身,“方碧眠收押好了?”
朱聿恒接过她手中的提灯搁在廊下,灯光在风中微动,摇曳地映着他幽深的眼眸:“嗯,正想与你商议一下,如何处置她。”
“这个你做主就好啦,我只负责把她揪出来,洗清自己的冤屈。”阿南说着,又想起一事,忙说,“对了阿言,我想求你件事啊,能不能帮绮霞解除乐籍?因为她……”
她一时踌躇,不知该不该将绮霞的事儿告诉他。
“可以。”还没等她想好,朱聿恒已经应了,并不需要她的原因,“我待会儿便吩咐下去。”
阿南愉快地笑了,又朝屋内望了望,确定公子已不在其中,便拉了拉朱聿恒的袖子,示意他与自己进屋去,笑道,“你来得正巧,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见她这神秘模样,朱聿恒略一挑眉,正要提灯进内,阿南却止住了他的手,说:“不用。”
韦杭之见阿南将殿下拉到暗无灯火的屋内,急忙要跟上,阿南早已将门一关,把所有人挡在了外面。
一片黑暗之中,朱聿恒只觉阿南贴近了自己,在微冷的秋夜与寂静的暗室之中,那种温热的栀子花气息侵袭了他所有意识,让他身体都不自觉紧绷起来。
尚未等他反应,阿南的手中已出现了一团澄碧光彩。是那颗夜明珠静静躺在她的掌心,周围旋转围绕着一圈莹绿的辉光,那是珠光映照下的青蚨玉。
阿南将这团灿烂辉熠的光芒举到面前,珠玉生辉依稀照出她笑吟吟的面容,她的眼睛比那明珠美玉更为晶亮:“阿言,这是我师父讲过的傅灵焰的武器,但我只知道构造,不太清楚如何使用。我想这应该是最适合棋九步的武器,就替你做出来了,具体的操控方法,接下来要靠你自己慢慢钻研了。”
朱聿恒望着她的笑颜,缓缓抬手握住面前这团晶灿的光辉。
打磨得极为薄脆的玉石与夜明珠在他掌心轻微相撞,发出清脆空灵的细碎声响,也让珠玉光华缭乱,在他指缝之间闪烁不定。
他看着那精铜的莲萼底座,认出这是上次她匆匆忙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