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游-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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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食指上,也依旧戴着那只金属黑的荆棘戒。
似乎注意到了颜北栀若有似无的关注,盛厌曲起指,冲着她晃了晃手指,“在看这个?”
颜北栀不由自主地顿了顿,捏紧了笔杆。
语气还是冷冷清清,没什么波动,“没有。”
盛厌并不介意,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那你现在看一下?”
颜北栀:“……”
她很给面子地又看了几眼,颔首,“挺好看的。”
通体黑色的戒指很少见,乍一眼看上去,质感也十分特别,废土风的设计,像是烧焦的藤蔓缠绕在食指上,低调又鬼魅,丝毫不显得女气。
自两人初识起,盛厌似乎一直戴在手上,偶尔运动时才会摘下来。
颜北栀猜测,这个戒指对盛厌而言,应该有非比寻常的意义。
不过,在她心里,这无关紧要。
甚至不如他衬衫衣领上,那枚象征着T班的金色的徽章。
几年前,父亲意外去世,器官被移植给卢潭。
当时,颜北栀跟着陈丹彤一起去过医院。
她从卢潭病房前经过。
门外站着保镖。
里面传来低语声。
颜北栀没有想要进去看望的意图,只是刚好,脚步驻足时,护工推门而出。
她匆匆往里瞥了一眼。
VIP病房是个大套间,敞开的门缝正对着会客厅,病床可能在更里面的房间,看不到位置,也不知道那个移植了颜将为心脏的人是什么模样。
青面獠牙?
尖嘴猴腮?
刻薄阴险?
亦或是……孱弱苍白、奄奄一息?
颜北栀注意到,里面,有个人侧对着自己这个方向,整个人懒洋洋地倚靠在软皮沙发上,手里握着手机,不知道在摆弄什么。
这个角度,她看不到对方的脸,只看到他敞开着的衣领上,别了一枚金色的徽章。
金色刺痛了她的眼睛。
痛得人想要流泪。
在护工和保镖上来问询她之前,颜北栀慌不择路地逃了。
因为眼眶发烫,要很努力才能抑制住泪腺的失控,以至于,后面在医院,还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都浑浑噩噩,记不清楚了。
……
现在,她也有了一枚一模一样的金色徽章。
代表在这所学校,能拥有最高的特权。
世事轮转,难免显得荒诞而滑稽。
颜北栀在心里自嘲地嗤笑了一声,放下笔,眼睫不自觉微微颤动几下,“……看完了。”
盛厌将手指收回,手掌重新虚虚抵着桌面,端详着颜北栀的脸,笑容颇有几分邪气。
顿了顿,他才慢条斯理地重新开口:“是我舅舅送的。现在暂时还不能给你。”
“……”
颜北栀几乎无语凝噎,“谢谢,我并不想要。”
“啧。”
就这样逗她一句都觉得好玩。
盛厌心情不错,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自顾自地解释道:“这枚戒指,是他手术前给我的。算是……‘遗物’?”
他向来是不吝与颜北栀分享一切的。
哪怕谁都看得出来,她压根不好奇。
可是,颜北栀越是这样,盛厌偏偏就是要说,不惜打扰她,也要告诉她。
好像了解得越多,两人的关系就能更近一些似的。
闻言,颜北栀心脏重重一跳。
她暗自攥紧了拳头,抬起头,假装若无其事地问:“遗物?你有几个舅舅?”
盛厌:“就那一个。他以前身体不好,病危了好几次。”
“……”
实在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来,突破口可能在这里。
颜北栀心跳得更快了几分。
须臾,她顺着往下追问:“病危?什么病?上次在你家碰到,看你舅舅还蛮健康的。”
语气不复清冷,能听出些许人气来。
盛厌转着手中的戒指,慢吞吞地满足仙女难得的好奇心。
“心脏病,专业名称叫扩张型心肌病。”
颜北栀:“治不好?”
盛厌:“嗯。原发性的,只能心脏移植。”
“扑通——”
“扑通扑通——”
颜北栀几乎都要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了。
她舔了舔嘴唇,声音干涩,“……他已经移植成功了?据我所知,器官移植的配型和条件很难,不是骨髓移植那么简单……”
盛厌懒洋洋地点了下头,“是,等了有十多年。就前几年吧,终于有合适的捐赠者了。”
不远处,空气净化器好似持续不断地产生着噪音。
指甲掐进肉里。
血流簌簌。
这个空间里的氧气正在被一点一点抽干。
……但顾不上了。
颜北栀垂眸,一字一顿地低声问着:“配型合适的捐赠者,心脏移植的话,活着也不行吧。”
盛厌笑了,“对。但是那人刚好出了车祸,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没救了。”
第47章 47
◎回忆如困兽寂寞太久而渐渐温柔(2)◎
颜北栀怔忪数秒; 轻声问:“还能有这么巧?”
盛厌“啧”了一声,随口开玩笑,“可能是卢潭他命不该绝吧。”
“……”
颜北栀说不出话来。
她只是自嘲似地想着; 难道; 她爸爸就命里该绝吗?
虽然; 颜北栀不比陈丹彤入了魔障那样,好歹依旧由理智占据上风; 觉得盛家在法治社会还不至于那么丧心病狂; 但听到盛厌口中那么轻松的一句话,到底是起了点愤懑之心。
她表情悷悷,垂下眸。
盛厌不明所以; 拧了拧眉; “怎么了?”
“……”
颜北栀:“没事。”
她深吸一口气; 重新将红笔拿起来对答案。
但谁曾想; 第二页第一题就算错了结果; 这实在叫人忍不住心生丧气,连计算过程都没心情继续核对了。
只不过; 颜北栀素来心志坚定; 只彷徨了半秒,立马就振作起来。
她不能因为这么点不忿; 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得继续。
必须要继续打听。
想了想,颜北栀兀自缓和了一下,拿过盛厌带来的奶茶; 抿了一口。复又抬起脸; 与盛厌对上视线; “……谢谢。”
试图亡羊补牢的样子很迫切; 几乎快要从她的神情里溢出来。
幸好; 盛厌似乎没看出什么端倪。
大抵也是压根没往这么奇怪的角度去想。
他只是挑了挑眉,问:“这题不会?”
颜北栀摇头,“没,算错了而已。”
顿了顿,又喊他:“盛厌。”
“嗯?”
“你能不能再讲一些你舅舅的事情啊?我是第一次认识做心脏移植手术的人,有点好奇。”
盛厌一愣,薄唇微微牵起,“这有什么好奇的……栀栀,难不成,你打算报医学院?”
颜北栀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敷衍地应声:“有考虑过。”
“行吧。”
盛厌答得没一点迟疑,通身上下都是光明磊落的样子。
“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家里就在找合适的捐赠者。能配型的人找了不少,但毕竟是心脏,不是别的什么器官,条件比较苛刻。我记得,其中有个年纪很小的女孩子,HLA配型能配上六个点,她家里情况比较特殊,有个赌博的哥哥,舅舅怕……咳,所以不许任何人去联系他们家。”
“最后那个捐赠的叔叔,也是机缘巧合下突然出现的。因为舅舅的事情,家里一直关注着捐献库。他登记完没多久,医院就打来电话,说马上准备手术。……大概就是这样。说起来还挺顺利的,是吧?”
颜北栀:“……”
或许,于盛厌而言,这只是自家舅舅的一个机缘。不过是人生里的一道坎,顺顺利利地迈过去了,没什么不可见人的。
没了病情威胁,往后一切,都是璀璨顺利。
只有颜北栀一家人的人生,因此发生无法逆转的转折。
盛厌一家,哪怕什么都没有插手,也算得上无意识地、间接性地毁了她的人生。
“……我听说,那个叔叔平时身体很不错,本来不会有机会的。也是意外。当时是直接进的手术室,我妈和舅舅都没机会见着对方。”
盛厌语速不紧不慢,不急不缓,很是随意。
但却像是一滴墨砸入水中,在颜北栀心脏深处砸出圈圈涟漪。
她蹙了蹙眉,语气微微诧异,假装饶有兴致地追问道:“你们之前都没见过?”
盛厌点头,“当然。是陌生人啊。”
……
烁玉流金的八月,以随意闲聊的方式,颜北栀得到了一个没有证据的答案。
陈丹彤多半不愿面对,也不会相信。
多半,会让她继续想办法,继续查,继续问,誓死要找出个子丑寅卯来。
只不过,虽说口说无凭,但颜北栀心底的天平,已经再次、阶段性地回到了原本相信的那一边。
她垂下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陡然间,只觉通身凉意。
…
九月伊始,白露将至。
《礼记》里用九个字来形容这个节气:“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
但海城是东南方沿海城市,气压低,空气湿度又大。
气温回落,体感却依旧燥热难耐,风也不凉,难免叫人心生焦躁。
正式开学后,颜北栀这一届进入高三。
宜光是私立学校,素来和普通高中氛围不大一样。学校里有国际部、有竞赛自招保送班,还有很多不用参加国内高考的学生,相对肯定会轻松悠闲一些。
不过,纵使如此,到底还是和高一高二那种轻松不同了。
九月还没过完,宗想想就向周芝琴请了假,申请脱产准备托福和艺考。
“……栀宝,你知道的嘛,我后面要出国上大学。托福成绩还要再刷高点,艺考估计也要去参加一下。中介说艺考成绩如果很好,也可以拿来当申请条件。我想进的那个学校,对外国学生要求还蛮高的。”
从小卖部返回T班教学楼的路上,她挽着颜北栀,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大堆。
当然,颜北栀基本听不懂。
什么托福、什么留学申请、推荐信之类的,都是知识盲区,从来没渠道、也没有需求了解。
但她没有打断宗想想,任由她兴致勃勃地介绍着。
表情很淡,眼神却清澈又认真,丝毫不见敷衍。
宗想想规划了未来一整年的蓝图,最后,又总结陈词:“……就算不在学校,我会超想你的!我每天都会给你发微信的!如果周末有空的话,你要来找我玩啊。”
颜北栀点点头,郑重地开口:“好。想想,先祝你一切顺利,得偿所愿。”
宗想想:“你也会的。栀栀,你一定能成为高考状元。我们都会得偿所愿的。”
…
时间总在不经意间一晃而过。
明明前一天穿着校服白衬衫还会热得卷起袖口,一眨眼间,已经要披上厚重外套。
这个学期,颜北栀在T班,依旧有点格格不入。
T班大约有三分之一的学生,和宗想想一样,从高三开学起,没有再来学校。
剩下寥寥几个人,也是懒懒散散的模样。
他们因为家庭和出身,毫无例外,各自都有完美的前程。
其中,唯有颜北栀,必须靠自己搏杀。
T班各类小考会比其他班少,但老师能为每个同学因材施教。
像颜北栀这种情况,每天各科两套考卷,学校一套,家庭作业再一套。
并且,每天都会留一些拓展题,去给她刷题练手。
至于那些基础知识和各类背诵,则是全靠自制力完成,自己挤时间去温习,一天都不能落下。
颜北栀忙得团团转,成日头昏脑涨。从食堂到教学楼这点距离,偶尔也得靠小跑。
因而,连想到要去应付盛厌的功夫,都变得屈指可数起来。
盛厌倒是知趣,除了每天和她出双入对地去食堂、去自习,平时基本不会主动打扰她。
临近毕业,宜光学生会要大换血。
除了T班几个在学生会任职的学生之外,一些事关学校制度层面的决策参与权,包括年末即将到来的圣诞舞会安排,也要交割给下一届学生会。
各项活动资料文件都在学生会办公室。
盛厌找人理了理,分类打包,之后连同电子扫描件一起移交。
凛冬将至,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依旧能晒得人脸上暖融融的。
杭景坐在钢琴前,恋恋不舍地弹了首《命运交响曲》,一连弹了好几遍。
最终,他停下手,长长叹了口气。
“哎呀,居然就快要毕业了,还怪舍不得的呢。”
他们这几个朋友,从小到大,从穿开裆裤起,就在一起玩。一起上学,一起聚会,一起大闹天宫,一起张牙舞爪。
虽说总被诟病为二世祖,到底是走过漫长岁月,肯定有真感情。
现下,还有一个多学期,大家就要从宜光毕业,各奔东西。
出国的“国”字,是天南海北,万里关山。
比起舍不得宜光这个学校,更多的,肯定是舍不得好友。
前不久,杭景又给头发换了颜色,这回是全头奶奶灰。配上他这张小白脸,倒也不显得太突兀。
他抓了抓头发,盖上琴盖。
接着,站起身,挪到地毯上,随手点了支烟。
“老大,你之后是什么个计划?还没决定吗?”
盛厌头也没抬,“到时再说。”
杭景叹口气,无语吐槽:“哥,咱要是要走,现在也得开始搞推荐信了。”
“知道。”
“你知道什么呀!”
杭景抄起手边一本书,往盛厌那个方向扔过去,愤怒地嚷嚷起来:“你丫的,我还能不知道你,被某人迷得七晕八素,是不是打算跟她一起高考,上一个学校去啊!”
事实上,他们T班这些人,除了少部分因为家庭原因、不方便出国的,泰半都是要去留学的。
好些人是中学就过去了。
再迟,本科也得上个藤校、或是QS前二十的学校去镀镀金。
这算是这个圈子里潜移默化的潜规则。
杭景成绩一般般,靠着一些技能点,再加家里出的巨额赞助,到时候会去UPenn。
他本来还想着,盛厌爸妈都是MIT的,家学渊源,盛厌多半也会去上MIT。
俩学校虽然离得远,但到底在一个国家,时不时也能约着出去玩玩。
到时候,让他老爹给他弄架私人飞机,方便得很。
结果,盛厌却迟迟没有动静。
两人知根知底的,杭景用头发丝想,也能猜到他有什么打算。
盛厌和颜北栀这俩狼狈为奸的学霸,要是真想上一个学校,什么清华北大的,完全是轻而易举。
果然,听杭景控诉完,盛厌挑眉,想了想,点头,“也不是不可以。”
杭景:“……”
他按了烟,想了想,“唉,不能带小栀栀一起去吗?”
这对盛家来说,不过是顺手的事。
盛厌头也不抬,“她不会愿意的。”
闻言,杭景忍不住戏谑:“老大,就这么喜欢啊?”
盛厌并没有不高兴,只是很淡然地应了一声:“不行么。”
他恨不得将颜北栀排进他人生的每一个计划里。
不过,她不愿意的话,他也可以把自己排进颜北栀的人生计划里。
怎么样都可以。
……
学生会管理层正值新旧交接,但宜光一年一度的圣诞舞会还是顺利举行。
今年,花房所有权已经归属学校。
不过,盛厌依然和去年一样,给颜北栀准备了一条礼服裙。
“……一起去吧。最后一次机会了。”盛厌盯着她的眼睛,试图动摇她。
可惜。
依旧未果。
颜北栀语气清清淡淡的,“抱歉,我真的没有时间。我也不会跳舞。”
“一晚上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