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知他是皇帝-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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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禄寺署丞于腾,自缢殉国。”
话至此处时,蒋星重已是泪流满面,连她自己都未能察觉眼泪是何时落下的。
“还?有……”蒋星重双唇止不住颤抖,缓缓道:“明威将军蒋道明,兵部武库清吏司主事蒋星驰,景宁二?年,战死殉国。”
“咚”一声清响,仿佛一块巨石落进平静的水面,谢祯蓦然抬头?,目光落在蒋星重面上。
晌午的阳光下,她脸上的泪水晶莹可见,可他却隐隐看见蒋星重唇边勾起浅淡的笑意,对他道:“这么多人的名字,官职,哪怕只听?过一遍,竟也?记下了这么多。还?有好多人,我没有全部记住,要么记着名字,要么只记着官职。你容我慢慢回忆,或者在遇到?那?些人的时候,我可能就会?想起来?。”
“好。”谢祯点头?。
蒋星重下意识地擦擦眼泪,冲谢祯笑笑道:“见笑了……”
谢祯静静地看着蒋星重,心内的惊涛却已是翻过几重江海,他只道:“我都记下了……”
像她一样?,哪怕只听?过一次。
这些时日来?,他眼见看着大昭如今这副光景,心间的愁云便未曾消散过,他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住大昭,更不敢再奢望中兴。
可是今天,她念出了那?么多人的名字。不止她念出的这些人,还?有无数像她一样?,随帝殉国的无名之人。
这无数的名字,好似凝聚成一股力量,真切地汇入他的心间。哪怕未来再难,一想到?还?有千千万万忠君爱国,热爱这片土地的人,他便有无穷的力量,去度过眼前每一个难关?。
看着蒋星重面上的泪水,谢祯微微抬手,可犹豫片刻后,他却又放了下去,对蒋星重道:“蒋姑娘,多谢。”
说着,谢祯递给她一块帕子,无声地看向她。
蒋星重从他手中接过,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水,正欲归还?,蒋星重似是想起什么,忙又收回,道:“哦,我洗干净,下次给?你。”
谢祯却失笑,直接从她手中接了过去,重新揣回衣襟里?。
“欸!”蒋星重惊了一下,那?帕子上全是她的眼泪,不知道有没有鼻涕,他……见他已经收好,蒋星重收回目光,算了。
谢祯静静看了她半晌,拿起一旁的瑞鹤宫灯递给?她,对她道:“我这便走了。若有事找我,还?是悬挂宫灯即可。”
蒋星重接过宫灯,点头?应下:“嗯。”
谢祯对她道:“你先?走,我晚些再走。”
蒋星重却道:“还?是你先?走吧,王公公和孔公公叫我养身子,今日我没什么事。”
谢祯点头?应下,起身往影壁外走去。
走了几步,谢祯忽地止步,蒋星重不解看去。
见他又转回了身子,蒋星重不由问道:“还?有事?”
谢祯道:“按时吃药,身体要紧。”
说罢,谢祯冲她一笑,转身离去。
蒋星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有一瞬的晃神。他走了又停下,只是为了跟她说一句关?怀之言?
蒋星重不由眨巴眨巴眼睛,想来?只是寻常关?怀,并无他意。
蒋星重心里?少许有些烦躁,日后他还?是少关?怀些的好。他这般如光般耀眼的人,当真很?容易扯人心动,没得叫人多想一步,心绪不安。
谢祯走在回养心殿的路上,脑海中全是今日与蒋星重见面的场景。
那?些人的名字,一遍遍地在谢祯脑海中闪过,好些人,他都见过。有些人见过,却想不起长相。
首先?是兵部尚书赵翰秋,定?然是可用之人。蒋星重说景宁四年,他兵败土特部,被罢职归家。现在他尚且不知赵翰秋兵败的缘故,但现在,他愿意给?他更多的信任。
还?有镇守青海总兵官永宁侯汪承忠。青海极远,他登基不久,还?当真对汪承忠没有什么印象。在蒋星重的梦中,他因身处边远之地,消息不灵通,导致勤王失败,身死顺天府外。
如此看来?,他或许可以加强与汪承忠的联系。流寇多发于陕甘宁一带,青海地处陕甘宁以西,而朝廷从东面发兵。倘若叫赵翰秋与汪承忠联手,对流寇从东西两面进行夹击围堵,想来?能根除那?些复叛的流寇。
另外蒋星重提到?的七省总/理,现在并没有这个?职位,想来?是未来?几年后设的。且先?找到?韩斗瞻,以及他那?位部下杨凯,详细了解一番后,再做打算。
光禄寺胡坤与周怡平落马后,现在光禄寺卿与少卿的职位空悬,方才蒋星重提到?光禄寺署丞于腾,或许可以好好提拔历练他一番,叫他接任光禄寺卿一职。
另外如今的户部,户部尚书之位本?就空悬,户部侍郎邵含仲落马后,户部至今无长官执事。蒋星重提到?户部给?事中吴甘来?,于他梦中随帝殉国,可用。
还?有吏部尚书一职,如今吏部尚书项载于入了诏狱,此番他定?是要罢用此人。吏部尚书如此关?键的职位,可以考虑蒋星重口中的吏部考功司员外郎许直。
以上这些人,忠义已是无可怀疑,眼下只需知道他们是否具备担当重任的才干。若有才干,那?简直两全其美,若无,先?培养着试试,实在不成,再考虑其他人。
如今高明兆入了大理寺,大理寺卿林毅,在蒋星重报给?他的名单中,那?便叫林毅好好审理此案。
另外……谢祯不由抿唇,都察院左都御史冯玉润,当真叫他意外。这些时日,严惩阉党旧臣一事,冯玉润当真是叫他烦得不得了。早朝上,冯玉润还?代表建安党人,和吴令台唇枪舌战。
还?有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施光曜,也?是跟着冯玉润这阵子天天烦他。
此二?人既是如此忠义之人,如今又为何甘愿给?建安人当喉舌?
这两个?人,他得找机会?,好好掏心掏肺地聊聊。
胡思乱想间,谢祯已回到?养心殿外。
殿外众值守太监、锦衣卫跪地行礼。
行礼毕,谢祯直接对王永一道:“你去传光禄寺署丞于腾、吏部考功司员外郎许直、户部给?事中吴甘来?。再传赵翰秋觐见。”
除了赵翰秋,全是格外陌生的名字,王永一飞速地记下,即刻行礼后前往。
谢祯进了殿中,叫恩禄更衣。换完衣服,谢祯便回到?书房,准备劈奏折,怎知刚坐下,殿外便有小太监进殿,行礼道:“回禀陛下,都察院左都御史冯玉润,文华殿大学士吴令台觐见。”
那?小太监神色隐有躲闪,谢祯瞧出不对,问道:“怎么了?”
小太监道:“回禀陛下,二?位大人好像……好像打起来?了。”
第041章
“嗯?”谢祯蹙眉疑惑; 随后道:“宣。”
那小太监匆匆离去,很快,冯玉润和吴令台便进了殿中。俩人之间距离极远,恨不能一人贴一边墙走; 若是养心殿就这么?大点?地方; 二人之间隔条黄河怕是都嫌不够。
二人进殿后行礼; 谢祯打量着二人。冯玉润左眼下明显肿起一块,而吴令台鼻孔处有?残留的血迹。
谢祯面露嫌弃; 白了二人一眼,道:“平身。”
二人刚起身,冯玉润便行礼道:“陛下; 吏部尚书项载于一案; 臣恳请转入刑部处置。”
吴令台冷笑?着嘲讽道:“转入刑部?若入了刑部,要不了几日,那项载于便是要无罪释放了吧?”
冯玉润瞪向?吴令台,怒目圆睁; 斥道:“你个依附阉党的无耻鼠辈,莫要含血喷人!”
说着,冯玉润拱手向?天,朗声道:“刑部乃朝廷司法; 朝政本该归还吏治。如此大案,本就该由刑部审理?,方才能彰显朝廷威德。”
吴令台毫不领情地阴阳怪气道:“照冯大人这般说,刑部是正统; 诏狱便是邪门歪道。怎么?祖宗祖制; 到你嘴里?就变得如此不堪?非得这朝廷由你们建安人来当?家做主?,才算是吏治清明?”
“吴令台你……”
“行了。”话未说完; 谢祯便打断了二人。
冯玉润和吴令台同时?行礼,谢祯看了看二人脸上?的伤,问道:“先说说,二位大人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吴令台道:“回禀陛下,今日下朝之后,建安人不服今日我等捐款助民之举,在内阁大堂议事之时?,竟公然咒骂我等为投机取巧的乱臣贼子,蒙蔽圣听。一时?群情激愤……便……”
谢祯闻言蹙眉,诧异反问道:“还是群架?”
冯玉润乜了吴令台一样?,昂首站好,神色间满是轻视。
吴令台道:“回禀陛下,是。只是当?时?人多眼杂,实在不知是谁先动的手。”
谢祯不由挑了下眉,如此看来,建安党人同阉党旧臣的矛盾,已?是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谢祯念及今日蒋星重所言,此刻再看冯玉润便也没有?那么?碍眼。他看看二人,随后向?冯玉润问道:“冯大人,你为何坚持让吏部尚书一案转入刑部?”
冯玉润行礼道:“回禀陛下,锦衣卫北镇抚司及东厂,此二机构,素来有?越过?司法之权,可随意捉拿臣民。我大昭三百年之下,北镇抚司及东厂,为了满足私欲,排除异己,制造过?多少酷刑冤案?”
冯玉润叹慨着摇头,道:“既设刑部与大理?寺,司法审理?的案子,便该交由刑部或大理?寺,按章程审理?。而不是再纵着北镇抚司乱来。赵元吉一案,可不就是北镇抚司职权过?大,欺上?瞒下所致?官员有?案子,赵元吉便行敲诈,若敲诈到钱财便欺上?放过?,若敲诈不到,方才入刑审理?。案子审理?是否合乎真相,全凭锦衣卫指挥使的良心。”
冯玉润看向?谢祯,语重心长道:“陛下,用官治国?,断不能凭官员良心办事。当?以制度规训,使一切有?法可依,有?法可循。”
冯玉润继续道:“吏部尚书乃朝廷重臣。吏部尚书一案,朝内朝外多少双眼睛盯着。之前光禄寺、户部一案,便已?是由诏狱审理?,未经刑部与大理?寺。依臣之见,就该借此案,削弱北镇抚司诏狱之权,归还刑部在朝廷中的司法地位。如此这般,百姓方可信服啊。”
冯玉润的话,谢祯听明白了。
他恐怕不是要为建安党人说话,也不是想要保项载于,而是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当?真想借此案,树立起朝廷司法的公信力。
但?项载于一案,绝对不能移交刑部,只能在诏狱。项载于背后是建安党人,或许还有?整个南直隶的官僚势力。而诏狱,代表着皇权,代表着皇帝对百官的监视,是一把悬着百官头顶的刀。
此番他若退让,就意味着皇权向?建安党人退让。
念及此,谢祯看向?吴令台,道:“你说说,你又为何不允?”
吴令台行礼道:“回禀陛下,吏部尚书,身居要职。朝廷中有?多少官员,是仰仗着吏部尚书授职升迁?那些受过?吏部尚书恩惠的人,亦或是那些还指望着吏部尚书给予恩惠的人,他们敢让吏部尚书出事吗?所以,在臣看来,将吏部尚书一案移交刑部,无异于放虎归山。说不定到时?候本该杀头抄家的罪,变成了罢官归家的罪,又说不准这罢官归家的罪,最后变成贬谪外放的罪。”
吴令台语气间无不嘲讽,跟着道:“北镇抚司诏狱,本就独立于刑部和大理?寺,吏部尚书这等朝廷大员的要案,就该入北镇抚司诏狱,避嫌审理?。”
“避嫌?”冯玉润鼻中溢出一声冷哼,道:“吴大人眼下之意,是我等朝廷大员,皆乃吏部尚书之党羽,所以审理?他的案子,要避嫌?”
谢祯见二人又有吵起来的苗头,便道:“项载于的案子,且由诏狱处置吧,不要再争。”
冯玉润闻言面露诧异,立时?跪地,陈情道:“陛下,不可啊!陛下心怀肃清吏治之大抱负,合该从此刻起,便朝着这方面去努力。陛下已?赦免阉党余孽,如何还能在还政于吏治一事上?退让?”
冯玉润面露视死如归之色,语气坚定,道:“若陛下执意不肯,臣便只能死谏了。”
谢祯闻言蹙眉,死脑筋!
莫怪他当?初被文官蒙蔽眼睛,就这清明的理?想,如何不让人迷魂?可事实又是如何?文官不全是如冯玉润这般的文官,南直隶那批人已?是官。商。勾。结,形成了一股试图对抗皇权的势力。
冯玉润所言的一切,和当?初的他有?什么?分别,全是纸上?谈兵,不切实际。
谢祯瞪了冯玉润一眼。他知道,带领文官死谏这种?事,冯玉润绝对干得出来。
谢祯一时?有?些发愁,就吏部尚书一案,吴令台等阉党旧臣已?经和冯玉润等建安党人势如水火。彼此都不会叫对方得逞,最后为难的只能是他。
项载于的案子,怕是得僵持一阵。
谢祯道:“你二人且先退下,容朕仔细想想,再做打算。”
冯玉润和吴令台只得行礼,谢祯跟着补充道:“吵归吵,以后不准动手,再动手,朕每人都打二十大板。”
冯玉润和吴令台皆不由面露惭愧,跟着行礼退下。
二人走后,谢祯不禁蹙眉。扶起了阉党旧臣,建安党人在项载于的案子上?就不会退让。现在还有?这般的争执,便是他这个做皇帝的,还不能完全弹压建安党人的缘故。
但?要彻底弹压住建安党,怕是还需要时?间,慢慢等待破局之法。
谢祯正想着,外头小太监进来通传,对谢祯道:“回禀陛下,兵部尚书赵翰秋觐见。”
“宣。”谢祯揉了揉眼睛,暂且将吏部尚书的案子放去了一旁。
不多时?,赵翰秋迈着稳健的步伐进了殿中,行礼道:“臣赵翰秋,拜见陛下。”
谢祯抬抬手道:“平身。”
赵翰秋起身后,谢祯问道:“如今陕甘宁清剿流寇的战事如何了?”
赵翰秋回道:“启禀陛下,两日前,钦差常启,已?随军押送赈灾款项抵达灾患之地,想来已?经着手赈灾。清缴流寇的援兵也已?同当?地部队会合,眼下共有?三股流寇势力,除复叛流寇韩守业之外,其余两股,目前不足为惧,想来不日便可全部清缴。”
谢祯点?点?头:“好,你随时?关注陕甘宁三地的战事动向?。还有?辽东一带,现在如何?”
赵翰秋回道:“启禀陛下,近日来辽东一带还算安宁,土特部虽时?有?骚扰,但?未对辽东一带造成什么?威胁。”
说罢,赵翰秋微微抿唇,对谢祯道:“陛下……那个……辽东,怕是要追加八十万两的军费。”
户部本就拖欠九边军饷,这谢祯是知道的。他想了想,对赵翰秋道:“朕会尽快传旨于户部,你抓紧协调处理?此事。务必要保边境无忧。”
赵翰秋行礼应下,唇边隐有?笑?意。
谢祯瞥见了赵翰秋唇边的笑?意,不由问道:“你高?兴什么??”
赵翰秋闻言,不由又笑?,对谢祯道:“回禀陛下,臣就是觉得,那些文官当?真有?钱,这一早上?捐出来九百多两。若不然陛下再使使劲,听说南直隶那边的文官更有?钱,陛下再多弄点?银子回来,臣也好修一修边境关防。”
念及蒋星重梦中,赵翰秋的一切所作所为,谢祯不免对他更多了几分信任与亲近,不由跟着笑?开?。
这一刻,忽地说话不似君臣,而似朋友,谢祯笑?着道:“要修哪些边防军事,你且先回去算个账,朕想法子给你弄钱便是。”
赵翰秋闻言一愣,陛下……竟用这般平易近人的语气同他说话?这语气和内容,竟叫他听起来无比安心。
赵翰秋忙行礼道:“是!臣遵旨!”
谢祯冲赵翰秋一笑?,似是想起什么?,向?赵翰秋问道:“爱卿,你可知关于镇守青海总兵官宁永侯汪承忠的事?你对他了解多少,且说来听听。”
第04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