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游-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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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哪怕穿着薄帽衫,也挡不住的清瘦身形。
似乎只要一只手,就能牢牢握住那截骨头。平白叫人生出些许暴虐卑劣的占有欲来。
纵使如此,盛厌从没见过颜北栀佝偻驼背。
她永远都是那样站得笔直,亭亭玉立。天鹅一样修长的脖颈,一副不卑不亢的气势。
“……在发什么呆?”
转眼,颜北栀已经回到盛厌旁边,淡淡地说了一句,将他从出神中唤醒。
盛厌摇头,“没什么。”
“哦。”
颜北栀没追问,就近挑了张桌子坐下。
盛厌便也顺势坐在她对面,目光如炬,牢牢盯着她的动作,看她慢条斯理地挑土豆丝。
这个点,食堂里没别人在。
因为环境太过安静,一点细微响动就变得无比清晰。
比如呼吸声。
比如吞咽声。
比如勺子和碗相触碰的刺耳声音。
……等等。
一种莫名其妙的气氛无端地氤氲而开,在空气中升腾,紧张又缱绻,泛起阵阵涟漪。
两人之间,好像直到此刻,才有了真正“重逢”的氛围。
颜北栀倏地放下勺子,坐直身体,同盛厌对视。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欲说还休。
颜北栀顿了顿,率先开口:“这两年,过得还好吗?”
盛厌:“不好。”
声音回荡在偌大房间,听起来空空荡荡的。
只是,因为他答得太过斩钉截铁,颜北栀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抱歉。”
说实话,盛厌确实过得算不上太好。
高三那年,颜北栀表态之后,他愤然离开海市,前往美国求学。
之后,很是过了一段浑浑噩噩的时间。
抽烟也是在那会儿学会的。
只是,两年时间太短,没能让盛厌释怀。
学业对他来说没有什么难度。
留学生活动提不起兴趣。
空白时间太长,他就像个瘾。君。子一样,不受控制地关注着颜北栀的消息,时时刻刻。
哪怕隔着山水迢迢。
哪怕连微信都得漂洋过海。
盛厌知道她考得很好,心心念念的市状元和奖学金全都顺利到手,夙愿终了。
也知道她没有去北城那两所TOP2,而是留在了海市。
知道她家换了房子。
知道她选了计算机学院的专业。
可能因为大家都说计院毕业工资高。
知道她在大学依旧勤奋刻苦,科科绩点满分,还参加了不少比赛和专业项目,都是有含金量也有工资的。
因为太忙,报销了所有周末和节假日。
甚至,颜北栀在学校受了委屈,盛厌第一反应是立刻打开网页订机票。
……
他人去了异国他乡,但是最重要的东西丢下了。
像放风筝一样,飞得再高,依旧被绳子牢牢地锁着牵着,自始至终,无法挣脱。自由当然也不会存在。
毫无疑问。
颜北栀就是那个拉线的人。
她曾经还毫不留情地把线剪断。
是他偏不肯放,像个白痴一样,自己往回接,往南墙上撞。
盛厌自嘲般笑了一声,曲起指,一下一下轻叩着桌面,沉沉地再次重复道:“……不想听抱歉。”
短短两天里,颜北栀已经说了好几次。
他知道她心底没觉得有多对不起他。
她只是想表达一个立场。
与他两不相欠的立场。
盛厌不想听,干脆挪开视线,眉头微微蹙起。
颜北栀点点头,镇定自若,“知道了。”
闲聊大抵就此告一段落。
她低下头,自顾自地继续吃饭。
等到那盘土豆丝见底,盛厌才再次开口:“你们平时在这里做什么?”
颜北栀想了想,给他解释:“一般最多的是捡垃圾。保护区边缘也是有人的,公路沿途产生的垃圾会破坏自然环境。我们和这里的志愿者一起,负责清理垃圾和分类,再由专人送去格尔木。”
“每天都要去?”
“不是,定期组织。没事的时候自由活动。”
当然,偶尔还会有其他宣传活动,不过都是偶发性事件。
她喝了口羊肉汤,没有给盛厌介绍。
盛厌兀自沉吟片刻,笑了声,“听起来挺有意思的。”
颜北栀一怔。
果然,他的下一句就是:“我也要报名。你们还可以加人吗?”
“……”
四目相对。
少顷,颜北栀回过神。
眼睛里冷冷清清的,语气也依旧平缓,无甚起伏。
她说:“你可以问问志愿者那边的负责人。我们是跟学校走的,没有资格接受非本校学生的申请。”
盛厌点头,“负责人是谁?”
颜北栀:“我不太清楚。”
闻言,盛厌牵了牵唇,又是那副有点痞的神情,慢条斯理地开口:“那我当你的家属,这样可以吗?捡垃圾不可以带家属吗?”
“我没……”
倏忽间,食堂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将颜北栀的话头截断。
是那群聚在院子里打游戏的男生来了。
为首的是老张。
木希也混迹其中,正和环院的一个男生讨论某个游戏。
见到盛厌,她毫不犹豫地停止聊天,穿着LO裙,一蹦一跳地来到两人桌子这边。
“阿厌哥哥!”
木希一只手搭到他肩膀上,另一只手抓住了他衬衫的一小块布料,很小女生气地晃了晃,“我找你半天啦!你有空没,陪我去车上拿点东西呗~”
盛厌拧了拧眉,却没甩开她,只是问:“什么东西?”
木希:“明天要搭配用的蝴蝶结发卡,行李箱没塞得下,就丢你后备箱里了。我刚和他们约好了,明天要去保护区逛逛呢!我的裙子必须要用那个搭配,拍照才好看。”
这个理由听起来相当充分。
盛厌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下来。
他站起身,同颜北栀低声说了句“晚点再说”,便迈开脚步,朝食堂另一个出口方向走去。
车停在另一边。
刚好和打饭回来的老张他们一群人擦肩而过。
这样看,老张比盛厌矮了小半个头,不过他人四平八稳的,满脸笑呵呵,还冲着盛厌和木希点点头,脾气很好的样子。
而后,他便端着餐盘、在颜北栀面前落座,坐在了盛厌之前的位置上。
盛厌脚步一顿。
食堂不大,哪怕人比刚才多了不少,但也能听清不远处的说话声。
余光中,老张正和颜悦色地在和颜北栀说话。
“北栀,今天路上还顺利吗?”
“……”
这有什么可问的,难道还能不顺利吗。
别理他。
盛厌心想。
颜北栀点头,“还蛮快的。”
老张:“小卢说送你们过来的那个男生是你高中同学?”
颜北栀不明所以,再次点头,“对。”
老张明显又说了点什么。
只不过,两个人凑得比刚刚近了些,声音似乎也压低了几分。在盛厌那个位置,已经听不清声音、也看不清嘴型了。
盛厌在原地驻足太久。
久到木希都有些狐疑起来。
“阿厌哥哥?怎么了?……”
下一秒,盛厌将车钥匙掏出来,随手扔给她,“你自己去找,车就停在后面,这个门出去走到底右拐。”
接着,他大步回到颜北栀那儿。
动静有点大。
颜北栀和老张停止聊天,双双仰起头,看向他。
盛厌伸手,攥住了颜北栀的手腕,一把将她拉起来,“颜北栀,你过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现在?”
“对,现在立刻,很急的事。”
说完,他不由分说,将颜北栀拽出了食堂。
……
屋外,高原的夜,姗姗来迟。
许是因为这里没有空气污染,天空特别干净,连星星都比城市里明亮许多。
可可西里的宣传上说,这是地球上最后一片纯净的土地。
未经允许,人类不可涉足。
溶溶夜色,就像是水流一般,抚过这片大地的每一处角落。
苍穹下,除了月光和星光,唯有保护站亮着灯,像一座孤独的灯塔。
盛厌将颜北栀拉到无人阴影里。
他手长脚长,步子大,但也没把颜北栀拉得趔趄,依旧稳稳当当的,闲庭信步似的跟着他。
直到盛厌停下脚步,松开手。
转过身。
两人面对面。
颜北栀静静地注视着盛厌的眉眼,耐心等他说话。
但盛厌也没有立刻开口。
任凭乌漆漆的沉默将两人包裹在一起。
良久,他终于低声开口,问道:“你们那个姓张的学长,刚刚问你什么了?”
颜北栀笑笑,淡声作答:“没什么,就是一些闲话。你不是要帮木希拿东西吗,怎么突然又有事找我了?”
盛厌:“她自己有手,自己也能拿。”
颜北栀点点头,“也是。”
她永远是这种平和淡漠的态度。
无论什么时候。
盛厌觉得,哪怕是她在说出那些叫人痛苦的话的时候,也是这样不急不缓的,直插心脏。
哪怕别人已经鲜血淋漓,她依旧浑不在意。
可是,他没有这样好的耐心。
他的栀子花,他的天鹅,无论是能见到、亦或是见不到颜北栀的每一秒,他都想要得到她、占有她。
那个老张,明明就是喜欢她,明明就在献殷勤。
他连一秒钟都忍不了。
思及此,盛厌拧了拧眉,再次开口,喊她:“颜北栀。”
“嗯。”
“我要说的事就是,不知道你还有什么需要利用我的地方,没关系,老子不介意。”
“……”
“拜托你喜欢我吧。”
说完,盛厌自己都愣了一下。
真好笑,他还以为自己这次回来,是来复仇的,是要把那些刀子,一把一把、如数归还回去的。
结果,居然连三天都忍不下去。
“……装出来的也可以。”他咬了咬牙,低声说着。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61
◎轻轻的轻轻哼着哭着笑着(1)◎
「“我相信你的爱。”
就让这句话做我最后的话。」——泰戈尔《飞鸟集》
…
世界一瞬间万籁俱寂。
黯淡光线照不到的角落; 唯有月光悄悄窥视着,划出一道明暗分界线。
分界线暗处,圈住两个人; 有种隐晦的暧昧。
颜北栀垂下眼; 一言不发。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很爱说话的人。
得不到反馈; 盛厌难得也露出了些许焦躁神色。
他摸了摸口袋。
烟没有放在这边口袋里。
只有一只孤零零的打火机,无处可用; 像个光杆司令。
心跳却随之急促起来。
蓦地; 盛厌低低嗤笑了一声,声音像是抽过烟之后的沙哑,“颜北栀; 你是觉得我很可笑吗?”
说话时; 他的眼神也是晦暗不明的。
眼底深处; 好似蛰伏了一头巨兽; 要将面前花瓣一样脆弱的女孩一口吞噬下去。
顿了顿; 他继续说:“那天在书店,你知道我在。”
……是肯定句。
“你故意让越暄告诉宗想想; 你在那里。你知道我会去。”
还是肯定句。
“你说我不甘心被你拒绝; 说我不懂感情。现在回想起来,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就算被你那么莫名其妙地审判了; 就算两年没联系,老子还是他妈的放不下你!”
盛厌骂了句脏话,又自嘲地笑了一声; “……我甚至不止一次想; 除了你爸爸的死因; 你要是还有什么想从我这里得到的; 那就太好了。可笑吗?”
他不要面子了。
什么高高在上的少爷; 什么不可一世的厌哥,在颜北栀面前,在两人第一次见面的那天起,在医院的廊下她转过头的那一刻起,全都不复存在。
他恨不得剖开自己的心脏,让她看看里面每一处细枝末节。
“颜北栀,你就那么讨厌我吗?我没办法回到过去、阻止你父亲的车祸,也没办法阻拦我舅舅活下去的希望。所以你就要一辈子恨我们家的人吗?”
“如果必须是这样的话,那你来报复我吧。来接近我,来伤害我折磨我,让我痛苦,给你和你的家人们出气。”
夜色里,盛厌一字一句地说:“……把我一起带走,不要只是随便利用一下就离开。”
反正,无论如何,他是不可能放手的。
“……”
不可否认,在这一刻,颜北栀内心是有点震动的。
虽然她一直低着头,眼睫却在微微颤抖着,手指也不自觉地用力掐住手心。
颜北栀觉得,自己虽然称不上喜欢骗人,但却在行骗这方面天赋异禀。
让盛厌念念不忘、反复拿出来说的那几句话,是她确认他站在书架后面之后,故意说给越暄听的。
她故意否认盛厌做的一切努力,将他绑在审判架上。
试图让他挫败,让他退缩。
让他立刻和自己划清界限,不要来影响她的考试。
实际上,连颜北栀自己都无法否认,盛厌对她,虽然强势又烦人,但向来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
当然,她也不可能如自己说的那样,到死的那一刻,都不屈服。
没什么事会比死更可怕。
她还没那么疯狂。
那些都是骗人的。
颜北栀用最伤人自尊的方法,逼退了盛厌,成全自己,给自己铲除掉所有有可能的障碍。
她不后悔。
可是,再次重逢,在不算“巧合”的巧合下,盛厌却突然打直球表白了,实在叫人猝不及防。
是他自己,又一次给了她伤害他的机会。
硬生生塞过来。
看起来还大无畏似的。
他说:“随便你要怎么办,总之不许你怀疑老子的真心。”
“……”
须臾间,颜北栀脑袋里乱七八糟。
仿佛全身关节都在嗡嗡作响。
回过神来,她不自觉地拧了拧眉,后退半步。
抬眸。
盛厌眼中出现了些许受伤的神色。
颜北栀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踟蹰许久,终于,她冷静地开口道:“做朋友不好吗?像想想和杭景那样。……没有什么伤害是能轻易被磨平的。”
对他来说。
对自己来说。
都是。
盛厌冷冷地笑了一声,露出了少年邪气又纨绔不羁的一面,不管不顾地反问:“什么样的朋友?像以前那样装模作样地相处吗?老子不会对朋友有想法,但看到你就想抱你亲你想睡你,这样也可以?”
“…………”
对话不欢而散。
这场表白自然也没能有始有终。
匆匆回到宿舍,颜北栀简单洗漱了一下,躺到床上。
被子往上拉,拉过头,一整个儿蒙住脑袋。
黑暗让视线变得浑浊。
但又令神智清明。
她憋着气,闷不吭声地兀自思索着。
盛厌到底为什么喜欢她呢?
她有什么好的,无聊、没劲,性子又冷又独,讲话也不好听。就算是长得还可以,也比不上他们那个圈子里的莺莺燕燕。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如果真的不是得不到的胜负欲作祟的话,那他……可能是受。虐。狂吧。
或者,就如同卢敏说的那样。
是一种“向下的怜悯”。
……
更迟一些的时候,小卢终于回来了。
颜北栀没开灯,小卢不确定她在不在、亦或是睡了没有,用气音试探性地喊了一句:“北栀?”
被子里,传来沉闷的声音:“……嗯。”
小卢松了口气,打开宿舍顶灯,笑着说:“我还当你睡了呢,怕吵醒你了。”
颜北栀:“没事的。”
小卢心情还不错,从帆布包里摸出一包软糖,拆开,倒了几粒进嘴。
看包装,像是两人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