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明天要登基-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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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逸成的手是攥紧成拳头的。
赵盈久不开口,他脚边是烛光摇曳,拖出一地的剪影来。
“孤从孔家回来,孔如玏已经醒了,你还是没什么想说的吗?”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孔逸成甚至别开脸,不再努力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
他适才一直在努力,想在夜色下看清她的神情,哪怕只能窥探一二,他大概也心里更有底气。
但她提起了孔如玏,他就放弃了。
“吱呀——”
玉堂琴负手款步进门,一进门便蹙拢了眉心:“殿下怎么不……”
话没问完,侧目顺着烛光望去,心下便了然,所有的后话重又吞了下去。
他三两步上前,同赵盈见过礼,隐约能瞧见赵盈身边除了徐冽,另站了个器宇轩昂的青年郎君。
“这是康宁伯府的三公子,杜知邑。”
她是好有手段。
康宁伯的为人他是知道的,也听闻杜知邑身为伯府嫡子,不肯承袭爵位,甚至不肯入朝为官,只醉心痴迷经营之道,长到二十出头的年纪,经商却实在是一把好手,不管凭没凭着康宁伯府的名号,他如今也是家财万贯,富可敌国的,放眼大齐天下,经商的人家之中数得上号的,绝对有他一个。
倒有些寄情山水,不问世事的意思。
这样的人赵盈也能收为己用。
意外,又不意外。
什么人跟在赵盈身边,都好像是情理之中的事。
反正只要她想,就总能办成。
于是他也没多说什么,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反而是杜知邑显得更客气,作为后生晚辈,与他拱手做了一礼。
赵盈目光又望向孔逸成的方向:“你不肯跟孤说话,不知道若换做堂琴先生,你肯不肯说上两句?”
他瞳孔一震,手腕也分明挣扎了一下,终于别回脸,像是想要看清楚,那里站着的究竟是什么人。
可突然又不激动了:“我没什么好说的,换了谁来,我也是这句话。”
赵盈一点也不恼,哦了一声只问道:“那你与孔如玏定好计策,怎么到了孤的面前,却不照计划行事呢?
孔逸成,你背后的主子不是孔如玏,孤还不糊涂。
你这双面人做的可真好,几十年来孔如玏都不曾怀疑过你,要不是你们为了设下圈套引整个孔氏一族入局,自去了京城一趟,在邓标面前亮明身份,只怕到现在,孔如玏都拿你当最贴心的心腹。
可是即便如此,他仍然愿意在此时跟你合作。”
她声音戛然而止,想起什么来,嗤笑出声:“他也活了半辈子,孤瞧他不是个糊涂的,在这上头却傻的可爱,你怎么可能跟他合作呢?”
孔逸成也嗤笑,脸上的讥讽一览无遗:“就是啊,我都被人证死了,怎么可能跟他合作。
人都说病急乱投医,说的就是他这种脑子不清楚的。”
是他背叛了孔如玏,背叛了孔氏在先的,竟然大言不惭,也敢说这样的话。
徐冽有些生气。
他周身气息都不稳,赵盈察觉到,微微吃惊,回首看他。
他一向都很稳得住,无论是审刘荣还是审邓标,他从来都是局外人,这些事情与他毫无关系的。
哪怕是在他面前提起徐照和徐家,他也总表现出与众人皆不同的稳重。
今夜这是怎么了?
赵盈敛了笑容,回过身重把视线定格在孔逸成身上:“其实孤若是你,就会照计划行事,你是自作聪明,反而坏事。”
孔逸成面色怔然,又沉默下去。
“你若照计划行事,告诉孤孔如玏是如何昏迷,你又是怎么瞒天过海,偷拿孔承仁的玉佩背地里行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孤才有可能不去细查。
孔如玏和孔承仁或许一时脱罪,你只管将罪责全都揽在自己身上,只要你主子再使点劲,到最后,孔如玏父子还是未必能脱罪。”
赵盈往椅背上一靠:“可你自作聪明,引着孤往孔家去调查,这才叫孤查出孔如勉十一年来私囤铁矿一事。
孔逸成,你信吗,你主子的计划,全都叫你打乱了。”
“你胡说!”孔逸成咬牙切齿,连声音都拔高了,“私囤铁矿才是不容分辨的死罪,刺杀你?想要你死的人太多了,赵盈,太多了!我们辛辛苦苦做了局,可主子当日就说过,能不能成,是要看太极殿上最后一搏的!
我怎么可能打乱主子的计划!”
他有些歇斯底里:“我是为了主子好,才引你查出孔如勉私囤铁矿一案。
铁证如山,他分辨不得,更别妄想脱罪!”
“是啊,铁证如山,可你却忘了,你主子费尽心思,筹谋数月之久,甚至不惜冒着一朝事败,抄家灭门的是他的风险,做下这个局,最终的目的是为了叫孔如勉与孤被刺杀一案紧密的联系起来。”
她扬起下巴,几乎是一字一顿,字正腔圆,说的好不清晰:“父皇偏宠,孔如勉就算能为自己分辨,在父皇心里,他也总有了嫌疑。
这个嫌隙只要生了,孔家未来的日子就不会再有那么好过。
孔逸成,这才是你主子想要的。
而你的所作所为,却令他功亏一篑——你恰恰帮肃国公府洗刷了罪名,他们同孤被买凶刺杀一案毫无关系,真正的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玉堂琴和杜知邑都没跟着她去孔家,不知道孔如玏到底都坦白了什么。
只是眼下听她说什么私囤铁矿,又是什么洗刷罪名。
聪明人之间是有共通性的。
二人目光相对,心里都有了数。
玉堂琴叫殿下:“所以先前殿下曾怀疑是孔如勉买通孔逸成行此大逆之事,意图栽赃在扬州孔氏身上,还要借着肃国公府与扬州孔氏同宗一门的这个缘故为自己辩白,洗清嫌疑,如今便也都不成立了?”
赵盈唇角上扬,对他的这番问话相当满意:“那是自然。被买通的只有邓标,是他们想把罪名栽在肃国公身上。
孤当日所想,与实情正好相反才对。”
孔逸成呆若木鸡。
他没想过的,他真没这样想过的——
他猛烈地挣扎起来,手腕打在铁环的内壁,也顾不上丝毫痛感:“可他私囤铁矿也是事实!”
“你错了。”赵盈掀了眼皮睇去一眼,“如果他能将十一年来所得铁矿悉数上交朝廷,虽免不了受罚遭冷落,肃国公府地位也会一落千丈,但他绝不会招来杀身之祸。”
“你骗我——你骗我。”孔逸成眼底的慌乱没能逃过众人的眼,嘴上却还强撑着,“私造兵器,你跟我说不会招来……”
“你亲眼看到他私造兵器了吗?”杜知邑冷冰冰开口,打断了他,“真是好笑。他买卖铁矿可能只是为了银子,贪财贪过了头,把手伸到了朝廷的矿产上去。
肃国公府几代忠良,开国元勋之家,以阖族之力,保下一个肃国公,也不是不行的。
朝堂,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孔逸成,如果你主子知道你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只怕头一个要将你千刀万剐。
骗你?无论是对殿下,还是对我们而言,你都是无关紧要的一个人,今夜在这间净室杀了你,我们都不会眨一下眼。
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他算是哪个路子上来的人物,也值当他们费心思骗上一骗。
孔逸成一时哑口无言。
朝堂格局,他确然想的太过简单,主子曾经说……
“万事听我吩咐办,切记不可自作主张,擅自行动,不然大计毁于一旦,这一局,心血全都白费,来日恐怕还要招惹祸端,引火烧身。”
孔逸成面色白了三分。
赵盈奉旨钦差,未到之前朝廷就下旨将孔氏全族禁于府中,他也被迫和外间断了联系。
被禁于府中的第七日,主子送了一封信,只有四个字——见机行事。
他就知道事情不太好。
从那之后主子再没有只言片语送进府来,一切都只能靠他自己机变行事。
偏偏赵盈至于扬州府后,连钦差卫队接管孔府都没交办,还叫扬州卫的人看守着,她一连几日晾着,不查案,不审问,甚至连孔如玏都坐不住,使银子托人带了话出来。
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在想今后要怎么办。
不对——赵盈说错了!
孔逸成眼底闪过决然:“殿下说的都对,可也都不对。”
那抹决然也没能逃过赵盈的一双眼。
所以她在孔逸成接下来行动之前,清冷着嗓音道:“你想自杀不是不可以,我现在拦下你,也不可能时时刻刻派人不错眼的看着你,人有了必死的决心,谁也拦不住。
但你死就死了吧,有这个心力做此局,有这个动机设计陷害肃国公府的,放眼朝堂,只怕一只手也数的过来。
你现在就可以死,我亲眼看着你怎么死,等将来查清楚事实真相,我也好同你主子说上一说,他的确有一条足够忠心的狗,可惜不太聪明。”
第155章 你有大麻烦
孔逸成还是死了。
自杀。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时,徐九把话递进的三进院。
东方初泛鱼肚白,赵盈正睡意朦胧,挥春匆匆进门,隔着纱帐犹豫了好久,到底还是轻手轻脚上了前去,低声叫公主。
赵盈揉了把眼睛,从茜红纱帐中递出来一只手,缓缓将床幔撩开一个角。
挥春见状才拉开床幔,挂在一旁挂钩上。
葱绿锦被盖在身上,越发衬的赵盈皮肤白皙。
她侧身,玉臂托在颈下,睡眼惺忪的看挥春。
“徐九刚刚递话进来,孔逸成自杀了。”
床上的人像是没听明白,连点儿表情变化都没有。
挥春也愣了下:“公主,奴婢说……”
“我听见了。”赵盈才打断她的话,“今儿叫他们煮碗火腿粥吧,你叫人去再买些桂花糕,就是前两天薛闲亭买的那个,挺好吃的。”
挥春怔然应下来,人却站在她床前没动。
赵盈见状,咦了声:“我都要起了,你不去安排我的早膳,杵在这儿干什么?”
“公主,您没事吧……”她显然是不放心,就是不肯挪动。
赵盈竟笑出声:“不相干的人,死了就死了,我要有什么事?”
可是孔逸成身上明明还有没挖干净的秘密。
他现在自杀,不就是为了保护背后主使之人。
他死了,线索就彻底断了呀。
她虽然是做奴婢的,但这些也不是不懂。
公主怎么一点不着急呢?
她小脸儿皱巴起来,不情不愿的往外挪,一步三回头,生怕赵盈想不开似的。
赵盈见她这个样子,像是不与她说清楚,她一整日都要悬着心放不下,索性叫住她:“你是不是觉得他一死,我心情会变坏?”
“奴婢只是怕您想不开,心情不好。”
“你想的也太多,难道死一个孔逸成,案子就办不下去了吗?我要做的事,不是一个孔逸成能阻拦的,你倒比我还操心起来。”她撩开被子,翻身下床,挥春又上前,半跪在脚踏上,替她穿好绣鞋。
赵盈起身往梳妆台前挪去,就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传进来,从菱花铜镜果然瞧见了书夏领着几个小丫头端着净水进屋。
等铜盆放下去,书夏打发了跟进门的小丫头,才去拧了湿帕子来伺候她净面。
一应都忙完,多余的话赵盈半个字也没再同挥春说,只是叫她去预备早膳。
她方才解释了那么两句,但挥春大抵仍是担心她,全都写在了脸上。
她看着丫头出了门,叫书夏:“孔逸成自杀的事你也知道吧?”
书夏点头:“徐九来回话的时候奴婢也在的,大概是徐大人吩咐过,他不敢随便跟人说去,只寻了奴婢和挥春说话。”
但她可比挥春淡然的多。
“你平时多提点提点她,遇上点儿事就这样慌乱,还要我同她解释这些,别一天到晚瞎操心。”赵盈扶正鬓边赤金簪,慢吞吞站起身来。
书夏欲言又止,后话到底收回了肚子里去,只是赵盈交代什么,她便应什么,别的一概不多提的。
其实孔逸成的死,并不出乎赵盈意料的。
他也姑且算是个忠心耿耿的人,只不过不是忠于孔如玏罢了。
说不得打从一开始,他就是被埋在孔如玏身边的暗子,经年过去,如今才被启用而已。
就好比当日的留雁。
各为其主,也算不上有什么背叛了。
昨夜里她说了许多话,杜知邑和玉堂琴在旁一味的配合,孔逸成是心如死灰了。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大错特错,将他主子的部署全盘打乱,一步错,步步错,计划走到最后一步,竟毁在他手上。
这一局是她赌输了。
昨天夜里孔逸成听了那些话,仍旧不松口,她就知道,孔逸成一定会寻死。
自杀,是他给自己的解脱。
不用活着面对自己将要承担的罪责,更不用去面对他背后的主子。
那也是一种逃避。
吃过了早饭,玉堂琴便寻了来,显然也是知道了孔逸成的死讯。
赵盈才出小院,远远地瞧见他,便站定在榕树下。
人走近了,面色淡淡如常,赵盈挑眉:“先生知道孔逸成自杀了?”
玉堂琴也在打量她:“殿下一点不觉得生气惋惜,那我与殿下又想到一起了。”
他昨夜就料到了,才不觉得意外。
赵盈眯了眯眼,一侧身:“先生随我来吧。”
她在住的小院东侧收拾出来了一个小书房,此处跨院的南墙边栽种着大片绿竹,竹下怪石成圈,将一片绿竹围了起来。
玉堂琴跟在她身后,二人一前一后上了垂带踏跺进门去,挥春和书夏两个便留在门口守着。
进了门赵盈往书案前去坐,玉堂琴也不客气,径直就在左手边的第一把官帽椅上坐了过去。
“其实来扬州府之前,我也没想过这案子这么快就了结的。”
玉堂琴一拢眉:“殿下打算回京了?”
“此行扬州府我有不少的意外之喜,可以回去了。”
她说可以,而不是应该。
玉堂琴心下了然:“殿下打算带上许宗一并回京吗?”
当年的事,她显然没打算放过。
只是于她而言……
玉堂琴正色道:“我劝殿下别太着急。”
赵盈手上一顿:“我不会急,许宗也不能留在扬州,先生难道不懂?”
玉堂琴一合眼:“扬州上下官员,殿下要立威,纵使再如何提及分寸二字,若不拿章知府开刀,只怕也做不到杀鸡儆猴吧?”
他还真是什么都知道。
她笑着说是啊:“章乐清荣华富贵享了这么多年,现在要他一条命,他不亏。”
章乐清所贪之数,依《大齐律》,便是抄家灭门的罪。
赵盈眼下非要拿下他这个扬州知府,为的怕还有朝堂。
他背后是什么人,赵盈大抵心中有数,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章家人。
玉堂琴几不可闻低叹:“殿下要治章知府的罪,回京交差,奏折至于御前,却要如何与皇上言明章知府这些年的罪业呢?
许宗行贿,与其分赃,他死了,殿下打算怎么保下许宗?
就算皇上一概依殿下之言,难道朝中那些人,就真的会眼看着殿下将许宗留在身边?
当年那件事,无论是谁做的,事情过去了二十多年,本该再无人关切,现在殿下突然这样将许宗推至众人眼前——殿下想要引蛇出洞,可那人有此筹谋,足可见其城府。
京城之中,龙潭虎穴,许宗命如蝼蚁,要他死,易如反掌。
殿下留许宗性命,将他带在身侧,焉知不是为自己留下祸患?”
赵盈知道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但她从来不惧。
“我尚且不怕肃国公府的最后反扑,却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