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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折鹤-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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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十二个时辰来我取解药。”
  闻言,宋锦安指尖紧了紧,十二个时辰,便是连一天都不能离开。她深吸口气,压下满腹心酸,“我清清白白,自是能在府上配合大人调查。但月后的军器营考核,这也是宋大小姐生前的一个愿望,她没有机会实现……”
  “我会允你去。”

愿等
  “大人若无事,我该退下了。”宋锦安忍住膝盖处传来的丝丝凉意,起身告退。
  门外清然冷哼一声。宋锦安没理会。
  她径自穿过游廊,红木制的凭栏堆出密密的光影。
  尽头,白芍正候着她。
  宋锦安按耐住故人重逢的惊喜,浅笑着,“多谢白芍姑姑为我作证。”
  “不必谢我,我只是实话实说。”白芍犹豫看眼她的膝盖,“你的伤可打紧?”
  “回去歇两日便好。”宋锦安余光撇到清然,伸出手拉着白芍,“姑姑与我许久未见,不若去凉亭聊聊。”
  由湖边挖出的亭子狭且低矮,然四面通透,柱上绘有八仙过海。
  白芍温柔一笑,“你该是有许多想问我的罢。”
  “是。”宋锦安捏紧指尖,故作轻松道,“我想问一问,宋大小姐当年是如何去的?”
  “难产血崩而死。”
  “谢小少爷便是小姐留下的孩子么?”
  “……是。”
  “只留下一个男婴?”
  “有个女婴,然出生便没有呼吸,谢小少爷也是叫人从鬼门关前救回的。”
  即使早有预测,可再听到时宋锦安依旧心如刀绞。她的哟哟,没有出现神迹。她死的时候是否感受到母亲的期待,是否汲取过温热的羊奶。又是否感受过,世间盛大的雪。
  大抵不会罢。
  “那为何小少爷的生辰是四月九日。”分明生产那天雪漫大寒,还是元月。
  “逢姑娘忌日谢大人不许喜庆,故特改小少爷生辰。他说四月九日,是头遭见姑娘的日子。”
  宋锦安瞳孔微缩。
  四月九日宫门宴,是她在上锁的后厨中找着饿到昏迷的谢砚书,那时她天真以为自己救了只落难的鹤。可若叫经年颠转,她想自己不会再推开那扇门。
  “姑娘可还有想问的?”白芍担忧看向宋锦安。
  借着撩发的功夫,宋锦安已然掩去眼底水光粼粼,她轻轻颔首,“的确有。我想问问白芍姑姑这些年过得可还好,李嬷嬷她们呢?”
  白芍袖口下的手紧紧握住,她鼻头酸涩,极低道,“很好。谢大人并没有为难我们,李嬷嬷三年前回老家照看小孙女去,我如今住在香山倒也自在。”
  “那便好。”
  “宋…宋五姑娘呢?”
  刹时,宋锦安胸口堵塞,几乎疑心对方什么都知晓了。她唇瓣轻颤,发间一枚珍珠簪子颤得厉害。
  可是最后,她别开眼,忍住哽咽,“很好。”
  两人一时无言,唯余林间枝叶沙沙交错声。
  宋锦安起身,“我该回去了。”
  “我送送你罢。”说着,白芍快步起身扶住宋锦安。
  于迈出亭子刹,白芍道,“不论姑娘是谁我都不会过问,我愿意等到姑娘告诉我的那天。”
  宋锦安眼眶酸涩,她几乎狼狈地抽出身。短短几步路,她知晓白芍一直于原地望着,然,宋锦安从未顿足回头。
  姚瑶无声无息冒出来,鬼魅般跟在宋锦安身后,“从今儿起,便由我寸步不离地盯着你,你最好不要耍什么手段。”
  宋锦安嗓子发哑,便不欲开口,只拿眼扫着姚瑶。
  “病了?”姚瑶双手抱胸,“连刑都没有用,睡两天湿地板就过了病气,委实太差。”
  这下宋锦安更没有开口的欲望,她撑着头昏脑胀走回院子。
  里头倒是收拾得干净,宋锦安囫囵去除湿脏的外衫朝暖塌上去。
  姚瑶面无表情,一跃飞上屋檐,保持老僧入定的姿势阖眼。
  宋锦安睡足了五个时辰才睁眼,她捂着胸口起身,倒是未有中毒时的难受,想必谢砚书给的药只有十二时辰后才会发作。
  她套上外衫,摸来茶壶也不在意里面的水冰凉,就这点水咽下块枣糕。
  余光瞥见桌上的木奁,她一时怔怔。这是装教具的木盒。
  宋锦安强迫自己挪开眼,谢府处处都是眼线,她愈是对谢允廷关切过度,愈是处处破绽。即使只有一丝可能,她也不愿叫谢砚书猜到。
  门外传开琉璃的声音,“宋五,听说你身子不利落回百景园待了段时日,现下可好全?”
  宋锦安忙清清嗓子,脚步不慢地拉开门,引上琉璃关切的神情,“差不多好全,再歇两日即可。”
  “成,那我同小少爷交代声,几日见不到你他倒是念叨得紧。”
  闻言,宋锦安胸口发闷,搭在门扉上的手不自觉用力,“有劳小少爷挂念。”
  目送玩琉璃离开,宋锦安瞧眼天色,约莫到了找谢砚书要解药的时辰。
  按耐住心里的抗拒,宋锦安裹紧外袍打着灯笼朝前院去。
  清然见着她,倒是难得没有出言嘲讽,只目光不善冲她上下打量。
  宋锦安自朝里去。
  宽敞的里厅摆有两尊天青色鱼嘴香炉,里头吐着絮絮紫烟。蜀锦制成的湖蓝色门帘系以颗颗饱满的南珠。
  宋锦安隔着面梅花景屏风朝谢砚书出声,“大人,该给我解药了罢。”
  屏风后纸笔写字的人手顿顿,他头也未抬,从袖口里抖出两支白瓷瓶,“往来的信里都写了甚么?”
  宋锦安犹豫半息绕过屏风,一把拿过解药,囫囵咽下,入口苦辣的味道叫她呛得厉害。
  “三封信笼统几千字,我自不可能一口气讲分明,万一谢大人觉着我身上没有利用价值送我下狱怎办?”
  说着,她麻溜打开第二支瓷瓶,里头装着的是同白天一般无二的毒药,她心口微颤,随即若无其事吃进去。
  “该说了罢。”谢砚书对宋锦安粗鲁的吃相微不可查皱起眉,撇开眼不再看她半分。
  宋锦安笑道,“第一封信说到宋大小姐很想念她的家人,夜夜都会梦到。”
  幽暗烛火里,谢砚书的眸一颤。
  “她写到,我身为宋家女未能替家族伸冤,无颜面对地下双亲。苦心谋划数月然只得困于谢府后院,满腹才思无路可用,思及此,心痛如绞。”
  宋锦安一字一句,一缕墨发垂下遮住她半面脸,“谢大人可听分明了?这都是宋大小姐写的,同我无关,望谢大人莫怪。”
  太师椅中的人没有回复,只默然坐着,墨色里窥不见他的神情,只听闻声急促的闷咳。
  宋锦安自顾自开口,“信上还道颜昭入宋家三载未享到福气,反受宋家连累,于心不忍。往后将颜昭作仅存亲人,不论对方是否还认。惟愿颜昭不要自寻短见,她定竭尽所能救颜昭出来。”
  说罢,宋锦安也无需谢砚书的回应,不做停留扭身就走。
  光洁照人的大理石上印出两道拉长的身影,一静一动,似两卷枯叶。
  屏风后兀的道,“你去见颜昭时她如何。”
  宋锦安瞬间庆幸当日她未暴露出太多马脚,脑海中思绪万千,她嘴上说的淡,“尚可。”
  末了,她沉吟道,“颜府不惜受人弹劾也屡屡救济颜昭,看来世上终究是有情有义者居多。”
  谢砚书没有纠结她话里的深意,轻轻拢起玄色烫金滚边披风,“你以为是颜府在帮颜昭?”
  “自然。”
  良久,谢砚书重新执笔沾点墨,手极稳地批下行草书,“退下罢。“
  宋锦安莫名扭头望他一眼。昏暗视线下的谢砚书不似白日的咄咄逼人,倒是清瘦孤寂。没来由的,宋锦安沉声道,“帮颜昭的不是颜府么?”
  “为何要问。”
  “我只是,不想报错了恩。”
  月色下少女的脊梁笔直,目光坚定,她固执等一个答案,即使告知她答案的曾是个冷血无情的疯子。
  “是我。”
  宋锦安瞳孔一颤,她抿紧唇,一言不发转身离去。素色裙摆擦着大理石划过,留下片片残影。
  门外清然正和姚瑶低声交谈,见宋锦安出来,重新挂上冷脸,摆正佩刀。
  宋锦安目光悠悠地拉紧披风,“谢大人是从何时帮助颜昭的?”
  “你问这个做甚么,难不成你总算意识到我们大人不是罪大恶极了?”
  面对清然的夹枪带棒,宋锦安觉得无趣,便头也不回朝外去。
  清然头遭见这般不接话的人,心下憋屈,扬声,“从宋府倒台第一日起,谢大人就反复周旋,宋家惹的是大罪,若非谢大人暗中出手,你当真以为颜昭能活下去?”
  浓重夜色里 ,宋锦安仅顿了片刻,随即重新提起脚。
  ***
  静谧的里厅内竟用书架隔出个内室,满墙的画卷活灵活现,从飞禽走兽到山水写意。许是保管得当,即便拢在阴湿屋内也未随着年头而出现不同程度的褪色。
  谢砚书就那样一动不动坐在书桌边,手旁放只老旧的木奁,隐约可见底部刻有个锦字。里头装着的物件稀稀落落,杂乱有药品玉梳,也配着文房笔墨。
  清然提灯进来时,屋内的摆饰显然叫大人重新擦拭过,他试探道,“大人为何留着宋五,卑职私以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毕竟她可能会威胁到大人的性命。”
  “我自有分寸。”
  见劝谏不成,清然垂头丧气离开。
  一时间屋内又安静下来,谢砚书指尖慢慢拂过枚玉刻小像,上头的女子温婉大气,眉眼清隽胜月娥。

秘密
  夜里辗转,宋锦安忽觉着委屈极了。
  缘何她总在替人受罪,替人还恩。就因她姓宋?她分明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却一次次因宋家的事委曲求全。
  这算甚么呢?
  恩情,当这个词同谢砚书合在一块儿她便觉着刺耳。不愿给宋家机会的是他,现下高高在上帮助颜昭的也是他。而宋锦安做不着将恩怨一笔勾销。她心底仍是恨。
  断断续续做着梦,宋锦安硬是躺足两日才收拾着往韵苑去。几日分别,她立在门前竟有些踌躇。
  从前不知晓谢允廷的生母是谁,现下知晓,她惊喜余是茫然。
  她想对他好,去补满四年未见的年岁,却又明白,她不会留在这,无法抛却一切再做个金丝雀。
  那点遗憾叫宋锦安反复挣扎,最后强忍着心酸朝内去。
  琉璃正替谢允廷梳着发,扭头见宋锦安来的早,便笑笑,“你可有的等,小少爷的头发滑,不好拢。”
  “我来试试罢。”
  闻言,琉璃一愣,看向宋锦安,后知后觉递上梳子,“喏,仔细些,莫扯到小少爷的发。”
  宋锦安嗯了声,握住梳子,坐在谢允廷身后。
  透过铜镜,她能瞧见谢允廷期冀又好奇的脸,瞧到他那双同自己五分像的眼。
  几近颤抖的,宋锦安的指尖蜻蜓点水般擦过他的耳垂,这是她拿命换来的孩子,可她从未亲抱过他瘦小的身躯。
  “宋五姐姐,我想梳个高高的团子!”谢允廷兴冲冲比划着头。
  宋锦安忙垂眸错开眼底的泪意,她强笑着,“好,都依你。”
  分明半柱香能拢好的头,宋锦安掺着点私心花了一炷香。
  琉璃好笑地掩唇,“我当你是个手巧的,原会画画的也不会梳头呀!”
  宋锦安赫然,“确是我头遭干这活。”
  “行了,小少爷还得去用早膳,你去旁边候着?”
  “我会吃快些!”谢允廷努力仰起头。
  宋锦安心中一软,有些欲望险些脱口而出,她摆手,“不必,小少爷慢些用。”
  虽宋锦安叫他想怎么吃便怎么吃,谢允廷还是满口满口地咽,待吃净后小跑到宋锦安身边,“我们去上课。”
  “小少爷今儿很积极。”宋锦安笑道。
  “是呀,爹爹说你只教我一个月,我不好好学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突如其来的难过山海似淹过宋锦安,她分明袖口下的手掌要生生抠破,却只能客气道,“小少爷很喜欢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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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喜欢,那宋五姐姐喜欢我么?”
  宋锦安微愣。倘使她可以说真话,她一定道,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想以宋锦安的身份伴他牙牙学语,伴他蹒跚学步。
  然,她是宋五。
  “小少爷冰雪聪明,谁都喜欢。”
  得了宋锦安的回答,谢允廷羞涩抿唇,怪有些不好意思地呼哧呼哧跑去书房。
  “你若是真喜欢小少爷,日后即使出了府也可时常来探望,我们还能拦你不成?”琉璃叫两人整出身鸡皮疙瘩,瞪眼宋锦安。
  宋锦安笑笑没接话,转身去了书房。
  软凳上谢允廷绷着脸描样子,一笔一划铆足劲。
  宋锦安心念一动,轻轻抬起他的笔,“这里再缓些。”
  “以前不是这般教的呀。”
  “因为这是我新学的画技,更厉害。”宋锦安握住他的小手,包裹的严严实实,“从前我教你的东西你去别处也能学会,现下我教你些独门秘诀。但你要答应我,不许告知旁人,爹爹也不行。”
  “好!”谢允廷小脸通红,头遭有了不能告知谢砚书的小秘密,看着宋锦安宛如最好的朋友。
  “你从前不是想学画雪么?我教你。”
  “宋五姐姐你好好呀!”
  宋锦安默然,她搁下最后一笔。画卷上沸沸扬扬的雪子远胜燕京任何一年。
  “好漂亮,可惜我身子不好,爹爹都不许我去玩雪。”谢允廷遗憾地垂着脑袋。
  宋锦安拉起他的手,半蹲于谢允廷跟前,“小少爷乖乖吃饭喝药,以后便能出去玩雪了。”
  “唔,但是我娘亲就是在个雪天走的,爹爹说她要回家去。”
  “那小少爷,知晓你娘亲的名讳么?”宋锦安心尖尖疼的厉害,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温柔笑意。
  谢允廷警觉地捂住嘴,连连摇头。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叫宋锦安哑然失笑,“无妨,我是你娘亲很要好的朋友,我也知晓她的名字。”
  谢允廷怔怔的,半响没反应过来。
  “学的如何,时辰到了。”琉璃推开门径自入内,看清谢允廷脸上的呆滞不由得苦笑,“宋五,你又同小少爷讲甚么故事了?”
  “民间俗语。”宋锦安轻飘飘揭过话,上前打水净手。
  琉璃端着盆红澄澄的樱桃放于谢允廷跟前,亲取了枚喂他,复而想到甚么头也不回地喊住宋锦安,“你回去的时候可小心点。”
  “怎么?”
  “府上来了位客人。”忽然,琉璃想到甚么娇嗔宋锦安眼,“我想错了,你也不必避着,保不齐能成段好事。”
  宋锦安二丈摸不着头脑,那头琉璃却决计不肯说。宋锦安只得快步从韵苑小道走。
  谁承想,一方帕子直接飘到她脚边。
  宋锦安愣愣,狐疑扭头望去。
  假山上爬着位青衣少年,他约是十八岁的模样,长得倒是眉清目秀颇为周正,只是脸上肿起的抓痕瞧着有些滑稽。约是没承想路上有人,那少年毫无形象抱着凸出的岩壁。
  宋锦安下意识偏开脑袋。
  那人却反应过来,面上青红交加,玉冠上的白翎也抖三抖。
  忽有寒风刮过,宋锦安肩头瑟缩下。
  此举落在晏霁川眼中那可不对味。他疑心对方是吓哭。
  “姑娘莫怕,我不是刺客。只是叫猎狗追的上山,一时间下不来了。”
  宋锦安循声抬眸,心里头好笑。哪家刺客能作成他这副模样?
  “姑娘若是方便,可以替我喊个管事来么?”晏霁川弱弱捂住脸,约是觉着此举委实不雅,耳根子泛红。
  宋锦安犹豫片刻颔首。看眼绣有紫藤的帕子还是没捡。
  随管事一道来的还有余家二公子,他笑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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