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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东宫藏春-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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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里的气氛有些沉重,隔绝了外人的视线,孙婧初忽然卸去了坚强的外表,捂着帕子掉起了眼泪。
  晏温也能理解孙婧初,她从小同他们一道在上书房进学,那时候楚老正是上书房的老师,她同她外祖父的关系自然非同可比。
  但他看不得女人哭,昨夜他已经被沈若怜哭得够烦了,不仅哭,她还在赶他出门的时候抓伤了他。
  他一想起来,更烦躁。
  晏温瞧着孙婧初哭了片刻,亲手倒了杯水递到孙婧初面前,眼底含着关切,温声道,“喝点水。”
  压压情绪,别哭了。
  哭得人烦。
  孙婧初盯着他手中的茶杯,微微一愣,随即竟是忘了哭泣,含着泪眼看向他,点了点头,双手接过茶杯。
  “多谢殿下。”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仔细听去,又带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羞怯。
  昨夜一夜没休息,晏温有些疲惫,懒得纠正她的误会,只淡淡“嗯”了一声。
  孙婧初双手捧着茶杯,小口嘬了一下,她觉着他今日格外温柔。
  犹豫了一下,她睁着发红的双眼看他,带着哭腔小声问:
  “殿下,我能抱一下你么?”
  晏温刚闭上的眸子猛地睁开,平静异常的眼神落进她那双含泪的眸中。


第14章 
  晏温知道,他既已定下要娶孙婧初为妃,这种丧亲之痛下,他应当答应她这个算不得多过分的请求的。
  但——
  他张了张嘴,话绕到嘴边,却成了“于礼不合,孙小姐节哀。”
  见她一瞬间发白的脸色,他终是不忍,柔声补了句,“孤在陪着你。”
  孙婧初脸色好些了,低着头微微有些羞赧和愧疚。
  “是臣女逾距了。”
  晏温手指在膝盖上轻点了两下,鼻腔中“嗯”了一声,闭起眼睛没再说话。
  …
  前任家主大丧,太子殿下能够亲来,给足了楚家面子,尤其他还一直在楚家待到了天擦黑,才离开。
  “殿下,我送你。”
  见晏温起身要离开,孙婧初自然而然地随他起身,一副夫唱妇随地模样,跟在他身后一同出了门。
  走出楚府,两人站在马车旁,孙婧初的眼角还带着泪。
  晏温看了她一会儿,平静道,“还是要保重身子。”
  话音刚落,孙婧初忽然小声哭了起来,看起来当真是难过极了。
  她哭着又问了一遍今日在马车中的话,“殿下,我能抱你么?”
  晏温抬头看了看月色,眼底晦暗幽深,这次,他没有拒绝,而是淡淡“嗯”了一声。
  下一瞬,孙婧初便扑在了他怀中。
  晏温晃了一下神,脑海中浮现的是另一个小姑娘扑进他怀中的情景。
  片刻后,他缓缓举起垂在身侧的手臂,在孙婧初背上轻拍了两下,低声道,“莫哭了,选秀一结束,孤就册封你为太子妃。”
  孙婧初闻言,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唇,怕他看出来,只好将头埋得更低。
  本还想趁此机会同他多温存一会儿,却听他接着道,“你回去忙吧,孤要回宫了。”
  孙婧初虽然心里不舍,可这次她已经听到了她想听到的,知道见好就收,便主动退出他的怀抱,蹲身行礼,轻声道,“臣女恭送殿下。”
  晏温视线没在她身上过多停留,转身径直上了马车。
  马车刚进宫门,皇后又派人直接将他叫了过去。
  晏温自然知道是为什么。
  皇后也没同他绕弯子,见他来,直接问他,“嘉宁怎一个人跑去寒山寺了?”
  皇后那日不是没看出来太子和嘉宁之间有些问题,但她想着或许是两个孩子在闹别扭,便也没多管。
  没成想,这才半个月过去,那孩子居然一个人跑去了寺里。
  皇后除了担忧,心里还隐隐浮现一抹不满,一个公主,招呼也不打一声,说走就走的,成何体统。
  果然骨子里流的不是晏家的血。
  晏温视线在皇后面上停了一瞬,移向庭院里,月色下,一株小小的黄色迎春花颤巍巍立在枝头,风一吹,飘飘然落了下来。
  如今京城已过了早春,寒山寺却还冷着。
  晏温静默了一息,淡淡道,“是儿臣让她去的。”
  皇后微怔,“你让她去的?”
  “嗯。”
  晏温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皇后,面色温雅沉静:
  “儿臣瞧着嘉宁对裴词安颇有好感,打算下月便给两人定亲,嘉宁性子跳脱,儿臣先让她去寺庙里静静心。”
  皇后闻言,轻蹙的眉一下松开了,她点点头,话里带了笑意:
  “如此也好,还是太子想得周到,只是妹妹都要定亲了,太子自己的亲事也要抓紧才是,既是看上了孙小姐,册封前口头定下来也是好的。”
  晏温手指收紧了些,半晌,轻声道了句,“儿臣省得。”
  回到东宫,晏温想了想,让小顺子去库房里挑了一支银镶玉的素色牡丹发簪,明儿一早给孙婧初送去。
  大燕国需要孙婧初这样知进退、懂礼节的高门贵女做太子妃。
  朝廷也需要孙家和楚家。
  如今楚老仙逝,新任楚家家主与他没有情分,只有君臣关系。
  临睡前,晏温琢磨着,除了娶孙婧初做太子妃外,是否当真应该再纳一个楚家女为侧妃。
  …
  睡到半夜的时候,晏温又醒了。
  月光清泠泠地洒进来,他微一晃神,想起了适才那个梦。
  梦里他仿佛又回到了九年前,自己掉落在陷阱里的那十天。
  那是他生命中最漫长的十天,绝望铺天盖地袭来,一个眼盲腿残的人,如何担得起储君之位,他当时一点儿求生欲都没了。
  恍惚中,他听见小姑娘唤他“哥哥,别睡”。
  后来他觉得冷,小姑娘脱了外衣披在他身上,身子贴着他,温暖的感觉将他从黑暗中一点点拉了回来。
  接着,梦境一转,那一声声“哥哥”变成了小姑娘抽嗒的娇吟。
  “殿下。”
  “太子哥哥。”
  而那贴着他的身子,也变得香软勾人。
  然后他便惊醒了过来。
  夜风徐徐,月色清冷,疏影横斜,暗香涌动。
  晏温盯着纱窗上轻轻晃动的树影,神色异常沉静。
  静坐了小半个时辰,他将佛珠手串放回枕边,面容平静地进了盥室。
  …
  寒山寺。
  白日里住持给沈若怜安排好住处之后,她先是吃了顿斋饭,而后趴在床上美美的睡了一觉。
  昨夜哭得狠了,眼睛哭得难受,又趁着天亮前坐马车,赶了半日的路才到,她在吃饭的时候就已经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睛,要不是寒山寺的斋饭太好吃,她可能就直接睡了。
  沈若怜这一觉,直接从中午睡到了半夜。
  等她再睁眼的时候,四周已经一片漆黑,只有窗外清冷如水的月光透过纱窗,在屋里投下淡蓝色的幽幽亮光。
  夜里有些冷,沈若怜没叫醒外间的秋容,自己蹭着靠坐在床头,拢了拢被子。
  窗户外面不远处有虫子在鸣叫,此起彼伏,声音在幽静的寺庙里格外明显。
  沈若怜瞧着地上那片投下来的月光,清清冷冷的,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孤独。
  其实九年前,她在被晏温救下以前,有过一段流离失所的日子,被转手卖过几次。
  晏温救下她,是她从人贩子那里逃出来以后了。
  也正是那段流离失所的日子,让她的心思变得自卑而敏感,虽然这么多年被晏温娇惯着,但她依然养成了看人脸色的习惯。
  她知道,那个皇宫里,他们对她都好,可她能看出来,他们对她的好是有条件的,是因为她是“太子的妹妹”,而没人因为她就是她。
  甚至有时候,她不小心表现出粗浅无知的时候,还会看到皇后眼里一闪而过的鄙夷。
  虽然她知道,那个神情只不过是皇后身居上位,对于粗鄙的人和物的一种下意识反应,但她心里还是会难过,然后会更小心翼翼地讨好她。
  而整个皇宫,她最不需要去费尽心思揣摩和讨好的,只有晏温。
  原本以为,他是真心待她好。
  可现在,尤其是昨夜里他对自己说出那些冷漠的话后,她又突然不确定了。
  不确定他从前对她的好是不是只是还她的“恩”,而如今“恩”还完了,他终于也对她开始不耐烦了,他是不是也同他们那些人一样,其实打心底里看不起她。
  那年晏温救下她后,原本是要放她离开的。
  可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虽然被他驱赶,但她还是悄悄跟在他们后面。
  后来有一天,她见他中了西戎人的埋伏,落了单,且还掉进了一个陷阱里,在他掉进陷阱前,她扑过去抓他,没想到被他带着也掉了进去。
  两人一起掉进陷阱后,沈若怜才发现,晏温身受重伤,一条腿的腿骨折断,从皮肤里刺了出来,而他的眼睛也似乎被毒气所伤,什么也看不到。
  那时候正值冬天,周围全是大雪,天寒地冻的,晏温身上温度很快就流失了。
  沈若怜便脱了自己的衣裳给他盖,一边在他耳畔鼓励他不要睡过去。
  她后来还尝试着背他上去,可她太小,又没有力气,尝试了几次都摔了下来,连带着他也被摔了几次,后来为了避免他的腿伤加重,沈若怜只好放弃了这一想法。
  之后又过了几日,长期不进食加上伤口感染,晏温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为了让他活下去,沈若怜每日里割了手腕喂他喝自己的血。
  伤口冻住了,她就再划开,那时候好像只想让他活着,似乎也感觉不到疼了。
  硬是这样生生又熬了五日,才熬到他的部下来救他。
  而她因为长时间失血受寒一病不起,就被他带回了皇宫。
  其实沈若怜不知道的是,她失血生病不是晏温带她回东宫的理由。
  后来晏温眼睛好了以后回去查看过那个陷进,在那陷阱边上,晏温赫然发现一条能攀爬出陷阱的绳子。
  当时他眼盲的情况下,她完全可以自己独自爬上去离开,但她没有。
  她当时但凡生了一丝抛下他的念头,他大概都会永远留在那个坑里。
  这才是后来晏温决定带她回宫,认她做妹妹的原因。
  天边渐渐开始泛白,沈若怜从回忆里抽神,虫鸣声重新回到耳中。
  她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尖,心里明白,自己同他们终究不是一类人。
  那般灼灼耀眼而又高高在上的谪仙,也只有沈小姐那样的贵女配得上他。
  天色又亮了一些,寂静的院落里开始传来扫帚与地面摩擦的声音,远处的门扉“吱呀”被打开,一盆水泼在地上发出“哗啦”一声。
  沈若怜深吸了一口气,她忽然有些不想回宫了。
  反正哪儿都不是她的家。
  …
  沈若怜在寒山寺一待就是小半个月。
  从前她性子跳脱,除了跟着皇家祭祀等活动来过寺庙以外,自己一次都未曾踏足过。
  她以为这次她也会同从前一样,出不了两日便会受不住寂寞了。
  然而令她自己都没想到的是,这半个月里她倒真的沉得下心来一心礼佛了。
  白日跟着住持他们诵经祈福,夜里便抄抄经书。
  她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些布料,顺带将那日裴词安画的画也带了过来。
  偶尔不抄经书的时候,她便绣绣香囊,再加上最近裴词安也经常来寺庙里陪她,带她去后山采野花,最近又教了她掷骰子。
  在寒山寺的日子有他陪着,过得缓慢倒也惬意。
  等到半个月后在门外再次见到晏温的时候,沈若怜忽然有些恍惚地想,自己似乎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怎么想起过他了。


第15章 
  晏温来寒山寺,是来追查谭逸的下落的。
  自打那日他交代韩大人,若是证据确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后,谭逸就失踪了。
  谭家人一口咬定谭逸是自己出去后再没回来,没有证据,也不能判定谭家包庇罪犯。
  韩大人暗地里派人查了好久,最后见时间过去太久,实在没法交代了,才同太子坦白了。
  而晏温听说谭逸最后出现的地点在寒山寺附近后,原本说让薛念去查的话锋当即一转,又说要亲自过来一趟。
  晏温最近这一段时间也委实忙碌。
  为了去寒山寺,熬了两个大夜将其余事务提前处理完成,这才给自己匀出了一天的时间,计划天不亮便出发,傍晚返回,夜里就能回到东宫。
  来去只耽搁一天的早朝。
  这日是个风和日丽的晌午,马车直接驶入寒山寺,院子里早就乌泱泱站了一堆人。
  晏温下了马车,为首的住持上前同他见礼,而后领着他朝客房方向走去。
  “殿下路上辛苦,先请到客房歇息片刻,我这便将人请过来。”
  晏温眉眼温润,双手合十对住持回了一礼,语气平缓而温和:
  “那就劳烦住持了。”
  住持微微侧身避开,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绕过正厅上了长廊。
  到了长廊拐弯的时候,晏温视线微微侧了回去,不动声色地朝方才院中那堆人里扫了一眼。
  只一瞬,又迅速收了回来。
  晏温今日来的时间紧,刚一坐定,住持便将当时见到谭逸的小沙弥请了过来。
  那小沙弥说自己是恰好去后山采药,看到的那人。
  那人本就有些鬼鬼祟祟,再加之他身上穿的衣裳十分华贵,并不像这附近的山民,他才对那人印象深刻。
  晏温细细询问了他一番,又叫人将其他可能的证人证物全都传唤了过来。
  太子亲自来审问,效率自然高很多,可饶是如此,所有人证物证彻底盘查完也到了戌时三刻。
  待到所有人都出去,李福安才上前,看了看天色,犹豫道,“殿下,此刻天色已晚,您是在此用完斋饭再回,还是在回去的路上先垫垫?”
  太子不止一次因为公事耽搁吃饭,但回去的路上要走一段临近悬崖的山路,若是太晚恐怕不安全。
  晏温没出声,手底下似乎在写着什么。
  李福安便也没再多问,悄悄退后了一步。
  等了一会儿,晏温将笔搁下,将方才画的路线图递给李福安,这才同他说道:
  “这是整个香山的地形图,用红笔画出来的是谭逸可能的潜藏地,让暗卫派人顺着小路去搜。”
  李福安接过宣纸,心底愈发对太子佩服得五体投地,就听太子又道:
  “让人端些斋饭来,孤先去外面透透气。”
  没说回宫,也没说不回宫。
  既然太子说去透透气,李福安便没跟去,在太子出去后,他先去吩咐了斋饭,之后又拿着图纸去找了薛念。
  寒山寺这两日因着晏温要来,谢绝了其他香客,此刻院中十分静谧,唯有鸟语虫鸣声从幽深的树林中传来。
  冷白色的月光洒在青砖铺成的地面上,如水一般清亮,不远处的廊下挂着几盏昏黄的宫灯,风一吹,宫灯轻轻晃动,地下昏黄的圆形光晕便也跟着晃了晃。
  一阵带着潮气的夜风吹来,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香火气。
  他安静地在院中站了片刻,月光倾洒,男人颀长的身影不染纤尘。
  晏温抬头看了看满天繁星,随后目光落在不远处某间灯火通明的殿宇,想了想,抬走朝那个方向走去。
  亮灯的大殿是寺庙里供奉佛祖的佛堂,晏温走进院子里的时候,闻到一股浓重的香火味道。
  殿内虽然灯火通明,却十分安静,他不由放轻了脚步。
  树枝摇曳,影子如水中藻动,钟声从不远处传来,寂落之音,如覆一层薄霜。
  他缓缓走上台阶,绕过回廊,还未走到门口时,视线不经意间一扫,透过洞开的窗户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晏温脚步一顿,停在了窗外,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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