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森林-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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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在临死之前,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能和自己唯一爱的人在一起,这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这种幸福感,足以抵消对死亡的恐惧。
他们没有死,活着当然是美好的,可她不确定,她将来是否还能有今天这种幸运,生命的最后一刻,有她最想看到的人陪在身边。
鹿鸣想起,苏格拉底面对死刑判决时说的那句话:
现在分手的时候到了,我去死,你们活着;究竟谁过得更幸福,只有神知道。
……
靳枫下来的时候,换上了一套灰色运动服,视线掠过正埋头看相机的女人,见她这么专注,没打扰她,直接进入厨房。
他打开冰箱,拿出鸡蛋、西红柿和碱水面,在厨房里忙碌起来。
鹿鸣听到厨房里有声音,放下相机,走到厨房门口。
天色彻底暗下来,厨房里灯光柔和。
男人宽松休闲的运动服外面,套上了一条格子围裙,正专注着打鸡蛋。
不久前,他们还在火场历经生死考验,他们差点成为山火中带脂肪的可燃物,那种被死亡的恐惧笼罩的感觉,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对比那种恐惧,眼前这一幕,让她感觉特别温暖,宁和。
鹿鸣有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激动,走到他身后,环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背上。
“嘶……”男人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僵直。
“对不起,”鹿鸣倏地放开了他,意识到他的背伤得不轻,移到他身旁,“很疼吗?要不还是去医院看一下。”
“皮糙肉厚,没事。你先去外面坐一会儿,很快就好。”
“我帮你吧。”
鹿鸣撂起衣袖,看着灶台上的瓶瓶罐罐,不知从何处下手。
他看了她一眼,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把她逼退了回去。
鹿鸣瞥了瞥嘴,认怂。
在他眼里,她就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什么都不懂,只会越帮越忙。确实如此,她到现在都只会煮泡面。
鹿鸣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因为是晚饭,靳枫也没做太复杂,西红柿意粉加了鸡蛋,简单炒了两个小菜。
吃饭的时候,他刚坐下,立马又站了起来。
不用问她也知道,他坐着不舒服。
两个人各自吃着面。
鹿鸣用叉子叉了几根粉,转动叉子,把粉都绕到了叉子上,才放进嘴里,细细地嚼着。
她专注着吃面,绕一口,吃一口,没听到他的声音,偶然抬头,发现他身前的盘子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你肚子是个麻袋吗?”她没见过吃饭比他更快的人了。
“嗯,直接倒进去就可以了。哪像你,怎么还是这种吃粉的方法?”靳枫把她的盘子端起来,“已经冷掉,我去热一下。”
“……”鹿鸣双手捂住脸,无声地笑。
她这种吃粉的方法,还是他教的,后来一直没改掉这个坏习惯。当然,她基本只在一个人的时候吃意粉。
靳枫把热气腾腾的意粉端回来,手里多了一双筷子。
他站在她身前,直接用筷子夹起一口面,送到她嘴边。
他送得又急又有力,她的嘴巴几乎是下意识地张开,吃下他喂的这口面。
她还没来得及吞下去,告诉他让她自己来,第二口面马上又送过来了。
鹿鸣愣怔住,抬眸紧盯着他的眼睛。
他解释原因:“我不想再拿去热第二次,为国家节省电力资源。”
“……”鹿鸣乖乖地吃他喂的面。
他做什么事的速度都非常快,在他的投喂下,一盘热气腾腾的意粉没几分钟就被塞进了她肚子里,确实比她自己吃有效率多了。
“我来洗碗,你去洗澡。”鹿鸣把他手中的餐盘端过来,快步跑去厨房。
靳枫站着没动,目送她的背影进入厨房,听到水流哗哗的声音,很快就是噼里啪啦,陶瓷餐盘坠落在水泥地板上碎裂的声音。
他抚额,无声苦笑,转身去找出扫帚和簸箕,提着去厨房。
女人正蹲在地上,捡碎片。
“不要捡,我来扫,小心划到手……”他话还没说完,她手已经被碎瓷片划破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往外冒。
靳枫把扫帚和簸箕往旁边一扔,一个箭步跨到她面前,蹲下来,直接含住她流血的手指,用力吮吸。
“……”鹿鸣身体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咬牙屏住呼吸。
他舌尖抵住她手指划破的地方,酥酥麻麻的,像发电机一样不断地传出电流,涌遍她全身,最终压向她的心脏。
他吮吸许久,才抽出来,确认伤口不出血了,随手从旁边一个柜子里拿出一片创口贴,撕开胶带,贴在她手指上。
“这八年,你是怎么生活的?没饿死,没得破伤风,真是个奇迹。”
“……”鹿鸣脸又红又烫,“叫外卖啊,温哥华有很多美食行业的华人创业者,我跟他们都很熟。”
“是吗?那你现在的男朋友,是个厨师,还是快递小哥?”靳枫随口问道。
“……”我没有男朋友。
鹿鸣嘴张了张,话堵在了胸口,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篝火晚会上,她被问有没有男朋友的时候,就不知道怎么回答。
现代快节奏的时代,像她这种年纪的女人,一直单身,用八年的时间来忘记一个人,这样的人一定有问题,不是生理就是心理。
她不想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也不想承认她是一个只能靠回忆度日的怂货。
她一直努力,想要挣脱过去套在她身上的枷锁。
可很多事都不受她控制,她也不知不觉就沦落到了一种很尴尬的境地,无法三言两语解释清楚。
所以她一直回避这个问题。
靳枫见她沉默,意识到他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无声地站起来,拿起扫帚,把地上的碎片扫拢,扫进簸箕。
扫完以后,他提出送她回客栈。“我给你抹药。”鹿鸣盯着他的眼睛。
靳枫看了她一眼,转头看向别处,“一会儿我会叫袁一武过来。”
他受伤的不只是背部,还有臀部,所有接触到岩石的地方,他现在都感觉火辣辣的。让他在她面前光着身子,他怕自己扛不住,把她也剥光了。
鹿鸣有些矛盾,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要不,你先去洗澡,身上汗水黏糊糊的也不舒服。等袁一武来了,我就回去。”
“……”靳枫没再反驳,上楼去洗澡。
第21章
鹿鸣拿出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出备注名是o15的号码。
打过去,无法接通,再打过去,关机。
她坐在楼下等,隔几分钟打一次,都是关机。
楼上的水流声停止以后,鹿鸣犹豫片刻,起身,直接上楼。
靳枫正走下楼梯,只穿了条休闲长裤,上身赤裸,手上拿着t恤衫,正准备往身上套。
“别穿了,我来给你抹药,袁一武的电话打不通。”鹿鸣与他平视。
他人比她高很多,但她站的台阶比他高好几级,直接把他手上的t恤衫脱下来,继续往上走。
“……”靳枫能料想到袁一武的电话打不通,那小子巴不得鹿鸣留下来。
鹿鸣走到卧室门口,发觉没人跟上来,转身看向他:
“放心,我没喝酒,不该看的地方不会看。还有,你不想知道,我今天在森林里听到了什么吗?”
“听到了什么?”他快步上楼,走回房间。
他身上哪个地方她没看过?她都不介意,他还介意什么?他应该能忍住,不对她做什么越轨的事。
靳枫脱掉身上的衣服,趴到床上,全身赤裸,只在臀上盖了一条浴巾。
鹿鸣在门口等着。
门没关,她听到床凹下去发出的声音,才转身进入房间,走到床沿坐下来。
鹿鸣看着他的背,一脸愕然。
他整个背被烫伤,通红一片,被刮伤的地方血肉模糊,简直不忍直视。
这得多疼啊?!
“疼吗?我给你吹吹。”鹿鸣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俯身靠向他的背。
“……”靳枫身体僵住,侧头看向女人。
余光瞥见,她脸上挂满了水珠,澄澈晶莹,仿佛清晨森林里面,随处可见的露珠。伤口被丝丝缕缕的风吹拂着,清凉舒爽得像晨风轻抚脸盘的感觉。
他不是第一次受伤,做森林消防,身上挂彩是常有的事,他早就习惯。
靳枫没觉得背上的伤口有多疼,却突然感觉胸口胀痛得厉害。
“你就别浪费水资源了。”他抬手敲了敲床头柜,“先抹左边那瓶,治外伤,缠纱布,再抹右边那瓶,治烫伤。”
鹿鸣回过神来,床头柜上有两个茶色的玻璃瓶,瓶盖已经打开。
“好。”她把药瓶拿起来,用棉签涂抹在被刮破的地方。
缠纱布的时候,他右手撑在枕头上,她往前移坐到他面前,把纱布一圈圈绕在他左边肩膀,前胸和肩胛骨上。
这个过程,对男人是一种煎熬,每次她靠近他,他心脏收缩一次,她离开,心脏刚松弛下来,她又靠过来。
绕完左边,再绕右边,煎熬再重复一遍。
缠好纱布,他额头上已经是大汗涔涔,趴在枕头上,咬紧牙关。
“治烧伤、烫伤的土方药,味道有点冲,你忍着点。”他低声哼哼,吐字有些不清晰。
“你用过吗?效果怎么样?”鹿鸣闻了一下,气味果然很刺鼻。
“老昆用过,那次他浑身大面积烧伤,给他抹的就是这种药,效果不比医院的药差。”
鹿鸣把金黄色近乎透明的药液倒在手掌上,放下药瓶,双手合十,把药匀到两个手掌上,再把双掌覆在他被烫伤的地方,轻轻按压。
“……”靳枫不知道是药的效果,还是她手冰凉,她双手贴着的地方,火辣辣的感觉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如沐春风的舒爽感。
她不断地把药倒在手上,再把两个手掌贴到他背上,大概是怕他会痛,没有揉动,只是轻轻按压。
她从肩膀往下,背,再抹双腿,最终到了最尴尬的环节,臀部。
靳枫觉察到她停顿了片刻,刚想说他自己来,臀上的浴巾被掀开,一双冰凉的手,摸索着按在了他臀上。
“……”靳枫呼吸猛然一滞,双手抓紧床单,咬紧牙关。
“你们那个应队长,抓到了几名偷伐者?”鹿鸣闭着眼睛,感觉他身体有些紧绷,试着转移他的注意力。
“十五名,加上逃走的纵火犯,十六名。”
“不对,我在北山看到两个人,其中一个到了东山,召集偷伐林木的人,我数过,有十六名。所以,包括纵火者在内,总共应该是十七名。”
“嗯,这是很重要的线索。”靳枫回头看了她一眼。
这才发现,她眼睛是闭着的,两边脸颊红得像两团火在烧。
靳枫扭着脖子,一手支着侧脸,手肘撑在枕头上,静静地看着专注给他抹药的女人。
“对了,有个男人,就是怂恿纵火犯以及主导偷伐的那个人,我记得他的声音。”
“……”靳枫有些意外,她能说出这么多细节。
以前她是个非常胆小的人,不相干的事,能不馋和就不掺和。
他有些矛盾,既想让她置身事外,又希望能尽快将纵火偷伐的罪犯绳之以法。
“还有,那个主导犯对纵火犯提到了‘绞杀榕’这三个字,不知道是不是指某个人。”
“是一个偷伐林木组织的头目,”靳枫沉思片刻,结束了话题,“你说的这些,我会向支队上级汇报。要不要你出面指证,到时候看情况。”
“好。”
鹿鸣回头去拿药,打开眼睛,发现男人在偷看她。
他像个做错事被抓个现行的小孩,无声地把头转回去,趴在枕头上,不再动。
鹿鸣深呼吸,又倒了几次药。
最终,从他的背,一直到脚跟,全身上下都抹上了药。
“先不用穿衣服,晾一段时间,让药充分吸收,等完全干了以后再穿衣服。有扇子吗?”
鹿鸣对烧伤治疗方法大体还记得一些,起身,四处翻找了一遍,找到一把蒲扇,回到床边,轻轻地在他背上扇动。
“鹿鸣……”
他突然轻唤她的名字,声音低低的,嗓口不知道是因为干,还是被什么堵住,后面的话说不出口了。
靳枫双手紧紧抓住床单,这样可以起到固定作用,把他整个人固定在床上不动。
他怕一动,他马上就会做出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事情来。
第22章
房间里很安静,四处弥漫着浓浓药香,温度悄然提升,仿佛被火炉加热。
“抹的药好像干了,我去外面等你。”鹿鸣感觉燥热,扇子都没来得及放下,快步离开了房间,一口气跑到楼下。
她右手摸了摸左边胸口的心脏部位,左手摸了摸右边的胸口,两边好像一样的,都没有心脏跳动迹象。
被她强行按压许久的心脏,失去了正常跳动的功能;心房早已缺血,血缺氧。她深呼吸两次,心脏才重新正常跳动起来。
楼上,靳枫换好衣服下来,提出送她回客栈。
鹿鸣不敢一个人走夜路,没有拒绝。
回去的路上,靳枫刻意放慢了脚步,两个人并肩走着,中间隔着一段距离。
小镇的夜晚很宁静,满天的星,触手可及,照得人心中敞亮。
鹿鸣不记得有多久没见到这么灿烂的星空了。
靳枫侧头看她,她眼里溢满了光,眉梢和嘴角都微微上扬。
他记得,她以前她很怕黑,怕走夜路,没有路灯的地段,她会下意识地靠向他,抓住他的手臂,现在却兀自走着。
他回过头来,看前方的路,尽量放慢脚步。
鹿鸣侧头看他。
银色月光下,男人的侧脸异常英俊,轻抿的唇,饱满而性感……她想起火场上两人双唇紧贴的画面,脸又红了,匆忙别过头,看前方。
不巧的是,她看前方,他又转头看向她,似是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她觉察到他在看她,转头看他时,他已经回头看向前方。
……
这段夜路,在两人你看我时我不看你,我看你时你又不看我的切换中,变得有些暧昧,当然,没有在小森林里的时候那般危险。
终于到了客栈门口,还好,相安无事。
靳枫暗暗舒了一口气。
鹿鸣随口问他:“这么黑,你一个人敢回去吗?”
“不然呢?又来在做钟摆运动,你把我送回去,我再把你送回来?”
“……”
鹿鸣不由回想起,两人刚谈恋爱那会儿,确实干过这样的傻事,嘴角上扬的幅度不知不觉拉大。
“早点上去休息。”他转身面对着她,双手负在背后。男人身形高大颀长,像山一样傲然挺立在她眼前,声音却是低沉温柔的,黑眸里缱绻的幽光,神秘,迷人。
鹿鸣仰望着他,不觉想起了镌刻在脑海中的昆仑山。
从小森林第一眼见到他,她就觉得,他和记忆中那个男人不一样了,具体怎么不一样法,却说不上来。
现在终于感觉到不一样在哪里。
从前的他,如一阵劲风,狂放不羁,无拘无束,带给她强烈的冲击,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他像一场劲风袭过,她的心被灌满,转眼又空了。
她什么也没抓住,心里那种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