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藏春-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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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温动作?一顿,随即面不改色地从车上下来。
刚一站定?他就回身?看了眼?准备下车的?沈若怜,身?子动了一下又忍住了,只是淡声吩咐了李福安给她搭了把手。
那边裴词安和李县丞安置完百姓,一回头见太子来了,急忙朝两人走?过来,齐道:
“参见殿下。”
晏温略微抬了下手,“免礼,现下情况如何了?”
裴词安闻言,先是不由自?主看了眼?沈若怜,视线在她的?披风上定?了一瞬,又转回头看向?晏温,恭敬道:
“回殿下,王家村一共七十四人,其中孩童十八人,少年十人,老人三十人,所有人中妇女二十九人,这次受伤的?有十五人,十人轻伤,五人重伤,重伤中有四人是一家人,主要是洪水来时房屋倒塌所致,另外还有一人,是逃跑时摔倒,腹部恰好插在了一枝树枝上。”
晏温微蹙了下眉,视线轻扫过裴词安和李县丞,语气沉稳,“裴卿和县丞辛苦了,所幸王家村人不算多?,现下召集了多?少淮安县百姓?”
“目前只叫了二十人,十五名男子,五名女子,包括——”
裴词安顿了一下,眼?神又扫向?沈若怜,“包括沈姑娘。”
“唔。”
晏温轻轻颔首,“孤随你?们进去看看情况。”
说着,他转头看向?沈若怜,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软意和温度:
“那就劳烦沈姑娘先去照看那些妇人,孤让李福安陪你?过去,他就在门口守着,若是有任何需要,你?找他便是。”
沈若怜低着头,十分乖顺的?模样,软软道了声“是”。
废弃的?寺庙后面有个大?殿,王家村没受伤的?百姓就被安置在这里,而再靠后面的?厢房则安置了一些受伤之人。
晏温刚一踏进大?殿,那些百姓的?目光便齐齐朝他身?上看了过来。
他们见他身?着华服,而他们一贯最为敬重的?县丞以及京城派来的?大?官都跟在他身?后,霎时便明白了他的?身?份。
晏温在民间?极负盛名,百姓们都知道他是一个真正为民的?好太子,此刻见了他,大?家甚至连方才经历过家园被毁之痛都忘了,面上纷纷呈现难掩的?激动和崇拜神色。
然?而却没人敢上前,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有些畏惧天家威严。
倒是晏温在门口停了一瞬,视线扫过在场众人,蹙了下眉,最终面含关切地走?到一个老者身?边,也不顾地上的?脏污和枯草,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所有人都停住了手中的?动作?,视线齐齐落在那金尊玉贵的?太子身?上,就见他微蹙着眉,伸手覆在那老者的?手背上,语气里隐含关心?,温和开口:
“老大?爷,您若是有什么不适,随时同他们开口,县城里的?大?夫都在这里十二个时辰轮守着。”
说着,他抬起头,视线一一扫过众人,没有任何一丝高高在上的?姿态,语气平和同众人道:
“孤是大?燕朝的?太子,孤知道你?们刚刚失去家园,流离失所,蜗居在这废庙中,定?然?觉得生活没了指望,不过你?们放心?,既然?孤在此,便会和裴大?人以及李县丞一起,一力帮你?们渡过难关,待到洪涝过后,孤和你?们一起重建家园。”
他的?声音平和,语调也不高,但说的?每一个字,回荡在大?殿中,就像是砸在每一个人的?心?里一般。
在场所有人都因为他的?话而被注入了一股莫名地力量,原本有些丧气的?情绪也得到了安抚。
他们看着眼?前这位年轻沉稳的?太子,原本还有些惧怕的?心?情此刻全然?变成了依赖和崇敬。
一个四五岁的?男童没被家人拉住,自?己率先跑到了晏温跟前,拉着他的?衣摆晃了晃,奶声奶气地问,“大?哥哥,你?真的?能帮我们再回去吗?我好想我家阿黄。”
那孩子的?母亲见他胆敢拉扯太子的?衣袖,吓得脸色都白了,一旁孩子的?父亲也颤颤巍巍犹豫着要不要上来将他拉回去。
众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停了停,却见太子视线在那孩子拉扯着自?己的?动作?上看了一眼?,温和地轻捏了捏他的?小脸,笑道:
“孤说到做到。”
说完,他又问他,“阿黄是你?们家养的?小狗么?”
许是晏温的?态度太过亲切,就像真的?是他的?大?哥哥一般。
经晏温这么一问,那个小朋友就打?开了话匣子,干脆往他跟前一坐,挨着他,掰着胖嘟嘟的?手指头开始给他讲起他们家的?小狗阿黄。
晏温就这么耐心?地听着,时不时笑着应上两句,后来说的?多?了,大?家胆子也都大?了,纷纷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他们王家村的?事。
殿外夜色深浓,寒风萧瑟,殿内氛围一时温馨而热络,好似所有人都暂时忘记了失去家园之痛。
直到后来大?夫过来替大?家看诊,县丞安排的?人也送来了米粥,众人才依依不舍地从晏温身?边离开,各自?坐了回去。
晏温蹲得有些久,起身?的?时候县丞过来扶了他一把,他对县丞温和地笑了笑以示感谢。
众人看到他这样,心?里又觉得有些愧疚,他们是从小干农活干惯了的?人,身?子硬朗,有时候家里凳子不够用,蹲一蹲也是常事。
可他们怎么能光顾着和太子说话,竟就叫太子那么尊贵的?人也跟着他们蹲了那么久。
然?而太子殿下面上神情并没有丝毫不虞,反倒是十分温和地环视了大?家一眼?,温声安抚他们:
“你?们暂且先待在这里,后续棉被之类的?都会给你?们送来,倘若有任何需要,就找裴大?人他们去说,或者直接同孤说。”
大?家心?里感动,纷纷七嘴八舌地说着感谢的?话。
晏温又同他们说了几句,便被县丞扶着离开了。
他刚从大?殿出来,正打?算去后院看看,李福安就从后面走?了过来。
晏温松开县丞,示意他先去忙,随后急着朝李福安走?了两步,“怎的?你?过来了,她呢?”
李福安凑到晏温跟前,递出一块儿帕子,压低声音,“公主还在替人包扎,老奴方才听人说殿下在前殿和百姓们聊得愉快,便赶着过来给殿下送帕子,这帕子干净的?,湿了水,殿下擦擦手吧。”
晏温眼?帘微动,视线下移定?在那块儿白皙的?帕子上。
他看了片刻,神色几经变幻,忽然?轻叹一声,“无妨,不擦了。”
李福安有些震惊地看着他,他却丝毫没理。
虽然?他此刻手上难受得要命,但他觉得她都能替伤者包扎,他这二十多?年的?洁癖在此刻看来,属实有些矫情。
默了默,他道:
“孤跟你?一道去后面看看伤者吧。”
李福安“诶”了一声,转身?在前头带路,然?而他都走?出几步了,却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李福安忍不住疑惑回头,就见太子姿势都未变,还站在原地,低头盯着自?己的?衣摆左右看了看,面色有些古怪。
李福安顺着他的?视线向?下看,刚看到他衣摆上的?污渍,就听他说:
“要不……孤还是先回马车上换身?衣裳吧。”
他的?语气有些僵硬,面上神情也带了几分不自?然?。
李福安飞快将头低下去,眨了眨眼?,硬是强迫自?己压下唇角,假装没看出他的?尴尬,低头应了一声,“那老奴随殿下过去。”
晏温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嗯,孤是觉得这身?衣裳有些不合身?。”
他说完,李福安立刻接了句,“确实,这袖口瞧着短了些。”
晏温淡睨他一眼?,脸色更不好了。
等到回马车上换了身?衣裳后,他整个人才神清气爽了许多?,就连走?路都觉得脚步轻快了不少。
他理了理衣襟,随李福安一道去了后院,听说沈若怜正在给几个孩童包扎,想了想,径直朝那间?屋子走?了过去。
然?而刚一推开门,看到眼?前的?场景,晏温倏然?定?在了原地,原本唇角的?弧度渐渐落了下来。
他沉着眼?,磨了磨后槽牙,视线紧盯着里面相互搭手给人包扎伤口的?沈若怜和裴词安。
静了须臾,他尽量平缓住语调,缓慢开口:
“裴卿,你?出来一下,孤有些话要问你?。”
语毕,沈若怜忽然?向?他投来警惕的?目光,就好像他叫裴词安出去是跟他说些什么有的?没的?,欺负他一样。
晏温觉得自?己胸口忽然?哽得厉害,他偏头重重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重新回过头看向?他二人。
在小姑娘软绵绵的?隐含威胁的?眼?神下,他勉强地扯开一抹笑意,强笑着语气温和地从牙缝儿挤了一句:
“是关于王家村的?。”
第66章
晏温说完; 睨了裴词安一眼,率先出了门。
沈若怜接过裴词安手里的纱布,“剩下一点?儿了; 我来就行; 裴大人且去吧,莫要让太子殿下久等了。”
她敛着眼睫; 将纱布一圈圈缠在小朋友的胳膊上。
沈若怜的语气十分平静,就好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这淮安县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般。
裴词安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好; 你先弄着; 我去去就来。”
木质的门有些老旧; 开合之间发出“吱呀”声; 房间被?月光照亮又重新归于黑暗,沈若怜从始至终都未抬头; 只是专注着手底下包扎的动作。
此时更深露重; 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水汽,月光清冷洒落一地霜白。
晏温负手等在院子里的一棵古树旁,视线落在远处; 夜风吹拂,斑驳树影在他靛蓝色的锦袍上轻晃。
裴词安轻声走过?去; 站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未再上前; 默了一瞬,“殿下。”
晏温收回视线; 撩眼看了他一下; 淡声问:
“夜里来时,出城的路毁得可严重?”
裴词安微怔; 思索了一下,如实回:
“基本?已经?全部损毁了,臣当时刚离开那段路没多久,听了消息还刻意倒回去看了两眼,估摸着大约没个?十来日修不好。”
晏温颔首,再度沉默了下来。
裴词安张了张嘴,到底没忍住,“殿下……殿下和她是在这里恰好遇到的么??”
太子离京之事朝中?无人不知,然而陛下对外只说殿下去了江南治水,他也?只是隐隐猜到些什么?。
裴词安问完,晏温瞥了他一眼,手底下摩挲着佛珠,“孤其实——”
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寡淡,语气松散,“孤本?打?算明日一早送她离开的。”
对上裴词安不解的目光,晏温忽然打?心底里生出一丝无力和涩然,他自嘲般轻笑一声:
“说来可笑,孤当初强要她,囚//禁她,折腾一个?多月满世界寻她,却在找到她后,忽然无所适从。”
晏温第一次对裴词安说出这些话,即便他不是一个?十分合适的倾听者?。
他其实打?从在淮安找到沈若怜开始,心里便一直有种不真?实的悬浮感。
他想?拥有她,又怕真?的因为自己的占有欲再次伤害她,他想?对她好哄着她,可她一旦表露出想?要离开的趋势,他又恨不得将她强制留在身?边。
所有矛盾的情绪在他体?内冲撞、翻搅,而他却要保持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克制着自己骨子里的偏执,在外人面前客气疏离地唤她一声“沈姑娘”。
直到昨天说出放她离开的那一刻,他心底的那种悬浮感才算真?的落了地,可随之而来的,是更为尖锐的刺痛和不舍。
他在揽月阁同她接吻的那一刻,就彻彻底底地后悔了,他不想?放手了,此生都不想?。
裴词安眼底情绪复杂,“其实臣……之前已经?察觉出,公主她对殿下是有感情的。”
晏温眼波闪烁,听他接着道:
“但为何对您有情却要千方百计地离开您?”
裴词安的眼底溢上讽刺,“关一日可以?,殿下当时当真?以?为能将她关一辈子么??臣希望殿下能尊重公主的决定,倘若之后——”
裴词安转身?正?对晏温,眸底神色肃然,“倘若之后,公主愿意随臣离开,也?还请殿下不要阻止。”
晏温手底下陡然攥紧了佛珠,压下眼皮盯着他,幽沉的瞳眸中?波涛翻涌。
过?了许久,他嗤笑一声,“孤自是会尊重她的决定,但没到最后一刻,谁又知道她会如何选呢?”
裴词安攥紧手心,没说话。
晏温轻睨了他一眼,“回去吧,嘉宁还等着。”
两人沉默着一前一后回了方才那间房子,门一开,带进来一股潮冷的气息。
沈若怜抬头看了一眼,神色如常地举了举手中?的纱布,声音有些轻,似乎是怕吵到一旁睡着的小朋友,“来得刚好,快来帮我拉一下这块儿纱布。”
小姑娘坐在床边,包扎的动作看起来有模有样,晏温心底一软,走上前就想?接过?她手中?的纱布,“孤来吧。”
谁料他手刚伸过?去就被?她躲开了。
沈若怜轻声笑道:“殿下身?份尊贵,这等小事岂能劳烦您来做,裴大人来帮我一下就好。”
说着,她还用眼神瞟了瞟床上的小朋友,那小朋友见是太子殿下要帮他包扎,早就吓得惶恐不安。
晏温默了一瞬,轻舒一口气,默默退后了一步,将床边的位置让了出来,眼睁睁看着裴词安过?去帮忙。
那两人看起来配合得十分默契,互换纱布的时候,两人的手还时不时相触在一起。
晏温胸口闷得厉害,眸色幽沉,他一遍一遍用舌尖□□齿尖,尖利的疼痛似乎都缓解不了他胸口的憋闷。
待了片刻,他哑声道:
“孤去隔壁看看。”
说罢,深深看了二人一眼,转身?出了门。
直到门外再也?没了声响,沈若怜才轻声道:“你都看了我好几眼了,有什么?要说的你就说吧。”
裴词安总觉得她变了,从前的她娇憨可爱,性子软糯,说不了两句就红了眼眶,可这次再见她,总觉得她成熟了不少,身?上却莫名多出了些许不可忽视的疏离感。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见小朋友们都睡着了,才轻声问她,“你不好奇方才我出去和太子殿下说了什么??”
沈若怜手底下给纱布打?了个?结,“还能说什么?。”
“那你怎么?想??”
沈若怜眼睛眨了眨,表情有些怔忡,“不知道。”
裴词安手中?的动作一顿,犹豫了一下,道:“我方才给太子殿下说,我要带你离开。”
沈若怜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裴词安接着道:“我知道柳三娘之事是我理亏,但这次倘若你真?想?摆脱他,我无论如何都会帮你离开。”
沈若怜笑了一下,两个?可爱的小梨涡仍然挂在唇边,只是她的神情有些淡,也?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说:
“走吧,看看还有没有要包扎的伤者?。”
……
等到几人从寺庙里出来,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整个?街上覆着一层灰蒙蒙的薄雾,像是又要开始下雨的前奏。
晏温看了身?后几人一眼,视线盯着沈若怜身?上,温声问她:
“沈姑娘忙碌一夜辛苦了,孤的马车恰好在此,送你回去可好?”
沈若怜看了看身?后众人,见他们的视线都看向自己,她忙收回目光,敛眸同晏温道:
“多谢殿下好意,只是殿下也?劳累一夜,听裴大人说你们还要去巡查堤坝,民女就不耽搁殿下忙了,民女同孙公子同路,一道回去就好。”
晏温抬眸,扫了眼人群中?的孙季明,笑道:
“也?好,那你们路上当心。”
孙季明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到沈若怜身?边,同她一道回了声,“是。”
晏温深看两人一眼,被?县丞他们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