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时间为名-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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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也被怼也不恼,反而喜上眉梢的,抛了江执,走过来揽上盛棠的小肩膀,“只要小师妹喜欢就行,其他人能不能理解的无所谓。”
说得有一瞬盛棠都觉得自己应该感动。
沈瑶进窟后就一直环视四周,明明之前看到的一些景象,现如今都恢复了死寂,又听江执讲到了壁灵的事,她小声开口,“江医生,你说的壁灵杀人最后有定论吗?”
“据说是跟空气里的物质有关,人在其中会产生滞后幻觉。”江执淡淡地说。
祁余的神情挺谨慎,“0号窟的性质不同吧?我们做过空气含量检测,没发现特殊物质的存在。”
“性质不同,但可以参考这个方向去查。”江执抬头看那些飞天,时间久长,变色的变色,破损的破损,脱落的脱落,姿态不全只能看个大概。
飞天之下似有经变画,但也是模糊不清,他站于壁画前端详了少许,继续道,“81年发掘的龟山汉墓大家都知道吧,至今还有不少未解之谜,其中一谜就是壁画中立于灵车车顶上的相风乌,又被说成阴阳鸟。”
“相风乌?莫高窟壁画里第45窟和第288窟下里都有啊,不是古代用来测量风向的鸟形物体吗,怎么汉墓壁画里的相风乌用在灵车上了?”
从0号窟回来后,他们一行人就目前窟内情况开了商讨会,除了要针对重点墙面做重点修复方案外,祁余等人的遭遇自然也在商讨范围之内,所以,盛棠提出疑问。
江执家的客厅成了临时会议场地,基础家具都没送到,几个人凑在一起也显得房子里空空荡荡的。几人从各自住所里搬了椅子过来,盛棠贡献了咖啡,但不是速溶的,全靠手磨。
煮了整整一大壶,想着江执那张挑剔的嘴只钟爱奶茶,估摸着不会祸害她的咖啡,但江执理直气壮地指使她了句奶和糖都加,谢谢。
足足喝了三大杯还见他有意犹未尽的架势。
盛棠累得手酸,干脆将手磨咖啡这事儿隆重地交给罗占,对此罗占毫无演员,大有一副“能为鬼才服务是无尽荣耀”的神情。看得肖也愈发狐疑,这盛棠能把罗占这么个爷们治得服服帖帖也是难得。
祁余近水楼台,最先享受罗占的手动式服务,他喝不了黑咖啡,也是加了不少糖和奶,看得盛棠直惋惜,心想着这群浪费好东西的败类们。
可对于“败类们”来说咖啡的品质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提神就好,至少祁余在喝了自己那杯咖啡又夺了罗占的杯子之后,整个人都活过来了,及时纠正了盛棠的话。
“莫高窟第45窟和第288窟里的相风乌都是简化过的,叫‘五两’,像是第31、231、238和18窟里的结构较为复杂,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相风乌,一般都是立在屋顶或者塔顶,当然,古代仪仗队里也有相风乌车,《西京杂记》里就有记载说,汉朝舆驾祠甘泉、汾阴,备千乘万骑。”
“好吧,那跟汉墓里站在灵车上的相风乌有什么关系?”盛棠强调了问题。
江执慢悠悠喝了口咖啡,“进过莫高窟148和16窟吗?”
盛棠摇头。
江执将杯子往她面前一放,“再给为师调杯咖啡,改天师父带你进去瞧瞧。”
第043章 什么叫现在是跟着他的
盛棠一撇嘴,还用得着他?而且这话说得太敷衍了,还改天……没好气地倒了杯咖啡给他,“黑咖啡,自己调。”
肖也在旁边凑了半天热闹,说,“你是指这两窟里面的涅槃经变图吧。”
江执没收回杯子,也没有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打算,身子一斜靠,“是,涅槃经变图里诠释了相风乌的另一用途。”说着他抬眼瞅着对面的盛棠,伸手敲了敲咖啡杯沿,笑得有点不正经,“想听师父授业解惑吗?”
盛棠一撇嘴,“我百度。”
“百度上的东西哪有我说的有意思。”江执笑,“小七,既然你现在是跟着我的,就得用对待fan神的礼遇来对待我,毕竟,论专业巅峰这种事我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怎么会有这么大言不惭的人?还敢跟她的f神比?再不济这一屋子的人也都不是白给的吧?而且,什么叫现在是跟着他的?
刚想提醒他别太自恋,就见沈瑶来了温柔一刀,“江医生,棠棠可是出了名的不爱伺候人,你就别为难她了,她在我们这儿可是个宝贝疙瘩,大家都是要宠着爱着的。”
她是挨着江执坐的,所以接下来加奶加糖的动作也成了近水楼台,加完后轻轻推到江执面前,微笑,“尝尝看。”
罗占坐在沈瑶的斜对面,抬眼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她,又闷头继续替盛棠磨咖啡粉。
江执道了声谢,不说喝也不说不喝,反而对盛棠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句,“跟沈瑶学学。”
又要她跟她学?
她那么好,你收她做助理啊,她保准一天24小时伴你老人家左右。
“是,不过你得给我点时间,伺候人这种事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盛棠压了腹诽,瞅着江执巧笑盼兮的。
很显然江执对她这种“知耻而后勇”的态度很满意,嘴角带笑,没追究,继续相风乌的话题。
“莫高窟第148窟和61窟中的涅槃经变里,相风乌是作为灵魂引导物的身份出现。像是148窟的涅槃经变里绘有灵车,灵车之上立着鸡。中国自古以来就认为鸡有辟邪除恶的功能,谐音同吉祥的吉字,是祥瑞,民间也有‘阴魂鸡’一说。棺上立鸡是中国传统和佛教信仰的结合,而这只鸡,实际上就是相风乌的变相存在,既能引导死人魂魄,还能相风、测风。但龟山汉墓里的相风乌,是另有说法。”
盛棠听得津津有味的,追问,“是不是大家认为相风乌能通灵,所以叫汉墓里的那只为阴阳鸟?”
“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肖也接着江执的话为她解惑答疑,“有进到龟山汉墓里做修复支援的老师说,那只相风乌的身子一半明一半暗,乍一看就像是一半身在阳间,一半身在阴间,所以才被叫做阴阳鸟。”
沈瑶拄着脸,一双大眼睛跟注了水似的惑人,“关于阴阳鸟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好像说壁画里相风乌的鸟身实际上是用金箔贴成,盗墓贼刮走金箔后,鸟身就变了模样。”
盛棠不待见沈瑶平时作风,但面对工作时她从不轻易否定沈瑶的专业,听了这话后,她不解,“如果相风乌上的金箔是整体刮走的,那相风乌经过时间变化产生的变色也应该是整体的才对,怎么就一半明一半暗了?”
第044章 各个不得闲
沈瑶对此不得而知,摇摇头,“我也只是听说,没亲眼见过。”
肖也等人也表示不清楚,毕竟谁都没进过龟山汉墓去做技术支持。江执倒是没卖关子,坐在那慢悠悠地说,“壁画上的相风乌,一半身子的后面是灵车的招魂幡。”
招魂幡?
肖也等人一愣。
盛棠反应快,猛地一锤桌子,“想到了!”
吓得肖也一激灵,捂着心口,“小祖宗,咱能别一惊一乍的吗?我今天的心脏可不好了。”
江执往椅背上一靠,眉梢染笑的,“你想到什么了?”
盛棠清清嗓子,“我就是想到哪说哪啊,也未必对,毕竟在修复工作上你们才是专家。我是想着,古代壁画上色都是矿料,如果相风乌和招魂幡是重叠画的话,那颜色上肯定不同,相风乌身上披金箔的时候看不出什么来,但是金箔没了就不一样了,一半身子是融了招魂幡的矿料,所以时间一长身子的颜色肯定就不对称。”
江执嘴角上扬,“不错。”
肖也斜靠着椅背,冲着她道,“有做修复师的潜能啊,能举一反三。”
“我是天资聪慧,这跟能做什么没关系。”盛棠一点都没谦虚,“只要我想做,各行各业都难不倒我。”
肖也啧啧了两声,叹了声,“果然什么师父什么徒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盛棠被这话噎了一下。
江执没反驳这话,看来也很承认肖也的认知。那杯咖啡还继续放着没动,他点了支烟,道,“所以,关于0号窟的飞天活了舞伎动了这种事你们谁都不会信。我和小七进窟那段时间里没看出什么异常,你们同样也没再看见幻象。里面有蹊跷是一定的,这也是我让大家取样的原因。其中飞天之下的经变图是最好下手的,如果判断没错的话,也是一幅涅槃经变图。”
盛棠吃了一惊,飞天之下的经变图当时她也仔细端详过,脱落褪色严重到没太多参考价值,少量留下的部分还起甲严重,还有像鳞片一样翘起的,甚至还有结了白霜,他怎么就能一下断定是涅槃经变图?
因为有了祁余等人发现的异常现象,在0号窟的时候,江执又带着他们几人做了彻底的筛查和取样,就连地仗层都没放过。
地仗层是壁画的重要载体,是绘制壁画的泥壁层或灰泥层,它是支撑体表面和颜料层,包括粉层的分界面。不同地区的石窟壁画,地仗层的制作方式和材料也会不同。
像是肖也之前做技术支持的新疆克孜尔石窟壁画,山体结构是砂岩石,砂岩松软,所以石窟里的塑像都是泥塑表现,其壁画要么是直接画在砂岩上,要么是用草泥、砂浆、麦秆泥浆或者石灰泥浆在岩石上抹上一层再作画。
敦煌地区没有石山,只有砂石和泥积成的岩层,这样的壁面开凿出来都比较粗糙,所以敦煌石窟壁画的壁面都很厚。
江执说得没错,0号窟可以看作是敦煌壁画的集大成者,单从地仗层的制作就能知晓。用切碎的麦秆拌细泥制成的壁面往往都是早期的壁画,如北凉和北魏时期。
往后延伸,可见壁面有了白垩粉或石灰,这是西魏做壁画时的习惯,而这种制作方式一直沿用到唐代后期至五代,之后是将石灰调和在草泥砂浆中来制作墙面。
当时在石窟里,江执着重对飞天、胡旋图和乐伎部分做了材料分析工作,操作时盛棠就在他的身边,打开他随身的背包,着实惊讶。
匠?
匠作?匠手?
又或者,还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可当时也没容得她多想,因为她刚一溜号就被江执给训了,训得那叫一个不客气,众目睽睽之下,只因为她往上递工具的时候慢了一小拍。
肖也见状凑上前,充分发挥了同门师兄的关爱,拍拍她的肩膀告知,“他这个人是不大好相处,尤其是在工作上,你以后注意点别惹他生气了。”
盛棠还觉得委屈呢,至于吗,怪不得他换了那么多助理,真是还不定谁辞谁呢。
江执交代了任务,“六喜丸子”里的五喜都各有所长,各自领了自己擅长的就剩盛棠了。江执也没客气,更没忘了之前对她的“承诺”,真真是将0号窟里残损的彩塑交给了她。
“你跟窟里的彩塑也算是有缘,要不然人家眨了一次眼怎么就被你看见了。实地你也考察了,彩塑现状你心里也有数,接下来就抓紧时间去做泥塑和调查复原的依据佐证。”
盛棠“嗯”了一声,她也并非是个不敢接重任的姑娘,对她来说,有挑战好比每天像咸鱼一样重复得活着。
接下来的几天里,“六喜丸子”成员各个不得闲。
取样工作进行得顺利又谨慎,因为0号窟的特殊性,为了确定壁画材质和工艺,前后共取样15个。
在早年,对于壁画材质、工艺和壁画病害的分析和干预,凭借的全都是修复师的经验判断,现如今数字化和科技手段的普及,让壁画修复工作变得更加精准和快速。
年轻一代的修复师擅长利用数字和现代技术,比方说肖也。胡翔声是老一代的修复师,不论从技术还是从经验上都是一顶一的,所以他极少会用上数字技术。
肖也师从胡翔声,在修复技术上自然比同辈高出不少,但论经验还没到登峰造极的程度,所以利用现代科技是绝佳避免出错的方式。
这些天他几乎都在研究所里,关于0号窟壁画的所有数据都是由他来负责。盛棠去取数据的时候,他正在做x射线衍射分析,这是研究壁画颜料物质组成的有效手段,并且重新记录当时在窟内利用激光器为壁画颜料定性的数据。
激光拉曼光谱分析是目前来最无损的分析方式,在壁画保护中经常使用,尤其是在颜料的定性上具有快速、便捷、准确的特点,得出的数据结果也能揭示检测对象制作方法和工艺栖霞、使用材料甚至是创作时间。
鉴于“伪”同门师情,盛棠来找肖也的时候还给他带了一盒点心,把肖也感动得够呛,一个劲儿说还是小师妹最心疼他,指着江执黄花菜都能凉。
“我都连吃了四天的泡面了,江执那个没良心的。”
得知点心是盛棠亲手做的,肖也的一腔热血及时刹了个车,小心翼翼问她最近一段时间没有看他不顺眼吧?
第045章 一个匠字
盛棠听着这话挺费解,“给你做好吃的还挑三拣四的,不想吃我拿走。”
肖也赶紧拦下点心盒,做足了赔笑工作,心想着,哪怕这里头放了毒药我也吃,谁叫缺口粮呢。
“给你看个有意思的。”肖也忙不迭地跟盛棠显摆,拿了一组取样数据和图样给她,“这是窟内东壁右一回鹘时期的取样,初步判断应该是《阙楼图》,跟71年在陕西乾县懿德太子墓出土的很相似。是用贴金贴银的绘画技法,但是你看,寻常贴金都在最外层,咱们0号窟这处的贴金是在颜料之下。我又做了其他几处取样的数据提取,发现不少采用金属绘画的地方都不外露。”
“怕被人盗走?”这是盛棠能想到的最直接原因。
肖也沉思,“也有可能,毕竟窟里不少壁画都有被剥离的迹象。”
“不管怎么样,这也算是0号窟跟其他窟内不一样的情况。”
肖也一听她这么说,情绪上挺激动,一把将她搂住,说她是钟子期,说他自己是俞伯牙……盛棠好不容易把他扒拉开,“咒我短命是吧?”
“是知音。”肖也重点强调,又说这世上懂他的人不多,之前以为江执是可交心之人,没曾想江执那人的眼睛是长在头顶上的,对他所做的一切那叫一个不屑一顾。
据肖也的血泪控诉,江执之前来所里一趟,特意看了看他做出来的数据资料,结果来了一句这些用眼睛看就能得出结论,犯得上动仪器?
末了还拍拍肖也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勤能补拙,你努力。
“说我拙?让我补拙?我可是我师父的关门大弟子!就连师父都说我天生是吃这碗饭的,怎么到他嘴里就成了没天分的了?”
盛棠是何等机灵的人,顺着他愤慨的情绪往上爬,“是啊,这人也太自大了吧?那意思就是他的经验比仪器更可靠呗?他到底什么来头啊,敢这么说话的怕只有胡教授这种经验丰富的修复师了。”
“他……论能力呢,他确实是胜我们一筹,但也只是小胜而已。”肖也生生扛住了盛棠的顺杆爬,四两拨千斤的,“要不然胡教授也不能找他来,但是,我生气的是他那个态度!”
盛棠心骂,鬼得你啊。
“照理说能人巧匠基本出自咱们敦煌石窟,他以前在哪工作啊?”她没放弃追问,“我看过他的工具箱,他拿的工具那都是有年头的了,感觉比他的年龄都大。”
肖也笑了,摘了手套,去洗手池洗了个手,“工具都是越用越显年头,只能说明他工作时间比平常人要长,也代表不了什么,而且有些修复工具都是一次性的,更看不出什么来。江执吧,他以前只是做技术支持回国,长期在国外呢。”
“有个匠字啊。”盛棠盯着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