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鹤-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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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瑶放下手头的东西,立在?他?身侧,也探头看眼,“阿锦小?姐的轿子的确好看。”
“你?能不能闭嘴,这么想看你?出去看!”清然登时如同踩到尾巴的猫,急喝。
姚瑶淡定耸耸肩,圆脸挂着分漫不经心,“我若出去,待会闹大莫喊我收尾。”
清然恨恨地扭头,咬牙切齿,“行,你?有本事。”
说罢,他?直往主院去。
院内极为安静,就坐着个身着红衣喜服的人面无?表情对着窗柩把玩右手中的玉扳指。
只一眼,清然几乎魂飞魄散,颤颤巍巍扑倒谢砚书跟前,试探道,“家主,您这身是?”
谢砚书侧目看他?,不见?喜也不见?悲,只淡淡捻着袖口复杂的蝙蝠花纹,“阿锦的大喜之日,我焉有不去的道理?”
此话叫清然彻底傻眼,喃喃,“您若是再闹出好歹,晏家可是能直接乱棍打死的。家主莫去,来日方长?。”
谢砚书稍垂眸,一一将?属于喜服的盘扣扣紧。他?鲜少穿如此鲜艳且繁琐的衣衫,大红色的衣衫却?不嫌浮夸,反倒是服帖于他?身,衬人神仪明秀。谢砚书站直起身,缓缓道,“来日,是个再漫长?不过的日子。”
“家主!”清然无?措看向要踏出门的谢砚书,“您现下去了又能做甚么?阿锦小?姐不会同意?依旧不会同意?,不过是徒让自个成为满燕京的笑话。”
谢砚书未驻足。
清然语气更是仓皇,口无?遮拦,“家主何必呢?世间从来没有事事顺意?的道理,若强求也不成何不放手。阿锦小?姐到底给您灌了甚么迷魂汤,您为何非她?不可?”
见?此话仍行不通,清然浑身发颤,急喝,“为何……为何?”
为何要去场注定无?果的局,为何要步步作茧自缚。
“为何您说对宋家是憎恶是不甘。您带着恨意?要宋家最后?的血脉日日夜夜活在?愧疚和不安当中,您一边爱着阿锦小?姐,一边要她?被仇恨折磨。您那时说走不出阴霾的会是宋家女,您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对自己的补偿。可如今,真正困在?其?中再也走不出的究竟是谁?您所谓不死不休的恨折磨的不仅是前世的她?,还有两世的您。”
语至最后?,清然颓然掩面,“家主,从始至终真正日日夜夜活在?仇恨和愧疚中的,只有您。”
前头的人影微顿,谢砚书墨发束成高冠,倒依稀能见?几分少年俊朗。良久,他?抬手接过树上坠下的一片落叶,放在?掌心慢慢握紧。秋风送凉,于他?周身掀起细小?灰尘,他?眉目间染着点释然,淡淡道,“她?用十载教我向善爱人,我用三载教她?向恶恨人。我们都妄想教会彼此,只是我学的比她?慢,关于如何爱人这个道理我到现在?也未完全学会。然阿锦已能很清醒地知晓要如何厌恶我。”
“家主……”清然茫然看着谢砚书清隽的脸。
在?清然的视线中,谢砚书张开手掌,风刮走那片落叶,他?的掌心便空无?一物。
“我曾在?上元节那天失约,现下,我想去赴场她?另许他?人的约。”
风走叶落,眼前人消失在?视线中。
清然失去浑身力?道呆滞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弹。白芍听?到动静寻来,不解看他?眼,“为何至今不向家主坦白小?小?姐的事。”
身侧人的追问叫清然回过神,脸色苍白扯出个笑,“你?觉得?以?家主现下的情况,希望再次落空后?又会如何?”
“所以?——”
“所以?我想等查明带走小?小?姐的是何人后?再禀告。”
闻言,白芍叹口气,双手拢在?袖子口,看向南街热热闹闹的接亲队伍,“许久没有这般热闹。”
劫轿
宋锦安坐在轿子里; 垂着眸子看?着手上漂漂亮亮的红珊瑚手串。
外头车夫忽抱怨声,“要落雨?”
“怎么搞的,今儿下雨?”
宋锦安便侧耳; 听得三三两两的人忙去晏府报信; 心下明了,当?真?是赶上雨。
明是算好的黄道吉日,不?知?缘何飘起小雨。闹得晏家众人急急忙忙将露天的台面拆去换个地儿。
宋锦安坐在轿子里淋不?到雨,只能从车夫的脚速中?判断雨落得大不?大。哼哼唧唧的唢呐声吹得分?外卖力,宋锦安听着觉耳熟,才忆到燕京人家娶妻都吹的这曲子,她当?年难产时也听到过。
曲子忽高忽低; 吹的人该是中?气十足,一口气不?曾断; 真?叫宋锦安听出其中?的调调,不?禁凝神去细听着。
先是有人唱到“天搭鹊桥人间巧奇,一对鸳鸯恰逢新禧”,后?是“葭月欣逢合卺时,关雎赋就共熙熙”
宋锦安听着听着; 轿子兀的颤一下,她便坐直想不?起方才唱到哪里。
外头?一干人大眼瞪小眼; 如?遭雷击般看?向打?横冒出来的谢砚书,吓得各个不?吭声。还是喜娘胆子大些; 拧着眉头?喝道; “莫挡道; 这是晏家新娘子的花轿。”
谢砚书没急着说话; 反倒是朝这边又走近些。
“你——你要干甚么?以为这段路没有路人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告诉你; 我们这一行送嫁的人可?都不?是好惹的。”
那奇怪的动静总算叫宋锦安反应过来,是有人劫轿子,会是谁?须臾,一个名字就跳出来,在她脑海里不?断翻着。
“谢砚书。”宋锦安在荒谬过后?觉着以他的性子做出如?此行径委实?意料之中?。
喜娘大喝声,拍着大腿不?住囔囔,“杀千刀的,你个浪荡子,这花轿你也敢动!”
后?头?的话喜娘还未说完,宋锦安已觉着一点凉气扑进轿子中?。隔着盖头?,宋锦安没有动弹,只捏紧手指。
谢砚书神情恍惚瞧着宋锦安身着喜服的模样。不?合时宜的,他觉着自?个订的这套喜服同阿锦的并不?完全匹配。袖口处的花样不?是同一株,倒是有些扎眼。
“你给我滚出来!你再这样莫逼我——”喜娘的话僵住。
一柄阴森森的大刀抵在她腰间,喜娘忙挂上笑意,“哎呀,有话好好说,动刀动枪做甚么?”
风影将喜娘捆着往前走,只扔下句,“接着起轿。”
动也动不?得叫也无处叫的喜娘几乎要吓晕过去。再往前几里路,迈过这处无人的小山脉便是朱雀街,若是晏家看?到花轿子里坐着一男一女,不?得将她这个喜娘骂死。各种念头?闪了又闪,喜娘恨不?得这雨再大些,直接将今儿的路全堵死才好。
轿内谢砚书睫羽发梢上都挂着雨珠子,随他颤睫便晃晃悠悠地抖着。他宽大的身子塞进来也并不?逼仄,反倒是驱散了几分?轿子内的湿气。不?请自?来的,谢砚书递上枚锦盒,“上次一别后?,你连递信的机会也不?许我。可?今儿你大婚,我该来送份贺礼。”
宋锦安从盖头?里吐出两个字,“出去。”
谢砚书垂着眸子,轻声哄骗,“虽说先前我的提议你不?允,然我较之晏霁川姿色更甚,将我一同收下并不?吃亏。”
“谢砚书。”宋锦安掀开罩得发闷的红盖头?,一双点着淡粉色胭脂的杏眼清清冷冷,与那一身的红些许不?符,“你一定?要这样么?当?年你娶妻我可?是未有过一句话。”
骤一听这话,谢砚书抬眸,定?定?看?着宋锦安漂亮不?像话的面,“那当?年你醋么?”
“你——”宋锦安的话同做派一时间卡顿,深吸口气,复道,“曾经你高高在上而?我一无所有之时你尚且逼迫不?了我的心意,如?今沦为一无所有的是你,你又凭什么觉得我还能再看?你一眼?”
“阿锦,我并非一无所有,我还有一条命。”
“所以呢,你想叫我亲手杀了你,还是留你这条贱命为我效力?”宋锦安淡漠一笑,再不?欲同他多说,“你的命在我这并不?值钱。”
“可?是这条命可?以任你驱使。”谢砚书猛出手,执拽住宋锦安,迫使她伸手掀开锦盒,露出里头?张薄薄的纸。
上头?写着的卖身契几字惊心动魄。
谢砚书在宋锦安不?可?置信的眼里慢慢道,“既然侧夫你不?愿意允我,那做你的侍卫或家仆呢?”
“痴人说梦。”宋锦安挤出几个字,觉叫他拽着的肌肤滚烫无比,欲用力抽回。却未料到谢砚书的力道如?此之大,她强拽不?开便扭身要推,然一下因反力跌倒谢砚书怀中?。
明是突然的碰撞磕得他旧伤口崩裂,谢砚书竟死死圈住宋锦安,单右手扣住她后?颈。
“让我待在你身边,冷落也好,折辱也罢,阿锦,你不?是很恨我厌恶我么?那你打?我,骂我,罚我做个奴隶日日伺候你们,只要不?是这般无视我。”
宋锦安忽觉她所说种种不?过是在对牛弹琴,半分?也进不?到谢砚书脑里,厌倦地,“我不?像你那般无耻,做出上述变态的行径。我也最后?次劝你自?重,往后?我绝不?再留情面。”
闻言,谢砚书却眼尾发颤,那本就叫红色喜服照应得泛红的眼更是触目惊心,他字字含冰,压着宋锦安朝车壁上靠,“甚么叫做不?出那些事?,那是因着你不?够厌恶我。”
“怎——”
猝不?及防,宋锦安只觉眼前一晃,谢砚书的唇便覆在她面,堵住她所有的话头?。夹杂着试探,舌尖一点点描绘,谢砚书小心而?虔诚地吻去宋锦安唇角的口脂。
宋锦安反应过来时惊怒交加,奋力推开他。
未等她出口,谢砚书竟眉眼稍松,苍白面上带粉,“现在可?以收下我的卖身契了么?”
“病的不?轻。”千言万语只汇成这四?个字,宋锦安仰面贴在车壁上,恶狠狠擦着唇瓣,干脆抽出发间步摇恶狠狠扎在他肩头?。细密的一道伤渗出的血在大红色喜服中?瞧不?清,宋锦安双手握着步摇往下摁,话又快又急,“谢砚书,我告诉你,不?论是奴隶还是丈夫,你都不?配,我这辈子最不?想看?见的人便是你。”
“为甚么?”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么?我对于?你的不?懂装懂和死缠烂打?已经厌倦到了极致。”宋锦安垂着眸子,那步摇在她手心已卡住骨头?,不?能更往下。
谢砚书以右手擦去宋锦安嘴边晕开的口脂却叫她扭头?躲去,手便横在半空。他稍哑声着动动唇,“你当?真?不?能,再欢喜我一点点么,哪怕一点点?”
“你要我如?何去欢喜你?”
“像从前一样,只要你回头?看?我眼。”
宋锦安累极,闭上眼,低喃,“谢砚书,你是不?是永远也学不?会甚么叫爱?当?时我说你不?配爱也不?懂爱,现下看?来你仍是不?会,不?管过去多久你永远都是这副一意孤行的模样。”
“我懂的,我知?晓爱的滋味,我也知?晓摧心剖肝的感觉,我在佛前许愿只盼有朝一日能同你再见,若我不?懂爱焉能打?动神佛——”
“可?是谢砚书——”宋锦安打?断他的话,头?遭这般失望仰面看?着谢砚书,杏眼里挂着明晃晃的水光,“我不?是这般教你的。”
少女细微的水光于?红艳的喜服里很是显眼,像块玛瑙石。
宋锦安长叹口气,讽刺又悲悯笑道,“谢砚书,你究竟要怎样才能明白,我不?可?能再爱你了。既然你当?初没有办法放下家族仇恨而?折辱我,那你要我如?何能放下前世我们间的恩怨去接受你。谢砚书,我花了那么久的功夫逃离你,你究竟为何穷追不?舍,究竟为何妄想再拉我进泥潭?”说道后?头?,宋锦安闭上眼,忍着酸涩轻嘲,“是我做的不?够好么?是我的拒绝还不?够清晰么?”
谢砚书登时浑身僵硬,不?知?所措看?眼前人的不?忿。
宋锦安便睁开眼,于?他的忐忑不?安里开口,“谢砚书,若你当?真?是来贺我,那我唯一想要的贺礼便是,你放过我。”
——也放过你自?己。
字字诛心。
谢砚书的右手忽就慢慢收回,静静看?向宋锦安。看?她努力喘着气平息心中?难受,看?她双眸含泪时的疲倦,也看?她瞳孔中?的自?己再难强装镇定?。
其实?摧心剖肝一词,每每体会都会更痛。谢砚书如?是想到,便拾起那张卖身契,复看?两眼。
“阿锦,你所求便是叫我放过你么?”
“是。”
谢砚书惘然地嚼着这话,不?识字般复问,“你所求——”
“谢砚书。”宋锦安颤着手放下簪子,打?断他翻来覆去的那句问,极轻极轻,“你知?不?知?晓我也在佛前许过愿。”
好似有种预感,谢砚书抿紧唇。
“谢砚书,我曾在佛前许愿,愿同你生生不?复见。”
生生陌路,再不?相见。
隔着一拳的距离,他们俩的呼吸都扑在彼此面上,一冷一烫。
谢砚书露出茫然的神情,像第一次来到宋家因进错院子而?闹笑话的孤儿。他一点点找回自?己的理智与声音,语气哀求道,“可?不?可?以,至少不?要是生生。下辈子我们重新来过,我只是你的阿蕴好不?好?”
二十又四?的男人委屈地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睫羽上的雨随着它的颤抖汇成一滴很咸很咸的雨珠,滚到他眼尾下,流淌成条弯弯曲曲的水痕。
宋锦安没有责骂也没有生气,同那时的温柔一般。只是说的再不?是跟我回家,而?是——“谢砚书,遇见你太苦了,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不?想再尝一遍。”
‘可?是阿锦,没有你的我也好苦。’谢砚书在心底慢慢笑着念到,面上却全是苦涩,墨发梢湿哒哒粘在红色喜服上,像是件不?合身的肩披。
不?知?何时瓢泼的雨一下下撞着花轿的盖子,那积着的水便渗下来,渗到谢砚书眼里,又酸又痛。然待他抬眸时,却看?得分?明,这花轿并无漏水。谢砚书卷起那薄薄的卖身契,一点点塞回锦盒,于?唢呐和雨势里极为勉强地勾起唇,“好。”
惊变
宋锦安抬眸; 先是不解,随即想明白对方在说甚么,面上点点惊喜稍绽开。
谢砚书站起身; 倒退着往外; 看她眸里的喜同红色盖头相辉映,“今儿大婚之后,我?便放过你,再不纠缠。”
花轿抖一抖,高大的?身影从上略踉跄地踏出。风影讶异看着提前出来的?谢砚书,暗暗道,“离到街上还有段距离; 家主?可是已经商量妥当了?”
“是。”
“阿锦小姐怎么说的?”
谢砚书抬手,擦去唇角边沾到的?一点点口脂; 雨珠刀子?似刮在他面上,又冷又疼的?。他稍稍用力,那点口脂的?红便消失在指尖。
“我?打算放过她了。”
“您——”风影分不清谢砚书眼角的?是雨还是旁的?东西,只沉默松开喜娘。
花轿再次平稳朝前,喜娘甩着帕子?做出喜气?洋洋的?模样; 努力不去想着队伍最后混进两个不伦不类的?人。一众师傅唢呐高歌,吹得更加卖力。谢砚书目送那轿子?; 一下下颠在他心头。
说来也怪,迈出这山头; 雨势莫名见小; 除去朦朦胧胧纱一样盖在人面; 倒也不显得瓢泼难行。
花轿稳稳当当来到朱雀街头; 从南街带来的?十里红妆一直铺陈到此,到处是讨要喜糖的?孩子?; 红绸子?系着的?骏马开路,将欢快的?氛围直闹足一道街。喜娘余光瞥不见谢砚书几人才松口气?,笑盈盈道,“新娘子?来啰。”
原定来接亲的?新郎官却?不在,迎亲队伍更是没有。
喜娘的?表情凝固,心里不住暗骂。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接这门生意,要是晏家再出个好歹她可?以改行作白事去。
“晏家怎么?回?事,别不是要反悔?”
“哪有轿子?到了家门才反悔的?呀?”
“宋五当真是个风云人物,身上的?事没一桩简单的?。”
跟着看热闹的?路人瞧出晏家的?不对付,各自?揣摩