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东宫-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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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文熙笑了笑,“倘若以后他又给我抱来一个孩子,我是不是还得接着养?”
这话把芳凌噎住了。
崔文熙的表情仍旧是温和的,眼神却清冷,她仿佛永远都不会生气,只会用最温和的态度说着最现实冷酷的话。
“一个于他有恩的女郎,且还为他产下子嗣,说发卖就发卖,我日日睡在他枕边,可又睡得安稳?”
“娘子钻牛角尖了,郎君此举也是为了你好。”
“是啊,我崔文熙这辈子最大的过错就是没有生育。这是我的命,我认了。可是芳凌,我的心眼儿真的很小很小,眼里容不得沙子。”
听到这话,芳凌不由得揪起心来。
哪个女郎受得了自己的夫君三妻四妾呢?
可是现实就是这般残酷,庆王好歹是皇亲国戚,以后总归是要留下子嗣承爵的。她却不能生养,若要继续把这场婚姻维持下去,就必然会有一个人让步。
而那个让步的人必然是她崔文熙。
现在她却选择了一条最差的路走——和离。
芳凌也曾有过一段糟糕的婚姻,她原本是崔家的家生子,到了适龄时被主家匹配给同等奴仆。
那男人嗜酒如命,一旦醉酒就殴打她泄恨。
后来还是崔文熙见她可怜出手拆了二人的婚姻,把男人打发到庄子上,没两年那厮就喝醉酒摔死了。
她有过经历,知道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语重心长劝道:“娘子且三思,庆王这些年待你不薄,有目共睹,试问这世间还有多少男儿能像他那般忠诚如一呢?”
这点崔文熙并未反驳,“他待我极好。”
芳凌:“此事确实是庆王的过错,他不该隐瞒娘子,可是那女郎到底怀了他的骨肉,岂能坐视不理?如今他为了维持娘子的体面,愿意去母留子,给娘子前程,可见对娘子的珍视。”
崔文熙看着她没有答话。
芳凌继续劝说道:“娘子且忍耐一番,待那女郎产下子嗣再做决定也不迟。若到时庆王反悔,咱们再谈和离,何必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折腾,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狐媚子?”
“我与雁兰无冤无仇,埋怨她作甚?”
“娘子勿要意气用事,你若真与庆王和离了,便背上了二嫁的名声,且又无生育,往后的路可要怎么走?”
崔文熙知道她是为自己着想,也未驳斥她,只道:“我乏了,去备热水沐浴,等会儿继续给我染指甲。”
“娘子……”
崔文熙挥了挥手,芳凌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下去办差。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赵承延也不好过,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满脸阴沉。
薛嬷嬷伺候了他多年,还是当初在宫里就看着他长大的,知道他的脾性,轻声问:“郎君可是在为主母的事烦心?”
赵承延顿住身形,欲言又止道:“她要与我和离。”
薛嬷嬷愣了愣,失笑道:“人人都道庆王妃持重识大体,这事倒是处理得轻率了。”
赵承延也是无法理解,皱眉道:“我就想不明白了,好好跟她说清楚了去母留子,不会影响她的前程,何故就想不通要和离了呢?”
薛嬷嬷送上参汤,“娘子会想明白郎君的良苦用心,就算她想不明白,崔家人也会想明白的。”
赵承延接过参汤没有答话。
薛嬷嬷继续说道:“倘若娘子真与郎君和离,于她而言没有任何好处。她现今年岁也不小了,虽有殷实的娘家背景,却无生育,且骨子里又有傲气。一个和离过且无生育的女郎,若要再进高门大户做正妻,谈何容易?”
这些问题都很现实,故而赵承延是认同的,“她若容不下我,定然也容不下他人,依她的性子,是决计不会替人做后娘的。”
薛嬷嬷:“那这就难办了,试问,哪家的高门大户会求娶一个二嫁又无生育的女郎呢?再加之她心气儿高,太差的郎君必然看不上眼,这般上不上下不下的,往后的前程必定堪忧,镇国公府岂会坐视不管?”
“嬷嬷说得有理。”
“故而老奴以为,郎君不必为此事烦心。就算现在娘子想不通,以后也会想通的,毕竟除了郎君待她如意,谁还会像你那般把她捧在手心里如珠似宝呢?”
经她这番劝说,赵承延烦躁的心情才稍稍得到安抚。她所言不假,倘若崔文熙真要跟他和离,那镇国公府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相信他们也能理解他作为男人的不易。
这些年为了子嗣的事情着实令他左右为难,一边是对妻子的忠贞,一边则是现实的承爵,总要寻一个妥善的法子解决才行。
喝完参汤,薛嬷嬷送上浓茶供他漱口,说道:“天色也不早了,郎君早些沐浴歇着罢,勿要被这事烦心,且冷上娘子几天,她自会想明白你的用心良苦。”
赵承延宽慰点头,“便依你之言冷她两天,勿要与她闹腾,省得惹恼了她。”
于是接下来他都早出晚归,尽量避免与崔文熙接触。
为了避免与她发生冲突,甚至连休沐都赖在宫里头不愿回府。
崇政殿内,圣人一袭赤黄常服盘腿坐在蒲团上,抱着琵琶弹奏《春江宴》。
赵承延则跪坐在另一个蒲团上聆听,手指时不时随着琵琶的节奏声叩到腿上,一脸享受的模样。
高公公躬身站在一旁伺候。
当今圣人的音律造诣颇高,擅琵琶和琴,能得幸听他弹奏,也算是一种荣幸。
《春江宴》是前朝江算子所作,乐曲内容瑰丽华美,讲述的是冀州苇河在中秋那天的壮丽美景,是难得的一曲佳作。
天子熟练的指法在琵琶上起舞,手持公文走到崇政殿门外的太子赵玥听到琵琶声,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内侍正要通报,被他抬手打断。
赵玥站在门外,静静聆听熟悉的《春江宴》,他一袭月白宝相纹常服,身量高挑挺拔,仪态风流,站姿列松如翠,通身都是骄矜的贵气逼人。
十八岁的少年郎到底被皇族滋养得娇贵,头戴玉冠,腰束玉带,眉飞入鬓,生得一双夺人心魄的桃花眼,鼻梁秀挺,唇红齿白,如同一块洁白无瑕的美玉。
殿内的《春江宴》热烈又欢沁,天子的心情极好。
赵玥不忍打扰父亲的沉迷,负手而立听曲,偶尔拇指会轻轻摩挲公文边缘,清朗面容上没有丝毫不耐。
可见是个沉得住气的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春江宴》才完美谢幕,殿内的赵承延毫不吝啬夸赞。
内侍进殿通报,赵玥款款而入,看到庆王也在,颇有几分诧异。他先朝圣人致礼,而后才朝赵承延行礼,唤了一声四皇叔。
赵承延回礼,唤了一声二郎。
赵玥似乎有点好奇,毕竟庆王去年就离京,前几日才回来,今日休沐却待在宫里消遣,委实反常,便打趣道:“四皇叔好雅兴,舍得来陪父亲听曲了,若是往日,可不容易逮着人。”
提到这茬,圣人赵君齐也有些奇怪,捋了捋胡子问:“老四今日怎么想着在我这儿消遣了?”
赵承延没有答话。
赵玥把公文递给高公公,自顾跪坐到蒲团上,两手放于双膝,气度从容。
圣人平日里待人宽和,肚量也大。
赵承延平时与这个兄长相处得还算和睦,大家都是皇室宗亲,些许家事也是互通的,便苦恼道:“不瞒陛下,四郎我是有家不敢回。”
赵君齐放下琵琶,不解问:“四郎何出此言?”
赵承延想了想,便把带雁兰回京的事粗粗说了一番。
一旁的赵玥对这些家事没甚兴致,不过在听到崔氏提出和离时,平静的脸上泛起了少许波澜,勾人的桃花眼目不转睛地看向自家四皇叔,唇角微微上弯。
郎艳独绝。
第3章 太子
在听完自家弟弟所面临的苦恼后,赵君齐点评道:“不娶无子,绝先祖祀,老四你此举没有半点不是,若崔氏与你闹腾,便是她不识大体了。”
赵承延也有些发愁,“我已经同她说过去母留子,可她还是容忍不下,非要自请下堂,我不敢惹恼她伤了夫妻和气,日日早出晚归避着,实在左右为难。”
赵君齐捋胡子打趣道:“这便是被你纵坏了,堂堂亲王,哪能被一介妇人骑到头上呢,你得给她立规矩,让她知道什么叫夫为妻纲。”
赵承延无奈摇头。
一直没有说话的赵玥听着长辈们谈论家事,全然没有方才的无趣,而是竖起耳朵听得津津有味,以至于把正事都放到一边儿去了。
要说这个四皇婶崔氏,在家族中声誉甚佳,嫁进赵家七年,品性端贵,打理中馈麻利干练,不曾出过任何差错。
有两回其他宗族分支办白事无人操持,都还是请她过去帮衬着处理妥善的,可见这个媳妇很得宗族认可。
再加之她人也生得温婉端方,符合主流审美,家族里对她的评价颇高。
唯一不足的就是中看不中用,没有子嗣。
如今庆王好不容易有了延续,以后也会抱到她的名下抚养,这明明是给她留退路,她却不领情,简直是不知好歹。
赵君齐觉得崔氏不识大体,赵承延也无法理解。
两个男人一番议论。
赵玥默默地听着,想起以前在宫宴上见到的崔氏,说话轻柔婉转,一颦一笑皆是风情雅致,总让人忍不住偷偷多瞧两眼……
“二郎过来可有要事?”
赵君齐冷不防发问。
赵玥回过神儿,迅速回答道:“浔州呈上来文书,请申修南河堤坝一……”
他的话还未说完,赵君齐就打断道:“太子监国,且有政事堂的宰相们定论,这些小事就无需来请示我了。”
赵玥:“……”
赵君齐露出慈爱的老父亲眼神,温和问:“二郎还有其他事吗?”
赵玥默默地望着这个不求上进的爹,今天百官休沐,自家老子和皇叔都在这儿听曲消遣,他却还要跑腿干活儿。
罢了,谁让他摊上这么一个没出息的爹呢。
小时候老师诓他,为了能顿顿都吃上鱼,逼得他从四岁就开始为自家老子谋前程,在祖父武帝跟前又哄又骗,用“童言无忌”挑拨离间,接连干掉了两个皇叔,才险险保住了自家老爹的太子位,要不然全家都得去喝西北风。
眼下看老爹这般玩物丧志,他这个做儿子的多半是个劳碌命。
赵玥无奈摇头起身,拿过高公公手里的公文,同两位长辈行礼告退。
离开崇政殿,走在红墙绿瓦的甬道里,赵玥握着公文,望着两边的巍峨高墙,不由得想起方才庆王说过的话。
“我已经同她说过去母留子,她却容不下,非得自请下堂闹和离……”
想到那张大气温婉的脸,和挺直的背脊,昂首的姿态,他的嘴角微微上挑,眯起眼歪着头看向皇城外。
身后的太监卫公公不明白他的举动,好奇问:“殿下在看什么呢?”
赵玥没有回答,只在原地站了会儿,才背着手走了。
他的个头高挑,气度从容,通身都是骄矜风流,但凡有宫人遇见,都会躬身行礼,因为对于这个皇城来说,东宫才是彻头彻尾的掌权者。
回到永安宫,婢女奉上茶水伺候。
赵玥把公文放到桌案上,净手抿了口茶,再也没有心思干正事。他似想起了什么,从书架里取出一幅画挂到墙壁上观摩。
那幅画上画了一名女郎在逗弄狗儿,地上的狗子毛茸茸的,还是幼崽模样,活泼可爱。
坐在凉亭下的女郎穿了一袭轻薄宫装,梳着回鹘髻,身段窈窕淑雅,手里拿着一根狗尾草逗弄。
整个场景惬意至极,充满着生机勃勃的春日情趣。
这幅画是他照着《春趣》临摹而成。
原作是以前的宫廷画匠画的后宫妃嫔,他临摹时做了一点小小的改动,在女郎的耳垂上添了一颗细小的痣。
若不留意,是发现不了的。
凝视画卷上的女郎,赵玥情不自禁伸出食指去勾勒,指尖落到她秀丽的眉眼上。
那女郎有一双灵动的杏眼,似被地上的狗子逗乐了,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
一个藏在他心里许久,却无法触及到的人。
殊不知耳垂上的痣曾让崔文熙困扰不已,觉得不够好看。
国公夫人金氏哄她说那颗痣是有福气的象征,她这才作罢。
坐在铜镜前戴耳饰时,崔文熙又嫌弃地看那颗小痣,忍不住伸手去抠了抠。
不一会儿芳凌进屋来,说道:“今日一早郎君就进宫去了。”
崔文熙拿一支玉钗在头上比划,问:“今儿休沐,他去宫里做什么?”
芳凌皱眉道:“那边没说。”
崔文熙失笑,放下玉钗道:“这是躲我呢。”
芳凌挺无奈,“郎君这些日都避而不见,可见不想与娘子发生冲突,娘子可否再三思,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崔文熙没有回答,只细细打量镜中的自己。
她的颈脖修长,白皙且细致,是漂亮的天鹅颈,锁骨线条也优美流畅,穿诃子裙搭配大袖衫最是抢眼。
大梁的女郎们追求坦领装,为了维持身段儿窈窕,她在饮食上极其克制。
同所有爱美的女郎一样,她喜好倒腾自己,穿好看的衣裳,戴亮眼的头面首饰,全身上下会费许多功夫保养,处处不留瑕疵。
同样,做人亦是如此。
她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无法忍受自己的夫君与别的女人有染,更忍受不了替别人养孩子。
她的自尊不允许她委曲求全。
亦或许,倘若她不曾拥抱过平等,不曾见识过一夫一妻制,说不定会跟这个时代握手言和。
只是遗憾,她的灵魂曾受过高等教育,见识过现代社会的文明,享受过独立自主带来的滋养,从而造就了她的眼界终究无法像这里的女子那般做到三从四德,夫为妻纲。
一旁的芳凌默默地看着这个坐在妆台前把身子微微前倾,高昂着头颅的女郎,那是备战的姿态。
有时候她很是钦佩她骨子里的骄傲,遇到天大的事都不会动摇分毫,稳重得可怕。可有时候她又无法理解她的固执,她看起来仿佛事事都能忍,却又事事都不能忍。
两种矛盾的抗争都在这个女郎身上体现出来,叫人看不清又摸不透。
察觉到她审视的目光,崔文熙用余光瞥了她一眼,问道:“我今日这身如何?”
芳凌回过神儿,实在理解不了她的心态,“娘子体态好,穿什么都好看。”
崔文熙打量自己身上的齐胸衫裙,襦衫为松花色对襟直领,花式是淡雅的云纹团,长裙则是桃红与茶白间色裙,披帛慵懒地搭在肩膀上,颇显娇媚。
“去把我的嫁妆礼簿取来,我要仔细瞧瞧。”
芳凌愣了愣,诧异道:“娘子看礼簿作甚?”
崔文熙扭头看向她,半真半假道:“看我还能挥霍到什么时候。”
芳凌:“……”
她无奈下去办差。
稍后管事送来府里的开支账簿供主母审核,木盒里有好几本。
崔文熙命人搁那儿,空了再看。
这两天庆王冷着她,她一点都不着急,也不会因此跟他耍小性子,该干什么一点儿都不会落下。
在没有卸任庆王妃的头衔前她不会消极怠工。
芳凌把嫁妆礼簿取来,礼簿是大红色的,厚厚的一本。
当年她出嫁时婚礼举办得极其风光,娘家的陪嫁也丰厚,光田产铺子庄子别院就有十多处,金银珠宝更是数不胜数。
在国公府中她打小就受宠爱,又是正妻的长女,家里头教养得好,她自己也上进,及笄后前来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可给镇国公崔平英长脸了。
故而与庆王结亲时娘家给了不少嫁妆傍身。
入庆王府的这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