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幺-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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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偏不!”周窈腾地站起身,指着那边的照片,手发颤,声音凄厉,崩溃道,“他陪了你几年啊?他所有的喜好,一切东西,哪怕是玩笑话,你都放在心上记得清清楚楚,我呢?我陪了你十多年,我在想什么你知道吗?我想学医,如果不是我自己说出来,你知道吗?你有问过吗?你一句话也不说,还想把他想要做的事情强加在我身上!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我到底是你生的女儿,还是你生的代替品?”
“好了!不要说了,你们两个——”
周麻想阻止这场混乱,奈何已经听不下来,周妈妈手一扫,半桌菜盘子全摔在地上,叮铃狂狼瓷片碎了满地。
“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
“你根本没当我是你的女儿,你爱的只有你的儿子,我是周窈,是你儿子的替代品,可有可无。”周窈脸上泪痕满满,语气却越来越冷静,“但这一次我不会妥协的,我不会去当老师,我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谁都拦不住我。”
“好,好,你去!你去——”周妈妈说,“从今往后你别再穿我周家一件衣服,也别再吃我周家一口饭,你给我滚!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周窈脸上挂着泪笑,仿佛故意刺激她:“你本来就没怎么当我是你女儿。”把眼泪一抹,她说,“我身上的,还有现在已经有的,算是我应该得的,这十八年里我听话懂事乖巧,这些不算欠你。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要你任何东西。”
周窈走向自己房间,周麻去拉她,捉了个空。
“——让她走!”
周妈妈的声音已经凄厉到变调,满脸都是泪水,眼眶也红得像是要滴血。
夏天的衣物轻薄,周窈只拣了一些里面穿的,和休闲的衣物,塞进书包里,她一个人有单独的一本户口本,带上所有证件,背着常背的书包走出房间。
厅里一片混乱。
“幺幺你这是干什么!妈妈跟你吵架,说几句气话,你怎么也来真的——”
周麻拉住她,被周窈撇开手,她微微弯腰,“爸,我先走了,有空再来看你。”
“不用你来这!该滚多远就滚多远——”
周妈妈厉声喝骂,眼泪顺着嘴角流进嘴里。苦不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周窈深深看她一眼,弯腰鞠了个躬,什么都没说,转身开门走进夜色之中。周麻知道,她肯定是去找陈许泽的,所以一时半会还不怎么担心,毕竟就在一条巷子里,隔得也不远。
关键是要把这对母女劝回来,那才是要紧之事。
他刚想说话,回头,就见周妈妈蹲下身,一只手捂着脸痛哭不已。
周麻刚要说她方才话说过头了,她另一只手狠狠拍在自己胸膛上,喘气都艰难。
“我是不知道你要报什么志愿,我是不知道你想学医,我是没有问过,但是你告诉我了吗——”
她对着没有周窈的狼藉厅堂,痛哭不止。
“你喜欢吃甜食我知道,可是你哥哥他就活了那么几年,你和我们还有一辈子,想吃什么,将来有的是机会,他就尝过那么多,我想让他多尝一点,我想多弥补一点,有错吗?”
周麻站着,眼眶渐渐红了。门是半合着的,可门外没有人。
她蹲着哭得浑身抽搐。
“我对你关心不够,我承认,我也想弥补,可是你给我机会了吗?你说妈妈不注意你,你又什么时候注意过我?”
“家里的圆米换成长香米是什么时候你知道吗?饭桌上每天做的菜一半都是你爱吃的,你注意到了吗?”
“你校服裤脚崩开的线第二天就缝上了,书包断开的拉链是谁用牙咬上的,你又什么时候想过……”
“你在等我跟你说对不起……”
她已经跪倒在地。
“我在说,你有在听吗……”
周麻别开头去,抹了抹眼睛。
小时候常常以为大人是英雄,高大的背影可以阻挡一切。可是等渐渐长大,才发现,那英伟的身影,可靠的肩膀,都是会佝偻,会下塌的。
柴米油盐酱醋茶,生活里所有的重担,他们都在承受着。
平凡也不平凡,普通却也伟大。
他们习惯了威严,习惯了大人的说一不二,好面子,拉不下脸。就像周妈妈,或许是很多普通父母的缩影。
但他们也会知道错的,也会有懂得的那一天。
那些说不出口的话,
都在一针一线里,都在一饭一食中。
简简单单,普普通通,承载的却是千钧重一般开不了口的——
“对不起。”
第37章 一筒九筒
周窈拉着行李,哪里都没去,直奔陈许泽的家门。
她只敲门不出声,从猫眼里看见是她,陈许泽打开门,一手接过她肩上的背包,连问都没有多问,将她应进去。
进了屋,他才问:“饿不饿?我给你煮粥喝。”
周窈一脸刚哭过的样子,疲惫得很,摇头拒绝。“我去洗漱。”她说,径直走向浴室。
待她洗净脸出来,陈许泽已经将她的包放好,自己卧房里,床边也已经铺好地铺。比冬天的不同,较之更薄些,算是第二会儿,要是周窈情绪好,这会说不定要笑话他已然有经验了。
打好地铺,两个人各自沉默躺下。但谁都没睡着。
周窈盯着天花板:“你为什么不问我?”
“因为我知道为什么。”陈许泽猜得到,“周窈有自己的坚持,而你妈又一向霸道惯了,在志愿上的分歧,肯定会令你们产生冲突。而且——”
“而且?”
“你想说的事,你自然会告诉我,你不想说就表示事情难受到让你不想提,那么,我也不想听,更不想问。”
周窈眼眶湿润,忍住鼻尖的酸意。
许久,她说:“明早我想喝瘦肉粥。”
陈许泽说好。
周窈翻身向他那一面,闭着红肿的眼,虽然愁云绵绵,但很快睡着。陈许泽也翻身朝向她,如同上回,面对面,两人隔着床和地板的距离,一高一低。
彼此呼吸绵长平稳,静静融合在一起。
月光下,两颗心,一同走过经年长路,越来越靠近。
……
第二天陈许泽给周窈煮了粥,周窈说:“午饭我来做。”陈许泽没有异议。到快煮饭的点,两人从另一条巷子出去,躲开周家,去超市采购食材。
周家没有来人,但陈许泽接到周麻的电话,周麻道:“你就当幺幺在你那散心,有什么不对的,多担待一些,叔叔先谢谢你。先让她们母女两个冷静下来再谈。哎……”
当时他们俩人在超市的冰柜边,陈许泽应下,周窈听见却只当没听见。
挑了一些菜和佐料,陈许泽结完账,他拎着大袋,她拎着小袋,两人一起回家。
从那条不是很熟的巷子回去,路上遇见一些半生不熟的面孔,也是这附近的住户,都知道这两个人是今年市里的两个状元,长辈们和他们打过招呼后,在身后用当地方言闲谈。
她们坐在摇椅上,扇着扇,悠悠地等时光溜走。
“这两个孩子倒是蛮相配的,一起长大,又都这么能干。”
“是的哇,要是我家的孙子孙女能有一半这么出色,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你们看那俩个,你一袋,我一袋,并肩走路,噢哟——”年纪大的一位奶奶笑呵呵,没有恶意地开着玩笑,“多像一对小夫妻啊!”
“……”
阿姨和奶奶们嗓门大,她们自顾自聊着,殊不知周窈和陈许泽全都听到了。
陈许泽见周窈脸上微赧,“听到了?”
“……嗯。”
“还不躲到墙根去?”
周窈反诘:“我为什么要躲到墙根去?”
陈许泽挑眉,“我记得,几年前一起去买东西,我们也被人家这样说过,你羞的脸都红了,马上离我远远地,贴着墙走。”
那时候才初三,听到这种打趣,怎么可能不脸红。
周窈反击,“那你还不是一样,被青石板绊了一下,差点摔跤。”
“……”他皱眉,他皱眉,不承认自己有过那么不稳重的表现,“没有的事。”
“就有。”
“没有。你编的。”
“还说!就有!你自己想!”周窈瞪他。
微风轻轻起的正好,掀动她的长裙,她抬手聊了一下发鬓。
陈许泽看着,长腿走了两步,迈过青石板石缝,忽地垂下头,倏尔一笑,“好,我有。”
周窈被他突然的笑看呆了,“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他说,“反正她们说的也是事实。”
“什么事实?”
“你看,我们你一袋我一袋的拎着——”他抬了抬手,第一次露出切实的微笑,甚至微微弯了那双清冷的眼,“多像一对小夫妻。”
周窈一愣,脸微微红了,“陈许泽——”
“小心看路。”他皱眉斥责,嗔她一眼,倒是很有威严,提前半步走在她先头,不给她半点还嘴机会。
到了做饭的点,两人洗菜准备煮饭,忽然有人敲门,是附近的一个阿嬷。
阿嬷探头进来,“幺幺在不在啊?阿嬷跟你说点事。”
周窈放下活过去,被叫到门外。
“你呀,一直都是最乖的,怎么跟妈妈吵架,一吵就这么凶呢?”阿嬷张口,周窈这才知是来劝架的。
周窈抿了抿唇,“阿嬷,我……”
“我知道你乖,知道你最懂事,这里哪个小孩有你听话啊?阿嬷都恨不得你是自己家的囡囡,我们家要是有一个哦,我做梦都要笑醒的。”
阿嬷笑眯眯,温柔说,“你妈妈她,是有些不该,你哥哥走了那么久了,她天天看那个香炉,天天看天天看,我们都要说她的。但是没办法啊,孩子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那一块,跟她母子情分太短了,她心里疼。”
“以前你哥哥在的时候你还很小很小,他对你也很好的,如果他能平安长大,我看你们现在肯定是很好的兄妹。”
阿嬷握起她的手,说:“你妈妈是做的过火了一点,但是你也不要这么犟,听阿嬷两句,啊,你妈妈她在家一直哭,门都不出,躲在屋里面,我们几个相熟的进去看才知道。”
“幺幺乖啊,你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哪里不对,你给她一个改正的机会好不好?”
周窈沉默地听阿嬷说了很久的话,直到阿嬷家来人叫她有事,她才又叮嘱了两句,拍拍周窈的手走了。
周窈回到屋里,陈许泽问,“怎么?”
“我妈的说客。”
她不多说,继续洗菜,明显没有刚才高兴了。洗着洗着,她把陈许泽赶到一边,“都让我来吧,你去房间看书。”
“又不用考试,我看书干什么。”
“那你别在这里晃。”
她板着脸,像在自己的地盘,更像是个对自家男人生气的当家女主人。
陈许泽知道她心里此时乱的很,想了想,又觉得那张闷着气的脸可爱,强忍着捏一把的冲动,老老实实离开厨房。
周窈干家事是老手,洗菜切菜炒菜,信手拈来。锅里的饭煮熟,待香味四溢盈满室内的时候,两菜一汤也已经煮好了。
周窈没胃口吃,只给陈许泽盛了一碗,“你吃完,不许浪费。”
陈许泽皱眉,“你呢?”
“我等下再吃,有点累了,想去竹椅上躺一下。”她确实疲惫,却是因为心事,掀开帘子,去了后院。
陈许泽一个人坐在桌边,无奈,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送进嘴里。
——咀嚼的动作顿住。
两秒之后,陈许泽一口菜一口饭,将桌上所有菜全都一扫而光,连汤都没给周窈留一口。
周窈想起肚子饿出来觅食,出来一看,呆怔了半天。
“你……”
陈许泽用纸巾擦拭嘴角,一本正经道:“有点饿,就全吃完了。”
让他全部吃完他就全部吃完,真的不要太听话!周窈先前的心烦意乱已经轻了很多,心里得空,开始腹诽他的行径。
“冰箱里有水饺,我给你煮水饺。”他说。
没得办法,周窈点头。吃什么不是吃,她现在,吃什么怕是都味同嚼蜡。
陈许泽去开冰箱,周窈去桌边收拾碗筷,有一盘杏鲍菇炒肉还剩下一片菇肉,周窈正闷闷不乐,也没想那么多,顺手拈起来送进嘴里——反正盘子都光了,把这最后一点也吃掉,全都光溜溜的,干净得彻底不是更好。
谁知杏鲍菇入嘴,咬了两下,周窈就停住,而后她快速咀嚼,转身问陈许泽,惊讶:“这个怎么一点味道都没有啊?”
陈许泽拎着一袋水饺在冰箱前站直身,“什么?”
周窈指着桌上的盘子,“那个杏鲍菇炒肉,一点味道都没有。”
她吃完吞下去,想了想,拿起一双筷子,去沾盘子里剩下的菜汤,两道菜都没有味道,连同那碗汤,剩下的最后一口也淡得跟水似得。
周窈这才反应过来,看了陈许泽半天,深吸一口气,想说什么,又长长吐出一息。
“你干嘛自虐?不好吃你直说啊,为什么非得都吃掉?”
“不想浪费。”他拿着水饺走进厨房,去给她煮吃的。
周窈跟进去,“一点味道都没有,难吃死了,你还吃了那么多,还吃了一碗饭……”
“好了,不要念了。”他拍她的脑袋,“水饺要几个?”
周窈被带跑偏,“十八个。”
“……吃得完?”“吃不完你吃。”
陈许泽无奈睨她,不说话。
周窈忽地一下红了眼眶,扑过去抱住他的腰身。
陈许泽吓了一跳,“怎么了又?”
她呜呜哭出声,抱着他不放,像是要宣泄所有的委屈和不平。
“你怎么能这样呢?”
她哭着指责他,就好像是炒菜煮汤不放盐的人是他。
“你对我这么好,把我惯成这样,什么都依着我,我做错了事也从不骂我,不许别人欺负我,把我养得这么坏。他们都说我脾气好,可是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差劲……”
“谁说你坏?”陈许泽伸出一只手,反手抱住她,“幺幺好的很。”
周窈哭得更大声了,一抽一噎。
“就只有你……”
“就只有你了……”
“就只有你会这样……”
不问缘由,不分对错,永远站在她这一边,给她支持。她对了,他替她撑腰,她错了,他陪她承担。
他话少沉默,向来都不多说。但那双眼睛,这么多年,她每一天都看得懂里面的情绪。
他的眼里对她从来只有四个字:开心就好。
她开心,他什么都好。
就像那天晚上她不希望他被牵扯进去,有一点涉及坏事的可能,于是进行自我防卫,同样的,他也能自断皮肉和指骨,只为了替她彻底断绝恶意纠缠。
再没有人能够为他们做到这样了,
她只有陈许泽,而陈许泽只有她。
周窈抱着他哭得起劲,眼泪糊了陈许泽一胸膛,她也不管。他胸膛轻震,她听到他的声音:“周窈,你说,我们不早恋,对不对。”
她愣了一下,“嗯?……嗯。”
“那现在,我们都毕业了,不是高中生,不算早恋。”
周窈还没反应过。
陈许泽扯过一张纸,轻柔地替她将脸擦得干干净净,她眨着眼,睫毛还是湿的。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