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拢春腰-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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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理悄摸走到凝珑身边,小声提醒一句:“大妹妹素来喜爱冠怀生,如今突生变故,大妹妹都记得把贴身婢子带来,怎么不见你把冠怀生那厮找来呢?”
凝珑这才想起府里还有个冠怀生。
不过也仅仅限于想起他。她往一旁躲了躲,“离了他,我能活。离了云秀可不行。再说,阖府下人都在各间屋里守着,难道他还会逃出府去?他好好在屋里待着就行,难道我还非要把他叫过来,跟我贴在一起才行?”
她很讨厌别人揣度她与冠怀生之间的关系,显得她有多在乎他一样。
凝理笑得别有深意:“别人乖乖待在屋里,但冠怀生可不一定。大妹妹要不去看一看,万一他跑了呢?”
凝珑:“跑?那就让他跑!他今日敢跑,往后就再也不要往我眼前凑!”
一番对话下来,凝珑总算意识到不对劲。
她抬眸看向凝理,“大哥究竟想说什么?”
凝理却只是悠然一笑,“大妹妹很快就会知道。”
他如今可算是明白了。程延这是在披皮装羊呢。什么私生子,什么奴隶下人,那都是程延为伪装冠怀生捏造出来的说辞!
这番事实,于他而言是意料之中。于凝珑而言,约莫是她不可承受的欺骗。
他很想看看知道真相时,凝珑会有多崩溃。
这一场仗的结果毫无悬念。
尤无庸筋疲力竭,被荣王当成一个皮球踢来踢去,在泥地里来回翻滚,毫无尊严。
荣王高举长剑,剑身上黏糊的血液还正往下面嘀嗒。
暴雨里,他抹一把脸,慢慢举起剑。
“尤老贼,受死!”
只听“嚓”一声,下刻尤无庸的人头便落了地。泥地里霎时洇出一片血水,飞快朝四周蔓延开来。
宰相派的宰相都被砍了头,剩下的自然不必多说,挨个被处死。
除了少数曾被宰相要挟,被迫投靠宰相的朝臣,这些人有用,荣王便都给他们留了条命。
一场暴雨能够洗刷掉呛鼻的血腥味,不过交战两日,战事就在雨声中平息下来。
荣王李昇披黄袍坐在了龙椅上。天下还是李家的天下,只不过官家换成了前皇帝的舅舅来做。
程拟满心感慨,与李昇拥抱在一起。
“准备了这么多年了,终于……”程拟给李昇正了正衣领,“这是我叫的最后一声荣王,往后再见,就要改成称‘官家陛下’喽。”
李昇亦感慨颇多,“从前你我是同僚,往后我为君你为臣,你定要像从前那般直言劝谏。”
宫变一事可谓是快刀斩乱麻,百姓只知道暴雨下了两日,街里乱了两日,再一睁眼,江山便焕然一新。
李昇还未习惯当官家,仍旧像从前那样,与程家父子围着一张圆桌吃茶说事。
李昇道:“我已将国号昭告天下。国号为‘般’,司署里都觉这名字好。”
程家父子颔首说好。
剩下要商议的就只剩下一些不得不做的琐碎事,譬如登基大典,选适龄的姑娘扩充后宫,完善律法等等。
不过这些事自有人替李昇分忧,而他着重要说的是凝家的事。
李昇有些犹豫,“凝检这老狐狸贪欲强。起初私吞外甥女的嫁妆,后来在御史台当值,偷行贿赂。这倒还能说得过去。再后来胃口越来越大,竟还敢吞国库里的军饷钱!你说说,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程凝两家本是板上钉钉的亲家,如今李昇表现出对凝检的不满,程拟也不便解释,索性使眼色给程延,让程延解围。
程延淡定地吃着茶:“这好办,陛下定下凝检贪污行贿的罪,把凝家都压入诏狱等刑不就好了?”
李昇满脸震惊:“按律法,我自然能这么做。但……但你们不是亲家嘛。我刚当官家,急需重振朝纲,肃清朝中风气。这等关键时候,最需要献出一家来杀鸡儆猴。凝家最合适不过,但难道我当真能把凝家上下都处死?你这话说的,难道你对凝珑的情是假?”
程延:“陛下也说,让凝家献祭是眼下最有效的立威方法。把凝家关进牢里,同时散布凝家失势的消息,把凝检的小金库充公。新朝建立,总要大赦天下彰显仁德。把凝检的赃款收走,把嫁妆还给凝珑,把凝家这个黑巢洗白后再大赦天下,事情不就解决了?”
程拟倒觉这办法可行。
“最好的戏便是戏中人不知自己已入了戏,还当是在继续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凝家几代为官,是京里六大世家之一,自然不能全部处死。反正戏已经演了这么多出,也不差这一出。”
父子俩你一句我一句,成功说服了李昇。
李昇:“好,那就按这计划做。但切记,都得演得像一些,万不能让那帮顽固朝臣看出破绽。”
后来又商议了许多事,再踱出殿来,黄昏已过。
程延站在阶上,远远望着凝府所在的那个方向。
程拟与他并肩而立。老父亲虽赞成他提出的办法,但仍觉这招很险。
“等凝家再从诏狱里出来,凝氏家族会更强盛。但,凝珑也会在那一刻明白你的所有欺瞒。她恐怕不会原谅你。”
程延叹了口气,“当初为探查凝检那金库所在,我易容成冠怀生潜入凝府。那时不曾想到,要成功脱身且不伤害任何人,会是如此艰难。”
他想做一辈子的冠怀生,但他偏偏是程延,是在朝政里斡旋的世子。
不过这时他还存着念想,也许将误会说清,凝珑还会原谅他。
程延向来自傲,自以为能掌控所有。好就好在这点自傲,让他在政局里站队正确。坏也就坏在这点自傲,让他习惯了俯视,始终不会平视,不能完全摸透人的脾性。
所以他忘了,凝珑向来是高自尊的人。她不接受自己的尊严被摁在地上狠狠摩擦,也不接受任何蓄谋已久的诈骗。
她是不会轻易原谅的人。
*
听小厮报事情落定那一瞬,凝家众人都松了口气。
但就在众人欢喜之时,凝府府门突然被禁军推倒。
数十禁军身着黑甲,手持长剑,一下包围了凝府。
凝检不明所以,走到禁军统领面前问:“统领,你这是作甚?凝家是犯了什么事,竟能惊动禁军专门来跑一趟?”
统领冷笑一声,接着高呼道:“官家口谕:查抄凝府,将凝家众人押入诏狱,听候发落!”
下一瞬,禁军各自分散开来,在府内各处贴上封条。
真金白银一箱箱地往外搬,府门口百姓聚集,扒着头好奇地窥探府里情况。
凝检原地石化,凝理若有所思,岑氏、凝玥与几个老嬷嬷抱成一团嚎哭。
凝珑却拉着云秀跑到下人院,把屋门挨个推开,一遍遍地寻冠怀生。
已寻了两三日,却从未见冠怀生的身影。
凝珑闯到他屋里,翻箱倒柜。
衣物,洗漱用具全都不见,屋里干净得像从没住过人!
“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
此刻凝珑终于要承认这个事实——冠怀生跑了!
不不,他一个奴隶能跑到哪里?程家不会护他,他更不会傻到重新跑回奴隶窝。
这狗东西到底跑哪去了?
凝珑匆忙往院外走,想去府里其他地方寻一寻。
不曾想,一转身竟差点扑在禁军统领的怀里。
凝珑面无血色,“你们想做什么?”
统领语气平淡:“凝小娘子,请往诏狱里走一趟。”
这绝对是凝珑人生里的至暗时刻。
作者有话说:
今日是6000字分开发(实在太忙顾不过来)。下更在晚9点。文案剧情又快来了哈哈哈哈
第31章 撑腰
◎给来路不明的他撑腰。◎
诏狱里迎来乌泱泱一群人; 狱里阴冷,让人感到仿佛置身于寒冬腊月。
凝珑抬起眼,看着从高窗处溜进来的一线阳光,忽觉过去的很多经历都不太真切。她好像是做了一场梦。
梦里; 凝家人待她时而刻薄时而真心; 她时而亲吻程延的唇瓣; 时而把自己嵌进冠怀生的身体里。
心乱如麻,那些纷乱复杂的思绪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云秀害怕地贴在她身边; “小娘子,我们是要死了吗?”
凝珑摇摇头,明明不算伤心; 却还是滚落一串泪珠。
“再等等吧。”她说。
凝家拢共几十口人; 婢子嬷嬷一间牢房; 汉子们一间牢房。主家五位里; 凝检凝理父子俩一间牢房,岑氏凝玥与凝珑一间牢房。不过凝珑那间牢房里还有三个婢子伺候。
下人的牢房在另一过道; 与主家离得远。父子与母女的牢房正好错对面,隔着两道铁栏杆,尚还能自由对话。
趁狱卒在外面换岗,岑氏逮住时机; 扒着栏杆问凝检:“老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新朝已建; 咱们家不说是大功臣; 起码也还是贵胄世家。如今怎么就吃上牢饭了?”
凝检往外瞥一眼,确信下人不能听到这处的说话声后; 方开口道:“唉; 都怪我; 贪心不足蛇吞象。金库那事肯定是在不知不觉间就被外人给举发喽,趁新朝初建,赶紧禀告给陛下,就想趁机邀功呢。”
岑氏听罢,血色尽失,只觉脑袋像被雷劈了一般。
“怎么会……怎么会……”她把栏杆攥紧,“是谁举发的?外人,阖府还有什么外人?”
凝玥闻言,把眼眸转到凝珑那处,恐慌道:“是你举发的?”
眼见凝玥走近,云秀护主心切,猛地窜上前,把凝玥狠狠一推。
云秀:“二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凝玥摔得四仰八叉,此刻再顾不上什么体面,指着云秀与凝珑怒斥:“赵珑,凝家养你二十年,你非但不知感恩,反而恩将仇报,纵容贱婢踩在我头上!好啊,我这主子不像主子,她这婢子不像婢子,这就是你院里下人的素养?真丢脸!”
凝珑坐在硬板床边,翘着二郎腿看凝玥的笑话。
她垂着眼眸,从容淡定,对上凝玥记恨的目光。
“玥丫头你这话真是让我听着伤心。我把凝家当作我的家,把舅舅舅母当作亲爹亲娘。是,我确实享受着凝家提供的吃穿住行,但我也为凝家挣了不少面子。”
凝珑起身抱臂,朝斜对面的凝检说道:“爹娘给我留的那笔嫁妆里,有各州郡田产千亩,地产千里,黄金两万两,银子九万两,簪珥华裳无数。这些都在舅舅舅母那里押了二十年,可能够当我在凝家吃住的租金?”
凝检心里一慌,唯恐凝珑要索要那笔嫁妆。
“玥丫头说话没分寸,你不要同她计较。一家人分什么你的我的,多显生疏啊。”
本来凝珑不愿计较,毕竟亲戚间家长里短的事,只会越计较越寒心。她爹娘不在,又是独生女,没兄弟给她撑腰,活得本就艰难。若要较真,那不是白白给自己心里添堵吗?
原本想让步,可凝玥还在那里斤斤计较。
“爹娘把你当作嫡长女供养,让你读最好的私塾,穿最华丽的衣裳,让你有更深刻的见识。你那笔嫁妆,哼,你那笔嫁妆恐怕还不足以支撑你在平京城活二十年呢!再说,当初姑姑姑父既然都把嫁妆送到我家了,难道我家还不能用吗?人都死了,难道我家还得替他们守嫁妆守到死?”
“够了!”
凝检气急败坏,恨不得直接冲出去狠狠扇凝玥一巴掌。
可他只能隔着栏杆指点。
凝检把教养不当的罪责扣到岑氏头上,“看看你养的白眼狼女儿!”
岑氏被他骂得狗血淋头,也是很委屈,抱着凝玥,母女俩哭成一片。
凝珑也被气得够呛。她知道凝家自私,可她竟没想到会自私到这般地步!
云秀赶紧拍着她的背顺气,“姑娘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气坏了自己。”
哪知那句不值得恰好被凝玥听见,一时又是跺脚又是臭骂。
无非是说凝珑是扫把星,从前克死爹娘,现在要克死凝家。
凝珑只是冷眼瞪着她。
她心里也是气恼,又有天大的委屈。娘若不是生了她,恐怕不会走那么早。娘若不走,爹也不会殉情,赵家也不会败落,她就不会来凝家。
可她也委屈。二十年来,她做的所有选择都不是她愿意做的。她一直被裹挟着往前走。她做的每件事都必须给凝家长脸。就连选择夫婿,都要选择对凝家有利的。
但事实证明,关键时候夫婿根本靠不住。
现在她被关在诏狱生死未知,程延又在何处?
别说是程延,就是冠怀生也不见人影。他们程家人都聪明得很,见情况不妙,立马脱身而出。
凝检被这几个女人吵得头疼,“好了!再抱怨有什么用?”
他又把话题引到被举发这事上面。
“我想了想,能够成功潜进府邸,能够接近我并探得消息的,只能是那个人。”
他盯着凝珑,一字一句地说道:“冠、怀、生。”
凝珑随即辩驳:“不可能!他绝对不会做这事!”
岑氏、凝玥:“为何不能?”
凝珑犹豫起来。
冠怀生是程家私生子这事,凝府里只有她与云秀知道。程延不想声张这桩丑闻,冠怀生也不想让旁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当时她为讨程延欢心,承诺会保密。
冠怀生为甚要将金库之事泄露出去?她了解他的秉性,他虽位卑言轻,但绝不是攀炎附势的阴险小人。
他绝不会背叛她。
凝检把眉头狠狠一皱:“那你倒是说说,为甚不能是他?阖府众位下人,偏偏就跑了他一个。禁军与狱卒明明知道他逃走,却不曾派人去追。珑丫头,事到如今,你难道还想给那个来路不明的外人撑腰吗?”
凝珑坚持自己的想法,不欲开口解释。
僵持间,狱门被一人推开。
众人抬眼望去,原来是凝理。
方才他说要解手,狱卒便放他离去。这时踩着阳光步步走近,颇有种幕后黑手的意味。
凝理不慌不忙地进了牢房。
“大妹妹有难言之隐,那我替她说。当年国公爷与先夫人的婢女有一腿,后来程家就有了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国公爷愧对先夫人与子女,心一狠,就将那私生子扔在了奴隶窝里。那私生子正是冠怀生,潜入府里,就为探得金库这一事。”
凝理故作感伤,“大妹妹眼光高,看人独到。但这次当真看错了人。有人以为冠怀生进府是来寻情缘,有人以为他是来报恩……谁能想到,人家目的明确,来就是为了拿情报呢。”
听完他这话,众人表情各异,各自有各自的揣摩。
凝理倒还笑得出来,一直观察着凝珑,不想错过她的任何神情。
原本可以直接说冠怀生就是程延,但他不愿。要程延亲自承认,这出戏才有意思嘛。
第32章 心冷
◎她依旧美得高贵。◎
凝检朝凝珑问:“此事当真?”
原本凝珑还想把这个秘密守下去; 可当听凝理说冠怀生潜进府的目的是窃取消息,她的脸一下就冷了下来。
“当真。”
凝理煽风点火:“大妹妹回头是岸,这时候还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吧,不要再瞒着大家。”
此话一出; 在场几位都觉自己被凝珑背刺了一把; 一齐质疑地看她。
凝珑也是遭背刺的人。她真想把冠怀生逮来; 把他打个半死,好泄她心头怒火。可眼下她只能默默承受旁人递过来的质疑。
她道:“我只知他是程家私生子。瞒着这个消息是怕引起不必要的争端和风波。”
凝玥“哼”了声; “谁还敢信你的话呀。要不是大哥前来告知,你是不是还想瞒我们一辈子?”
凝珑自知理亏,索性把唇瓣一抿; 任凝玥哪般嘲讽; 自己就是不吭气。
她知道; 此刻无论怎么解释; 在他们眼里,她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