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九重-第3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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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静姝恍恍惚惚抬眼，开元帝的那张脸，变成了萧云和做皇帝时冷漠又多情的脸，然后又变成了萧厉珏垂眸替她戴上戒指时安静又温柔的脸。
她张了张嘴，哑着嗓子吐出一句，“儿臣谢主隆……”
抬起的手，堪堪碰到圣旨时。
就听大殿之内，传来一声幽凉浅沙，带着一点凉薄笑意的声音，“且慢。”
本是安静的大殿内，顿时响起纷杂惊呼。
有护卫‘砰’地被砸在了圆台之上，惊得原本跪在两侧的舞女连声尖叫。
怒斥和尖叫，惶恐与慌乱，迅速蔓延开来。
“放肆！拿下他！”开元帝的怒斥响起。
迟静姝转脸。
便见，一道紫如云虹的身影，朝她倏然划来。
然后，幽风一带，在她身前缓缓落下。
有熟悉的冷香，浅浅撒开。
她的心脏猛地缩紧，她垂下眼，眼角，却还是忍不住朝那人不舍地看去。
“太子哥哥。”
萧彩月欢呼了一声，可刚出口，就被开元帝瞪了一眼，连忙改口，“厉王哥哥。”
“厉王？”
萧厉珏的目光落在跪地的迟静姝头顶上。
这样紧张的气氛下，他居然还诡异地冒出一个十分不合时宜的念头——这满头的珠翠首饰，也不知道会不会把这小丫头的脖子给压断了。
可他最终只是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开元帝，笑得森恶，“这是父皇新赐给本宫的封号不成？”
开元帝大怒，“你已不是太子，这才是朕新封的储君！来人，厉王未经传召，擅自闯宫，将他抓起来，押入天牢！”
“父皇。”
跪在地上的迟静姝站了起来，“今日是儿臣的受封仪式，太……厉王才得新封，心绪有所起伏也是正常。还是莫要动干戈了吧？”
她说着话，却始终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萧厉珏唇角的笑意愈发森浓，目光却毫不避讳地再次落到迟静姝脸上，“太女殿下真是宽厚仁慈，叫本……王，心生敬仰。”
又要说难听的话叫她难受了。
迟静姝看着开元帝，“父皇，既然厉王有心来贺，便不要多加为难了吧？斥责几句就可以了。儿臣不想，才做储君，就因为苛难兄妹，被世人议论。”
第690章 毒酒
她的声音柔柔的，又是这样哀求的语气，开元帝哪里还能硬下心肠。
笑了笑，点头，“还是元儿仁和，以你这样的心性，将来继承大统，朕也能放心了。”
这话，明晃晃地是在打萧厉珏的脸。
旁边的萧云和等人纷纷望来，眼中都有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迟静姝忍不住地朝萧厉珏看去，却只看他依旧一副松懒散漫的淡笑模样。
不由心下刺痛起来。
就是这样的地方，这些人这样龌龊的眼神，才将那个最心软的人逼成了这副样子吧？
他明明，明明什么错都没有啊。
咬了咬舌尖，抬眼，“厉王今日特意前来，本宫心里当真是荣幸之至，只是今日宣旨匆忙，并未来得及备谢之仪，还请厉王莫要见怪……”
话没说完，却对上了萧厉珏的眼。
不同于周围那些阴暗的，恶毒的，戒备的，暗恨的眼神。
他的眼里，黑暗无波，无边的夜色在里头蔓延，余下的，全是看不见底的悲苦和绝望。
迟静姝一点点地瞪大了眼眶。
张着口，忘了后头要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这时。
萧墨白忽而在旁边笑道，“既然厉王难得前来，不如一起坐坐？与大家一同庆贺青云国的新储君礼成之宴？”
迟静姝心头一提，当即笑道，“厉王来的匆忙，又要准备接旨仪式，还要迁宮，只怕有的要忙，就不要勉强厉王……”
这次的话又没说完，被旁边的柔妃笑着打断了。
“就算再没空，喝一杯酒的功夫总是有的。”
说着，朝旁示意了一眼。
一个宫女便端着一杯酒送了上来，柔妃笑道，“今日既是厉王新封，又是元儿封储，你二人，也合该对饮一杯才是。”
连开元帝都点了头，“正是。厉王，你这么强闯进来，外殿那头大臣都看着在。免得别人议论，你最好还是诚心诚意地跟太女庆贺。否则，朕决不轻饶！”
说完，却看萧厉珏面露讥讽地朝他瞥了一眼。
开元帝顿时大怒，才要呵斥。
萧厉珏却端起了那杯酒。
迟静姝猛地抬手，“厉王，这杯酒瞧着有些洒了，不如我让宫女重新给你端上一杯来。”
后头的青杏立时便去重新倒了一杯酒，可不等上前，却被柔妃给挡住了。
她朝开元帝笑道，“太女殿下这是在嫌弃本宫的酒不好了。这可如何是好？妾还想着待会让哥哥来给太女殿下见个礼呢。毕竟还有从前云和的事，也不好叫人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不是？”
迟静姝的脸顿时就阴沉了下去。
柔妃这是在要挟她？
若是暴露了她从前迟家九女的身份，那么她跟萧云和定过亲的事传出去，元公主的名号上，就要一辈子都沾着这个污点。
兄妹定亲？何等不伦之理？
开元帝倒是没明白过来，“什么事？元儿莫不是跟明王还是旧识？”
萧云和看了眼自己的母妃，笑了下，“从前倒是有过……”
不等说完，萧厉珏拿起了面前的酒盏。
迟静姝眼眶一瞪，伸手要拦时，却被萧云和不着痕迹地挡开。
迟静姝一把将他推开，上前半步，萧厉珏已经一抬手，将酒饮了下去。
迟静姝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萧厉珏放下杯子，便看到她瞪大了眼，一副怒极又不解的模样，仿佛在问——你是不是疯了！为什么要喝！
他笑了笑，将杯子随手扔回漆盘上，看着迟静姝那几乎要藏不住慌乱的眼睛。
双手合抱，第一次在人前正正经经地行了个大礼。
慢声轻语地说道，“臣，恭贺太女殿下。愿太女殿下，安康万乐，齐享天福。”
然后，慢慢地弯下了腰。
迟静姝僵在原地，似乎明白了萧厉珏为何要这么做。
这是他最后一次护着她了。
他在……向她告别。
眼前骤然模糊一片！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所有的话，却全部哽在了心口。
将她堵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身旁，传来柔妃的笑声，“陛下您看，厉王如今也是懂事许多了呢！还是咱们太女殿下荣威隆重，这才是一国储君的真正体面呢！”
开元帝显然也十分满意萧厉珏的这般顺从，极其高兴地点了点头，大笑，“好好！有了元儿，我朝必定国运昌隆！哈哈哈！”
周边的人全都附和着再次笑了起来。
宫乐再次奏起，舞女齐齐旋转。
一派歌舞升平之中，萧厉珏朝迟静姝看了最后一眼，转身，如来时一般，匆匆离去。
迟静姝死死地看着那人的背影，想去追，却不能动。
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能，不能让皇帝察觉，让他走！让他走！
垂下眼帘，强忍着心头巨大的苦涩，将那眼泪咽回去时。
就听柔妃在旁边笑道，“太女殿下，厉王爷对您，可真是不错呀。”
迟静姝一惊。
扭头看去，柔妃却只是望着别处浅笑着，仿佛在跟她谈笑般，却又吐出一句几乎要杀了她的话来，“那酒里头，有能激发厉王爷体内千金媚的药。”
迟静姝猛地站了起来。
不远处的萧云和朝她看来，萧墨白笑了笑，朝身后使了个眼色。
萧彩月端着杯子问：“太女，您这是做什么呀？”
柔妃转过脸，朝她笑了笑，“太女殿下不胜酒力，要去歇一会子。”
那边的开元帝闻言，回头看过来，“元儿可是不适么？”
迟静姝一时把不准柔妃这是到底想做什么，正迟疑间。
柔妃笑道，“是呀，太女殿下方才说有些头晕，妾让人服侍她下去歇着吧？如今礼已成了，陛下就别勉强太女殿下再在这儿熬着了吧？妾瞧着太女殿下也十分地不自在呢。”
迟静姝的脸色当真说不上好看。
开元帝此时对她几乎都要当作至宝捧在手心里，哪有不应的。
连忙点头，“好好，去，好好歇着。吩咐御膳房，好好地给太女准备了醒酒汤去。”
柔妃笑着答应，“陛下放心吧。”
说着，亲自来扶迟静姝的胳膊，见她不动，又笑道，“太女还是听话些吧！还有人等着见您呢！”
迟静姝看着她脸上温柔如水的笑，被她扶着的胳膊便是一阵寒塞。
往后让开，看了眼翠莲和青杏，两人立时上前一左一右护住迟静姝。
柔妃也不坚持，微微一笑，朝周围人打了个招呼，便带着迟静姝离开了极乐殿。
在没人发现的时候，原本站在角落的一个小太监，转身跑开。
极乐殿位于御花园正东，与上清宫正好隔着整个御花园。
若要回上清宫，便要穿过花园内一座摘星桥。
桥下绿水涟涟，桥上有一座摘星阁，是个登高便可看到整个御花园景致的好去处。
平日里都只有嫔位以上的后宫或者皇上准允了才能进出的地方，今日却门扉大敞，由着人随意出入。
柔妃将迟静姝送到摘星阁楼下，便停了脚步。
笑着朝上头望了一眼，低声道，“本宫所求，不过就是我儿能平平安安的。穆淳宛的事，我已不做计较。可若是你再随意动作，坏了计划，到时，别怪这后宫，无你可落脚之处。”
说着，也不顾迟静姝是何反应，便将她一推，笑道，“先生在上头等着太女殿下呢，去吧！”
迟静姝眉头一皱。
便听楼上传来一声悠闲自在地轻笑，“小九不如上来看看。”
这声音！
是穆晓峰！
她脸色微变，朝上头看了眼，身旁，青杏和翠莲也瞬间绷紧了身体——这摘星阁四周有埋伏！
两人对视一眼，又齐齐朝迟静姝看去。
青杏轻轻捏了下迟静姝的手。
迟静姝收回视线，朝身后还站着的柔妃瞥了眼，淡淡道，“没想到柔妃娘娘跟穆先生还是旧识。”
“旧识谈不上。”柔妃一笑，往后退了两步，“不过是志同道合罢了。那么此处便留给太女和先生了，极乐殿那头陛下还等着我回话，就不打扰二位了。”
说着，便转身离去。
迟静姝转回头，轻吸了一口气，站在楼梯处没动。
楼上又传来穆晓峰的笑声，“小九不想知道，太子现在到底如何了么？我手上，可是有千金媚的解药。”
迟静姝眼瞳一缩，用力捏了捏食指上的戒指，踏上楼梯。
翠莲和青杏刚要跟上。
迟静姝却突然回头，“你们就在此处等着吧！”
翠莲一愣，青杏却看到了迟静姝的眼神，心下微动，福了福身，“是。若有意外，殿下只需大喊一声。”
楼上，穆晓峰看着缓步而来的盛装少女，笑了笑，“你如今可是贵为太女了，还怕我会害了你不成？”
他依旧戴着那副只有两个眼孔的面具。
迟静姝瞥了一眼，转过身去，站在一旁，朝摘星阁四周看了一圈，最终视线落在摘星阁四周绿波荡漾的太液池上。
穆晓峰瞧着她的侧脸，当真与当年的莲儿像足了七八成，难怪那老皇帝这么轻易地就信了她的鬼话！
他展开手里的扇子，在阁楼内的八仙桌旁坐下，笑着说道，“不担心你的太子哥哥么？”
迟静姝收回视线，看了他一眼，“怎样才能交出解药？”
第691章 身负
隔着面具并不能看到穆晓峰此时的脸色，然而，在听到这句话时，迟静姝却能明显感觉到，他露出了讥弄的神情。
她神色漠然。
穆晓峰晃了晃扇子，“我当初给万氏的锁里头，藏的可不是什么元公主的身世，你怎么说动万氏的？”
在迟静姝进宫之前，穆晓峰曾告诉过迟静姝几桩宫廷的秘事，其中一桩，便是万贵人，如今的万嫔，乃是当年万久福送进宫的。
迟静姝似乎有些承受不住头上繁重的头冠，拨弄了一下，淡淡道，“给她想要的，自然就能拉拢了。并无多难。”
最后几个字有点儿轻慢，听着像是在嘲弄什么人。
穆晓峰却毫无所察般笑了，“不愧是我教出来的人。”
说着，将折扇一收，站了起来，走到摘星阁的另外一边，看向御花园的远处，笑道，“看在你第二次舍身为救这么个没用的男人的份上，我便发个慈悲，来跟你说一说，那张字条里所说的秘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如何，可想听么？”
迟静姝此时心急如焚，不知萧厉珏现下到底如何了。
可穆晓峰虽然狡诈，却从未说过谎，既然说了手里有解药，必然便是有的！
她只能强压着心头焦灼，静静地站在那儿，道，“洗耳恭听。”
穆晓峰瞧见她的模样，讥讽一笑，依旧看着御花园的远处，笑道，“萧厉珏，确实不是狗皇帝的种。”
迟静姝一颤。
饶是早已看过那张字条，可这么直白地听人说出这样的惊天辛秘，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
她垂下眼眸，掩藏了眼底涌动的心绪和不安。
穆晓峰瞥了眼，再次浅笑，“他那母亲，本是江南一个采莲女，乡下无知的村女一个，姿色连一半都不如莲儿，为何却能受狗皇帝那样的宠爱，就没人真正去想过？”
可所谓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就算后宫佳丽三千人，也难保皇帝是不是图新鲜，就好那一口呢？
迟静姝没有打断穆晓峰，听他依旧用那嘲弄又寒薄的语调慢悠悠地说着。
“那村女进宫的时候，正好是莲儿第一次有孕的时候。那个孩子，本该是狗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可是，却被狗皇帝后宫里头那些糟心的贱人们给害没了。”
穆晓峰说着，似乎还挺高兴的，“活该他这辈子就没几个好种！莲儿就不该给他生孩子才是！”
迟静姝皱了皱眉，听着穆晓峰的胡言乱语，再次朝摘星阁的外头瞧去。
高高的阁楼，不止御花园，连靠近御花园的几处偏僻的宫室都能看得见，隐约能见到小道上走动的宫人。
她再次朝底下那泊被夕阳染成金红颜色的太液池看去。
此时的御花园，被笼罩在一片极其瑰丽又幽艳的光彩里，华美得仿佛人间至美的所在。
穆晓峰的声音再次传来。
“莲儿小产，悲痛欲绝，防备不及之下，差点叫人害了性命。狗皇帝明知凶手就是后宫那些个贱人，却不动手处置，反而将婉清接到宫中，极度宠爱，封赏不断，甚至还很快就有了身孕，果然立刻就引来后宫所有人的注意。”
迟静姝明白过来。
萧厉珏的母亲，那位在她的前生里，一世传奇的女人，竟然只是开元帝为了保护真正心爱的女人所竖起的一个靶子？
她忽然想起萧厉珏身上的那些伤口，他初见自己时的防备，他得遇一点温柔时的倾尽回报。
原来，他就是在这样包围了算计和谋害的环境中，长大的么？
“就算婉妃做了靶子，那她也受尽了皇宠，并有了身孕，你如何就能断定，太……萧厉珏并非开元帝之子？”
迟静姝的问话，让穆晓峰爆出了一阵古怪的笑声。
他瞥了眼迟静姝，不掩轻蔑地说道，“所以说，村女就是村女啊！蠢得简直可笑！”
“连莲儿都保不住孩子，她一个后宫的众矢之的，又无依无靠的，如何能保住孩子？”
迟静姝猛地瞪大眼，“她小产了？！”
穆晓峰嗤笑一声，“可她还是顺利地生了个男婴。”
迟静姝脑子转了几个弯，才明白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