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明天要登基-第2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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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澈突然就笑了。
主仆两个四目相对,一个是无措的,另一个,镇静到可怕。
顺意心口一窒,瞳孔慢慢放大:“主子……”
“你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赵澈失笑,转而又看自己那条腿,再没别的话,“我记得顺明家里是有父母无兄弟,一大家子就靠他在宫里当差那点银子过日子的吧?”
顺意便又点头:“他爹年纪大了,年轻的时候给人家做苦力,也是弄了一身的伤,早两年就干不动了,全指着他养家过日子。”
现在人没了,往后这个指望也没有了。
赵澈才说了声知道了:“等回了京,你记着备下五百两银子,送去顺明家里。”
山崩滚石落下时,他的马车被埋了进去。
事实上马匹受了惊吓,原本是应该朝前狂奔而去。
人也可能会受伤,马儿受惊是完全不受控制的,但应该不会被压在山体下。
但偏偏他就是被埋了——顺明是为了救他。
瘦小的身躯在那一瞬间扑到他身上,护住了他,是没有迟疑,没有犹豫的,而顺明没能活着走出来。
等回了京内府司固然会按照定例给顺明家里送银子去,但内府司是内府司,他是他。
一条人命,其实值得了什么呢?
但他这辈子都会记得,那个小太监,那个所有人眼里都微不足道的小太监——如果没有顺明,他就不是废一条腿这么简单了。
不良于行,终生残疾,再无缘储君之位。
他偏偏不信邪!
有人希望他知难而退,叫他生不如死,苟延残喘的活着,他偏要做人上人。
就算废了一双腿都不打紧,那个位置,他要定了。
大齐开国以来从来就没跛脚的皇子能做东宫太子,能御极登高台,可惜这些人如意算盘打得好,却算错了他赵澈。
他偏要做这头一份儿!
·
赵乃明那头同杜知邑出了帅帐,一个比一个觉得压抑。
二人顺着营帐方向一路踱至溪边去,杜知邑弯腰,抓了一把碎石子在手心里,而后侧目看赵乃明,递手过去,手心摊开了朝上,示意他拿两颗。
赵乃明看看他,摇了摇头。
杜知邑从不好强人所难,收回手来,自己捏着碎石子一粒一粒的砸向溪面。
寒冬腊月,水面早已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反倒是他几粒碎石砸下去,薄冰破壁,从中心处渐次碎裂开。
赵乃明深吸口气:“原本平静,何必折腾呢?”
他是话里有话,一语双关。
杜知邑手上动作顿住,难以置信望去:“王爷该不会是想退缩了吧?”
现在退?
赵盈也要给他这个机会。
他现在说不干了,要抽身退离,赵盈还不第一个要弄死他吗?
而且他也没想过要退。
世上的每一件事,每一次决定,自己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到底。
要么当日别应赵承衍所言,根本就不要答应和亲这事儿,别进京。
既然选择搅进来,到死也没有什么退路。
他心里不舒服,也只是不舒服,时间久了,还不是慢慢的接受。
“你知道同化吗?”
杜知邑闻言怔然:“王爷说什么?”
“这两天我其实仔细想过,为什么会这么厌恶这些事。”
杜知邑蹙拢眉心,隐隐明白了赵乃明的意思:“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其实再过个十几二十年,王爷回头来看现在的这些事,还不是一笑置之吗?”
“你说得对,世易时移,没有什么是一定过不去的。”赵乃明环在胸前的双手摊开来,朝杜知邑要石子。
杜知邑递了两颗过去,他朝着冰面砸去,无事发生。
二人对视,各自笑起来。
“你认为赵澈信了你的鬼话吗。”
“我认为他没有。”
赵乃明笑声越发大起来:“所以我才说,永嘉是在给自己招惹麻烦。
而且当初永嘉传递这样的信息给你时,我已经无力反驳。
她远在京城,一来一去要数日,她也未必听我的劝。”
他从没说过这些话,不过杜知邑一早就知道。
赵乃明始终认为此事大可不必,事情发生之后才老是这样的态度。
只是现在说这些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杜知邑抿了抿唇角:“那又怎么样呢?有件事王爷说的对,这就好比雁过无痕,谁又能寻到蛛丝马迹来证明是有人故意坑害?
就算有人起了疑心,最该被怀疑的也是安王和瑞王。
既得利益者并不是公主。
毕竟往福建去的路上,王爷不是就被人投过一次毒了吗?”
第297章 风波重重
赵乃明他们在福建省内走走停停,一连数日也没走出十里地。
六百里加急的奏本,却先抵京了。
年后复朝本来大家每天上朝都还是高高兴兴的,毕竟才过了节,就算从前有什么仇结什么怨,好像过了个年也都淡忘了,只要不是你死我亡的矛盾,并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可这日太极殿上,气氛凝重到无人敢大口喘气。
连沈殿臣都屏气凝神,恨不得退到众臣工最后去,干脆别叫昭宁帝看见他,想起他。
是因为姜承德于金殿之上语出惊人,御前直奏,奏的是远在凉州的皇长子安王赵清多年来与福建官场里外勾结,当年福建官员侵吞修河款,便有一大半的银子是入了彼时的孔家,而这笔银子又被孔如勉以各种各样的由头进献给孔氏一部分,留给赵清一部分。
直到孔家出事被抄查,那笔帐是烂账,他曾近无意中看过两眼,没当回事。
福建出事之后,他突然想起孔家的烂账,多方查探之下,才得出这样的结论——
且他不是空口无凭,红口白牙翻说而已。
安王妃王氏的亲娘舅曾任福建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福建三司之中,涉案官员拢共不过五人,其中就有他。
钦差行专擅之权,人是已经被问斩的,但有赵乃明和杜知邑早前送回京城的奏本为凭,有据可查。
这是确凿的。
而且他言辞凿凿,说有人证。
至于是什么样的人证,自是不会提到金殿来审来问。
昭宁帝本来就是个疑心病重的人,经福建一案,闫达明为罪魁,便就越发令他近乎对所有人失去信任,也失去耐心。
这其中当然包括赵清兄弟。
何况赵清为什么匆匆封王、成婚、离京,这都是一年之内发生的事,没有人会忘记。
赫赫扬扬的国公府,一夜之间大厦倾颓,那本来就是触及天子底线的事,事同谋逆。
姜承德是算准了人心,更算准了帝王心意。
纵使昭宁帝会怀疑他是为赵澄铺路,但他金殿首告,就是没打算给自己留什么退路。
如果事情查证一番,是他诬告,对他而言,没好果子吃,还会连累宫里的姜夫人和赵澄。
天子权衡再三,本就会对他今日这番言辞更愿意试着去查证的。
案子交归刑部,司隶院头前那么喜欢冒尖,这回也不出头了,更不往身上揽事儿了。
昭宁帝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偏偏话说的就没几个字。
散朝之后人心惶惶,有人想凑上去从姜承德那儿探听些什么消息出来,畏畏缩缩又不敢。
严崇之出来的晚一些,快步追上去,姜承德便就放满了脚步:“我现在就可以跟严大人回刑部去。”
他面色微沉。
其实很想问问,到底是图什么。
这种事本可以入清宁殿私下回禀,昭宁帝再传他觐见,无论是要查,还是要审,大可不必闹的这般人尽皆知,私下里调查清楚,要是闹剧一场,于安王没什么损害,对姜承德自己也不会有太大的坏处。
哪怕是真的,昭宁帝要处置起来也还有余地。
现在闹大了,那就什么余地也没有了。
只是话到嘴边,严崇之自己就先收住了。
这不就是姜承德才会做的事,有什么可问的。
随便换个人,都不会这样激进。
情况大概就是如他所想那般,一切悄悄进行了。
他视线绕过姜承德,看见了不远处的赵盈,四目相对,他是看见赵盈冲着他挑了下眉头的。
他脸色又沉,收回视线,闷声说了个好:“姜大人请吧。”
·
赵清的事情跟赵盈已经无关了。
这是所有人都心里明白的。
可一直等到这日下午,有福建方向而来的奏本急递入宫,再半个时辰,李寂出宫来,神色匆匆入了司隶院去。
后来有人看见赵盈登车,也是着急忙慌的,甚至于她从司隶院府门出来,脸色也很难看。
马车一路疾驰至宣华门,等入了宫,就没有了后话——
清宁殿中只有昭宁帝一个人,李寂跟着赵盈至殿门外时,孙符也候在殿外。
赵盈眼尾红红,孙符瞧见了,手上拂尘收起,提步迎上来:“皇上独身在殿中,您知道的,殿内收着娘娘生前的东西。”
他不说这个还好,说了这话,赵盈愈发一身恶寒。
“孙总管,澈儿他——”
孙符颔首低了低头,眼角也垂下去:“公主您且等一等,奴才进去回一声。”
赵盈呼吸一滞。
在昭宁帝的心里,赵澈分量也终究是不同的。
她这十几年间往来清宁殿都不必要什么通传,还要在殿外候着。
孙符开了这个口,那便是昭宁帝自己的意思。
赵澈的腿废了,他又躲在清宁殿中怀念母亲,甚至不敢到母亲的牌位前去——是愧疚。
赵澈往福建虽然有她的提议,但昭宁帝的心里也是很乐意的。
三个儿子争个你死我活,头破血流,是他乐见的不假。
但人总有七情六欲。
赵盈突然庆幸。
狠戾如昭宁帝,内心最深处的那片柔软,也还是留给了赵澈。
说不定他最中意的,也是赵澈呢?
要是照这么想,从前的许多事,或许都大有深意。
赵盈霎时间醍醐灌顶。
当日建立司隶院,纵然有赵承衍一力扶持的缘故,但昭宁帝并未多做阻拦,从那个时候开始,后续的大半年时间里,昭宁帝都在帮她铺路,那条路不是铺给她的,是铺给赵澈的。
扬州府一行她尽得民心,那些银子没有入户部的账,昭宁帝也没追究。
乃至于还一手策划了京中女童丢失案,叫她白得了徐家和枢密使府天大的人情,又收严崇之于麾下。
再往后,昭宁帝的铺路看似到此为止,然而那之后也并不需要了!
她在朝中根基比不上姜承德是肯定的,但说上一句权势滔天也不为过。
赵盈眯了眼,隐在袖下的手紧了紧。
说不定孙氏承宠,步步高升,从一年前平平无宠的小婕妤,到如今摇身一变做专宠六宫的孙贵人。
她深吸口气。
孙氏招人喜欢不是不可以,但昭宁帝心思恐怕是没有那么单纯。
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也不至于真为了孙氏那张脸就抬举她到这个地步。
连舅舅都无意之间感叹过,孙贵人今日所得恩宠,比她母亲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现在看来,保不齐竟全都是因为赵澈。
赵盈这里出了神,孙符那头已经出了殿,弓着腰,要引她入内。
昭宁帝已经从西次间收拾好情绪重新回了正殿中,只他未于宝座上。
赵盈入内就看他坐在左边排开的官帽椅,面色凝重。
于是她眼尾愈发红,三两步上前,压下心底那种厌恶和翻涌而起的恶心,人是半蹲跪在昭宁帝面前的,两只手交叠在一起,落在昭宁帝膝头:“父皇,李寂都跟我说了,澈儿他在福建出了事,他的腿——父皇,我要去接澈儿回家!”
昭宁帝爱怜的抚她头顶,弯了弯腰,去拉她起身。
赵盈包着泪的那双眼,泪眼汪汪时才有了几分透亮。
只那泪珠也不滚落下来,就噙在眼眶里。
她并不认真挣脱昭宁帝的手,只是摇头:“父皇,儿臣想去接澈儿。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离开过京城,甚至都没怎么在宫外过过夜的,他一定怕极了!”
“元元,他十二岁了,本来就该长大了,知道吗?”昭宁帝又试着拉了她一回,“你先起来,地上凉,别跪着。”
其实殿中地龙烧的旺,哪有什么凉不凉的。
可是不能再跪了。
赵盈是会拿捏分寸的人,顺势起了身。
她往后退,正好就退离昭宁帝的范围,掖着手,看起来无比乖巧:“儿臣知道的。
他总要长大的,长成顶天立地的郎君,能为儿臣撑起头上的这片天。
可父皇,母妃去得早,她过身时澈儿甚至都不记得多少事。
澈儿长这么大,对母妃没有太大印象了,他的世界里,一直都是‘阿姐’。
我想顾着他,想替母妃顾着他。
去福建是儿臣跟您提议的,他在回程路上出了这样的事,儿臣真的是……儿臣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李寂说的含糊,父皇,您跟儿臣说句真话吧,澈儿的腿伤有多厉害啊?”
她是真的急切,急的要哭出来。
一直包在眼眶里的泪水也终于滚落下来。
昭宁帝眸色暗下去。
宋氏刚进宫的时候喜欢哭,整日都是以泪洗面的。
梨花带雨的模样也极美,只是很招人心疼。
“你别哭,这个样子,叫我怎么跟你说呢?”
赵盈早知道结果的。
尽管杜知邑没有消息送回京,但只要这个奏折入了京,那就一定是事成了。
赵澈的腿废了,不过样子总是要装一装的。
她下意识踉跄一把:“您别吓我。”
昭宁帝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三两步,上手去扶赵盈,一递一步把人送到官帽椅上坐下去:“杜知邑奏本写的明白,话也不敢隐瞒,三郎的腿伤恐怕不好。
闵广护随行,他的医术你是知道的,诊治过后,他说束手无策。”
赵盈眼前一黑,本来是想抬手去拽昭宁帝袖口的,后来顿住,转而去死死捏紧了官帽椅的扶手:“那……那回了京城,胡泰成不成?”
昭宁帝还是摇头:“杜知邑折子上说,闵广护当时就回过乃明和他,就算是胡泰,恐怕也无能为力。”
那就是救不回来那条腿了——
赵盈脸色煞白,人也猛地往椅背上靠去。
她大口喘着气,实在觉得呼吸困难。
昭宁帝叫她这幅状态吓的不轻,扬声就叫孙符。
人没进殿,昭宁帝第二声也没再叫出来,赵盈被迫无奈牵上昭宁帝袖口:“我没事,父皇别传御医来。”
她缓了一瞬,吞了口口水:“儿臣真的不能去吗?”
昭宁帝再没有这么好性子过的时候,始终是轻声细语的哄着她:“你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三郎伤在腿上,回程也不能赶路,只能慢慢走了,这一去不知要几个月,你皇祖母身上也不好,这个时候你突然离京,她若问起来,难道把三郎的腿伤一五一十说给她听吗?
你听话,我会再派人往福建,一路迎着去接他们。
这样,三郎的腿伤究竟怎么样,还是要等回了宫,叫胡泰看过。
天下名医何其多,也不只有胡泰和闵广护两个,你就别跟着操心了。
要不然这阵子住在宫里,养一养精神,要是有什么事,你也好及时来告诉父皇,好不好?”
赵澈才出了事,就想收她手上的权吗?
赵盈心里冷笑,面上是不露出分毫的:“儿臣现在也不想搬回来住。
您说的对,皇祖母病情不好,儿臣若住在宫外,不必日日到未央宫去请安,皇祖母自然也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现如今搬回宫,儿臣忧心澈儿,实在是放心不下他,还不知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