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奈卿卿动人心-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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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日的围棋课由詹事府左春坊的一名赞善官前来授课,这名赞善官同样也是太子的围棋先生,棋艺十分精湛。
基本的规则在去岁的课程中都已经讲解过,今日赞善官教了几种常见的技巧,便安排贵女们两两切磋,他从旁指点。
赞善官嘴上不好直说,但安排组队也有技巧,第一轮往往由棋艺上乘的与棋艺不精的先组,如此也可节省时间,往往两盏茶功夫就能决出胜负。而第二轮弱弱一组,强强一组,到时也可有针对地进行因材施教。
但学堂内有个生面孔,赞善官已经提早知晓这是首辅大人的妹妹,虽然对其棋艺一无所知,但这位谢小姐的棋艺,定然不会差。
赞善官思忖片刻,将崇宁公主分给了她做对家。
阿朝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暗暗窃喜。
午膳前,瑞春已经替阿朝解了纱布,手上的针眼容易结痂,虽然隐隐还有些疼,但执棋是没问题的。
十几名贵女两两分配完成,场上便开始了切磋。
苏宛如本就不擅棋,对家又是精通棋艺的崔诗咏,还没到一炷香功夫就作为全场第一个出局。
李棠月与姜燕羽对阵,也只坚持了一会就败下阵来,接着再跟苏宛如下。
两个棋艺不精的在一起菜鸡互啄,也能打得有来有回。
阿朝和崇宁公主这边,阿朝牢记哥哥教她的三板斧,从第一步棋就开始排兵列阵,引得赞善官暗暗叫绝。
而崇宁公主得益于午膳前太子临时传授的两句口诀,一时间也未落下风。
赞善官向二人投来赞许的目光,谢家小姐果然棋艺高超,公主的进步也很大。
但几个来回之后,赞善官捋了捋胡须,眉头皱起。
这就有些看不懂了。
这位谢小姐的招式看似精妙,可她来来回回似乎也就这三招啊。
崇宁公主虽有进步,但反反复复就那一招,人家都攻上门来了,她还顾着自己的阵法呢!
她们甚至各下各的,对家明晃晃的棋子就困在自己的阵中居然都不去吃的。
就这样,两人竟也打得难分难解,半个时辰之后,阿朝才渐渐占了上风。
决出胜负之后,两个菜鸡相互抱拳致意,因为几乎没人能陪她们下这么久的。
姜燕羽那边都已经下过两轮了。
阿朝作为胜出者,第二轮对阵的是一名侯府嫡女,名叫孟茴。
孟茴棋艺平平,方才那局也是险胜,遇上首辅的妹妹,自然不敢掉以轻心,但一想到这谢小姐与棋艺垫底的崇宁公主居然还下了半个多时辰,就又觉得对方似乎也没有多强。
但一上来,这位谢小姐就立刻给了她一个下马威,孟茴才走几步,额头都微微沁出了汗。
这时候窗外传来动静,崇宁公主兴奋地朝外招手:“太子哥哥!”
众人一听是太子亲临,赶忙搁下手中的棋子,起身行礼。
门外缓缓步入两道年轻俊秀的身影,太子着一身赤色蟒袍,腰间配白玉鞓带,身边跟着的是他的伴读,一身月白暗纹锦袍的郑国公府小公爷,陆修文。
太子进来,先朝赞善官颔首致意,又抬手向众人道:“诸位姑娘免礼,莫要因为孤的到来而拘谨。”
阿朝抬起头,正与他明朗的眸光对上,对方已经含笑向她走过来:“这位就是谢阁老的妹妹?”
太子与崇宁公主一母同胞,未及弱冠,眉眼间还是少年人的清朗昳丽,嗓音有玉石般的质地,让人如沐春风。
阿朝轻轻点头,又躬身施了一礼,心道百闻不如一见,这就是那位日日处于哥哥魔爪之下的太子殿下么。
但又无法忽视他身边那道温和内敛的目光,那位陆小公爷,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在看她。
崇宁公主上前笑道:“太子哥哥,你晌午教我的那一招被阿朝给破了!她好厉害的!”
一句话夸得阿朝都有些耳热,太子瞧见她莹白柔软的小脸晕上一抹绯红,一时看怔了片刻。
直到崇宁提醒,太子这才回神道:“诸……诸位继续吧,听闻含清斋有几位姑娘棋艺精湛,孤正好路过来瞧瞧。”
阿朝坐回原位,一时心跳如擂鼓,心里祈祷着这位太子殿下千万不要过来观战!千万不要!
她这个水平,也就骗骗崇宁公主,会下棋的怕是一眼就能看出她的破绽。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太子似乎被崇宁说得心动了,直接朝她们这一桌走过来,陆修文也跟了过来。
有几个已经出局的贵女干脆也过来观战。
阿朝深深吸了口气,执棋的手都有些颤抖。
明明两个人的战局,突然多了七八双眼睛盯着,阿朝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就是个纸老虎啊!
对面的孟茴似乎比她还要紧张,每走一步都要深思熟虑。
阿朝无奈,又照着哥哥教她的那几招开始列阵,很快就占了上风。
太子在一旁拊掌称赞:“这招果然精妙!”又转头看向崇宁,“谢姑娘棋艺高超,你与她对阵,定然是要吃亏的。”
崇宁公主吐了吐舌头:“输给谢阁老的妹妹,能算输吗?便是太子哥哥你来,也未必下得过阿朝。”
阿朝愈发红了脸,祖宗您可别再说了!
太子本就心痒难耐,听到这话还真撸起了袖子,若非要保持端方持重,他还真想亲自上场与阿朝对战两个回合。
早早出局的这几名贵女虽瞧不出所以然来,但听太子都盛赞,也都跟着附和。
阿朝面红耳赤地听着,被这么多人围着,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
但几个回合之后,就再也没听到太子的盛赞。
他陷入了迷惑。
他又看向身边的陆修文,也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同样迷惑的神色。
这位谢小姐有几招的确堪称奇绝,但最基本的双吃和枷吃都用不利索,好似初学者一般。
陆修文棋艺了得,看她如此布局,心中慢慢有几分了然,恐怕是跟着阁老临时学了几招,其实生疏得很。
他没说破,利用与太子的讨论,旁敲侧击地提醒道:“两边倒扑,可提三子。”
阿朝此刻头昏脑胀的,知道陆修文在帮她,可她也听不懂啊!
也明白那三板斧放出去之后,太子和陆小公爷大致也了解她三脚猫的功夫了。
对面的孟茴神经一直紧绷着,额间频频出汗,终于没忍住,搁下手中的棋子,望向一旁的太子,“殿下不是也想与谢妹妹对阵一局么,小女有些头晕,怕是支撑不住,殿下可否代小女下完这一局?”
阿朝一时愕然,不是吧!这就走了?!
我能不能也下场?
显然不能。
阿朝就眼睁睁看着孟茴被丫鬟扶到一边休息,对面的位置换成了太子。
少年向她粲然一笑:“阿朝妹妹莫要紧张,只是切磋。”
说罢一口气吃了她五枚白子。
阿朝欲哭无泪,心里将“哥哥救我”默念了百遍千遍。
都说血缘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哥哥能不能听到她的呼救啊!
当她今日第八次摆弄三板斧时,一道高大肃冷的身影迈入次间,随之而来的,还有那道低沉凛冽,压迫感十足的嗓音。
“太子殿下白日无所事事,不思进取,跑来含清斋为难臣的妹妹,怕是不妥吧?”
话音一落,阿朝只觉得对面那斗志昂扬的太子殿下霎时虎躯一震。
作者有话说:
不怕不怕,哥哥来救你了。
第31章
竟然真的是哥哥!
阿朝抬起头;目光越过围观的众人向门外看去,便见一道萧肃清举的身影迎面走来,她杏眸一弯;眼底溢出了欢喜。
哥哥威武!
众人听到声音也转身去瞧;一时怔愣盖过了惊吓,回神后赶忙俯身行礼。
而谢昶的声音对太子来说;更是犹如魔魇般的存在;是令他自小到大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太子几乎从椅上弹起来;阿朝甚至看到他蟒袍下的一双腿都在轻微颤抖。
她抿抿唇,心觉有些好笑。
太子朝谢昶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话到嘴边就紧张得打结:“阁……阁老;孤就是路过,进来看看她们下棋……”
“路过?”
谢昶牵唇笑了下;可谁都能看出来,那双漆黑的眼瞳并无半分笑意;“太子殿下在尚书房读书;何种机缘巧合能恰好路过含清斋?观棋观到亲自上场;还非要赢过臣的妹妹才肯罢休?”
太子吓得额头都渗出了汗;赶忙摆手:“孤就是替孟姑娘;与阿朝……谢妹妹切磋切磋。”
他一直听崇宁喊她阿朝,原本一句“谢姑娘”不知何时就顺口喊了“阿朝妹妹”,初次见面就唤人家的闺名的确不合礼数。
尤其在谢阁老面前,他说完那句“阿朝”时;能明显感觉面前男人的目光再度冷了下来;这才慌忙改了口。
学堂内众人常听崇宁公主提及太子对首辅大人是如何的敬畏;但从未亲眼见过这样的场面。
虽然这样形容不妥;但此刻谢阁老面前的太子殿下,的确怂得跟个鹌鹑似的。
往日她们都只觉太子容貌昳丽,那位武安侯府沈世子是玉树临风的风流相,而陆小公爷温润如玉、儒雅非常,三人走在一处往往最是夺人眼球。可当这两个人往谢阁老面前一站,原本的熠熠光彩竟被生生盖了下去。
这位谢阁老尽管年轻,比太子他们也大不了多少,却有种年轻人少有的沉稳冷厉之气,配上深邃硬朗的五官,挺拔如松的身形,让他整个人自带一种威严肃冷的气势,令人不敢直视,但在人群之中是根本无法忽略的存在。
谢昶负手走进来,贵女们盯着他的背影,一时心跳难平。
只有苏宛如紧紧攥着手中的巾帕,用力到指节都泛白。
果然,果然还是来给她撑场子了!
这对兄妹,果然不简单。
阿朝冲来人轻轻一笑,嫣红的唇瓣张阖,默声比了个口型:“哥哥。”
原来呼救哥哥当真有奇效,这个人还真被她用意念给召唤过来了!
小丫头被这么多人盯着下棋,紧绷了半日,此刻仍有些脸热,玲珑的耳垂微微泛红,雪嫩的面颊浮出桃花般莹润的光彩。
谢昶眸光在她面上停留片刻方才垂下,又扫一眼桌上的棋局,“既然太子殿下替的是孟姑娘,那么公平起见,臣便替舍妹,与殿下对弈如何?”
阿朝见势立即将位置让出来,甚至吩咐瑞春给他上了茶。
太子几乎就是哀求的语气:“今日是孤只顾玩乐,荒废了学业,孤这就回尚书房读书……”
话音未完,对方已经慢条斯理地在对面坐了下来,“不急这一时半会,殿下请吧。”
他若决意想做什么,便不会给人拒绝的余地。
太子面色痛苦,不情不愿地挪过来,落座前还在挣扎:“阁老棋艺高深,孤岂是您的对手?孤直接认输算了。”
谢昶淡定地抬眸:“殿下与孟姑娘比,如何?”
太子低调地抬手比了比:“孤的水平,也只比孟姑娘略胜一筹。”
谢昶寒声一笑:“臣的水平,也仅比舍妹略胜一筹,如此看来,甚是公平。”
太子:“……”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谢阁老的棋艺连父皇都很难招架,遑论是他?
阿朝唇角弯起,哥哥也太谦虚了!
她自幼便知道哥哥棋艺精湛,十几岁时便能下赢南浔书院一众教谕,甚至还有人不远遐路赶来讨教。
如今不过只教了她三招,都能在太子手下坚持那么久,他本人亲自上场,太子殿下可未必是对手。
太子眼见无力回天,只好硬着头皮坐下。
输就输吧,输给谢阁老又有什么丢人的。
原本孟茴的黑子在太子插手之后已经有力压白棋之势,谢昶接手之前,阿朝已经算是垂死挣扎。
可她没想到,短短几个来回,局势接连扭转。
谢昶一派从容神色,执棋的手指清瘦修长,日光下泛着白玉般的光泽。
反观太子那边焦头烂额,顾此失彼,转眼黑棋已经沦陷大片,而白棋不但轻而易举地站稳脚跟,更是拿出猛虎扑食的攻势,摧锋陷阵,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时间。
赞善官在一旁叹为观止,毕竟太子的棋艺是他亲身所授,虽非顶尖,但也绝非泛泛,反观谢阁老的水准,恐怕还远不止显露出来的冰山这一角。
高手都是惺惺相惜的,但首辅面前岂敢放肆,赞善官就是想拍案叫绝也不敢闹出动静,只能死死掐住一旁辅教学官的胳膊,以抑制内心的兴奋。
一旁的贵女全都看傻了眼,就算谢阁老棋艺过人,可太子爷也不差吧!怎么就……
半盏茶之后,太子薅了把头发,唉声叹气:“……孤输了。”
谢昶面上仍旧淡淡,并无赢棋的喜悦,茶还是热的,他不紧不慢地端起来抿了口。
众人面前,阿朝也不能表现得太兴奋,以免扫了太子殿下的颜面,但肯定是要夸夸哥哥的!
袖中突然钻进来个软软的小东西,少女柔嫩温热的拇指在他手腕轻轻一按。
谢昶手臂微微一僵。
这是兄妹二人的小秘密。
幼时常有人找上门对弈,他几乎没怎么败过,小丫头见他赢了棋,恨不得就要跳起来为他庆祝,让对方很是汗颜无地。
后来他同她说了一回,小丫头也明白这样不对,但是又抑制不住亢奋。谢昶就说,若是胜了,你就在哥哥袖中悄悄按个大拇指,当是为哥哥庆贺了。
这么多年,原来她还记得。
谢昶抬眸,对上那双盈盈含笑的眼眸。
太多双眼睛看着,她也只敢轻轻一碰就飞快地离开,可那点温热的触感根本拂之不去,一点点蔓延到心脉。
苏宛如被挤在人群之后,方才只看到阿朝的手拂过谢昶的衣袖,再多的就没看清了。
但若只碰个衣袖,谢阁老为何突然那样看着她?
男人的眸色是有些深的,但又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在场只有太子沉浸在苦涩的氛围里,贵女们无不叹服于谢阁老的棋技。
赞善官毕竟是詹事府太子的属官,尽管压制不住心内的激动,但也只能从旁宽慰太子:“首辅大人棋艺高超,实乃臣平生罕见,殿下能与首辅大人切磋,便是败了也是寻常。”
太子笑得好苦。
败给谢阁老的确不算什么,可半盏茶的功夫就给人杀得全军覆没,这也输得太难看了!
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够他出个大恭的。
谢昶已经起身了,眸光扫过太子身后的陆修文,嗓音凉意彻骨:“陆小公爷作为太子殿下的伴读,若不能行伴读之责,任由殿下荒废课业,蹉跎光阴,本官会启禀陛下,这太子伴读不如换个人来做。”
陆修文霎时面色一白,汗如雨下,赶忙拱手道:“学生知错,往后定时刻牢记阁老教诲,督促太子殿下潜心课业。”
谢昶冷冷盯着他:“下不为例。”
陆修文连连颔首道是。
谢昶来前便听宿郦来禀,说太子听闻含清斋在上围棋课,一时技痒难耐,这陆修文再一顺水推舟,两人干脆就结伴过来了。
陆修文存的什么心思,他还能不知道?总不可能单纯来观棋。
离下学所剩不多时,若两两再来一局只怕就要拖堂了,赞善官还想着将方才谢昶的棋局再好生研究一番,干脆直接宣布下学。
太子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陆修文被训斥了一顿,且还是在阿朝面前被谢阁老训斥,如何还有脸面再待下去。
可今日过来,连与她单独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心中遗憾,转头想要去寻那道窈窕纤细的身影,却发现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已经跟着谢阁老离开了。
哥哥赢了棋局,阿朝连脚步都比往常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