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上神逢场作戏后-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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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端开出的几朵艳如鲜血的花,顺着天窗飘落了出去。
杜芒抬手拨开了交缠垂下的枯枝新叶。
在藤蔓的中心,看到了一张可怖的脸。
向死而生,半枯半荣,似神似鬼。
掩在枝叶后的那张脸,半边眉目文雅如孱弱书生,半边皮肉泛起漏出白骨如恶鬼。
杜芒几乎都要忍不住捏碎手中那一块命石了。
杜芷却倏然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瞳孔泛白,了无生气的眼睛。
他尚为神官时双眼都沾着些人间的烟火气,此时只剩下生杀无忌的茫然。
嗜血藤蔓在周遭蠢蠢欲动,枝条拱起如蛇身,堪堪停在他一寸之前。
仿佛只等着一声令下,就会将杜芒捅个对穿。
但杜芒偏偏在那双几近邪魔的眼睛里,窥见了一丝微弱的熟悉感。
便在这对峙的片刻中,杜芷瞳孔颤了一下,惨白褪去,显露出原本的黑色。
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如瓦石相磨。
“封殊君,外面……怎么了?”
杜芒原本有许多可以说。
比如这半年丰都城邪祟如何,玄门如何。
比如今年七月半的确有些难熬,但也没有之前预想的那般严重,以后这生死一道不修也无妨。
但他最终只是眨了眨眼睛,指了下头顶的天窗,回答道:“今天城里落了第一场雪,杜芷师兄,你多了一批信徒。”
这些以杜芷血气供养藤蔓连接着生和死。
花瓣和落叶从天窗飘了出去,被那些不死心的杜家弟子们收集。
又借以生死藤为媒介,炼化死灵怨气为自己筑基凝元。
原本肆虐流窜为患的邪祟,摇身一变,成了怨气秽气的来源。
他们舍不得赶尽杀绝,所以哪怕过了七月半已经入冬,还是隔三差五可以探出邪祟的踪迹。
他们手上缠绕的黑气,并不是驱赶邪祟时不小心沾上的。
是以人之躯吸食了邪祟,留下了印记。
可生死一道,哪能如此简单。
吸食邪祟的确可以顷刻间修为大增,一日千里。
邪祟之所以为邪祟,是因为贪食生人皮肉骨血。
弱肉强食,不辨善恶以强者为尊。
他们体内的修为来自于生死藤,在杜芒苏醒之时,激发了邪祟慕强的本能。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早已经难持本性,与邪祟没什么两样了。
杜芒想通这一切只用了一瞬,杜芷也是如此。
“信徒……”
杜芷忽然轻轻笑了一下,从层层藤蔓之中,伸出一只干枯露出白骨的手。
他看着自己的骨手顿了一下,长骨化为薄刃,瞬间没入藤蔓之中!
一阵皮肉翻动的声音自脚底传来,伴随着冲天邪气扫荡了整个文殊阁。
鲜血沿着白骨如蛛网般炸开,杜芷闷哼了一声,将生死藤蔓从自己腹中,连根拔起。
杜芷苍白如鬼魅,跪坐其间。
顿时漫天枝叶四分五裂,如同撕裂的布帛失去依托,在扬起的瞬间化成黑灰。
与生死藤一同化为齑粉的,还有以它为依托的那些炼化怨气所得的修为。
就连杜芷也觉得自己的灵海猛地被抽空了一大截。
文殊阁外那些匍匐在地的弟子们扭曲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痛苦尖叫。
他们的手伸向半空之中,胡乱的抓着什么,口中念着“不要……还给我……”
场面一度混乱,又倏而静默。
他们茫然地看着那些黑灰怨气,源源不断地从自己指尖飘散,化进风里。
杜芷仿若无闻,甩了甩白骨上的血迹,“只有邪魔才需要信徒,我不需要。”
至此,杜芒那只从始至终都拢在袖中的手才轻轻松开。
一颗瓷白般的命阵眼石躺在他的手心。
“杜芷师兄,物归原主。”
虬结的根茎化成半片面具,覆在杜芷白骨森森的半张脸上。
他垂眸看了一会儿,没有接。
“留着吧,有朝一日,说不定还得有劳封殊君。”
生死一道就像是正邪之中缝隙,修这一道如独走薄刃,就连他自己也不大确定能走多远。
在文殊阁中的那片刻,杜芒作为家主,想了许多事情。
比如,杜芷的那盏长明灯还要不要在祠堂中点上。
比如,杜家外头那些弟子当如何处理为好,是小惩大诫还是以儆效尤。
但外头起的一阵混乱,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索性将结界撤开,第一眼便看见空地上的那一道鲜血画就的大阵。
阵中站着一名女弟子。
她手中紧攥着一节生死藤,汩汩鲜血浸湿了枝叶,所有飞散在半空中的黑灰和怨气,正源源不断朝那根藤蔓涌去。
吸纳的黑气让她血管变得乌黑,从脖颈如蛛网般爬上脸颊,让原本清丽的容貌变得可怖至极。
她瞪着一双惨白的瞳仁,死死盯着杜芒。
杜芒对视的那一瞬间,甚至觉得这名女弟子与他有什么私仇。
但是不可能,也不应该。
在杜家,除了他师父与几名长老外,杜芒同其他人,甚至谈不上私交。
所以更不可能与这名女弟子有什么瓜葛。
女弟子忽然大笑了几声,直冲杜芒而来。
在与他极近的地方停下,那双眼睛里带着复杂的情绪。
杜芒没有避开,只是稍稍蹙了一下眉。
因为任谁看了这眼神,都几乎可以肯定,他们之间绝对有私仇。
但他又不能贸然开口……
如果引起对方这般仇恨,结果自己竟然浑然不察,无异于故意激怒对方。
却没想到对方看见自己蹙眉后,忽然高兴起来。
那些黑色的血线随着笑容,扭动了一下。
她伸出手,拉着杜芒的衣角。
“家主……”
“救我……”
杜芒在她眉间落了一道护符,落到一半稍微停了一下。
“告诉我你的名字和生辰。”
这句话说出去的瞬间,众人的表情都愣怔了片刻。
那个女弟子的面容却忽然扭曲,爆发出一阵癫狂地大笑,往后疾退至院中,手中藤蔓吸血疯长数丈,那些原本匍匐扭曲在地的“信徒”似乎找到了新的方向,通通调转了头开始重新朝拜。
杜芒有些茫然,他方才问的这一句有什么问题吗?
护符印记要发生效用,要写上姓名八字。
哪怕他是家主,也不可能记住所有人的名字和出生吧。
怎么就引得这么大反应了。
有弟子持剑斩劈开刚聚成型的怨气,低声提醒了一句:“家主,你当真不认得楚玲师姐?”
楚玲?
楚长老的女儿?
杜芒恍然,但又不解。
楚长老不是随那一支回长陵城了吗,楚玲怎么没有回去。
“她不像是痴迷修道之人,留在此处是为何?”
众人脸都瘫了。
“能为何?家主你说是为何?楚玲师姐不是……”
但的确没有人能说明白,楚玲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楚玲虽入了符修一道,但并未正式拜入杜门下。
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楚长老与杜芒的师父十分交好。
尚在襁褓之时,两家便定下了亲事。
杜芒开灵即悟道。
除了他自己,所有人几乎都觉得他在百年之内必定飞升。
可他在很久以前就同师父和楚长老说过,他凡心浅薄,无意沾惹尘缘,这门亲事,需另择他人。
杜芒自知天赋凌然众人,为了彻底断绝这一路,他甚至讲过,“封殊若娶妻,只娶能与封殊势均一战之人。”这样的话。
果然自此之后,再来劝解之人就少了。
楚玲本来就少在杜家走动,这一来就更少露面。
不过杜家每月大会,楚玲与楚长老一起也是会参加的。
只是杜芒向来不大注意这些,自然也没有记在心上。
无心尘缘一句话并非笑谈谦辞。
杜芒虽不端身份但与人私交甚少,亦从不曾对别人撩拨暗示。
捋清楚了这一道私仇的来龙去脉,再来一次,他所言所行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当然,他若知道楚玲以命祭生死大阵,吸纳了丰都城里全部的怨气,只为了打开一道死域的裂缝,在蜂拥而出的万千怨魂,万鬼同哭的鹅毛大雪中质问他一句“可曾后悔”的话,他会重新考虑一下当初的选择。
但楚玲至少说对了一件事,这一回他的确是能记住她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说这一章写完……但是居然还要写一章,我还在写,手速有点慢,尽量凌晨发QAQ
第54章 杜家终章
只有在七月半的时候才会出现的锒铛声; 忽然响彻在丰都城上空。
紧接着大雪如瀑,数不尽的邪祟怨灵,在碎雪中化形。
那是比整个七月加起来还要多的邪灵。
杜芒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于阵法之外的压力。
并且这道压力还在随着邪祟的涌出不断增加。
雾障之中; 被邪气滋养得如同参天大树的生死藤。
“藤蔓拱破了生死结界; 我去封禁源头; 你守住这……”
杜芷迟疑了一下,杜芒再天赋异禀,也不过是凡躯肉/体; 以一敌千已是极限,但现在他要敌的是从死域冲出的数十万怨魂。
可若不能堵源; 邪祟只会原来越多; 在此处不过是坐以待毙。
杜芒白袍怒张; 浑身金光流转,如同暗夜中的烈阳,穿透云雾。
他从唇中薄薄吐出一个字,“去。”
杜芷不再犹豫,尝试着重新唤醒失控的生死藤。
一记寒光落地; 他脚下藤蔓瞬间拱起如地龙涌动; 将他送去了结界边缘。
众多邪祟凝聚成烟灰色瘴气,半丈之外视物不清。
就连漫天大雪都带着污浊。
杜芒笔尖飞旋; 在脚下设出一道延绵数里的金色阵法,唤出长风平地旋起。
在惊呼声中,他一瞬撤去了自己周围的护灵结界。
果然,邪祟当即被吸引,如虫蝇嗅到腐肉一般; 朝着他蜂拥而来而来。
在邪祟即将触及杜芒衣角的刹那; 脚下百丈大阵流转旋动; 将人带鬼一并转移至奈河之上。
——杜芷先前设下的命阵,终还是用上了。
命阵之所以称之为命阵。
便是以命祭阵不复归的意思,从古至今,没有人能活着从命阵里走出来。
杜芒并不打算与这些邪祟一同归葬阵中,所以杜芒封闭命阵前,他在奈河边丢了一道铭文。
在铭文中他只留了一句话,“结界异动,请上神亲临丰都。”
这道铭文是他从问天阵中改写而来,头一次使用,其实他也没有把握是否能上达天听。
毕竟从来都没有凡人,说找哪个仙官就能找上哪个仙官的,何况他要找的还是那位传说中的上神。
可如今他已经无暇担心这些了。
在铭文落地的那一刹那,他捏碎了手中的命石,阵法轰然关闭。
若是有旁人凑巧看到了这一幕,便只是觉得奈河无端的水面之上,亮了一瞬,又暗淡下去。
杜芒睁眼,便再不见人间景象。
被他一同锁进命阵的,是数十万计的邪祟恶灵。
眼之所及,是来自鬼界的滔天火海,猎猎热浪,几乎要撩焦他的衣袍。
他身上的金色符文从白袍上流转褪下,在他掌心凝聚成一柄金丝镂空的剑。
世人只知道封殊君符修玄妙,少有人知道他也是会用剑的。
剑斩生灵,涉及到生死之类的事,就无法避免的会沾惹点业障尘缘。
他不大喜欢,所以鲜少使用。
杜芒抬了一下眼皮,那柄长剑带着雷霆之势倏然而出,巨大的金色剑花张狂数丈,穿透层叠火海,悍然砸下,将火海分劈开。
那些尚存灵智的邪祟都在这一刻瑟缩了一下。
它们几乎要觉得这一瞬是错觉,因为这道剑意不应该是凡人可以使得出的。
横扫的金光,带着狂涌的剑意纷至沓来。
所及之处,无数尚在呆愣的邪祟,被斩化成黑灰。
杜芒几乎是燃着自己的灵魄去支撑如此张狂的剑招。
就这样持续了很久。
最终金色剑尖一转,狠狠砸向地面。
契进地面的刹那火星飞溅,所有邪气被震荡开。
暂时扫出了一片干净的地方,让他得以喘息。
杜芷担心得很对。
他再天赋凛然,终究不过是一个凡人。
此刻他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力竭之后的茫然里。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细声细气地在他耳畔道,“累了吗?我来帮你……”
他伸手撩了一下,是一片生死藤的花瓣,因吸饱了鲜血和邪气,显得有些妖冶瑰丽。
花瓣一张一合,低语道:“杜芒,你快要死了。”
这句话,仿佛滴水入滚油,轰然炸开。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邪祟开始躁动,试探着再一次围拢过来。
杜芒蹙了一下眉,他的五感正在急剧衰退中。
这样下去,莫说想办法走出命阵,就连这些剩下的邪祟,他也斩杀不尽就要力竭而亡了。
那朵花扭动了一下。
“我来帮你啊……”
“你把血给我,这里最不缺的就是邪祟,你会越杀越强,我们一起冲出去呀……”
良久,杜芒眯了一下眼睛,忽然笑了一下。
金光乍现,咄一声,一剑将那条花枝钉在地里。
他轻拧了一下剑柄,衣袍翻飞,剑鸣声掩过了花枝扭曲的尖叫,旋起的破风之音让整个命阵开始剧烈摇晃。
杜芒声音温沉,语气轻蔑,“你这是在邀请我,入魔?”
无数尖叫,嚎哭,混杂着碎裂之音,飞扬的鲜血和黑灰。
这是杜芒浑浑噩噩前最后的一瞬记忆。
*
符文一道与剑修不同,不讲究勤能补拙,最看重天赋灵性。
同一道铭文,由一人写可镇邪驱恶,换另一人写可能如同厕纸。
所以杜家的弟子,往往在入道之初便能一眼看到其能走多远。
杜家长老以严苛古板著称,一年到头冷着脸,训诫不离口。
弟子们难得从其口中听到一句夸赞。
杜芒是例外。
他刚开心智的那年便有了道心。
就连杜家最严厉的长老,也忍不住赞叹,其聪慧乃杜家之极。
要知道杜家是出过两位飞升神官的,这句话简直有蔑视先祖之疑了。
以至于到最后,无人敢去判,杜芒在符修一道上到底能走多远。
一般而言,修者对飞升之事总带着些讳莫如深的避讳。
在杜芒得封玄号的那一年,他同他师父曾经谈及过这个问题。
那天他们都难得的小酌了几杯。
一向古板,不苟言笑的大长老有些伤怀,他遥遥指着九重天阙,口中说着写杜家先辈飞升事迹。
仙者不记旧事,他眼中难得的外露了些难舍的师徒之情。
杜芒自小便喜欢搜罗有趣的杂文轶事,对玄门飞升的典故自然是耳熟能详。
那一天,他带着几分醉意回道:“因果往复,尘缘羁绊,都无聊至极。”
尘缘渡得凡人入玄门,得道心,飞升成仙,又因尘缘引得无数仙者堕下天阙,成人成魔。
他无惧生死,不羡长生,无护天下之心,无非做不可之事。
又为何非当仙官不可?
若在平时,他心里这般想想倒也不会当着其他玄门之人的面说出来,但那日他有些微醺,便吹着江上清风,照着山间明月道:“飞升与否,与我而言并无区别。”
邪魔无心智,神官约束颇多,都不如凡人自在逍遥有趣。
大长老听言一愣,良久训诫了一句,“话说太满,等真落在你头上就难说了。”
自此之后,大长老再没有言及过这个话题,甚至会偶尔露出些忧思愁绪来。
别人问起,他也只是摇头不语,最多说上一句,慧极必伤之类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