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有雪-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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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们被围攻了。
灵兽又算不上罕见,又浑身是宝,如能在不险恶的地界遇见一只,便是召师长也必定要拿下来的。
所以从来无人知晓,如何面对这样的兽潮。
一位高阶修士能斗多少灵兽?
若论能力,如今真正举世大能多在谷中,而眼前的灵兽甚至多有开了灵智的。
若论信念,为人守卫怎比得上失去家园的灵兽愤怒?
看守之人立时毛骨悚然,即刻吹灵哨欲请谷中其他长老来助,可他念头不过一动,领头的雪狼群已经发起冲锋,迅猛奔袭而来。
左支右绌,难以提防,看守者眨眼间就被淹没在兽潮之中,间或可见血溅,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兽血喷涌而出,溅在雪地上,分外鲜红。
为了捕猎,雪山上的野兽大多数是白皮毛,大大小小灰白或是洁白的毛发块中,偶尔略过几个速度快些的也不打眼,猛犸之类的灵兽体型又那样大,逼近时仿佛遮天蔽月。
哪怕那是一个贴地踩剑滑行的人族。
宋沅自一只高大健壮的猛犸腿下劫出一只嗷嗷挣扎的小狼,一手兜住它的两只脚爪抱着,一手弹它的脑门笑道:“少族长忘了爹爹的话?叔伯厮打起来可顾不得你。”
小狼被弹得一怔,见了是他,立时停下动作,不好意思地咧嘴,露出换得参差不齐的乳牙:“夫人,没有忘的,只是想。。。瞧一瞧,我什么时候也可以像爹一样。。。厉害呢。”
宋沅摇头笑笑,找了座离得远的、高大些的巨石背面,将它放下:“爹爹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高大的,你就在这里等等,雪崩了石头会替你挡住,不要害怕,也不要再去看叔伯打架了。”
小狼不甚理解,但也点点头,又惴惴地、揣起两个脚爪问:“夫人,你说,我们。。。会赢吗?”
宋沅默了默,抚抚它的额毛,只道:“我不知道,或许,没有人会赢。”
“只要逃,少族长,快些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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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外头不知哪里来了群发了狂的灵兽,如今已将我们包围了。”
“灵兽?”主事的天心宗长老与其他三宗对视一圈,问道,“可还守得住?”
“回长老,此处是灵兽的栖息地,风雪交加于它们是得天独厚,兽群中似乎隐隐有几个发号施令的高阶灵兽,看守的实在独木难支。”
几方长老顿时面面相觑。
“恐怕是方才帝君的动静将这些妖兽唤醒了,也罢,双玉道兄,我们还是快些前往支援为好。”
“事不宜迟,东方为我凝清驻守,老夫便先走一步。”
他们赶到得毕竟慢,已有一位执事长老看守的一方率先受兽群攻破,宋沅借着这个时机,迅速钻进了谷地。
可就在他进入谷地的那一刻,大地剧烈地震颤起来,谷地四周的峰峦似乎也瑟瑟发抖,那些色彩纷呈的光束纷纷向下褪去,漫天的风雪顷刻间全部落下,而再没了来源,天空显出一片明澄的、苍白的颜色。
随着震耳欲聋的“轰”的一声,一切都回归了静谧。
在这样一片万籁俱寂中,宋沅手足冰凉,他继续往前走,终于到了自己一路谋划的目的地,却见满地的红色法阵纹路,那些复杂的图腾样式只需一眼便能叫他这个修为不高的卑微修士头疼。
他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蛇,仰着脸,瞳孔因震撼缩小并颤抖着,声音细弱如蚊讷。
“雪雪。。。”
巨大的,耸入云霄的躯体,唯有能望见的墨黑鳞尾和抬首可见的赤裸上身可以证明身份。
如同一座通天的美丽雕像活过来,散发着神性的光泽,每一片鳞片都有宋沅身体大小,恰恰好,这片谷地容得下他盘起的一截蛇尾。
八方坐镇的皆是赫赫有名的大能,盘腿闭眼,神情肃穆,仿佛即便宋沅闯进来,他也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虫豸。
的确如此,他修为太低,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再靠近一步。
雪雪动了。
第一撞,雪山峰折,浩浩荡荡地卷着木石滚滚而下,九州地震,凡人误以为天灾。
宋沅站在那里,并不动弹,他太困惑,甚至疑心这是宿命。
一块两人宽的巨石几乎落在他的头顶,却被一柄飞来的横剑击成碎片。
“宋沅!”
他回过身,远远望见一张熟悉的脸。
师尊。
不,不是师尊。
飞剑护顶,舞出的剑光一次次将宋沅的面孔照亮,却也照不亮他的瞳孔。
“你看到了,”玉寒凌缓缓走来,“世事就是如此,谁也逃不脱。”
“他听不见你的声音,也不会有感觉,八位大能分别操纵他的各部分躯体,这于他而言,反而是解脱。”
宋沅望着他,那双忧悒的眼睛里蓦然迸出仇恨的光,他拔出剑,第一次将剑锋对着玉寒凌。
“解脱。。。你们骗他,根本没有什么存活,没有什么幸福,你们拿我要挟他,骗了他。”
玉寒凌不受蛊惑,便还是那个冠绝天下的剑尊,轻易将他那些招式挡下:“是他自己选择,若是他不动情,大可自由一生。”
恨太多人,就不叫恨,宋沅停剑,突然一把丢开起路,任玉寒凌的剑指在自己的颈上。
“你杀了我。”他道。
玉寒凌极度厌恶地发觉有什么东西再度把控了他的头脑,他道:“我不会杀你。”
“你是我的弟子,永远。”
弟子那双水一样的眼睛里只剩下冰:“可我从没把你当做师尊。”
他一字一顿地道:“我也的的确确爱慕过你。”
假话,和先前刺他那一记时一样是假话,明知如此,玉寒凌的心却剧烈地搏动起来。
宋沅盯着他,目光似乎透过他,又似乎只是在对他说话,见他瞳仁微颤,甚至还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你不杀我,我也会死,不必说谎。”
“但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玉寒凌闭目,迅速逼近他,挟他避过一棵巨木砸顶。
如同本能的动作叫他失去了下一步的安排。
宋沅甚至一点儿恐惧的神色也没有,任他将自己带上了尚未崩塌的雪崖。
玉寒凌总算得回自己的身体,将他重重摔在地上,叫宋沅看清人蛇的如今的情状。
遥遥可见,人蛇曾经雪白的赤裸胸膛,如今只剩伶仃的惨白骨架,红褐的烂肉贴在上头,脏器在其中轻轻搏动,几乎整个上身都腐烂殆尽。
“若非是你。。。你贸然闯入,却从不问人是否期许,他亦或是旁人,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玉寒凌说出这话,只觉心口又被束紧几分,可他全不在乎,只要痛快,“自以为是,你以为你的情爱多珍贵?不过是催人性命的猛毒,惑人心智的烂药。”
“可笑。。。”可笑有些人还甘之如饴。
玉寒凌言至一半,那人蛇却猛然旋身,再度将露出森森白骨的肩胛重重撞上了天际。
雪崖,倾塌了。
滚滚流动的白雪中,要找见一个白衣的人是如何艰难?
“唤剑!”
当然可以唤灵剑来救。
可如果他不想呢?
他偏要坠落,偏要寻死呢?
雪流之中,宋沅微微笑起来。
如同七年前那样,顺利地死在雪里,也算是死得其所。
就像年岁合适之时,如同幸运的耄耋老人一般,欢喜地死了。
和相携一生的人一同死了。
随即他不再下坠。
而是落入了一片冰凉的,无尽的缓空中。
犹如一个久别重逢的怀抱。
“袖姬!”开口之人还闭着双眼,却立时训斥道,“你。。。”
“李真人还是睁开眼,或者试试能否运动罢。”女声尚处于震惊之中,却也立时回了一句。
运动。。。运不动。。。
起先开口的李真人睁眼,惊诧地发现其余七位大能已然睁开双眼,齐齐向空中望去。
他不由得盲从,随即瞳孔剧震,呐呐不知所言。
“这。。。这。。。”
却见原先如牵丝木偶般受他们控制的人蛇,于云霄中蓦然回顾,神塑般的眉目不动,原先由袖姬所控的右手掌,却石破天惊般地向下探出,以体型难以成就的轻柔,轻轻兜住了倒塌的雪崖下奔流而下的雪涌。
细密的白雪自他巨大的指缝中滑走,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然落入了他的掌心,叫那岿然不动的眉目也透出奇异的满足。
可那掌心里面,其实什么也没有。
第63章
那深而凉的缓空持续了没多久,宋沅便轻轻地落下了。
环顾四周,既没有雪、也没有谷地,天边挂着一轮昏黄的日,树木高大得骇人,体貌奇异的飞禽走兽掠过,叫宋沅惊诧地瞠大双眼。
可这些东西似乎又不是真的,宋沅抻手去触碰一丛灌木,却并没有真正触见物体的感觉。
他茫然地伫立了一会儿,不知能去往何处,遥遥望目,瞧见一枚雪白小峰。
突兀的,熟悉的小峰。
他便不作他想,追寻小峰而去。
宋沅痴痴徐徐,浑然不觉短短时日,周围风貌由炎热变作寒凉,只一心地怀着期许向前走。
终于,他停下了。
他望见耸立的高峰之上,盘踞着赤发青尾的人蛇,看不清面目,遥遥地又来了顶着说不出是什么兽首的人,怀中揣着两只如卵模样的物件。
祂望见那两只卵如何被掩埋,人蛇如何避开晴日里的霹雳,漫天坠下的雪块,尖啸一声,毅然撞向了天际。
祂的力道犹胜雪雪百倍,却一次比一次更孱弱。
“轰——”
直到第三次,看似牢不可摧的雪山,命运般不可阻挡地轰然倾折。
人蛇亦颓然倒地,呼喘着,大笑着。
那些混沌的古语,比起说书人冠冕堂皇的借用,更像是充满恨意和畅快的咒骂,咒骂这片残酷的天,咒骂自己不可变的命运。
可是祂又大笑,这是得意的,猖狂的笑,笑算有遗策,笑天的愚蠢。
因为天际漏出那一丝逃脱命数的光,最终照在了掩埋着秘密的雪地上。
宋沅怔怔望着祂,他的心口有什么东西开始涌动,热烫的血咕噜咕噜地冒泡,他望着赤发青尾的人蛇,张口,说出一句同样混沌的古语,这次,他清楚这句话的含义。
“父亲。”
于是赤发青尾的人蛇蓦然回首,蛇一般的瞳孔摄住他,仿佛透过这些虚像,清楚地望见千千万万年后宋沅的面孔。
可是这时候,身边的一切都开始褪色,如同被水浸湿的画卷,洇成一片摇曳的怪异图景,直至完全消失。
这时候,空茫天地间,只余下雪地与宋沅,他的脑海中乍然也变得空白,只余下一个名字——雪雪,他迟疑着向前走了一些路程,却无意间被困进了一片苍白而又熟悉的谷地,转了几圈才觉得脚下有些古怪。
这片雪地并不存在,因此也不冷,可是宋沅却挖开了它,见到了两颗卵。
一枚是赤红,一枚是雪白。
甫一见着,宋沅的心中便有一道声音,要他摔毁那只雪白的卵。
这声音自他身体的每一处响起,他们曾从他的灵根流淌过去。
宋沅的目光空洞,他垂首,轻轻捧起那只洁白的卵,温热的手掌轻轻熨着它,他将它举起来,捧到面前。
像雪一样,苍白,脆弱。
他什么也不记得了,可是他望着它,却突然轻轻地笑了。
一直荡漾在他眼中的一汪水,终于重重地、彻底地倾泻下来。
如同温热的雨滴,人的情,渗进这颗神的胎中。
雪雪。
雪雪。
雪雪时常想,如果阿沅受苦的时候,自己在他身边就好了。
他最会拍猎物的脑袋了。
过了很久,他下了山,他被人捉走,他知道更多阿沅的事,他仍然这样想。
如果阿沅受苦的时候,他在那里就好了,他的爪子会磨得利利的,学很多很厉害的话,叫别人哑口无言,让阿沅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后来他要做那个什么仪式了,那些白胡子告诉他什么也不必做,只需要等着,空空茫茫中,他还是想。
如果。。。。。。
如果什么?
谁?
他清醒过来,一臂挡住滔天的怒焰,一手将那对人族抛出结界外。
那对人族惊魂未定地落在山脚,颤颤巍巍地向山头跪拜,雄性又突然吐出口血来,那雌性吓了一跳。
他们开口,叽里呱啦说了些人族的话,又做了几个弯腰的动作。
不知为何,人蛇听懂了大部分。
“。。。如有所愿,愿效犬马之劳。。。。。。”
他不知道这是逃脱的狡猾人族最不值钱的虚情假意的客套,人蛇的心灵质朴,他打过脾气暴躁的弟弟,一时又是悲伤又是茫然,便认真地想起自己的愿望。
什么愿望呢?
他吃得很饱,睡得也很好,弟弟死后,雪山上没什么东西打得过他,明明应该过得很快乐。
可是他的心里空空的,空得让他害怕,就像有什么东西被人剜走了,宁愿将那颗鲜红的,冥冥中能感到该被自己吞噬的心脏丢下,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不想呆在这里了。
他想,好,就为我效这样的犬马之劳吧。
如果说人的承诺虚情假意而又微不足道,那么一位将成的神的首肯,也可以令它变作现实。
人蛇再度醒来时,他已经不再是人蛇了。
他再度忘却,只是以一个孩童的身份活着,还是无所事事,整日捏着一根铁片挥来挥去,随手挥挥,就会有人说他是天才。
不过这样的日子不常见,更多的时候,他需要在一个黑咕隆咚的地方睡觉。
一睡睡很久,睡醒了就又变厉害。
叫爹娘的两个人管这样的事叫做闭关。
原来都这么无聊。
奇怪,为什么会有“原来”?
后来需要叫爹娘的人死去了,他才发现,不是所有睡觉的时候他都在闭关,有时候这个身体里有另外一个人管着。
那最好不过了,他很高兴地接着睡下去。
直到有一年,不懂拒绝的他恰好醒来,被什么大师兄笑眯眯地哄去了外面。
他在外面,捡到一个小小的软软的东西。
叫小元。
这个名字念起来很好,写出来就不怎么好看了,他希望小沅名字里带一点雪,毕竟他住在雪峰上,可是又舍不得这个念法,折中一下,雪就是水嘛,加上三点水,叫小沅刚刚好。
虽然刚捡到就因为身体不行,又要睡觉,可睡醒之后,他还是没有忘记阿元,兴致勃勃地要当师尊。
他不知道怎样做好师尊,每每都要请教身体里的另一个人。
脸要板着,彰显威严。
要有规矩,徒弟才会听你的话。
要惜字如金,徒弟才会细细琢磨你的每一句话,才会加倍尊敬你。
即便做不到,也要故弄玄虚,说两句听起来好厉害的话糊弄过去。
没错,他偷偷打听了,人家的师尊都要求弟子随侍左右,方便随时传道解惑。
让小沅随侍左右的话,实在很难板住脸,但他尽力了,好像也很有成效。
即便被另一个人冷嘲热讽,他也很乐意为小沅支开什么讨厌的大弟子,莫名其妙的二弟子什么的。
一年又一年,小沅长大了。
便在很平常的一天,小沅迟疑着、渴盼地问自己,可不可以带他回去见娘。
他已经得到小沅的十成十的敬慕,可还是固执地守着师尊要能满足弟子的所有愿望的准则。
而且,即便做不到惜字如金,也要故弄玄虚。
于是他点点头,道。
“也是,你尘缘未了。”
便在说出这句话之后,他听见虚空中一声啜泣。
“明日可好,你。。。。。。”
那啜泣声连绵不绝,却并不叫他嫌吵,只叫他心痛难耐,勉强说完句话,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