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九重-第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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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里，她只在最后被逼的要死时，见过这人一面。
彼时，这位徐大将军，正拿着一柄长矛，将保护她的宫人捅了个对穿。
逼迫她跪下，承认自己是个‘妖妃’的罪名。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个不过七八岁的孩子的尸体，被他用长矛挑到了一旁，鲜血，一滴滴地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垂在身侧的手指，猛地一缩！
而迟烽也在这时，看到了走过来的迟静姝，忙招呼道，“九丫头，还不快过来。”
徐之行一开始还没看出这遮着面容的是迟静姝，当即眉眼一沉，露出几分不悦，张口便呵斥，“畏畏缩缩，不知上来行礼？有没有一点子大家闺秀的礼仪风度？”
周围还有不少人，闻言，纷纷愕然地朝迟静姝看去。
迟烽也有些尴尬，忙道，“九丫头快不认识你的外祖了吧？快给外祖见礼。”
外祖？
真是糟蹋这个好称呼。
迟静姝垂眸，姿态端庄得不见一丝不妥地走到两人跟前，规规矩矩地行礼，恭声道，“见过徐将军。”
一番礼仪态度下来，竟让人挑不出一丝的毛病。
方才看向她的众人目光一转，在徐之行身上晃了晃，又转过去，低声议论起来。
“这就是徐将军？”
“当年山神县的首功之人？”
“听了最近的戏本子了么？”
“哎哟，可别说，最近唱那出戏最多的京华茶楼，昨日，听说被人一把火烧了呢！”
“可别是有人做贼心虚吧？”
“呵呵……这谁能知道啊！我看啊，这事，只怕不能轻易完事。”
“就是！私造兵器啊，这可是谋……”
“嘘！”
徐之行的脸，登时黑成了锅底！
他本来回京后，正是要疏通关系拉近人脉的重要时机，谁想，竟不知哪里冒出个什么‘山神县’的戏本子，唱的是遍京城的人都知晓了！
等他反应过来，要去彻查时，那唱戏的茶楼居然又被烧了！
这下，他连说道都说道不清了！
当然，这事，若真的说道起来……他还真的，没法说道清楚。
毕竟当年那事，虽然事后做得干净。
可上头毕竟还牵扯到几人，谁能保证就完全不露口风出去？
私造的兵器，其实都被他卖给了万久福。至于万久福又拿去做什么了……
到底是何人，能知道这样隐秘的消息？
他心下懊恼，看迟静姝便越发不顺眼，“听说你自打回京后，行事便极其张狂？接连害了你大哥和两个姐姐都不得安生？你这样的不孝女，如何还有颜面苟活？！”
这呵斥已是极为严厉，还带了明显的威胁之意！
迟静姝看了眼迟烽，却发现他居然一声不吭。
心头发冷。
笑了笑，“不知徐将军，是以何身份，如此呵斥静姝？”
“你放肆！”
徐之行登时大怒，可大殿之上，又不能公然喧哗，便阴狠着双目怒道，“你敢这么跟我说话？！谁教你的规矩！”
“自是该教的人教出来的规矩。”
迟静姝面对这人，根本丝毫都不想忍让，“徐将军口口声声说静姝没规矩。您这样，不以长辈自尊，随意呵斥小辈，便是规矩了不成？”
“你！”
徐之行大怒，怎料到这个从前看到自己连话都不敢说的懦弱丫头，居然如今敢这样放肆无礼。
当即骂道，“伶牙俐齿！奸诈如狐！迟烽，此女断然再留不得！今日回去，就即刻发落了吧！”
迟烽大惊，“岳父大人，这……”
徐之行瞪他，“怎么，你还要维护她不成？也好，那我就到圣上面前说去，此女狐媚阴险，不配为世家女，当即发落到青灯庵去，才是正理！”
青灯庵？
犯错的官家女子，被罚入的极苦寒之地！进去之后，很少有女子能撑过一年的。
迟静姝冷笑——徐之行这一招，倒是出奇地有效。
比之那些阳谋阴谋，这种直来直去的动作，反而更能直接将她一棍子打死，甚至再无翻身之地！
就算背了个苛待小辈的恶名，可他到底是武将，转脸就可说是脾气暴躁，不懂行事体统，再赔个不是，说要接她回来。
彼时，只怕自己在青灯庵那个地方，都已经尸骨无存了。
呵，当真是好算计！
她又看了眼迟烽，可这堂堂生父，居然为难地朝她皱眉，“还不快跟你外祖道歉。怎么说话的！没规矩！”
迟静姝几乎不想再看这人的嘴脸！
冷冷地转开视线，扭头就要走，可徐之行却一步拦住了她，对身后呵斥，“来人，将她带下去，即刻送往青灯庵……”
可话没说完，迟静姝露在面纱外的眼，陡然一红。
然后，怯怯糯糯地朝他身后唤道，“表哥。”
表哥？
徐之行还没反应过来，接着又听迟静姝唤了一声，“苏将军。”
苏将军？
扭头一看，竟然是萧云和与苏离，结伴走了过来。
苏离开口便笑道，“徐将军，要将九小姐送往青灯庵，为何啊？”
徐之行脸色一变。
还没开口，萧云和又道，“徐将军莫非不知晓，静姝表妹，乃是我的未婚妻？”
徐之行的脸沉了下去，“殿下恕罪，此女言行无状，实在不匹殿下英姿。”
萧云和还没开口，苏离已经笑了，“九小姐不配的话，莫不是还有其他女子可配？苏某倒是觉得，九小姐这样的女子，若能得之，当不知是何等人生幸事呢！”
这话一出，几人都变了脸。
第286章 着道
其中迟烽还好点，毕竟早知晓苏离对迟静姝的意思。
可萧云和却即刻皱了眉，看了眼苏离，却见他竟然目光不错地看向迟静姝。
当即心下警惕，一步走到迟静姝跟前，将她拢在身后，正色道，“静姝乃是父皇御赐于我的未婚妻，何人若说配不得，不如去父皇跟前说道说道！”
苏离一笑，看了眼萧云和护着迟静姝的手。
徐之行的脸已经彻底沉了下来，“殿下，此女……”
萧云和又冷冷看他，“徐将军，我的未婚妻，还轮不到你来随意发作。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吧，十年前，山神县的事，若是追究起来，徐将军，能独善其身？”
徐之行顿时僵住，随后笑了笑，“当年之事，末将问心无愧。方才对九丫头，也不过是一时戏言。还请殿下莫要在意，末将纯属无心。”
本是退了一步，按照萧云和那平易的性子，基本也不会再抓着不放。
可偏偏迟静姝又在这时低声哭了起来，小小地揪住萧云和的袖子，低声道，“殿下，方才徐将军说我没规矩，狡诈，应该即刻发作了。殿下，他是不是真的无心呀？我害怕……”
萧云和刚缓和下来的眉头登时一皱，“徐将军！你身为堂堂大将军，竟如此威胁一个小小弱女。今日我的话便放在这里，若是从今之后，静姝有任何一丝不妥，将军，我可只拿你问话！”
徐之行顿时面色铁青，“殿下！您怎能信她片面之词，方才分明是她出言挑衅！且，这人生在世，何人没个长短？若她自己生了事惹了祸，难道还要怪末将不成？”
萧云和却难得强硬地坚持了一回，“静姝生性温婉娇柔，怎么自己惹事生非？”
“殿下你……”
徐之行几乎要气得七窍生烟。
只恨不能直接伸手去掐死这个背后挑唆的祸害！
难怪女儿回来直哭，说这女子诡计多端，又擅装模作样地蛊惑人心，他还不曾放在心上。
没想到，自己今日居然也着了道了！
当下冷冷地看了眼迟静姝，忍着怒气，对萧云和拱手道，“是末将粗鲁，言行无状。还请殿下恕罪，今日乃是皇上的宫宴，莫要此等小事，扰了皇上的兴致。”
看似被逼着不得不低头，实则却是以退为进。
让萧云和不再追究，事后再来细细谋算。
迟静姝抿了抿唇，又小声道，“殿下，徐将军以后，不会为难我了吧？”
萧云和当即回头看她，故作亲昵地捏了捏她的手，笑道，“放心，有我在，再没人敢欺负你的。”
徐之行气得几乎要吐血了，这看似无害的小丫头，居然心机这样深——三两句话，就将他的谋算前后路都堵死了！
当真可恨！
苏离在旁边，看着萧云和捏着迟静姝的手，又转脸对徐之行笑，“徐将军近日想来是肝火旺盛，容易躁怒？待会不如多跟陛下讨一杯好酒，熄熄火气？”
徐之行知道苏离跟迟家的亲近，听他这话里的意思，似乎又透着让陛下护他的点拨之意。
当即朝苏离拱了拱手，“多谢苏将军关心，末将忠心，陛下定能明鉴！”
苏离淡淡一笑，又转脸看迟静姝。
她已经将手从萧云和的指间抽了出来，轻轻地瞥了一眼过来，脸上遮着面纱，也不知是个什么神情。
只是那双眼，看着温柔如水的，却又藏不住水光底下，那叫人心悸的冷意。
心下微讶，又对萧云和笑道，“今日过后，便要对殿下换个称呼了。恭喜。”
素来平易近人春风和沐的萧云和，面对苏离的这番客套，却少有地露出了几分生疏冷淡。
只摆了个十分敷衍的笑，“多谢。不过苏将军的贺，我可不敢受。”
苏离心下暗沉，才要说什么。
就听不远处一阵喧哗。
众人扭头一看，竟是大长公主萧蓝，带着女儿嘉悠郡主萧悠，到了殿内。
因着最近百花馆的事，大长公主早已是京城众人议论的风口浪尖。众人没想到，今日这样的宫宴，她居然还敢公开出席。
不由纷纷议论起来。
苏离多看了一眼，忽而注意到——那郡主萧悠，居然正眼珠不错地朝他们这边看来！
那目光……竟是对着迟静姝的！
暗暗皱眉，错开一步，挡在了迟静姝的前头，笑道，“对了，九小姐，今日宫宴之后，御花园摆了赏月小舫。九小姐若是有兴致，不如同去？”
刚说完，一旁的萧云和也上前，对迟静姝笑道，“表妹，翠微宫旁有座听雨轩，今日宫宴后，有茶会。我带你一起去瞧瞧？”
左右两边，全都目光切切地朝她看来。
旁边，迟烽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只当没瞧见。
而徐之行，则深深地皱了眉，目光不善地落在迟静姝身上。
心中暗道——这丫头，不过才十二岁，居然就能摆出这副看似娇羞实则狐媚的模样来！若是任其继续下去，那天下多少男人，要受她摆布之中？！
不行，此女，绝不可留！
而大殿侧面的一根浮雕游龙的朱色柱子后，龙一左瞧右瞧，站在光禄寺卿孙智旁边的女子，怎么都不像前些日子在瞭望台和昨日在茶楼的那个女娃娃呀？
难道没来？
摸了摸下巴，又朝殿内瞄了一眼。
居然还新奇地发现，苏离和萧云和站在了一处。
咂了砸嘴，一扭头，闪了个没影。
另一边。
萧悠已经在安排的桌边坐下，雍容华贵又不屑一世的模样，似乎完全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与议论。
婢女在一旁恭谨小心地伺候酒水。
“郡主。”
忽而，旁边有人靠近。
萧悠端着酒盏，撇过眼去，居然看到是楚梦然。
眼里掠过一丝轻蔑，也没搭理她，只端了酒盏，喝了一口。
楚梦然也不在意，笑着站在一旁，欠身道，“这一段日子，郡主都未曾来书院，可是身子不适么？”
她居然还敢提？！
萧悠杯子一放，抬眼看她，“今儿个这么多人，你还想再丢脸一次不成？”
楚梦然却一笑，轻声道，“自是不敢再叫郡主气恼。梦然今日是特意给郡主赔罪的。”
第287章 赔罪
萧悠冷哼一声，又拿起酒盏，“你少惺惺作态了，赔罪？别以为肚子里装的什么坏水，打量着本郡主好欺弄，由着你摆布呢！”
楚梦然当即露出几丝诚惶诚恐，“郡主，梦然当真再不敢了！”
又看了眼萧悠，“郡主，梦然当真知道错了，求郡主原谅。上一回，是梦然心蠢，自己嫉妒得糊涂了，反而带累了郡主。这几日，您未来书院，梦然其实，其实已经跟白先生说过许多回了，都是梦然的错……”
“你说什么！”
萧悠一双丹凤眼，猛地朝楚梦然厉色望来，“我看你是想死是不是！什么话都敢说！！”
她的声音大了些，引来不少人的注目。
迟静姝疑惑地问身旁的萧云和，“表哥，那是……梦然姐姐么？”
萧云和正跟苏离较着劲呢，闻言意外，扭头一看，顿时微微蹙眉。
苏离瞥了眼迟静姝，跟着笑道，“这倒是稀奇了。如今这大长公主家，可没几个人敢这般主动亲近攀谈的。”
迟静姝抿了下唇，似是疑惑，“梦然姐姐与郡主殿下，在书院时，也不曾这般亲近，今日怎地……”
“瞧这样子，似乎还有些讨好似的。”苏离意有所指，又瞥了眼萧云和，“从前竟不知楚小姐竟如此心怀宽广，连百花馆那样的蒙天冤案都能不顾，这般亲近郡主，显然是在替她鸣不平了吧？”
萧云和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
大长公主一家如今就像是臭鸡蛋，连皇室之中都无人敢随意靠近，楚梦然居然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主动接近！
她是疯了不成？
咳嗽一声，转脸笑道，“听说楚小姐才高德雅，想来应该是有什么事才找到了郡主。旁人之事，你我不知，还是不要轻易议论得好。”
苏离又看了眼迟静姝，见她一双露在外头的眼睛微微眯着，似是在笑。
眼角的余光，却生冷而淡漠。
笑了笑，转过话题。
而这边。
萧悠疑惑地看向楚梦然，“你说……白先生已经知晓，那日并非我故意跋扈？而是……迟静姝的存心挑拨寻衅？”
楚梦然点头，“是啊！白先生最是明事理的人了。误会了郡主，他心中也十分自恼。偏偏郡主最近也不曾去书院，白先生也不敢贸然给府中送信，所以才托梦然，今日若是有机会见到郡主，将此物给郡主看一眼。”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枚白玉的发簪，递到萧悠跟前，低声道，“白先生还说，只要您看到这发簪，就明白了他的心意了。”
萧悠一下激动地抓住发簪，看向楚梦然，“他，他果真如此说么？”
楚梦然面上一派纯然，轻轻点头。
然而心中，却是嘲弄连连——这碧玉簪，是她让红梅从墨韵斋的博物架上的一个盒子里翻出来的。
里头还有一封信。乃是萧悠初动心意时，写给白先生的。
看那盒子上落着的灰尘，便能猜到白先生拿到这东西，只怕看过一眼就再没动过。
楚梦然便当即让红梅给带了出来。
果然，今日便派上了用场！
萧悠这个蠢货，还真好骗！
她朝萧悠笑道，“郡主，先生说了，如此贵重之物，若非必要，他是定然不舍得拿出来的。若是您原谅他了，就请将簪子再让梦然带回去。如此，他便也能明白您的心意了。”
萧悠握了握那簪子，看向楚梦然，眼里的情绪起伏变化。
片刻后，将簪子朝楚梦然递过去，“跟他说，如今我家被一桩坏事纠缠。待我母亲处理清楚，我自然就能去书院了。叫他……不要担忧，我一切都好。也……不曾，恼怒于她。”
楚梦然一笑，收起簪子，“是，梦然一定会将话带到。”
随即又朝萧悠笑道，“郡主与白先生，当真让梦然好生羡慕啊！”
萧悠此时满心愉悦，连眉眼的戾气都淡了许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