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我够他一剑劈的吗-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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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眼后,他气笑了——
“你那什么眼神,你要真陷了进去,我还能绑着你回去不成?”
“这事情,提醒你又不是强制你。”
宿半微侧面,望檐外竹叶翩跹,轻声回道:“我以为你一定让我回归正轨。”
酒注半盏,钟迟点头,“确实,我更偏向你回归正轨,不说鹤凌序这人靠不靠谱,你跟他结合,确实有不可知的风险……记得任熙君吗?”
“记得,局里前辈,十年前申请退休。”
“对,但你知道她退休在哪个世界了吗?”
宿半微思索一番,犹豫,“这个世界?”
“聪明,半微!”
笑意流上眉梢,钟迟伸长手臂与她碰杯。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意思?”
“她十年前死了,死于非命。”
宿半微脸色不变,平静点出,“大规则?”
“对啊,别看我们脱离这些世界规则,但是大规则其实一直在束缚我们这些所谓‘方外之人’。”
“无论怎样的人,都没有绝对的自由。”
模糊感慨的一番话后,他像个看透红尘的老人,扒开他发现的结论:“她逆序行事,局里允许,世界允许,大规则未必准许。”
他转首又举了个例——“隔壁分局中的猎杀者,桑晚非,记得吗?”
宿半微点头,“嗯,十六年时间差。”
“从未有时间乱流,偏偏到她……”钟迟比了个六的手势,“她的相好,足足等了她十六年。什么概念?普通古代世界,寿命顶了天近百岁,一下子五分之一没了,一般人等得了吗?”
“也幸亏她那相好真等了下去,而且估计那人气运也不一般,她才险之又险,好歹还有个下半生一起。”
似醉非醉,钟迟瘫在廊座上,伸手越过栏杆,接了片掉落的青翠竹叶,挟住看了看上面的脉络。
“换算回来,你死于非命或者鹤凌序死于非命,再好点,让鹤凌序也等你个十六年,这哪一项都不是好受的。”
“而且,鹤凌序会不会等你,是个未定数。”
松手任竹叶继续随风下坠,钟迟撑着下巴,眼神没有聚焦,低嗓说道:“他纯粹又博沉,最后是深情还是绝情,连我也没法定论。如果他幡然醒悟,从情迷中清醒,他倒悟过了情关,大道猛成,你呢?”
酒液沾唇,宿半微思绪越发沉敛。
嗅了嗅青梅酒香,他长叹一口气,语气又轻快了起来。
“不过这些也只是假设,鹤凌序一看气运就不得了,估计他想保你,说不准也会有转机。”
又朝她敬了半盏酒,钟迟笑吟吟地吐出不道德的话——“现在昏头的是他,你比他清醒,所以你比他多了个抉择机会。”
……
宿半微沉吟了会。
如果鹤凌序过了戒刑,他总会发现真相,没了自己的道,又发现被骗心,太残忍了。
如果他绝了情……
重守道心,恩怨复洗,皆大欢喜。
至于她,不能停驻,也没必要挡死别人的道。
他一再重复,乾泽掌门不能动情,她仍旧自欺欺人般充耳不闻,别有目的地把人拉了下来。
尤其是她的这点喜欢,压根对不住他这般身心俱倾。
坏人也不能是这个当法啊。
“我知道了。”
宿半微终于有了决断。
钟迟讶异转过脸直视她,欲从她面上看出些东西,“你确定了?不后悔?”
“后悔什么啊,还能把人一拖到底不成?”
“他可能就希望你使劲玷污他呢……诶,我跟你说这些是让你多打算下你自己,不是让你为他考虑!”
偏心眼子钟迟脸不红气不喘地劝她自私。
“他绝情后,就不会这么想了,而且,我还有任务在身。”
钟迟叹气,复饮酒。
造化弄人,感情的事,说不清的。
“半微,我也不知是说你幸还是不幸。”
鹤凌序这等惊艳之人,遇之确实可说是三生有幸,奈何缘浅,只得眼睁睁看着错身。
她尚能全身而退,钟迟不由自主想到另个还不知情的倒霉人。
前半生顺遂天成,清心寡欲,直至落入情网,一心动就跌得彻彻底底。
结果所有人还全都希望他及时止损,所谓改邪归正。
*
翌日一大早,刚打开门就看到眼巴巴站门口三尺远的白衣少年。
看到她,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烫金纹路游走袖边,经曦光加持,真跟天边仙人一样,高洁而令人敬惧。
仙人的脸上却不是与之相配的淡然,他紧张望她,跟期待审判一样。
“绝情尺吧。”
如昨日所说,宿半微顶着尚有点晕乎的脑袋给了他回复。
汤念愣在原地,她又重述了遍,“给他用绝情尺。”
“师兄……不肯断情根。”
宿半微勉力让语气平静,反问:“他不肯断情根,你们就无一人下得去手?”
低眉汤念默认了这句话。
……一阵沉默。
“那么,我去。”
眼观旭日东升,本是亘古不变的景象,煦光却自生薄凉,目睹世间百态却不言一二。
光下琉璃眼,似是被刺到而润。
芸芸众生,条条框框,宿半微其实不认为她是罪人,只不过是想把皑皑白雪拂去尘埃,捧回山巅而已。
说是赎罪,夸大了,只不过是见不得白璧留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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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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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到乾泽,宿半微是光明正大进来的,尽管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
被一路带到刑牢外部,月白墙身上蔓延着立体诸兽纹路,像镇守刑牢一样,威武霸气,不可冒犯。
一浑然白衣,身上除腰带深一色外的男人背对着她,似是在出神凝望墙上的图腾。
“宿半微?”
只刚见其影,他就转过了身。
青年模样,眼尾微垂,自生温和之貌,许是身居高位已久,以致带有不怒自威之感。
这修仙界,只要是人,就也不过是凡间的缩放。
莫名的,宿半微想起以前听谁说的这话。
是人,便逃不过欲望作祟,逃不过亲疏联结……逃不过自欺欺人。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乾泽掌门都亲自来等她了,看来鹤凌序这遭闹得是真大了啊。
也是,拐骗了人下任掌门,乾泽之宝,估计他们都恨不得原地生埋了她。
“是。”走近颔首,宿半微没有犹豫就承认了。
丝毫没有推诿害怕之意。
倒也算敢作敢当。
渡崆淡目打量这个让乾泽的凌序仙君跌下神坛之人。
棕黑瞳,薄蓝衫,高马尾,冷静颜。
非守矩之人,非情深之辈。
旁观者清,渡崆一见其人,便知,自家弟子栽在了个天生薄凉之人身上。
因而,也就更加确信了,绝情尺非用不可。
“本座听闻,乾泽墓阵是汝所入,焚无对剑是汝所拾,凌序为汝,甚而取心血,泯道心。”
他在以掌门身份,一字一字文绉绉敲击出声。
下马威……宿半微了然,也没有狡辩,算作默认。
要不说,她都差点忘了,自己还欠着顿鞭刑。
离谱,她这不是自送上门挨鞭吗。
“司刑长老不欲放过,但凌序替你担了责,拗不过他,此番里部或许正在施刑,你可愿一观?”
又换成了长辈身份,渡崆从“汝”叫回了“你”。
不冷不热的语气,既知情感一事难言是非,又怨亲徒凌序是被此女所拐背道。
前方侧,法术所控的门上兽眼如拳星,狰狞又庄严。
撇眼望去,宿半微无法想象,鹤凌序为何要自求折磨还不欲让她知晓。
意义何在?
她想,终究她不及他的。
渡崆掌门话出口是商量语气,动作却是没有给她选择的——
掖紧的攀兽石门无声开启,宿半微还是动了脚。
既是被迫,也是自愿。
她想看看,鹤凌序怎么就能,甘愿替她受刑。
不过是清淡的人生多了个少见变数罢了,一时诱惑,为此断送平生剑道,真能无半点悔意?
渡崆掌门走在身侧,与她同入刑牢。
说是刑牢,其实内部堪比大殿。三级累玉台阶,阶上有座,座背镌上古乾泽字符,下为月白砖,有极大的花瓣形淡金地纹覆于其上。
水样关押墙,或者说狱壁,由于关押之人的可靠性,根本就从头到尾没被启动。
阶下一人,阶上数人,青眉墨发的司刑长老并未落座,而是与他人一样,挺直站立,掌执金纹令牌,捏得极紧。
二人的突入,似乎没有惊动任何人。
身前有淡淡浮动的气墙,宿半微知渡崆意思,恐是怕她引起争乱吧。
不过这正如了她意,也没有声张,她就这般眺望开来。
然而所望之象,让她险些没站住身子。
竟是跪着的。
背部已现血意,脊骨却无甚弯曲,鸦发无束,唇抿得紧,鞭落于身也不声不吭。
气氛压抑至极,除却鞭声,可说静寂到似是无人在场。
年纪尚小的两位后备役长老,眶已湿,咬牙移眼,不敢再看。
他睫乌黑,此番垂下的样子脆弱又似悲痛。
是了,叛了自小坚守的道,心理压力怎能不大。
不过看了一眼,宿半微就不想再看下去了。
“我犯的过,何须他来受?”
“这不过是浅显鞭刑罢了,之后甚而要历戒刑。”渡崆掌门目光投远,沉言,“剜骨剔筋,冰沸两重,兽撕孤噬。”
每四字融两刑,简言重罚。
“当年他父母也历了戒刑,九死一生,不过如是。”
“况,他们尚有二人扶持,凌序只此一人,应为更艰。”
鞭声飒飒,他不自主就言多了些。
一说完,其实就有些后悔了。
宿半微努力忽略耳边鞭落皮肉的胆战声音,维持声稳,直接问出了口:“掌门希望我做些什么?”
多难啊,连一介掌门都跟她打上了情感牌。
仙风道骨的渡崆掌门并不适应直来直往,但考虑到凌序,憋着脸还是委婉提了出来——
“听闻你此次入乾泽,是为凌序而来。”
“是。”宿半微自是听懂了他的潜台词,“掌门直言便是,绝情尺如何用,我自不会推脱。”
无实体的气墙还隔着两方之间,然而只需一眼,背上血痕就如道道白雪红梅,明显至极,刺眼至极。
解了乾泽簪与镇发带,翩然墨发便随鞭风而扬,些许黏在血痕处,颓然绮糜。
真是不堪。
他不该是这样的。
宿半微的眼眶有些泛酸。
……
双数鞭刑其实并没有延续多久光景,甚至自小练剑的鹤凌序因为身子骨好,除了面色苍白了些,背脊看起来狼藉之外,并无太大亏损。
只不过阵符操纵的鞭停之后,众人才恍如隔世。
毕竟,没人想过有朝一日,是鹤凌序重蹈覆辙。
“刑后不可术治,凌序你,可要回头?”
司刑长老第一次,问了个不合身份的问题。
没了法簪相束,缎发从额际垂颊而下,少缕擦过肩头,端跪之人白袍微乱,神情却依旧淡然。
闻至此不合规矩的问话,鹤凌序举起半倾漆睫,下颌轻抬,直直看向阶上长老,声轻却坚,“弟子,已无法回头。”
“你这样怎么去受戒刑?啊,鹤凌序,你怎么能在此事上犯糊涂?!”
司武长老受不了了,心起浮躁,“我这就去杀了那祸害女子!”
此偏激之话一出,鹤凌序面上的稳沉之相荡然无存。
“司武长老!”
急切声出,骤起波动,司武被长剑虚影生生拦住了脚。
“你的命剑呢?”
一看到挡在眼前的虚剑影,司武长老猛然转头,不可置信地质问出声。
随声出的是几道吸气声,汤念早知如此,但经长老点出,亲耳听到一遍,心内还是有着迟迟不散的荒谬之感。
冰晶玉顶的刑牢,亮如白昼,一切都无所遁形。
不像司武莽撞,司刑长老一想便知命剑在哪,气得眉间褶皱越发深刻,恨铁不成钢地甩袖背身。
“宿女委实祸害!”
恨恨的硬声唾骂,让受鞭都不蹙一下眉头的鹤凌序,微妙不满地折起了眼褶。
“我堕道心,与女无关。”他如是解释。
不提便好,一提脑海里的思念就再番猖獗了起来。
不愿拖延了,他想见她,想得难受。
背上在痛,他想半微。
他还没告诉她,其实在秘境里,他就动过与她缠绵至死的念头。
置身刑牢的这几日,他也想通了很多——
半微本就桀骜性子,骗他再多,贪图再多,也不要紧了。总归,他任她骗,骗身、偏心,亦或骗其他的……只她再不弃自己,他任她骗。
待他舍了这千斤束缚的身份,便伴她而行,她欲作何,他亦作何。
鹤凌序再次垂首请求:“凌序愿受戒刑,望长老准予。”
眉棱如远山,眼尾有锐锋,鼻梁耸,唇线明,这番集优长相,任谁来看都不会否认他生得一副好颜色。
脊骨直似松干,柔发滑似丝缎,撑雪衣散乌发,骨相皮相都优越到了极点,当真都极其容易便可掠人心魂。
像被拽跌下来的落魄仙人,宿半微如是想。
不应该。
不应该这样的。
虽然拉下高岭之花那一刹,与人性相伴的恶劣感得到了满足,但是到底……
她还是更喜欢高云永世不坠,居其所配之位,而不是下来打滚沾尘。
最惊世艳才的人,合该俯视,毋需弯脊。
她看不出他半分的悔意,自己倒生了些悔意。
宿半微低眼,手里握着的绝情尺,通体凉意彻骨,符腾满身,棕锈色,质感古朴,很难想象它竟能斩断一个人的情根。
似是接收到掌门的指令,长老们散去了。
偌大刑牢又空寂了下来,鹤凌序落寞垂睫,半晌叹了口气。
又要拖延了,见面之日又要晚了。
思念这东西就跟难灭蛊虫一样,在心上,在脑里,这里钻钻,那里拱拱,直至它们千疮百孔,溃不成军。
“堂堂凌序仙君,有何气需要叹呢?”
突兀甚至带有余音的魂牵梦萦的声音,让挺立落发的仙君眼睛骤亮。
如梦似幻,一向冷静自若的凌序仙君,迈大步拉近她与他之间的距离。紧密相拥,幅度大得扯动了背上伤痕,也来不及顾及。
发丝被带着拂过她的脸颊,宿半微抚上他的背,得到一手血迹,“鹤凌序,你做这些意义何在?”她的脸抵于他肩上,声音因埋首而显得发嗡。
“你不疼吗?”
抬头观他眼,却只看到掩于冷调眸子下的炽热,差点烫掉她袖里的绝情尺。
犹豫了一瞬,鹤凌序低语:“疼,但可忍。”
他本不欲她担心,但她眼里的关切,于他来说,太过熨帖。
总之,他疼,好过她疼。
“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我?”
涩然发问,宿半微不敢再看他那欲融她骨的目光,兀自转开视线。
“陷入情爱的人,脑子都不灵光,你挨了两遍鞭刑,之后再去戒刑,不觉得相当不划算吗?”
她想到了什么,添言道:“好歹我来受鞭刑,你完好去戒刑啊……”
他这选择,性价比真低。
“不止喜欢。”坠发仙君眉眼糅情,强调,“是想白首不离。”
无可救药了,显而易见的结果。
他还在执迷不悟,“我去受,好歹心不会疼。”
“你去,不一样。”
她明白他的意思,她去受刑,他会心疼。
遂心的情话,此刻有多温情脉脉,以后回忆起来就有多杀人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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