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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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磨得极为薄脆的玉石与夜明珠在他掌心轻微相撞,发出清脆空灵的细碎声响,也让珠玉光华缭乱,在他指缝之间闪烁不定。
他看着那精铜的莲萼底座,认出这是上次她匆匆忙忙间藏起来的半成品。
原来,这不是给竺星河的,而是给他的?
他握紧了掌中这团灿烂,低声允诺道:“我会好好研究的。”
阿南笑望着他的手。这双让她一眼便沦陷至深不可自拔的手,被指缝间的微光照亮,如梦似幻,却终究是她触碰不到的镜花水月了。
她心口涌起一阵类似心悸的遗憾,忍不住抬起双手,将他的手与那片光芒拢在掌心之中,握了一握。
光芒被遮没,一室幽冷黑暗中,她的掌心暖烫而有力。
朱聿恒下意识翻转掌心,想要反手握住她,她却已经松开了手,声音有些发闷:“好啦,终于交给你了,我也就安心啦。”
她拉开门,正要迈出去时,听到朱聿恒在身后问:“它叫什么?”
“日月。”
如日之升,如月之恒。
永远明亮、光照万物,也是所有世人无法逃离、无法抵挡的致命力量。
朱聿恒低头看着手中的“日月”,外面漏进来的灯光遮掩了他手中的光华,而阿南靠在门上望着他,脸上含着笑意:“真想早日看到你手握日月、操控自如的模样,我想一定和当年的傅灵焰很像,纵横天下,挡者披靡。”
他听出她口中遗憾的意味,但还未来得及询问,她便毫不迟疑地将门推得大开,一步迈了出去。
她没有回头,只背朝着他抬手挥了挥,说:“阿言,再见了。”
离开灯火辉煌的蓬莱阁,阿南却并未回到驿站去。
她避开人群走下海堤,伫立在月光之下,望着辽阔的大海发了一会儿呆。
海浪发着细微的荧光,一波一波舔舐着她脚下的沙滩。
身后有脚步传来,踩在沙滩上发出轻柔的声音。
阿南回头望了来人一眼,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公子,我们走吧。”
“你叫我看的好戏,都演完了?”竺星河与她并肩站在海边,发了一声唿哨通知司鹫。
“怎么,还没看够吗?”阿南抱臂望着远远而来的司鹫,道,“想不到吧,那个柔柔弱弱的方姑娘,居然是青莲宗和拙巧阁的双面间谍,杀人不眨眼的主儿。什么为保清白投河自尽也全是假的,都是被青莲宗指使接近我们的手段。”
竺星河微微皱眉,嗓音也有些低喑:“画龙画虎难画骨,想不到我们以诚相待,她却包藏祸心。”
“她是风月场中的老手,咱们久在海外,哪见识过这种手段。”阿南说着,有些郁闷地撅起了嘴,“可恶,她这纯良的模样,装得可真像,连我们都差点被她给离间了!”
“这倒不必多虑。你与我是什么交情,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又算什么。”周围万籁俱寂,远远灯火暗烁,月光下竺星河凝望着她,目光温柔而专注,“退一万步说,就算她不露出真面目,但只要损害到了你、或者让你不快,我也会始终站在你这边。”
听到他这番恳切话语,看着他凝视自己的温柔眼神,纵然心里还有些介意,阿南也觉得心口悸动,鼻尖一酸,脸上还挂着惯常的笑容,声音却闷了一些:“我就知道公子不会辜负我的,我纵然粉身碎骨也值啦!”
公子抬手轻轻按在她的肩上,顿了片刻,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换了话题,问:“你那个教坊的朋友呢?”
“绮霞吗?她找相好的小哥去了。公子你知道吗,绮霞为了我,差点把命都葬送在监狱里了,所以今生今世,我一定要护她周全!”
她把绮霞宁可带着月事在水牢中站了两天两夜,也不肯将她招供出来的事对公子详细讲了一遍。
想着怕苦又怕疼的绮霞宁可承受那非人折磨,也要死咬牙关不肯诬陷她的情形,阿南眼圈不觉红了,哽咽道:“之前她受了这般折磨,大夫说她不太可能有娃了,可现在就像奇迹般,她怀孩子了,我真开心,也总算放下一桩心事了,不然,我这辈子都对不起她!”
竺星河默然听着,与她一起望着江白涟那艘小船上的灯火,他神情有些阴沉,但看着阿南那欢喜欣慰的侧面,又终究什么也没说。
阿南回头看他,又问:“怎么啦,忽然问起她?”
竺星河淡淡道:“没什么,我看她与方碧眠有瓜葛。”
“公子担心青莲宗报复她吗?不怕的,我把希声给她了,就是之前拙巧阁用过的那个,公子也见过吧?”阿南抬手在耳边示意了一下,说道,“青莲宗的人近不得她身。”
竺星河缓缓点头,没再说什么。
阿南观察他的神情,终于忍不住,低声劝道:“所以,公子你看,青莲宗既然会安排方碧眠这种人潜伏在你身边,肯定也有其他卑鄙手段,我们还是不要与青莲宗搅到一起,以后分道扬镳吧。”
竺星河一哂,道:“阿南,你此言失当了。什么叫搅到一起?有共同的敌人,合作并非坏事。”
“老虎与毒蛇都会受到人类追捕,但丛林之王从不与蛇蝎为伍。公子您是何等身份,又怎能自降格调,与这种令人不齿的乱党结交?”
竺星河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神情依旧温和,声音却微冷下来:“放心吧,我做事自有考量。既然你与其他人一样奉我为少主,便只需安心信赖我即可,我所作所为,只求为大家谋一个最好出路。”
“可我不认为与青莲宗合作对抗朝廷会有出路。方碧眠的手段,我刚刚不是已经清楚地揭示了吗?她杀了苗永望、杀了袁才人,还三番两次加害绮霞,哪有半分道义可言呢?青莲宗这些人只会些下三滥的手段!”阿南急道,“趁现在合作未深,尚有转圜余地,还请公子三思!”
竺星河的嗓音更沉了,问:“哦?所以你觉得,不结交其他势力,不惊动官府百姓,我们该何去何从?”
阿南与他相处多年,哪能听不出他这口气不佳。但明知公子不悦,她依旧不肯放弃自己的想法,说道:“那我们就回去吧。”
竺星河望着黑暗的海天沉默。阿南等了他片刻,见他不开口,又道:“公子,二十年过去,山河已定,又何苦再令这世上风波动荡?回到属于我们的海上,天地之大,一生一世够我们纵横驰骋的……”
竺星河劈脸打断了她的话:“是朱聿恒让你这么说的?”
骤然听他提起这个名字,阿南心下顿时一惊。她咬住唇,见公子的神情在粼粼波光下明暗不定,声音亦有些迟疑:“阿……他从未提过这些。但我这段时间在心中翻来覆去想过了,这或许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世上改朝换代本不罕见,亦有皇室后人选择隐姓埋名遁世而去……”
“别说了。”竺星河静静道,“你未曾经历过我的人生,你不会懂得我的选择。”
他没有怪罪她,也没有与她争执,但这种平静冰冷的口吻,他从未曾在阿南面前表露过。
星汉璀璨,潮声急促。竺星河转身,与她背向而立。
阿南伫立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似要被黑暗吞没,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与方碧眠,什么时候相识的?”
竺星河的脚步略略一顿,却并未回头。
“换言之,你与青莲宗,其实早就已经联络上了?不然,方碧眠怎么会那么巧,刚好在杀完苗永望之后便被迫投河,而投河的时候,又恰好被我们救走?”
“不要多心,想这么多对你又有什么益处?”竺星河抬头凝望着空中那抹冰冷的下弦月,道,“阿南,你以前没有那么多心思,要可爱许多。”
阿南一动不动地站着,喉口哽住,连呼吸都觉得迟缓。
司鹫的船终于靠岸,他拉住阿南,激动得哇哇大叫。
阿南抬手示意他别惊动岸上人,默不作声地上了船。
“阿南,你这次事情都办完了吧?不会再跑了吧?”
“嗯,应该不会了。”阿南慢慢说着,却觉得心口堵得慌。
阿言身上的山河社稷图,她还未帮他解开。
只是,她已经尽了最大的能力,帮他提供了最后的线索。如今距离十月初下一条血脉的发作尚有时间,相信他能在渤海水城中找到线索,最终解开谜团的。
而她,也不知道竭尽全力,究竟能不能让公子回归南方之南,回到他们最好的地方。
怀着沉沉的心事,她抄起船桨,慢慢将船划向海中。
在泛着荧光的幽蓝大海上,小船渐渐远去,融入了黑暗之中。
熄掉灯火的城楼之上,朱聿恒伫立在窗前,放下自己手中的千里镜,沉默地看着海上的斜月。
韦杭之在旁边等待了片刻,低低问:“殿下,要拦截他们吗?”
朱聿恒将千里镜交到他的手中,转身大步向下走去,说道:“不要大张旗鼓,先循踪看他们是不是返回海客们盘踞的那座岛屿,届时若有青莲宗的人出没,再行剿灭不迟。”
“是。”
顺着跳板踏上座船,他已经看不见前方小船。
水军们的跟踪信息传来,座船不紧不慢出了海,隔着对方无法发现的长距离,向着同样的方向航行。
朱聿恒站在船头,望着起伏的海浪,握紧了手中的“日月”。
月光下,夜明珠的荧光幽淡,显出莹白质地。它与青蚨玉一般,都被切割成了极薄的片状,以精钢丝收拢相系于精铜的莲萼底座之上,依旧是浑圆模样,不上手根本不知道它们已被彻底切割,锋利无比。
日月。悬在手中如明珠日侧旋转一轮碧玉弯月,置于掌中则所有珠玉碎片散成一泓白云碧水,光华流转。
他轻轻地抖动手中这层珠片玉,试着按住莲萼上的刻纹。
只听得碎玉相碰的空灵撞击声不断,那些刻纹其实是极细的精钢丝,连接于莲萼中心的弹簧机括之上。被他一触动,所有锐利薄片如雪片般同时向前蓬射而出,笼罩了面前这片海天。
携带着仙乐般的敲击声,船头之上忽现万千星光,漫天耀眼。
一直伫立在他身后的韦杭之吓了一跳,正在辨认是何异状,却见那些光华于一旋一转之间,如流星般划出圆满弧度,倏忽回到了殿下手中,聚拢于他的掌心,被他牢牢握住。
周围一切无声无息,唯有幽黑的水面之上,出现了细密如弦的无数条笔直波纹,在光芒闪过时瞬间割开水面又瞬间消失,一纵即逝。
光芒盛炽,无人可避。
难怪她说,这是天底下最适合棋九步的武器。因为这庞大的瞬间计算与操控,除了他与传说中的傅灵焰以外,没有任何人能掌握驾驭。
这是她送给他的临别礼物,在她决意要离他而去之时,倾尽了心力为他而制。
这算是,她对他最后的情意吗?
“阿南,你不是遗憾,无法看到我手握日月的模样吗?”他将日月悬于腰间,如一枚别致的腰佩,在月光下幽光淡淡。
“那现在,我就走到你面前,让你亲眼看一看它的光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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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的设想里,阿南给朱朱设计的是一柄长。枪,我很喜欢枪,甚至之前还迫不及待写了一段朱朱在拙巧阁持枪大战的情节——结果,现在成废稿了。
舍弃的原因是,晋江会屏蔽长。枪啊,朱朱不能挥着囗囗去战斗。
后来想改成槊,再后来还想过苗刀。其实我很喜欢这样有力量感的武器。
但是又考虑到他们还要去很多地方探险,上山下海,其实不方便,最终武器成型,变成了“日月”,和阿南的臂环一样便携式的饰物。
大家给这个武器也起了不少名字,其实都很好,但是总觉得还差点。反正是网络初稿,就先用“日月”吧,这是阿囧提议的,因为他刚好在听的歌里有一句“我站在风口浪尖紧握住日月旋转”……好像泄露了阿囧的老干部画风(捂脸)
因为和流光可以搭,而且还能压星河一头(男主排面),就暂时先用这个名字吧。要是有更好的,出版的时候我会换掉,也欢迎大家替我再想想更合适的,比心~
第115章 越陌度阡(1)
月光之下,渤海愈显幽深辽阔。
前方阿南的小船出海后便扬起了帆,风力催送下小船快捷如箭,月过中天之时,已接近海客们所在的岛屿。
朱聿恒的座船在他们看不见的后方远远航行,几艘快船打探情况,源源不断将消息传来。
等阿南他们上岛之后,朱聿恒命令船只停泊在距离不远的荒岛坳中,商议如何进攻围捕。却听得外面响箭声响,显然有重要消息传递。
朱聿恒起身看去,只见海面上一艘小船被快船夹击,船上人呼喝着以刀棍拒敌。但朝廷水军训练精熟,哪是他们能抵抗的,不出片刻,众水兵便利落翻上小船,将一船十余人全部擒住。
这十余人与上次抓到的那批一样,全都是青布裹头,浑身凶悍之气。领头的被绑了还不服气,咬牙道:“我们都是良善渔民,怎么晚上打个渔,都要被官府抓捕?”
“渔民出海打鱼,还要携带武器?”审讯之事诸葛嘉最为精熟,根本不与他们多言,示意手下把人制住,将小船驶到了背风港坳之中。
一阵鬼哭狼嚎声从小船上传来,朱聿恒虽在座船之上,亦如看到对方惨状。不多时诸葛嘉便回来了,神色不定地请朱聿恒屏退了所有人,告诉了他青莲宗谋划的事情。
“属下从他们口中撬出了三件事。其一,今日落网的方碧眠显然是教中主要人物,他们正要去救她。”
这倒是求之不得的事,朱聿恒示意他可加派人手,围点打援。到时候对方人来得越多,对他们越是好事。
“此外,我看青莲宗行动如此迅猛,那个方碧眠手中重要机密的事情不会少,一定要严加看管。”
只是不知她对山河社稷图的事是否有了解,他倒是不便假手他人尽快审讯,只能等回去再说了。
诸葛嘉应了,朱聿恒又问:“其二,他们既出现在此处,应该是正有人与海客接洽,准备一起动手救回方碧眠?”
诸葛嘉点头称是,又道:“另外,青莲宗出现在此处,还有个原因是,在海上遭受了不明攻击。对方实力非凡,他们本以为是官兵,但据属下所知,我方尚未出动。”
“若地方卫所出动,必定会上报我们,所以这股突然出现的势力……”朱聿恒略一沉吟,立即了然,道,“若是他迫不及待动手的话,也未必不是好事。走吧,我们去看看局势如何。”
海客与青莲宗相会之处,正是距离此处西南方二三十里处的一个沙尾。
这沙尾由长年的泥沙冲刷而形成,只在退潮时分露出水面,彷如一个数丈方圆的小岛。
月光下四周茫茫,他们的船停得很远,毕竟那沙尾无遮无掩,一旦有船接近便会被察觉。
朱聿恒放下千里镜,沉吟面对这一望无垠的海天。
暗夜之中,水波茫茫,一弯下弦月孤单悬在海面上,缓缓涌动的海面镀着一层明亮的光华,如同一匹光滑的黑缎在船下起伏。
朱聿恒正要回舱安排水军潜近,目光瞥过海面时,脚步忽又停了下来。
面前巨大的黑缎海面之上,出现了小小一点乱跳的光芒。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想到在跟踪海客之时,自己也被他们盯上了。
朱聿恒略一沉吟,向韦杭之打了个手势。韦杭之会意,错愕地扫了海面一眼,立即悄悄退开,示意船上防卫提高警惕,准备抓捕来人。
然而,就在来人出水,流光一闪勾住船舷之际,韦杭之看到殿下又朝他一抬手,示意他带着所有人退下。
韦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