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明天要登基-第2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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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知邑是唯恐人的情绪达到极致时一发不可收拾,是以也不动声色拦上去半步,长臂一捞,正好抓在闵广护左臂上,阻断了他继续靠上来的脚步:“惠王情况怎么样?”
闵广护弓着腰行了个礼,礼算不上多周正,只是眼下众人也顾不上这个。
只见他连连摇头:“和臣之前的判断差不多,殿下的左腿伤的严重,自膝盖一下骨头多处碎裂,的确是被砸的。
现在臣替殿下清理干净血迹之后,都能瞧见翻露出来的白骨……”
赵乃明闻言掩唇,愈发别开脸去。
杜知邑见状咳嗽一声:“细枝末节就不要讲了,你只说结果如何?不要叫王爷跟着着急。”
他们都是金尊玉贵的世家高门郎君,哪里听得了这个。
方才一路赶路而来,马车内充斥着的全是血腥味,那常恩王爷眉心蹙拢,就没有一刻舒展开的。
闵广护忙就转了话锋:“不会危及性命,但今后总是要落下个……残缺了。
臣尽力而为,保住惠王殿下这条腿,可要让伤处复原如初,臣实在是做不到。
恐怕惠王殿下下半辈子……”
残疾二字,他始终没敢直接说出口。
赵乃明和杜知邑都明白,也不为难他。
杜知邑回头去看,赵乃明的视线落在远方,谁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又在想什么。
闵广护瞧着杜知邑还算是好说话,又觉得赵乃明平日看着那样好脾气的一个人,可要真的拿乔起来,最吓人的还是他啊。
于是又把求救求解围的目光转投向杜知邑。
杜知邑对他这种人从来也没什么好感,不过这件事怎么说也是因他们而起,闵广护的确是无辜受牵连,跟着提心吊胆一场。
别说眼下他对于赵澈那条受伤的腿束手无策了,他就是能保赵澈那条腿恢复如初,这一路回京也免不了悬着心,要担心自己回京之后受责罚。
善心大发谈不上,但他搞出来的事,还是不要折磨别人比较好。
杜知邑重踱回赵乃明身侧去:“王爷,天灾无常,闵御医已经尽力了。”
赵乃明果不其然横一眼过来,是凶狠的,
杜知邑撇撇嘴不以为意。
赵乃明把那口气缓了很久,才冲着闵广护摆手叫他去:“你守在三郎身边,防着他病情有变,他若醒了,支使人来告诉本王。”
闵广护连连点头,哪里敢说半个不字,他倒恨不得这黑脸阎王一样的赵乃明快点从他眼前消失。
打从刚才开始他就生怕这位常恩王非要入帐中去看一看惠王殿下伤势与情况,然后就杵在帐中不肯走,非要等惠王转醒。
那受煎熬折磨的不是他们,是他好吗!
赵乃明负手离去,背影是冷硬的。
杜知邑心下长叹,转头同闵广护吩咐:“出了这种事,王爷心情不好,闵御医别往心里去。
眼下最要紧的是惠王殿下的伤势病情,你只要尽心尽力救治殿下,王爷也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闵广护又诶声应是,其余的话真是一个字也不跟杜知邑多说,而后目送了他追随着赵乃明脚步而去,竟长松下一口气来,之后才转身提步重回帐中,余下不提。
·
这帐是临时搭起来的,正中安置赵澈那一顶原本该是赵乃明的,只不过给赵澈看病治伤要紧,就没有这些拘束和规矩。
赵乃明现在用的这一顶,比帅帐要小很多,紧挨着安置赵澈所用那一顶,坐落在帅帐的做手边上。
杜知邑跟他是一前一后进的帐中。
守在帐外的自是二人心腹之人,把守住了门口,任何人不许靠近,更别说进出了。
杜知邑一改往日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那副模样,难得在赵乃明面前也神色严肃。
人是坐下去的,正襟危坐。
赵乃明见状,冷笑嗤了声:“这是做什么?”
“知道王爷心气不顺,我就尽量别惹你生气了呗。”然则他的尾音还是那样的轻佻。
赵乃明知道他自己的情绪是不对的。
整件事情里,没有任何人有错,更没有人是对不起他的。
相反的,他真的不算是帮凶吗?
赵乃明合眼,杜知邑也不催他。
良久后,他才吐了口气:“我其实是在气我自己。”
杜知邑还是沉默。
这种情绪是旁人无法开解的。
赵乃明从小被过继到永王一脉,小小年纪,早早封王,看似是皇恩浩荡,莫大荣耀,可实际上呢?
六七岁的小孩子是早就记事儿了的,他晓得自己父母是谁,出身何处,却要去做别人的儿子。
那永王一脉早就死绝了,他被送去彭城的那年,也不过七岁而已。
从那时候起,他就是孤身一人,生活在彭城。
那对赵乃明来说是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周遭服侍的人——还不都是昭宁帝安排的人。
漫漫岁月长河中,人是长大了,心境也早不相同。
他痛恨赵氏,也恨极了赵氏子孙的自相残杀。
可是有那么一天,他不得不做赵家子嗣手足相残的帮凶。
这叫杜知邑怎么劝呢?
赵乃明也好似无意与他扯这些,自己调整了好半天,拍了拍脸颊,那种外露的情绪终于有所收敛:“不得不说你是真有本事。整件事从头到尾看下来,怎么看都是天灾。
赵澈伤得重,又不可能留下来细细查看。
今日大雨,雨水冲刷,就算有人起疑心,这样的瓢泼大雨,什么痕迹也都没有了。”
他是真的认为自己有本事,还是借此冷嘲热讽,杜知邑还是听得出来的。
就是这话说的明明可以更好听一些。
要不是他脑子好使,真的会认为赵乃明在借题发挥,趁机撒气,拿了他来嘲讽一顿。
他撇嘴:“王爷因惠王殿下重伤而情绪不佳,这是应该的,但我还是认为,这样的情绪如果持续太久,无论是对王爷,还是对我,都很危险。”
危险嘛是旁人看不出的,但赵澈不行。
赵乃明说知道的时候声音还是沉闷的:“打算什么时候给京城去信,告诉永嘉?”
却不料杜知邑摇头说不必:“此事殿下交给我全权处置,成或不成,殿下不过问了。”
赵乃明眉心又拢,眯了眼,旋即就想明白了。
可也正因为想明白,才又忍不住冷笑一声:“我长这么大,再没见过比永嘉更思虑周全的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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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不是我思虑周全,只是行于险峰,不得不处处小心。”
小香瓜去了皮切成块儿,赵盈分了一半给宋乐仪,又把自己拿一半拿出来跟徐冽分享。
宋乐仪一个人吃不完,就索性分了一大半给薛闲亭。
薛闲亭不爱吃这些,一口也没动。
听她这话,才多看她两眼:“处处小心,又要主动招惹,我倒没见你何处小心。”
“你不懂。”
赵盈看都没看他,拿银签长扎了一块儿瓜,小口咬下,满口香甜。
徐冽唇角微扬着,笑意藏不住,等她吃完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寻摸出来的帕子,递了过去:“只可惜殿下对我另有安排,我大抵是等不到常恩王爷他们回京,不然真想看一看惠王的脸色。”
赵盈侧目看他,宋乐仪也跟着看他。
这人时而心是最软的,时而又是最无情的,一切斗不过因赵盈而异。
他和赵澈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这会儿想的竟也是落井下石。
宋乐仪观薛闲亭面色不善,实在懒得见这样的场合,甚至是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场景,便诶的一声问赵盈:“那要是杜知邑他们真的失手了呢?”
“他不会。”赵盈语气异常坚定,“回京路远,一次不成会有第二次,杜三不会叫我失望,所以我才根本不必过问,没得惹人注意,倘或走漏风声,大家都是万死莫辩。”
第296章 自找麻烦
事实证明赵盈对杜知邑的信任,并不是全无道理的。
安营扎寨三日后,连赵乃明都不得不佩服起杜知邑睁眼说瞎话的功力——
赵澈身上多处被砸伤,但用闵广护的话来说那都不是什么致命要紧的伤处,皮肉伤而已。
只是赵澈身份尊贵,才显得格外要紧。
私下无人时闵广护到他二人面前去回话,赵乃明再三逼问,他才说了句非常中肯的话——那些伤势放在平头百姓身上,压根儿就不值一提。
要命的只有赵澈的腿伤。
可是三天过去,闵广护也已经把赵澈的腿伤给稳定了下来。
至少在第二天时赵澈就退了热,脸色也好看了许多,连吃药都不用人强给他灌下去。
而之所以说杜知邑这扯谎糊弄人的功力实在深厚,要说到前一天的事了——
彼时赵澈自昏昏沉沉中转醒,人尚不知是否全然清醒,总之他原本就未见得有多透亮的那双眼,瞧着四下的人或是物时全是灰蒙蒙的阴沉。
人醒了,伺候的人紧着就回了赵乃明,杜知邑自是跟着一块儿入的帅帐去见。
腿伤了,赵澈似知道,似不知道。
总之赵乃明和杜知邑二人进门转身过屏风,入眼所见就是赵澈身上的被褥被掀开的情形。
那显然是他自己干的,底下伺候的小太监才不敢这样怠慢他。
赵乃明一时沉默,连一向巧舌如簧的杜知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赵澈的视线始终落在自己的左腿上,沉默不语,无人知他在想些什么。
好半天过去,赵乃明不动声色拿手肘撞了杜知邑一把,杜知邑心下无奈,又不动声色上前了小半步。
只他还没开口,赵澈冷不丁问道:“我的腿,是废了吗?”
这哪里像是十二岁的孩子。
他过分沉静,也过问稳得住。
这种话别说是问出口,就是在心头上过一遍,也是锥心刺骨的痛。
可偏偏赵澈就这么问了,冷静到冷漠,叫人不寒而栗。
帐中的小火炉上架着个薰笼,火星滋滋作响,一下下的都打在每个人的心口上。
胆子小一些的小太监瑟缩着肩膀越发往后退,恨不得退离到帐外去。
赵澈冷漠的眸瞥来,竟也不知他究竟是在看谁。
又或是透着这屋中所站之人,看向的,本就另有其人。
赵乃明心头微沉,下意识去看杜知邑。
反正他是真不太会扯谎,更别说安慰人。
要他说,直截了当就告诉赵澈,对没错,你的左腿废了,终生残疾,一辈子也好不了了。
趁早死了这条心,你这辈子和储君之位就再也无缘。
可不成。
赵澈这兔崽子刚才那种眼神,不能怪他多想——骤然出这样的事,伤的又只他一个,换做是谁都会多想,何况他无缘的,是储君之位。
于是赵乃明沉默下去。
杜知邑倒机灵,眼珠子一滚,笑呵呵就往前凑。
赵澈看着他脸上的笑只觉得心中烦躁,实在想抓了什么东西扔过去,砸碎那样的笑容,可手边空空如也,杜知邑人已经凑上前来,在他床尾坐了下去。
他下意识想要挪动,腿却动不了。
脸色就越发沉了三分。
杜知邑却并不管这些,全然当做没瞧见一般,甚至还往前挪了挪身子,距离赵澈更近一些:“殿下不要气馁难过,闵御医尽心尽力,一定会给殿下看好左腿上的伤势。
眼下咱们于此地安营扎寨是没办法的事儿,为着殿下身上有伤,不宜长途颠簸,如今连驿站也去不得了。
王爷担心殿下,只好暂且在此处停下来。
这里毕竟条件有限,况且离京之时也未曾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闵御医虽然也是医术精湛,但终究是比不上胡御医的。
就算真有什么,等到回了京城,再叫胡御医慢慢为殿下调理,总会好起来的。”
“杜大人是拿我当三岁的孩子了吗?这样敷衍糊弄的话——”赵澈声音又戛然而止。
至少杜知邑现在还愿意开口骗一骗他。
赵乃明站在一旁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岂不是更叫人心寒没了指望吗?
于是他索性闭嘴,再开口时候话锋也转了:“我受伤的事情,王兄派人告诉京城了吗?”
他问的是极隐晦的,且也很聪明。
赵乃明看了他一眼,面不改色的摇了摇头:“你的伤势尚未稳定,暂时还没有写折子送回京城去告诉。
不过眼下你既然醒了,我再问过闵广护,今日就着人写折子,六百里加急送回京城,好叫朝廷知道。”
赵澈叫他噎了一下,突然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问。
所以有的时候麻烦就麻烦在这里。
他聪明的问,赵乃明未必不能领会,可是赵乃明非要揣着明白装糊涂,要么他就直白些问,要么就再也别问。
杜知邑总是那个打圆场的人,顺势把话接了过来:“殿下这个伤总是要回了京城再慢慢治的,写折子奏明朝廷是章程,且王爷和臣都该先请罪,尽管是天灾,殿下也是在我们身边受伤的。
至于说公主那里,殿下和公主姐弟情深,无论是王爷还是臣,都认为暂且不要提前知会公主比较好。
公主远在京中,不知道殿下的具体情况,提前告诉公主也只是让她徒增担心。
殿下是知道的,上京之中也并不安宁。
公主在京城,并不是外人所想象中那种一帆风顺。
殿下觉得呢?”
漂亮话还是杜知邑会说。
赵澈心下冷笑,面上不动声色,甚至软着面色点了点头:“杜大人说的是,我也是这个意思,恐怕王兄和杜大人因为担心我,先告诉阿姐,白叫阿姐在京中为我悬着心,如此安排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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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乃明和杜知邑前脚出门,赵澈后脚就打发了帐中伺候的奴才,只留下他贴身伺候的顺意。
这是从小就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小太监,死在这场天灾里的另一个叫顺明,便就是赵澈身边最心腹之人。
帐中静谧一片,不多时顺意端了一整碗黑乎乎的药汁来。
赵澈只是斜扫去一眼,显得淡淡的,并没有打算伸手接。
顺意红着眼:“主子,不吃药不成的呀。”
赵澈见他红了眼,才无声叹气,示意他近前来喂药。
顺意忙揉了一把眼睛,三两步就上了前,半跪在脚踏之上。
奴才总是想哭的,时不时的吸鼻子。
一碗药入了口是纯粹的苦,赵澈却无动于衷。
顺意端蜜饯来,他也没碰一下,只是冷冰冰问道:“顺明已经安葬了?”
两个小太监是一起长起来的。
没有到赵澈身边当差之前,在内府司相互扶持着。
深宫内廷吃人不吐骨头,这话不是说假的。
上头主子们之间的“厮杀”或许不见血,底下的奴才人欺人那是实打实。
他们刚进宫年纪小,资历实在是太浅了,上头那些老太监就可着劲儿的欺负他们。
那时候的苦日子,是两个人一起捱过来的。
后来到了赵澈身边当差服侍,日子才算是慢慢好起来。
谁知道这出来一趟——
顺意不敢哭,怕更招惹了赵澈难过。
还有他主子的这条腿!
顺意咬了咬牙:“主子,杜大人他说假的,您的左腿……”
“我知道。”
赵澈不惯听那些好听话。
拿些甜言蜜语来诓骗他,他更愿意听一听难听的,伤人的真相。
旁人或许不敢直言,可从小跟着他服侍的顺明和顺意不会。
他深吸口气,脸色明显比刚才要难看。
顺意一抬眼瞧见了,犹豫着问他:“要不奴才想想办法,给京城送个信儿,总要叫公主知道才好呀。”
赵澈突然就笑了。
主仆两个四目相对,一个是无措的,另一个,镇静到可怕。
顺意心口一窒,瞳孔慢慢放大:“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