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鹤-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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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然拳头捏的紧,腮帮子?也鼓得发红,半晌才吞吞吐吐憋出几个字,语气?极低,“阿锦小姐可知最近燕京的瘟疫?小少爷他,昨夜确诊了。”
登时,宋锦安直站起?,双目锐利盯住清然,心头那?酸痛叫她话颤的厉害,“朱雀街管治严,怎么害上的?”
“卑职查了一夜,许是马夫叫家?中幼子?过的病气?,后?传到府里,这?才——“
仅说?道这?,宋锦安便分明。瘟疫传播极快,方害病时也不觉难受,自然难防,思及小满身子?素来弱,这?遭怕是不好过,那?舌尖都发苦,只问?,“可请过太医了?”
“宫中怕过病气?,不许太医近段时日?外借。府医看过,开了药方,说?这?几日?若是熬过去便无事,若熬不过怕是会烧成傻子?……”
这?病最难治的便是高?热不退,城中多少孩子?都烧的神?志不清。
宋锦安强撑着不叫自己失态,只是眉间忧思重重,迟迟没有开口。
张妈妈挑着帘子?走出,待看清堂中的人稍疑,“找宋五的?做甚么?”
“没甚么,军中的事情,我这?便走了。”宋锦安深吸口气?,不无慎重同清然叮嘱,“我去瞧一瞧小满。”
清然一咬牙,狠心将话吐出,“恐怕得劳您亲在府上住几日?,照看小少爷。”
宋锦安拧起?眉,指尖蜷曲,轻轻落声,”有谢砚书照看,我便不必时时宿着。“
“大人现下不在府中。”
不待宋锦安细问?,清然跪下,交代得清楚,“大人有公务处理,近段时日?无法?归家?,是故我才腆着脸求您回去,否则小少爷未免可怜。”
嘴上说?的简单,然清然心头万般难捱。谢大人怎会因公事绊住脚而对染了瘟疫的小少爷不管不问?,分明是陛下为惩治他抗旨不遵,将人压去大牢。已是进去的第三日?,谢大人现下连小少爷染瘟疫的事都不知晓。若非清然叫谢大人叮嘱过不许声张,他早在小少爷不舒坦的第一日?就跑去军营求宋锦安回来。
闻言,宋锦安将心底的犹豫抛去,既不必遇到谢砚书,她自是愿陪在谢允廷身侧,当下颔首。
张妈妈暗觉两人话藏玄机,不敢误了宋锦安的事,只遗憾收回眼?,“忙完这?阵子?来用晚膳。”
宋锦安歉意辞别张妈妈,留下带来的月钱同些赏赐,匆匆上了谢府的车舆。
七拐八拐进了朱雀街,谢府门匾落灰,少了奇石装点,院内古树小湖都显着秃。
谢府人皆低头不语,轻手轻脚端着药盘进进出出。经谢砚书散财一事,谢府用度确缩减不少,从前的月光纱都换成普通素纱,只余谢允廷的韵苑还装扮得精致。琉璃枯坐在圆桌边,双目无神?瞧着那?碗黑褐色的汤汁。
宋锦安一进来便叫药味熏得难受,顾不得旁的,大步行至内室,往床榻边走去。
柔软的床榻上卧着个烧的满脸通红的小儿,墨发焉不拉几垂下,双眸禁闭,呼吸粗重。
宋锦安探手,一碰到谢允廷的额头便觉指尖烫的厉害,她转头盯着清然,“快拿冷帕子?来。”
随即,一长串婢子?捧着冷水走进。宋锦安将干净帕子?浸润,仔细拧去滴答的水,细心盖在谢允廷的额面。
“小少爷总喂不进药。”姚瑶默默立在床榻边,双手端着碗黑漆漆的药汁。
宋锦安瞧一眼?,接过药勺,试探尝尝。入口极苦,她一点点斜进谢砚书唇边。
谢允廷感知到苦涩的药汁,昏昏沉沉中下意识抿紧嘴,汤汁便一滴不剩地全滚落到被褥上。
姚瑶无奈垂下眼?,“总喝不进去,不是个法?子?,都烧了四个时辰。”
那?揪心的酸扼得宋锦安眼?眶微红,她忽对众人道,“都出去罢,我会将药喂进去的。”
“你一个人——”清然错愕抬眸,犹豫不决。虽说?谢大人斩钉截铁认定她是阿锦小姐,然清然总疑心她别有所图,独自放她和小少爷在一块,若出了甚么事情?
“好,我们都出去。”姚瑶率先转身,拽住清然,两侧的婢子?自觉退下。
屋内便只剩昏迷不醒的谢允廷和宋锦安。
静静凝视着谢允廷瘦小的身躯,宋锦安慢慢扬起?个笑,笑得心酸又难受,她重新舀起?一勺药,俯身放在谢允廷唇边,喃喃,“小满,喝药,乖。”
谢允廷仍是紧闭着嘴,半点反应也无。
宋锦安眉目满是柔情,杏眼?稍弯,少女的模样?渐渐同曾经的燕京明珠宋大小姐重合,是浑然天成的温婉,不可直视的月上仙。
她道,“小满,我是娘亲。”
“娘亲……”似叫这?两个字缠住,谢允廷挣扎着颤着唇,虽双目闭着,他的脸上逐渐带点粉色。
宋锦安眼?角湿润,头遭说?出迟别多载的话,“娘亲来看你了,娘亲,很欢喜,很欢喜你。所以?小满,你可不可以?,好好地渡过这?一遭。”
菡萏玉屏隔风,半卷床帏搭于她手。
宋锦安轻轻送进药勺,谢允廷稍稍张口,药汁入喉。
登时,宋锦安大喜,眼?泪朦胧喂着一勺又一勺。
谢允廷许是苦极,他眉头拧的紧紧,猫儿似地哼哼,“娘亲,别走,好苦。”
“不怕不怕,吃了蜜饯就不会苦。”
“爹爹说?,娘亲也怕苦,苦,好苦。”
宋锦安的手微顿,她不知想到甚么,只道,“娘亲不怕苦。”
——怕苦的,从来是谢砚书。所以?你像他幼时,也这?般难喂药。
“娘亲会一直陪着小满,陪着爹爹么?”孩童稚嫩的声音闷闷,像极委屈的小兽。
宋锦安没有开口,只沉默看着渐空的药碗。
“娘亲——”得不到回应,谢允廷的脸带着焦急,眼?皮不住地颤,想要?睁开却?始终没有力气?。
宋锦安忙放下药碗按住谢允廷不老实的手,包裹他冰冷的拳头。
“娘亲。”
又是声低低的央求。
宋锦安眨眨眼?,苦涩道,“娘亲会一直爱着小满。但是娘亲,没有办法?再留在你身边。”
语落,谢允廷止住挣扎。不知是听清了这?句话,还是累极,他安静睡过去,传来平稳的呼吸。
屋外姚瑶见宋锦安端着喝空的药碗出来,惊讶扬起?眉头,“果真有本事。”
“夜半小满还会烧起?来,我今儿便宿在他床边。”
姚瑶同清然对此没有异议,只替她送来几床被褥,一大院子?的人都候在隔间听候吩咐。
熬至丑时,宋锦安替谢允廷又次退热,累的已是头昏脑涨,倚在榻边枕着胳膊小歇。
皎皎银辉下,不知何时走进来个人。
一身单薄的官服,上头染着点点血迹,他墨发仅以?枚木簪束着,眉眼?很是冷冽。似是染了湿气?,喉头不舒服地干咳几声,忽意识到韵苑静的过分,周身一凝,腿脚稍坡地快步朝内去。
推开黄梨花木雕花门,入目却?无婢子?看守,谢砚书刚要?唤来清然,窥见隔间人头攒动。
抢人
姚瑶听到?推门声; 忙不迭放下手中药方,朝外一看,待看清是谢砚书后不无讶异; “大人; 您回?来?了?”
“大人,您没有事罢?”清然大喜过望,挤开姚瑶,双目不住在谢砚书周身转悠。
谢砚书淡淡揭过,“无碍。夜半何以都宿在这。”
这下,清然神情僵硬,半晌开不了口。
姚瑶暗鄙; 利落解释,“小少爷染了瘟疫。”
谢砚书擦拭乌纱帽上血渍的?动作一顿; 指尖泛白,几乎须臾便迈至内室门。
兀的?,他?听姚瑶道,“阿锦小姐在里?头,这几日是她照料着小少爷; 现下小少爷已退了热。”
玉竹般的?指尖堪堪顿住,谢砚书叫月色染得忽明忽暗; 久久不动作。
惘的?,他?极轻打开门扉。
屋内; 宋锦安卧在榻边; 带着倦意的?眼底一小片乌青; 细长?的?睫羽随呼吸起伏微颤; 墨发随意披落在肩背,露出她莹白圆润的?耳垂。而谢允廷; 侧卧蜷曲,小手下意识握着宋锦安放于榻上的?一节小指。他?们俩紧紧挨着,就那般于月下静谧。
没来?由的?,谢砚书不愿再动半分。
门外,是喧闹烟火的?寻常人家。
门内,也是家。
记不得睡过去多?久,宋锦安头痛地撑起身,眼皮颤颤。
那一角绯红官袍便隐在屏风之后。
宋锦安睁开眼便下意识朝谢允廷额头探去,不似先前滚烫,她嘴角含笑。
“娘亲。“恰此时?,谢允廷也迷迷糊糊打开眼皮,稍疑地看着宋锦安,”宋五姐姐,怎么是你?我?好像,听到?娘亲的?声音。”
宋锦安欲言又止。
“我?娘亲是不是来?过?我?要去寻她。”谢允廷呼哧呼哧掀开被褥,小胳膊小腿费力地要向下捞靴子。
宋锦安按住他?的?动作,心有不忍,“你娘亲是来?过,可是方才她有事便先回?去。”
闻言,谢允廷浑身发冷,双眸含泪,“为甚么?是不是我?不乖,所以娘亲不喜欢我?。”说着,他?呜咽地抹着泪珠子。
宋锦安说不出此刻心头的?酸涩,只?垂下眸子,不敢再看。
谢允廷却?不依不饶地拽住宋锦安的?衣摆,可怜兮兮追问,“宋五姐姐,我?娘亲喜欢甚么样的?孩子,我?都可以学的?。”
“小满。”宋锦安唇瓣发颤,再听不下去,只?不管不顾地抱住谢允廷,哄道,“你很好,你的?娘亲很喜欢你,她纵使再怨天?尤人,又没有后悔过你的?到?来?。”
“那为甚么,娘亲不要我?……”年幼的?孩子懂不得许多?,反反复复固执他?心底的?结。
屏风后谢砚书欲提步走出,脚尖才挪动半寸便听得宋锦安语气低软道,“娘亲不是不想要你,而是她不能要你。你眼中的?爹爹是最好的?爹爹,而娘亲眼中的?他?却?算不得一位夫君。娘亲很爱你,只?是她,无法再爱你的?爹爹。”
刹那,谢砚书脸上的?血色同暗沉的?月色一齐,褪了个干净彻底。
帘外水潺盎然,他?独立原地,却?不知何处是门。
清然适时?走进,看着谢允廷清醒,眉开眼笑,“真是巧,大人回?来?便遇着小少爷身子渐愈。”
“谢砚书回?来?了?”宋锦安眉间温情淡去。
清然猛然察觉话不对,然已没有咽回?去的?可能,只?低低道,“才回?来?的?。”
“既然谢砚书回?来?了,便请他?好生照顾小满。倘使他?忙得没时?间,可将小满抱来?我?处。”说罢,宋锦安冲姚瑶等人颔首示意,准备离去。
才走两步,宋锦安觉手脚软的?厉害,整个人看不清路,她咬着牙,强撑走几下,忽天?旋地转,直直倒地。
姚瑶微惊,不等她上前扶人,屏风后飞快闪过道绯红影子。
谢砚书沉声,“府医!”
头发花白的?府医颤颤巍巍给叫谢砚书抱至软塌上的?宋锦安把脉,仔细斟酌两番后苦着脸道,“是叫小少爷感染了去,现下得好好休养几日,免得高热不退。”
“快去开药。”谢砚书头也不回?地吩咐,欲落在宋锦安额前的?手顿了半晌,还是收回?,面无表情冲姚瑶道,“替她看看热不热,拿帕子敷着,库房里?还有些牛黄丸,都拿来?问问府医能不能喝,另,这处的?被褥烧去,免得再染病。”
姚瑶愕然于谢砚书也有话如此多?的?时?候,怔怔问道,“那先将阿锦小姐安顿在——?”。
“含月院。”
“含月?”姚瑶手一抖,随即若无其事去安排新的?被褥。
“军营那头递信告假。”谢砚书留下这句话,大步抱着宋锦安朝含月院去,双手却?不敢覆在她腰身,只?以手背相接。
空闲四载的?含月院一夕间灯火通明,素来?是全谢府安置得最雅致的?地,如今休养确得天?独厚。潺潺流水作的?曲渠浮着才长?出的?荷叶片片,数不清的?锦鲤在叶下嬉戏。
宋锦安双目紧闭,脸颊飞粉,安安静静卧在榻上,一动不动。
烛火于她睫羽下透出片扇叶,谢砚书徒望半晌。
支起的?窗柩下送着敲到?好处的?风,不叫人见寒却?也不闷。
良久,谢砚书小心翼翼替宋锦安取下有些尖锐的?发簪,少女便在被褥中蹭蹭头,扭身睡去。
“大人,药好了。”姚瑶端着药碗,目不斜视放在谢砚书手边。
谢砚书吹凉,才挽起官袍的?袖口要去舀一勺,外头吵嚷得厉害。
“大人,是,是晏小侯爷来?闹,问为何阿锦小姐足一日未回?信,他?要亲眼见一见阿锦小姐是否安好。”清然头大如斗,忐忑报了消息。
床榻边的?谢砚书默不作声,径自将盛有药汁的?勺朝宋锦安嘴边送去。
“谢砚书,你敢欺负小五,我?便同你不死不休!”晏霁川不顾侍卫阻拦,带着晏家侍卫大刀阔斧踹开院门。
猛然袭来?的?冷风叫谢砚书眉头微皱,下意识侧身挡住宋锦安面前的?寒气。
“小五怎么了?”晏霁川慌张滑跪到?宋锦安边上,待看清宋锦安潮红的?脸后心下分明,只?恨得牙痒痒,对谢砚书骂道,“你儿子病了凭什么要小五来?照顾!这是瘟疫!即使不死人,也不是普通风寒!”
说着,他?起身弯腰就要抱起昏睡的?宋锦安。
一双瘦削的?手有力横在晏霁川跟前。
他?侧目一看,难掩怒气,“谢砚书,小五是我?的?未婚妻,要照顾也是我?照顾!”
“我?谢家有最好的?府医和?已经治愈的?经验,你有甚么?”谢砚书单手稳住碗,另只?手朝晏霁川一掌击来?,逼得他?连连倒退。
“你怎知我?晏家不能给小五更好的?照料?”
“晏家?令堂同意阿锦进门了?”
“谢砚书,你简直不可理喻!”
一拳出手,谢砚书轻闪躲过。晏霁川本就不是为着打架而来?,见谢砚书让出床榻的?位置,当?即握住宋锦安的?胳膊要将人扶起。谢砚书眉间极寒,一脚踹在晏霁川膝间,迫使他?踉跄跪地。
双方侍卫各个握住佩刀,虎目相对,只?待主子一声令下就开打。
晏霁川冷笑连连,“谢砚书,强盗一词形容你委实?不过分。”
“彼此彼此,你哄骗小五做你未婚妻的?时?候又何尝不是个强盗?”
“我?——”
兀的?,床榻上的?人剧烈咳起来?。
两拨人全部熄声,齐刷刷看去。
宋锦安揉着眼,眸子缓缓转动一下。乍一见数不清的?人围在床前,心头巨颤,只?道她莫不是又遇着甚么鬼神乱力的?事。
“小五。”晏霁川松口气,眉眼弯弯。
宋锦安这才注意到?靠的?最近的?二人,茫然,“你们这是在做甚么?”
“您染上瘟疫昏迷在地,谢大人想将您先安置在含月院休养,然晏小侯爷急匆匆就破门而入,甚至大打出手。”清然嘴快,一句话将责任撇个干净。
阿九不甘示弱,仰着头只?道,“我?们家公子是关切未婚妻,任谁得知未婚妻在谢大人家中还迟迟不递消息都会惶恐不安。谁承想谢大人屡次阻拦我?等,还对我?家公子想带走宋五姑娘的?行径拳打脚踢。”
“谁拳打脚踢了?你家公子豆腐似的?,少血口喷人!”
“谁是豆腐!你嘴巴放干净点,果然是土匪窝!”
“你——”
“你甚么你——”
宋锦安总算听分明,略头疼地掀起被褥,先去看姚瑶,“小满如何?”
见宋锦安如此反应,谢砚书一直紧绷的?肩稍松。
姚瑶回?复的?干脆,“已然退热,无大碍。”
“那就好。”宋锦安嘴角扬扬,复看也不看谢砚书一眼,只?对晏霁川歪头一笑,“走罢,送我?去医馆躺着。”
“小五,去晏家罢,那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